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倦摇摇头,还是不原谅他,“还差两次道歉。”

  薛放离:“……”

  听他一桩一桩地道完歉,江倦终于好受多了,他慢吞吞地说:“你明知道我在生气,还存心气我,让我更生气,要不是有指婚,你这辈子都别想有王妃。”

  “一直一直气我。气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再换一个新的太子妃吗?”

  江倦评价道:“你想得美。”

  停顿一小会儿,江倦又说:“我说回来想一想,你下午来一趟,晚上又来一趟,都不要问我想得怎么样了吗?”

  薛放离望他,神色晦暗,“不是不问,是……不敢问。”

  江倦“啊”了一声,“你还有不敢的吗?我看你什么都敢。”

  薛放离没有搭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江倦接着问:“那……你为什么骗我?”

  答案还是一样,薛放离平静地说:“不敢让你知道。”

  江倦疑惑地看他,薛放离缓缓地说:“你是小菩萨,喜欢普度众生,见不得丝毫苦难,我却只会与人制造苦难。”

  “……我怕留不住你,也怕你会害怕。”

  江倦一怔,慢慢地说:“我也没有那么胆小啊。”

  薛放离:“是吗。”

  他看着江倦,目光很沉也很深,里面有许多江倦看不懂的东西,薛放离微微一笑,好似漫不经心地说:“可我怕啊。”

  过去的许多年,他无畏亦无惧,更心无牵挂。哪怕每一日都在被喂食毒药,哪怕与蒋晴眉的尸身被锁在一起十四日,薛放离从未生出过丝毫恐惧,他有的只是厌恶,他厌恶世间万物,他更厌恶他自己。

  可是后来,他开始怕了,他怕得越来越多,他的顾虑也越来越多。

  他怕江倦心疾复发,怕江倦命不久矣,怕江倦怕他,最怕江倦不要他。

  他怕的一切,统统与江倦有关,统统是江倦。

  “你是菩萨,我与你不同,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薛放离阖了阖眼,“我太贪心了。我想我的小菩萨再多眷恋我一些,我想我的小菩萨再多疼一疼我。我若是不成一个好人,装成一个受尽苦难的好人,又要怎么样才能获得小菩萨的垂怜,又怎么样才能让他再多施舍我一些眼神?”

  他殷红的唇轻扬,明明在笑,却只让人觉得寂寥不已。

  “我……”

  江倦呆愣愣地看着薛放离,过了好半天,才疑惑地问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啊?”

  “我没有这么好。什么小菩萨,都是你自己想的,我根本就不是。”

  江倦拧起眉尖,“我是容易同情心泛滥,可我也不是每一次都是出于同情。茶楼那一次,你骗我说你害死了一个人,当时我就在想,你做得不对,可是……我没法怪你,我还在想那时候你过得很不好。”

  “我看见李侍郎被剜掉眼睛,我做了一下午的噩梦。王爷你做得还是不对,可是……我却在想你这样做,是为了我。”

  “我……”江倦抿了抿唇,“每一件事,你做得都不对,可我还是忍不住给你找借口——你是迫不得已,你是有原因的。”

  “你那么聪明,我装瞎装得那么好,你都能一眼识破,怎么这种时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呢?”

  江倦看看薛放离,抓住他的手指,“我不是同情你,我也不要你装好人来留住我,我只是……”

  “我只是喜欢你。”

  江倦轻轻地说:“你再怎么恶劣、再怎么讨厌,再怎么糟糕,我也想跟你待在一起,就算你惹我生气,害我气到哭,我也想让你留下来。”

  “我算是什么菩萨啊。我要是菩萨,早就完蛋了,我根本不想普度众生,我只想渡王爷你一个人。”

第92章 想做咸鱼第92天

  在此之前,江倦毫无感情经验,所以他一再逃避,也过于害羞,甚至让薛放离做出不再逼他的承诺。

  可是这一次,这些话,江倦很自然地就说了出来,他把这归结为恨铁不成钢。

  他没出息,王爷竟然比他还没出息,只会想东想西,想的还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是再怎么样,心迹全然袒露,江倦还是有点紧张的,他的手指攥紧薄被,等待这一份告白的回馈。

