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突然现身,的确使仇恕出乎意料。

  他又惊又喜,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金剑侠端木正方微笑道:“小弟为兄台将具尸身一直由灵隐寺背到毛臬家里,不知是否有资格喝一杯仇兄的美酒?”

  仇恕更惊更喜,脱口道:“原来是你!”

  这疑团他久已藏在心中,直到此刻才被揭破,三人久别重逢,端木方正不禁又自频频呼酒。

  第三十一回 错中之错

  剖析精微

  仇恕愧然一笑,道:“酒窖已被小弟用做牢房,此刻已拿不出酒来了!”

  端木方正哈哈一笑,道:“小弟岂是真的要酒,只不过是要逼你说出这句话来。”

  他忽然一整面容,正色道:“程潘两位前辈,与仇兄渊源非浅,仇兄为何要将他两人灌醉后困在地牢里?实令小弟难解!”

  仇恕微微一笑,道:“小弟怎地什么事都瞒不过兄台……”

  他语声顿处,只见端木方正肃然望着自己,满面关切,满面正气,使得他再也不能支吾其言。

  于是他长叹一声,道:“只因我那两位叔父,一心要劝我化解冤仇,是以……”

  他又自长叹一声,倏然住口!

  石磷正色道:“冤仇能解,有何不好?令堂大人,必定也高兴得很。”

  仇恕没有回答他的言语,只因他此刻既已和端木方正同来,自己又怎能对他再说出无理的话!

  端木方正接口道:“仇兄,你我虽属初交,却是一见如故,小弟有几句肺腑之忠言,不知仇兄可愿一听?”

  仇恕道:“兄台若是不说,小弟必将遗憾终生。”

  端木方正肃容道:“常言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那毛臬与仇兄虽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却又是仇兄的至亲舅父。何况,他爱女亦与仇兄有一段感情,这期间恩怨纠缠,虽非我等外人所能了解,但……”

  他微喟一声,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仇兄你既然已将他逼得众叛亲离,无家可归,你何不就从此放他一条生路?”

  他言语诚恳,心中有一句话,口里便说一句出来,既不会转弯抹角,亦不会粉饰词藻。

  但只有这种诚恳的言语,才能使仇恕动心。

  他垂首默然半晌,缓缓道:“这其间确是恩怨纠缠,连小弟自己也难以化解,但……”

  他忽然抬起头来,凛然道:“但兄台若说毛臬此刻已至末路,小弟却绝不赞成!”

  端木方正道:“他不但在杭州城中无法立足,在武林中也失去了人心,他武功虽仍在,但从此以后,已与人无害,更不能影响别人,最多也不过只能寻个隐避之处,寂寞地度过晚年而已。”

  仇恕摇头叹道:“以毛臬那样桀骜不驯的人物,怎甘寂寂终老?他杭州城的基业虽毁,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他远在‘杭州英雄大会’成败未知前,便早已布置好退路,准备日后东山再起,到那时再要除他,便绝非易事了!”

  端木方正皱眉道:“何以见得?”

  仇恕道:“兄台可曾发现,毛臬的十大玉骨使者,在‘杭州英雄大会’中俱未现身,‘七星鞭’杜仲奇与他交情最厚,但直到此刻,也未见踪影,此事若不注意,便难发现,一经发现,便可看出其中正有无穷巧妙!”

  端木方正沉吟道:“灵蛇十大弟子,仿佛已死了多人……”

  仇恕截口道:“虽已死了多人,但还有夺命使者铁平,银刀使者欧阳明,‘铁军使者’长孙策……”

  他微喟一声,接道:“这三人在十大弟子中已属佼佼人物,更何况十大使者为首的一人‘铁胆使者’钱卓亦从未现身!”

  端木方正皱眉道:“七剑三鞭,都已瓦解,十大使者,又有何可怕?”

  仇恕道:“可怕的并非这十大使者,而是怕他们在暗中收买江湖中的败类,组织成一种秘密的势力,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灵蛇’此番失败,只因他太过招摇,此人若是又在暗中成了气候,你我都未见得是他的敌手了!”

  端木方正心头一凛,讷讷道:“仇兄剖析精微,小弟佩服……”

  仇恕接道:“毛臬称霸江湖多年,黑白两道的生意,他都要插上一足,二十年来他积下的家财,必定已是个惊人的数字,但他的家在火焚之后,其中却并无金钱,那么他的巨万家财,又到哪里去了?”

  端木方正凛然道:“莫非已被他用做暗中搜集党羽的基金?”

  仇恕拍案道:“正是如此。”

  端木方正呆了半晌,长叹道:“若事情真被我等料中,此人便当真可算是个枭雄之才,地上创业不终,立刻转入地下……”

  仇恕剑眉微轩,朗声道:“是以小弟无论是为了私仇抑或公益,都不能就此罢手,两位此刻听了小弟的这一番言语,便该体谅小弟的苦衷了。”

  端木方正、石磷面面相觑,默然无语。

  还魂面具

  良久良久,石磷突地沉声道:“但另有一事,你却要多加注意。”

  他既不能称仇恕为兄弟,亦不愿以长辈自居,是以便以你我相称,仇恕正也是如此心理,道:“什么事?”

