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脸如冠玉的年青男子坐在乾位,微笑道:“萧嗣主放心,这地宫比黄泉还要隐秘,又是以玄冰铁铸造而成,固若金汤。他们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找不着这里……”

那绝色美人浅浅一笑:“李师兄,你也忒小瞧普天下的修真啦。他们既能追踪到奴家的晴雪馆,未必就不能找到这里。”

年青男子扬眉笑道:“萧嗣主又何必长他人志气?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就算他们真能寻到这里,最多也只剩下楚公子的一堆焦骨让他们啃啃啦。那时轩辕六宝已在我们手上,生米已成熟饭,他们又能如何?”

众人纷纷面露微笑,又是兴奋又是得意,几个女子忍不住咯咯笑道:“不错,等到师尊服了老牛鼻子和楚天帝的元婴金丹,又有轩辕六宝相助,神门各派还敢不俯首称臣?唉,只可惜了楚举子一个俊俏郎君。”

那绝色美人秋波一转,笑吟吟地瞟向大殿,清澈无邪的妙目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自然便是和翩翩并列天仙门三大嗣主的萧晚晴。

那年青男子则是紫微门北极四真中的黑杀真君李元照。

两人都是魔门年青一辈中声名昭著的真仙级高手,因此被各自师尊授命领衔两大剑阵,镇守此处。

今夜,萧太真和李玄收了楚易之后,不知魔门各派缘何听到了风声,南极逍遥大帝、金母门妖女等魁首纷纷赶来,想要分一勺羹。

萧太真二人自然不情愿将辛辛苦苦得到的法宝拱手相让,于是将楚易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入这终南山底的秘密地宫,交由萧晚晴、李元照等得意门徒看卫,全力烧炼金丹;自己则留在长安与魔门各派周旋。

与此同时,大殿内密不透风,热浪逼人,犹如蒸笼烤炉一般。

殿心正中放着天地洪炉,姹紫嫣红,光芒夺目,炉盖上封了四道龙鳞神符。

四周盘坐着九个绿衣女子,脸色通红,香汗淋漓,衣裳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肌肤上,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她们来不及擦拭汗珠,只顾将紫火冰晶不断地抛入天地洪炉,全力挥动着扇子。每丢一块晶石,炉中火焰便冲天高窜,在扇子扇动下,蓝色火舌发狂地摇曳,烧舔着炽紫的铜炉。

炉内,楚易团团乱转,护体绿光越来越微弱暗淡,双眼紧闭,七窍渗出道道血丝,通红的皮肤鳞伤遍布,结了一层淡白色的细盐,浑身白汽嘶嘶蒸腾,仿佛要熔化开来。

他口干舌燥,周身经脉、骨骼火烧火燎,喉咙里直欲冒出烟来。头脑昏昏沉沉,恍惚中,想到自己一天之内竟两度受困于天地洪炉,经脉俱断,命不久长,心里绝望悲怒之余,又觉得说不出的滑稽凄苦。

丹田内,李楚二人兀自叫骂不绝,声音却越来越嘶哑虚弱。

但任他们如何叱呵辱骂,萧太真、李玄等人也不出现,那九个天仙派妖女更充耳不闻,只是不住地煽风燃火。

天地洪炉原是道门第一法宝,熔兵炼药,无所不能。此时又有火性至烈的紫火冰晶作为燃料,炉火之猛烈,就算是北海玄冰铁也烧成了铁水钢浆,何况是血肉之躯?

昨夜,仗着李楚二人强沛的元神、两大法宝,以及体内滔滔不绝的真气,楚易才能在火炉中苦苦强撑,安然无恙。

但此刻,道门两大散仙元神重创,楚易经脉、筋骨俱断,护体真气难以输转调集,最多再熬四五个时辰,他这一身钢筋铜骨必被烧成焦炭。而李楚二人的元婴也必被炼成金丹。

楚易神识渐转混沌,就连那彻骨锥心的疼痛也渐渐感觉不到了。迷糊中,脑海里晃过晏小仙的如花笑靥,心中又是悲怒苦楚,又是甜蜜凄凉,忖想:“这一回我真要死啦!老天啊老天,你万万保佑仙妹逃出生天,不必当真与我同生共死……”

李芝仪又骂了片刻,眼看真气难以为继,渐渐绝望,惨然笑道:“老妖怪,看来道爷命中注定要和你妖魔一起死在这神炉里啦。嘿嘿,想不到我李芝仪炼了一辈子的金丹,最后竟反被妖魔炼成丹丸,真他奶奶的不甘心哪!”

楚狂歌素来嚣狂不羁,愤世嫉俗,听到这句话,顿时怒火上冲,哑声狂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寡人的命运向来攥在自己手里,哪有贼老天做主的份儿?贼老天要我往东,寡人偏偏往西。嘿嘿,想要我死,哪有那么容易?”

李芝仪一怔,狂性大发,哈哈笑道:“不错!去他奶奶的狗屁命运!这贼老天既不长眼,要他还有屁用?”

他原就是豪放旷达的性子,几日来历经变故,眼看着妖魔当道,奸佞横行,而素来行侠仗义、劝善度人的道门仙侠反倒横遭惨祸,心中愤懑已达极点,对素来敬奉的苍天上神也不由产生了迁怒之心。

此刻听楚狂歌张口闭口“贼老天”,不由心中大快,戚戚相应。

楚易迷迷糊糊中听到这些话,心中一震,顿时清醒了几分。反反覆覆默念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觉得一股豪情直冲头顶,烧得他脸颊发烫,浑身烧灼的剧痛竟似消减了大半,忍不住大声喝彩道:“两位前辈说得好!苍天无道,替天行之!即便要死,咱们也要死个痛痛快快、轰轰烈烈!”