  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一会儿,江倦都没有听见薛放离开口,他终于忍不住了,“王爷,你——”话音戛然而止。

  江倦一抬头,就望入男人的眼中。黑沉沉的,好似是空寂又寥落的深海,薛放离在看他,又仿佛在看幽深海底浮起的一点萤光。

  太专注了,专注到让人心疼。

  江倦怔了怔,本来只是紧张,现在被看的又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伸手去捂薛放离的眼睛,边捂边问他:“……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薛放离任由他动作,“不是说过了吗。”

  江倦不许他蒙混过关,“不行,我要你再说一遍。”

  “好,”薛放离说,“我心悦于你。”

  真的再说一遍了,江倦却又摇头,存心挑他刺,“这句话你说过了,我不要,你给我换一句。”

  该说什么呢。

  他曾深陷泥淖,却有一只手主动向他伸来,薛放离牵住了这只手,于是他回到了人间。

  可他天生就是一个坏种,牵住这只手的时候,他并不感激,他只想把少年扯入红尘,让他与自己一同在苦海中沉浮。

  后来他日益贪心。他不止想牵住少年的手,他想少年眼中唯有自己一人,他想少年的悲悯只给他一人,他用过往的苦难作为筹码,换得少年的心软与爱怜,他戴上温柔和善的面具,不那么认真地扮演一个好人。

  这一日,面具撕开,他本性毕露,他的谎言被揭穿,终日的畏惧与惶恐终于到来,薛放离想,他有的是时间与少年耗下去。

  最长不过一辈子。少年哭得再怎么可怜,再怎么畏惧他,他也不会心软,更不会放过他。

  他就是一个恶鬼,他就是一滩烂泥,少年沾上了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甩开他。

  谁让少年向他伸出了手。

  谁让少年向他伸出了手,却又不肯给他牵一辈子。

  他偏要恩将仇报,他偏不放过他。

  可是少年说不是同情。他说无论他是怎么样的人,他都想与他待在一起。他愿意留在他身边。

  这怎么不是菩萨呢?

  这是他的小菩萨。不渡苍生,只渡他一人。

  可他渡了自己一人,便是渡了苍生。

  “你在我身边,就是在渡我,”薛放离说,“不是菩萨就不是菩萨吧。莲座上的菩萨,又有什么好做的,来我怀里,做我的心头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

  江倦总算满意了,他把薛放离拉上床,然后一下抱住他,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声音模模糊糊的,“好,我来了。”

  薛放离垂眼望他,手抬起,本要触及江倦,却又不知道想到什么,止在半空中,江倦对此无知无觉。

  他被哄开心了,账却还是要与薛放离算的,他可不会被甜言蜜语冲昏头脑。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江倦用指尖描着薛放离外袍上的刺绣,“你自己一通乱罚,把人折磨得半条命都没有了,还要官府做什么啊?”

  “好。”

  薛放离答应得太快,江倦怀疑他在敷衍自己,想了一下,江倦又说:“你最好是真的决定洗心革面了。你老被骂日后要下地狱,你就好了,你不信鬼神,你是不怕的,我好怕。”

  “地狱一点也不好过,我又怕吃苦,万一真的有地狱,你真的会下地狱,我也得陪你一起下地狱了。”

  江倦睫毛动了动,“王爷,你总让我疼你,你也疼疼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吃苦,我也好怕疼。”

  薛放离:“……好。”

  除了私自用刑以外,还有江倦上他的当。江倦捧住他的脸,接着说:“你也不能再有事瞒着我了,什么也不可以。”

  说到这里,江倦想起什么,又提醒薛放离:“那个丫鬟……跟我说团子丢了的丫鬟,你也不许私底下罚她。”

  “好。”

  他仿佛一个无情说好的机器,江倦说什么都答应,江倦灵机一动,“还有。日后你再看奏折,不许再拉我一起了。”

  “……”

  安静,室内一片安静。

  江倦:“?”

