春娇低垂着头,道:“没……没什么,贱妾只是……只是来问候公子安好。”

  沈浪笑道:“难道你也在担心我,怕我被快活王宰了么?”

  春娇扭着衣角,强笑道:“贱妾心里有些不安,只求……求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怪罪。”

  沈浪笑道:“原来你心里也有不安的时候。”

  春娇道:“公子你……求你……”

  沈浪道:“我若要怪罪你,还会等到此时?”

  春娇长长透了口气,道:“多谢公子。”

  沈浪突然沉下面色,道:“但你下次若要再像小偷似的站在我门口,我……”

  染香冲过来,跺脚道:“你下次若敢再来打扰偷听,我就割下你的耳朵,剜出你的眼睛,还要将你偷人的事告诉李登龙。”

  春娇脸都白了,垂首道:“是,是,下次不敢了。”

  扭转身子,头也不回地逃了。

  沈浪突然道:“慢着!”

  春娇身子一震,道:“公……公子还有何吩咐?”

  沈浪道:“快下去吩咐为我准备一笼蟹黄汤包,一盘烤得黄黄的蟹壳黄,一大碗煮得浓浓的火腿干丝,还要三只煎得嫩嫩的蛋,一只甜甜的哈密瓜……快些送来,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吃一顿。”

  面对着满园灿烂的阳光,沈浪慢慢地享受着丰富的早点。汤果然很浓,蛋果然很嫩,哈密瓜果然甜如蜜。

  他静静地吃完,身后已传来染香均匀的鼻息。

  谢天谢地,她终于睡着了。

  沈浪阖上眼睛,将那张纸上写的又回想一遍。

  “多日不见,渴思萦怀。今日午时,庭园静寂,盼君移玉,出门西行,妾当迎君于浓荫树下。” 

  现在,正将近午时。

  午时,果然是这快活林里最静的时候,经过长夜之饮后的人们,此刻正是睡得最甜的时候。 

  沈浪缓步西行,四下听不见一丝人声,甚至连啁啾的鸟语都没有,只有微风穿过树林,发出一阵阵温柔的声音,就像是枕边情人的呼吸。

  远处有老树浓荫如盖,一条俏生生的白衣人影,正伫立树下,风,舞起她的衣袂与发丝。

  她目光正向沈浪来路凝睇。

  沈浪瞧见她,心里忽然泛起一种难言滋味,也不知是愁是喜。这是个温柔而美丽的女孩子,但也是个奇异而神秘的女孩子。她看来正如婴儿般纯洁而天真,但世上却没有一个人能猜出她的心。

  瞧见她,沈浪又不禁想起朱七七。

  那刁蛮、任性、顽皮、倔强、最可爱也最可恨的朱七七,那明朗、爽快、骄傲,但有时又温柔如水的朱七七。

  那可怜、可恨、又不知有多可爱的朱七七。

  朱七七和白飞飞,是两种多么不同的女孩子!两人正像是两个极端,两种典型,一个热得像火,一个却冷得像冰。

  但无论如何,这两个女孩子都是可爱的。

  沈浪实在想不出世上还会有比她们更可爱的女孩子。

  他面上泛起微笑,心里却不禁叹息:为什么这两个如此可爱的女孩子,命运却都是这么悲惨、不幸?

  白飞飞自然也瞧见他了。

  她面上泛起仙子般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

  她轻轻招了招手,柳腰轻折,向林荫深处走去。

  四下没有人迹,远处有蝉声摇曳,花已将开,春已渐浓,今年的春天,像是来得并不太迟。

  浓浓的树荫,将白飞飞的衣裳映成淡淡的碧绿色,她垂着头坐在那里,长长的睫毛,轻轻覆盖着眼睑。

  那里是一块凹进去的岩石,四面有柔枝垂藤,宛如垂帘。自枝条间望过去,她容光更是明媚绝世。

  沈浪悄悄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说话。

  两人的呼吸声,胜过世上所有的柔情蜜语。

  然后,她整个人投入沈浪怀抱里。

  沈浪轻抚着她如云柔发,良久良久。

  风更轻柔,春意更深。

  沈浪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幽灵宫主,你好么?”