楚狂歌狂笑道:“妙极妙极!书呆子,牛鼻子,咱们今日就携手同心,和这贼老天斗个昏天黑地!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出乎这贼老天的意料之外!”

三人心中悲怒激昂,齐声大笑,震得铜炉红光乱颤。

那九个天仙派妖女耳中虽然塞了阴阳蚕丝,仍是觉得一阵气血翻涌,暗暗心惊,当下不断抛入紫火冰晶,加猛火力。

火光乱舞,哧哧轻响,楚易护体绿光又萎缩了几分,双腿一阵烧灼剧痛,焦臭刺鼻,三人的笑声顿时随之一颤。

楚狂歌狂笑道:“牛鼻子,横竖都是一死,绝不能遂了这贼老天的心意。与其被炼成元婴金丹,成为仇人的腹中物,倒不如将你我元婴胎化易形,投寄到这小子身上……”

“胎化易形?”李芝仪大震失声,笑声顿止。突然明白这狂人所说的“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出乎这贼老天的意料之外”是什么意思了!

胎化易形是天罡三十六法中至为凶险奇诡的嫁衣法术,是指散仙级以上的修真甲,将自己元婴凝炼成元婴金胎,脱体离窍,投入修真乙体内的识海,与其神识相融相化。

一旦神识相融,甲的元婴即魂销湮灭,永远也不会再有独立的神识;而乙的神识乃至形体都会受甲的影响,发生重大变化。

从某种意义上说,乙也不再是从前的自己,而成了原先甲乙两人的混合体。

但修真的本意就在于逃避死亡,追求永生。普天下的修真哪一个不是苦苦修练元神,以期飞升成仙?

又有谁会愿意将辛苦修练成散仙的元婴白白送给旁人,而自己却因此烟消云散?

正因如此,胎化易形大法虽然并不繁复,却被视为比移神化气大法等嫁衣法术更加疯狂诡奇的自杀法术。

千百年来,除了创立此法的颠道人,只怕楚狂歌是第一个想到要施展这种法术的修真了。

饶是李芝仪胆大妄为,一时也不由骇然震愕,说不出话来。

刹那间他心中闪过了万千念头,忖想:“老妖怪说得没错儿,这书呆子已被我们打通为散仙金身,如果再得了我们二人的元婴金胎,脱胎换骨,说不定还真能逃出神炉,扭转乾坤……”

但想到自己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感觉、意识……心中一颤,蓦地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森寒恐惧,思绪竟变得一片空白。

楚易虽然不知其中凶险奥妙,但从李芝仪的惊呼与沉吟不决中,也猜到此事非同小可,心中骤然紧张起来。

楚狂歌嘿然冷笑道:“怎么?牛鼻子你怕了吗?也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你们这些虚伪胆小的道门修真?既然你没这胆子,那寡人就自己来好了……”

李芝仪怒道:“怕你奶奶个头!天下有什么事是道爷我不敢做的?”

被楚狂歌这般一激,李芝仪热血如沸,又想:“罢了罢了,倘若被炼成元婴金丹,一样是神魂湮灭。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与其束手待毙,便宜了这些妖魔,倒不如自己来个痛快!再说,只要能斩灭这些妖魔,平定大劫,我就算神魂荡灭,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此处,心中苍凉悲郁,一股汹汹激涌的壮烈豪情顿时盖过了恐惧。当下再不犹豫,纵声怒笑道:“老妖怪,要投胎就赶早,再不抓紧时间,这小子就要被烧成焦骨了!”

楚狂歌哈哈狂笑道:“天地一洪炉,同销万古愁。牛鼻子,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这小子也不再是从前的书呆子了!”

楚易心中大凛,正想问个究竟,只听两人齐声叱道:“元婴结胎,水火交济。七魂归魄,九息服气。摄!”

“轰!”

楚易脑中好像有万千个焦雷齐齐炸响,眼前金光乱舞,剧痛如裂,丹田内翻江倒海,肠子似乎全绞到了一起,疼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

忍痛低头望去,只见肚内光芒大作,脏腑、骨骼历历透明,乾坤元罡壶套着太乙元真鼎,双双逆向飞旋,气浪交迸,姹紫嫣红的光漪层层荡漾。

绚光正中,两颗银丸似的元神气丹团团飞转,从太乙元真鼎内一寸寸地向上浮升。

渐渐地,那两团气光竟各自凝化为一寸大小的婴胎,低头盘坐,两两对旋,闪耀着迷离的光晕。

“难道这就是两位前辈的散仙元婴吗?”楚易又惊又奇,屏住呼吸,双眼眨也不眨地紧盯不放,一时间,就连那炽烈的痛楚也感觉不到了。

两个元婴金胎飞升到了宝鼎外沿,沉浮跌宕,再难冲出。

突然砰地一声,彼此撞到一起,麻花似的交相搅扭,瞬间化成一个两寸来高的元婴金胎,炽光大盛。

葫芦、宝鼎剧烈震动,光芒乱舞。楚易肚内顿时一阵剧烈绞痛,失声大叫,李、楚二人的长啸声也突然变调,化作凄厉怪异的狂呼。

“哧!”一道银光穿透宝鼎、葫芦的口沿,怒射而出!

两大散仙的元婴金胎交融合并之后,终于成功地挣脱了轩辕二宝的园囿,在楚易小腹内呼呼乱转了片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入他玄窍之中!

楚易眼前一黑,只觉得一股炽热狂飙轰然席卷全身,穿过三田三关、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又沿着脊椎直贯泥丸、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