  他问薛放离:“王爷,你说句话呀。日后不许再拉着我一起看奏折了,你听见没有?”

  薛放离:“……再说吧。”

  江倦可不傻,他的再说,肯定是在糊弄自己,江倦看看薛放离,拉来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处,慢吞吞地说:“王爷,我这儿还有点疼,你给我揉一揉。”

  顿了一下,江倦补充道:“我都让你气成这样了,现在我只是不想看奏折,你连这都不肯答应吗?”

  薛放离:“……嗯。”

  目的达成,江倦却还是没有见好就收,他选择再接再厉,“还有,我要是想睡觉,你得放我睡觉,不许再摇我了。”

  薛放离低下头,他不置可否,但神色明显不太赞同。

  江倦只好再度使用心疾大法,“这次我心疾复发,肯定有睡不好觉的原因,你得让我休息好,睡不好觉,身体要怎么好嘛。”

  他说得理直气壮,可问题在于任由江倦睡,他可以在床上瘫上一整天,懒得令人发指,一点也没有对不起他“江懒”这个小名。

  但这会儿江倦心疾才发作,他正恃病而骄,薛放离只得顺着他,“……我尽量。”

  只是尽量,江倦还是有点不太满意,不过他觉得这不是大问题,耍耍赖就过去了。

  要求提完了,江倦又瞄着薛放离看,觉得气氛这么好,薛放离总该抱抱他。

  可是等了又等,薛放离也没有动作,江倦快要被他气死了,“你怎么还不抱我?”

  薛放离闻言,怔了一怔,他抬起手,可指尖将要触及江倦之时,动作再一次地停了下来,这一次,江倦总算发现了。

  江倦:“???”

  迟疑!王爷抱他居然敢迟疑!

  “是我不好抱了吗?你为什么不肯抱我?”

  江倦又发脾气了,薛放离垂下眼,神色却没有丝毫不悦,他凝视了江倦许久,低低地笑了,手也终于放下来,揽住了江倦。

  揽住了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不过只是一日,却好似过去了许久。

  把少年抱满怀,闻着他身上的清香,贪婪地攫取他的一切,总能最大程度地令薛放离感到愉悦。

  薛放离低下头,用力地吻住江倦,手也在江倦的腰上揉得用力,江倦只好环住他的脖颈,又在他的怀里化成了一滩水,只能喘个不停。

  没过多久,孙太医终于得以给江倦诊脉,只是江倦软倒在薛放离怀里,鬓发散乱不已,甚至蹭卷了好几绺,更别说他的唇瓣都被亲红,眼神也满是潮气,浑身都是艳i情,好似被疼爱过一番。

  孙太医不敢多看,只是犹豫着提醒道:“殿下,太子妃近日心疾发作颇是频繁,您得多注意一些,暂时莫要与太子妃……行房。”

  薛放离“嗯”了一声,嗓音低哑,“本王知道。”

  若不是顾惜江倦的身体,薛放离自然不止是把人按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揉,他会哄着江倦让他做更多,把人欺负到哭。

  只是——孙太医说得不错。

  看着江倦伸出手,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让孙太医给他诊脉,薛放离神色微沉,才缓和几分的神色又覆上几分阴霾。

  少年的心疾,发作得愈发频繁了。

  同一时间。

  入了夜,官道过路之人寥寥无几,只时不时有马车辘辘驶过,之后便归于一片沉寂。

  牵着一匹马,头戴斗笠的老人走得很慢,他本是一身白衣,只是走了太多路,是以满身黄土、风尘仆仆,着实狼狈。

  老人已过花甲之年,却还是精神矍铄,他时不时拍拍马头,嘴里念念有词:“再走几步。前边儿有个茶馆,到地方了给你要几颗苹果,让你吃个够。”

  这马好似也很通人性,说走几步就走几步,停下来冲老人嘶鸣,老人便又说:“这才到哪儿,再走几步。”

  念着念着,总算到了茶馆,店里的伙计颇是热心地把马牵走,老人给它要了苹果后,寻了一处坐下来,老板娘问他:“老先生,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还在赶路?你是要去哪儿?”