  石磷缓缓道:“你爹爹昔日在江湖中曾结下无数仇家,如今你一现出真面目来,要寻你复仇的人,便太多了。”

  仇恕缓缓道:“这个我……我已知道。”

  石磷道:“你既要寻人复仇,又要防人复仇,而你的势力,却又如此孤单,你的脾气,却又如此强傲……唉!”

  他以一声长叹结束了言语,但仇恕却已从这一声长叹里听出了他言语里对自己的关心。

  他再也想不到这流浪江湖,厌倦人生的剑客,竟是对自己关心,刹那间,他只觉心头充满了感激,惨然一笑,道:“自从九足神蛛去后,我已算势力孤单,但直到此刻,我又发觉了我到底还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端木方正突然大声道:“穷家帮凌龙帮主无论武功、声望,俱是江湖中一流人物,而且此老为人热肠,你为何不求他相助?”

  仇恕叹道:“此老曾与我言语冲突,只怕日后再也不会予我援手了!

  他淡淡地黯然一笑,接道:“江湖中人此刻都只道毛臬众叛亲离,已至穷途末路,又有谁知道我势力的孤单,更在毛臬之上。”

  石磷目光凝注着手中那“还魂”的面目,忽然说道:“你可知道我怎会戴了这面具来见你?”

  他不等仇恕说话,便已接口道:“无论你如何猜法,都猜不到的,我与端木兄相识以来,一直心灰意冷,更不愿再过问江湖中事,那日见到他做了个这样的面具,一时兴起,也学着戴了起来,只因这面具仿制甚是容易,短短几日我便制了许多……”

  仇恕截口道:“你可是要我也戴上这种面具?”

  石磷微微一笑,道:“神话传奇中,常有‘身外化身’之说,你我若也邀集些朋友,俱都戴上这种面具,那时又有谁会知道哪一个‘还魂’是端木方正,哪一个‘还魂’是仇恕,你岂非也有了许多‘身外化身’了么?”

  仇恕笑道:“若是有别的武林中人,也一齐来仿制这种面具,用来为非作歹,到那时你我又该当如何?”

  端木方正道:“这个你倒毋庸过虑,制作这种面具,石兄说来虽易,其实却绝非易事,只因它制作虽易,但知道这制作方法之人,世上却廖廖无几,即使别人也制作了这‘还魂’面具戴上,反可淆乱别人的耳目,此事说来虽不甚光明,但用来对付毛臬这般人物,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仇恕沉吟许久,缓缓道:“此举用来对付毛臬则可,但小弟却不愿以此来逃避先父的仇家,只因小弟此番出道江湖,便是为了要了清先人的恩仇!”

  端木方正、石磷对望了一眼,石磷道:“无论如何,我且送一具给你,用与不用,便全由得你了!”

  仇恕一笑接过面具,收进怀里,此刻天色已暗,他三人无言地坐在暗里,各自都有着许多心事!

  黑暗中,大厅外突地响起了一阵清越的铜环相击声!

  仇恕霍然长身而起,沉声道:“有人拍门!”

  语声未了,端木方正已飞身而出,且随手戴上了那“还魂”面具道:“我去应门!”

  仇恕目注着黑暗的庭院只见他人影一闪而没,方自消失在黑暗里,突听风声一响,他竟又掠回,卓立在黑暗的庭院里。

  仇恕奇道:“外面难道没有人么?拍门的是谁?”

  卓立在庭院中的人影突地冷笑一声,道:“拍门的便是我!”

  仇恕呆了一呆,突地想起这人虽也身穿青袍,戴着“还魂”面具,但却已不是方才出去的端木方正。

  他心念一闪,脱口道:“慕容惜生,你又来作甚?”

  那人影冷冷道:“不错,我就是慕容惜生,我只来问你,你将我师妹逼到哪里去了?”

  仇恕亦是冷冷道:“我要知道她去了何处,此刻我便早已追去了!”

  慕容惜生冷哼一声,突见黑暗中走来一条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影,两人目光相对,都愣了一愣!

  那人影自然便是应门回来的端木方正。

  慕容惜生目光一转,叱道:“你是谁?”

  端木方正大笑道:“你是还魂,我也是还魂,你难道不认识我?”

  大厅中的石磷亦自悄悄取出另一副面具戴起,闪身一掠而出,纵落在石阶上,大笑道:“这里还有个‘还魂’,你认得我么?”

  慕容惜生又惊又怒,厉声道:“姓仇的,你莫来弄这个玄虚,我只要你还我的师妹来,否则我便要叫你回去在家师面前交代!”

  仇恕心念一转,突也举手戴起了面具,大笑道:“谁陪你回去,谁是姓仇的,我也是还魂,你可要看清了!”他方才隐身堤岸,不愿目标显露,是以换了一身青衫,想不到此刻却派上了用场!

  只见他手掌一拍,突然飞身掠到端木方正身旁。

  石磷心念一转,亦白一掠面前!

  三条人影闪动,电光石火般转动了一圈,齐地手掌一拍,顿住身形,鼎足而立,谁也不说话!

  错中之错

  他三人身材仿佛,慕容惜生双目圆睁,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三人,却再也分不出哪一个才是仇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