  白飞飞抬起了头,嫣然一笑,道:“你连我的名字都忘了么?”

  沈浪俯首凝注着她。这张脸上,丝毫没有惊惶,丝毫没有恶意,有的只是甜蜜的柔情,深浓如酒。

  她情意甜蜜,她眼波轻柔,她婉转投怀,她香泽微吐……这标致的女孩子,怎会是杀人的魔头?

  沈浪唯有轻轻叹息,道:“有谁能忘得了你的名字?”

  白飞飞眼波展转,道:“那么,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沈浪道:“飞飞……白飞飞……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白飞飞柔声道:“那么,你为何要叫我幽……幽灵宫主?”

  沈浪淡淡笑道:“白飞飞难道不是幽灵宫主?”

  白飞飞轻轻推开了他,后退半步,眼波深情地望着他,深情的眼波中似乎有些娇嗔微怒。

  她轻咬樱唇,道:“那幽灵宫主究竟是谁?你为何时时刻刻都要提起她?她……她难道也是个美丽的女孩子?”

  沈浪目光凝注远方,悠悠道:“不错,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也非常聪明,还有一身非常高明的武功。”

  白飞飞垂下头,轻叹道:“你如此夸奖她,她一定比我强得多,但……求求你,莫要在我面前夸奖别人好么?”

  沈浪道:“但她也是个非常非常狠毒的女孩子,别人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事,她却全都能做得出来。”

  白飞飞抬起眼,道:“你见过她?”

  沈浪道:“我见过她,就在昨夜……非但见过她,还曾和她交过手。”

  白飞飞道:“她……她长得是何模样?”

  沈浪道:“她面上总是覆着层轻纱,不肯让人瞧见她的真面目,但是我……我终于将那层轻纱揭开了。”

  他目光突然利箭般望向白飞飞,一字字缓缓道:“我这才发现,她原来就是你,你原来就是幽灵宫主……所以我就没有再出手。”

  白飞飞后退三步,失声道:“我……你瞧错了吧。”

  沈浪叹道:“我不会瞧错的。别人纵能假冒你的容貌,但那双眼波……那双眼波除了你外,谁也不会再有。”

  白飞飞全身都颤抖起来,道:“所以你认为我就是那狠毒的幽灵宫主?”

  沈浪道:“我别无选择。”

  白飞飞颤声道:“我若是幽灵宫主,怎会流浪到江南,任凭别人卖我为奴?我若有一身武功,又怎会一时时受人欺负?”

  她眼圈儿已红了,泪珠已将夺眶而出。

  沈浪长长叹息道:“这也正是我百思不解的事。”

  白飞飞泪流满面,道:“你……你难道一点也不相信我?”

  沈浪道:“我很愿意相信你,只是,我又不能不更相信我的眼睛。”

  白飞飞道;“亲眼瞧见的事,有时也未必是真的。”

  沈浪默然半晌,喃喃道:“不错……亲眼瞧见的事,有时也未必是真的。”

  白飞飞掩面轻泣,断续着道:“我是个孤儿,从小就不知父母是谁,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真心地待我好,只有你……只有你……”

  她突又扑到沈浪身上,悲泣着道:“而你现在也不相信我,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浪神色也颇为黯然,道:“我能相信你么?”

  白飞飞仰起头,秀发波浪般垂落。

  她泪眼瞧着沈浪,道:“你瞧我可像是那么狠毒的女子?”

  沈浪瞧着她满面泪痕,满面凄楚,唯有叹息摇头,道:“不像。”

  白飞飞道:“那么,你就不该怀疑我。”

  沈浪叹道:“若说那幽灵宫主不是你,世上又怎会有两个如此相像的女孩子?”

  白飞飞道:“我难道就不能有个孪生的姐妹?只不过她的命运比我好,我一生受人欺负,而她却在欺负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