  “去京城探亲。”

  老板娘“呀”了一声,“你这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要你亲自去探亲?你那儿孙呢?怎么不与你同行,反倒放你一人上路了?”

  老人笑呵呵地说:“只有一个女儿,去世得早,只剩下一个孙儿。他啊,自顾不暇,在京城没靠山,让人一再欺负,老夫这趟进京,就是为了他。”

  老板娘一听,颇是同情地说:“难怪呢。我还在说,谁家放心让你一个老人家自个儿上路,原来如此。”

  老板娘家中也有一位老人,是以感触颇深,她连忙使唤店小二道:“快去,给这位老先生把水袋灌满,再让后厨给他上几道口味清淡点的菜。”

  店小二连忙应下声来,老人则伸手摘下斗笠。

  他微微一笑,端的是一身仙骨道风,“多谢。”

  老板娘一愣,随即摆摆手,“没事儿。”

  本来只是出于可怜,可老人把斗笠一摘,老板娘又觉得这老人绝非池中物。

  不过这官道之上,来来往往的人见多了,老板娘早已学会不去好奇他人的身份,她只是低下头噼里啪啦地拨算盘。

  没一会儿,店小二端着才出锅的热菜从后厨跑出来,他风风火火的,老板娘头也不抬地骂他:“做什么?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不是……”

  店小二把菜放上老人那桌子,眉飞色舞道:“老板娘,方才老张给我说了个事儿,说的是离王跟他那离王妃——哦不对,现在应当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了。”

  老板娘张嘴就又开始骂他了,“你少废话,快给老娘滚去把这位老先生的水袋灌满。”

  老板娘一发飙,店小二当然得照做,他讪讪地扭过头,正要问老人要水袋呢,就听老人笑眯眯地问道:“太子与太子妃的什么事?”

  店小二一愣,还是如实地与他说了:“就是……太子对他那太子妃,当真是宠爱有加,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都不为过。”

  老人一听,饶有兴趣地说:“你再仔细说说。”

  老板娘不听这些,店小二总算有人分享了,他一张嘴就喋喋不休,正说到兴头,茶馆又来了一人。

  “先生!先生——!”

  来人一副小厮打扮,他小跑过来,对老人说:“先生,我问到路了,我们只要……”

  老人冲他摆摆手,“待会儿再说,听他讲完。”

  店小二便接口道:“那安平侯啊,可真是踢到铁板了,屏风一撤,里边儿竟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

  太子妃?

  小厮本来疑惑不已,一听清楚店小二所讲故事里的主人公以后,也立刻竖起了耳朵。

  毕竟事关公子,可得好好听。

  没错,公子。

  他们先生此次上京探亲,探的就是太子妃。

  唉,也不知道他们公子在京城的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第93章 想做咸鱼第93天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孙太医的话突然提醒到江倦了。

  暂时不要行房。

  那岂不是王爷就算想对他做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了?

  诊完脉,孙太医与往常一样,叮嘱几句之后又开了几帖护养心脉的药,这才背上药箱,款款离去。

  “王爷。”

  江倦坐在床上,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嗯?”

  “你过来一下。”

  薛放离朝他走来,江倦一下扑入他的怀里,整个人几乎挂在薛放离身上,然后仰起头,睫毛眨动,“亲我快亲我。”

  他主动索吻,薛放离自然没必要与江倦客气,可他却没想到这是一个甜蜜的陷阱。

  呼吸交缠,唇齿勾连间,江倦被放回床上,上一回亲热过后的秾丽还未完全褪去,他的面上又覆上瑰色,细长的睫毛轻轻晃动,少年整个人都艳得惊心动魄。

  骨节明晰的指骨本摁在他的腰上,又缓缓向下游弋,江倦一下子警觉,他侧过头来,没什么力气地按住这只手,轻轻喘着气说:“王爷,孙太医说不可以的。”

  “……”

  关于行房,江倦不太清楚具体流程,但他看过春宫图,也没有傻到让人占了这么多便宜,还不知道薛放离究竟想做什么。

  江倦喜欢与薛放离亲热,尤其喜欢被亲,但是他又有点害怕再继续往下发展,现在一假装心疾发作,不仅解决了王爷,连他的后顾之忧也一并解决,实现了亲吻自由。

  江倦无辜地问道:“亲一亲还不够吗?”

  问完,他还自问自答:“我觉得够了的。”

  薛放离动作一顿,只得用力地按住少年那截瘦韧的腰,凶狠地亲下来,用行动告诉江倦他的答案。

  ——不够。

  “公子,面来了。”

  尚书府内,丫鬟端来一碗长寿面,安平侯不言不语地坐在一旁,修养多日,他整个人都瘦削不少,气质再不复以往的沉稳,反倒是阴郁许多。

  “六皇子他们呢。”

  今日是江念的生辰。按理说,不该只有安平侯一人前来,薛从筠、蒋轻凉与顾浦望都会到场为江念庆生,他们与江念一直很要好,只是一直到现在,安平侯都不见他们上门,便发出了询问。

  江念神色一变,随即不自然地笑了笑,“我没让他们过来。人多太吵了,侯爷你又尚未痊愈,我想你更喜欢安静一点的环境。”

  “究竟是本侯喜静,还是你认为本侯见不得人?”

  安平侯阴沉沉地问江念。

  即使他在侯府修养,也知晓无论是茶馆之事,亦或是他得知婚约的真相以后,当街崩溃之事,已然传遍整座京城。

  往日的安平侯是沉稳知礼的真君子,现在的安平侯沦为了一个笑话,供人在街头巷尾嘲笑取乐,就连侯府的马车,也遭人指指点点。

  “侯爷,我怎么可能认为你见不得人。”

  江念让他问得一懵,急忙解释道:“六皇子与蒋轻凉他们二人,一对上就爱吵架,一吵起来又是没完没了,有时候我都受不了,更别提侯爷你了。”

  顿了一顿,江念又道:“况且,侯爷又怎么会见不得人?非要说起来,见不得人的是我才对。”

  “那一日在长公主府上,为了侯爷你,长公主与驸马的怪罪,我全然应下,侯爷,你可知晓京中之人,现下又是如何说我的?”

  说到这里,江念一度哽咽,“他们说我……寡廉鲜耻。”

  安平侯皱了皱眉头,却是问他:“为了本侯?什么叫为了本侯?”

  江念被他问得一愣,正要说什么,安平侯又道:“舅舅与舅母难不成说错了?”

  知晓江倦的外祖父是白雪朝之后,安平侯想了很多事情。比方说他之所以鬼迷心窍般地要退婚,与江念脱不开关系。

  若非江念总是给他甜头又给他希望,若非江念总是若即若离地吊着他,他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他会与江倦退婚,本就是江念的错!

  江念这一次真的傻眼了。

  安平侯的意思是……他也这么认为?

  在长公主府上,天大的羞辱,江念含着恨咽下,他以为不论如何,起码能在安平侯这里换来几分爱怜,结果却是换来了安平侯的这番话。

  在这一刻,江念只觉得安平侯自私,他血气翻涌,眼前发黑,可与此同时,江念却是有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安平侯再自私又如何?

  他看中的,本就是安平侯日后可以登基,也是安平侯好拿捏。

  再者说,他们已有弘兴帝的赐婚,且赐婚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平侯如此丢人与消沉,他尚且忍了下来,没道理现在忍不下来。

  思及此,即使心中再多的不满与怒火,江念也只是神情一滞,而后满脸含泪道:“侯爷,你……”

  若是往常,安平侯自然是吃他这一套,可是现在,江念的一切,安平侯都忍不住拿来与江倦做比较,最终得出他不及江倦的结果,心中也更为烦闷。

  看了江念好几眼,安平侯闭了闭眼睛,缓缓地说:“别哭了。”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丫鬟,吩咐道:“给你主子擦眼泪。”

  可安平侯的行为,却被江念视为安平侯的妥协,江念松了一口气。

  安平侯道:“本侯今日前来,除却为你庆生以外,还有一件事情。”

  江念问他:“什么事?”

  安平侯:“本侯要去江南待上一阵子。”

  江念一愣,“侯爷,你去江南做什么?”

  在他的上辈子,安平侯确实是去江南了的,只不过他是受了大皇子的派遣,替大皇子做事,这辈子轨迹一再变动,江念本以为安平侯不会再去江南。

  安平侯神色闪动,“舅舅答应了离王——太子,会给他一个交待,他让本侯离开京城。”

  不知怎么地,江念觉得安平侯在说谎,但安平侯既然不愿意与他如实交代,江念便也没有追问,只是故作惊喜道:“当真?我也打算去江南,侯爷与我,岂不是可以同行?”

  安平侯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江念垂下眼,也在若有所思。

  他们各怀心思。

  隔日。

  心疾发作第二日,江倦不必早起营业,他快乐地睡到自然醒。

  也有一点不快乐。

  放在往日,江倦可以一觉睡到正午,起来就接上午餐,可是连续早起好几日,他竟然还没到正午就醒了过来。

  “我算什么咸鱼,居然会醒这么早。”

  江倦自我检讨一番,并决定吃个早餐再接再厉,结果他才蹭下床,兰亭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公子!公子——!”

  “怎么了?”

  兰亭展开一封信,惊喜地说:“先生进京来看你了!他让人传了信,约莫晚上就抵达京城了!”

  江倦:“啊?”

  先生?是白雪朝吗?

  也就是他外祖父要来看他了?

  不对。

  什么他外祖父,壳子换了人,他是一个冒牌货,这要怎么见白雪朝!

  江倦慌了神。

  “公子,你不开心吗?”

  “……开心。”

  嘴上说着开心,江倦却又没有一点开心的样子,兰亭见状,倒也没有疑惑,只是安抚他道:“公子,没事的,先生不会介意的,他哪里会与你计较呢。”

  江倦眨眨眼睛,好像又发现了隐藏剧情,他试探道:“万一他介意呢。”

  “先生多疼你呀,”兰亭叹口气,“公子,要奴婢说啊,你就是太爱钻牛角尖了。”

  “与先生没有血缘关系又怎么样?”兰亭说,“先生从未把你视为外人,连同夫人也一样。”

  她口中的夫人,就是江倦的生母,江朝朝。

  江朝朝因为心疾,五六岁时就被亲生父母抛弃,是白雪朝收养了她,后来江朝朝成年,心疾也愈发严重,她怕白雪朝一个老人日后无人陪伴,便又拼着半条命生下了江倦。

  至于彼时还不是尚书的江尚书,江朝朝对他并无半分感情,不过是借种而已。

  这些事情,白雪朝从未蓄意隐瞒,也因此,过去的江倦,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他不肯亲近白雪朝,更是一心赶赴京城,与他的亲生父亲团聚,与他的未婚夫成婚。

  兰亭叹口气,“你总与奴婢说自己笨,不及先生分毫,更比不过他那些学生,可是公子,先生根本不在意这些,比起你有惊世之才,先生更情愿你高兴一点。”

  江倦好像听明白了。

  原身与白雪朝并不亲近,也为自己的平庸而感到自卑。其实江倦理解他,也觉得原身一心想进京,不止是因为挂记他的亲生父亲。

  普通人若是置身于一个全是普通人的环境,当然会快乐许多,可怕就可怕在一个普通人与许多聪明人朝夕相伴,何况他还爱钻牛角尖。

  江倦想了一下,“现在我想开了,不钻牛角尖了。”

  兰亭冲他一笑,“是呀,公子现在开朗了许多呢,让先生见了,想必也会欣慰不已。”

  可江倦还是慌啊,这可是白雪朝,整本书中,最有名望的一位老人,高洁出尘,活脱脱的一个圣人,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这位外祖父相处。

  江倦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