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儿轻抚着他的脸,仿佛已有泪将流落。

  “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是我不能不说,因为我本想将这身子清清白白地交给你的,只可惜……”

  她伏在阿飞胸膛上,流着泪:“我现在真后悔为什么要让你等这么久,虽然是为了你,可是我……”

  阿飞忽然大叫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所以我一定要还你的清白。”

  林仙儿黯然道:“这是永远没法子还的。”

  阿飞道:“有!我有法子。”

  他紧握着双手,咬着牙道:“只要杀了上官金虹,杀了玷污你的人,你就还是清白的……”

  他声音忽然停顿,因为他听到窗外有人在冷笑!

  一人冷笑着道:“这么样说来,你要杀的人就太多了!”

  另一人冷笑道:“这条母狗身子根本就从来也没有清白的时候,只要是跟她见过面的男人,除了你之外,谁都跟她睡过觉。”

  第三人笑道:“你若要将跟她睡过觉的男人全都杀死,就算每天杀八十个,杀到你胡子都白了的时候,也杀不完的。”

  这屋子一共有三个窗户。

  每个窗户外都有个人。

  三个人说话的声音虽不同,却又有种很奇特的相同之处。

  尖锐,做作,无论谁听了都想吐。

  阿飞跃起,掀起被,盖住了林仙儿赤裸的身子,踢出枕头,击灭了桌上的灯,厉声道:“什么人?”

  他本想冲出去,但身子跃起后,又退回,紧守在林仙儿身旁。

  窗外的三个人都在大笑:“你难道还怕这母狗的身子被我们看到?”

  “她早就被人看惯了,没有男人看她,她反而会觉得不舒服。”

  “砰”,窗户忽然同时被撞开。

  三道强烈的光柱从窗外照进来,集中在林仙儿身上。

  是孔明灯的灯光。

  只能看得到灯光,却看不到灯在哪里,也看不到人在哪里。

  眩目的灯光亮得人眼睛都张不开。

  林仙儿用手挡住了眼睛,棉被从她身上慢慢地往下滑,渐渐露出了她的脚,她的腿……

  她并没有将这条被拉住的意思,她的确不怕被人看。

  阿飞咬着牙,将衣服摔过去,厉声道:“穿起来!”

  林仙儿眼波流转,忽然笑了,道:“为什么?你难道认为我见不得人?”

  她又已几乎完全赤裸,又在媚笑。

  她又同时用出了她的两种武器。

  阿飞抄起张凳子,摔碎,握着了两只凳脚,厉声道:“谁敢进来,我就要他死!”

  外面的三个人又笑了,这次笑声是从门外传进来的:“他居然还想要人的命。”

  “就凭他现在这样子,谁的命他都休想要得了。”

  “他至少还能要一个人的命——要他自己的命!”

  又是“砰”的一声大裂,厚木板做成的门突然被打得粉碎。

  木屑纷飞,三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三个黄衣人。

  三个人头上都戴着顶竹笠,紧紧压在眉毛上,掩起了面目。

  这正是“金钱帮”属下独特的标布。

  第一人手上缠着根金链,链子两端,悬着个瓜大的铜锤。

  第二人和第三人用的是刀剑。

  鬼头刀和丧门剑。

  三个人的武器都已在手,仿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杀人的机会。

  阿飞突然镇定了下来,正如一条饥饿而愤怒的狼,忽然嗅到血腥气时,反而会镇定下来一样。

  他的反应虽已慢,体力虽衰退,可是他的本能还未丧失。

  他已嗅到了血腥气。

  林仙儿却还在笑着,笑得更媚,道:“原来是‘风雨双流星’向松向舵主到了,失迎失迎。”

  向松手里的流星不停地轻轻摇摆着,他的人却稳如泰山。

  林仙儿道:“向舵主这次来,是奉了上官金虹之命来杀我的么?”

  向松道:“你猜对了。”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上官金虹这么急着想要我的命。”

  向松道:“用不着的人,就得死。”

  林仙儿道:“你猜错了,他并不是为了这原因才想杀我。”

  向松道:“哦?”

  林仙儿道:“他要杀我,只不过为了怕我再去找别的男人,丢他的面子。”

  向松冷冷道:“上官帮主的命令从来用不着解释,只执行。”

  林仙儿瞟了阿飞一眼,道:“你们敢闯到这里来杀我,想必是认为他已不能保护我。”

  向松道:“他不妨试试。”

  执刀的人忽然冷笑道:“他已不必试。”

  林仙儿道:“哦?”

  执刀的人道:“你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自然也知道他已不能保护你了,既然大家都知道,又何必试?”

  林仙儿又笑了,道:“不错,他的确已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也在替他难受,只不过……”

  她慢慢地站起来,赤裸裸地站在灯光下,慢慢地接着道:“你认为我自己是不是还能保护自己呢?”

  她胸膛骄傲地挺立,腿笔直。

  她的皮肤在灯光下看来就像是奶油色的缎子。

  这身材的确值得她骄傲。

  阿飞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冷汗如豆,一粒粒滴落。

  林仙儿的手在自己身上轻抚,柔声道:“你们杀了我,不会觉得可惜么?”

  向松也叹了口气,缓缓道:“有些女人拿自己的身子来付账,付脂粉的账,付绸缎的账,无论对谁都从不小气,但你却不同。”

  林仙儿笑道:“我当然不同。”

  向松道:“你比她们更大方,你用你自己的身子付小费,甚至连替你开门的店小二,只要你高兴,你都会让他满意。”

  林仙儿媚笑道:“你是不是也想问我要小费?”

  她慢慢地走过去,道:“你来拿吧,我付的小费,任何人都不会嫌多的。”

  向松木立。

  林仙儿走到他面前,想去勾他的脖子。

  向松忽然出手,捶击胸膛。

  林仙儿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床上怔住了!

  向松头上的竹笠已被打落,露出了他的脸。

  一张苍白的脸,满是皱纹,没有胡子,一根胡子都没有。

  林仙儿忽然大笑了起来,道:“难怪上官金虹要你们来杀我,原来你是个阴阳人——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向松冷冷地盯着她,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过了很久,他目光才转向阿飞,一字字道:“你最好出去。”

  阿飞道:“出去?”

  向松道:“难道你还想保护这条母狗?”

  阿飞的手渐渐垂落。

  向松道:“所以你最好出去,我杀她的时候,你最好莫要在旁边瞧着。”

  阿飞道:“为什么?”

  向松狞笑,道:“因为你若在旁边瞧着,一定会吐。”

  阿飞沉默了,垂下了头。

  林仙儿的笑声已停止。到了这时,她也已笑不出。

  就在这时,阿飞已出手!

  阿飞的本能还未消失。

  他选择的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只可惜他反应已慢,体力已衰。

  金光一闪,流星般飞出。

  木屑纷飞,阿飞手里的凳子脚已被击得粉碎。

  向松冷笑道:“我奉命来杀她,不是杀你,我从不愿多事,所以你还活着。”

  阿飞紧握着两截已被打断了的木凳脚,就像是一个快淹死的人紧握着他的最后一线希望。

  但这又是个什么样的希望?

  他本是杀人的人。

  他杀人,别人杀他。

  但现在,他已不能杀人,别人也已不屑杀他。

  这表示他在别人眼中已全无价值,他是死是活,别人也不放在心上。

  “一个人要爬起来很难,要跌下却很容易。”

  阿飞突然想起他去救李寻欢的时候,和荆无命决斗的时候……

  那时他在别人眼中,还是不可轻视的。

  但现在呢?

  那只不过是几天前的事,但现在想来,却已遥远得几乎无法记忆。

  向松的声音似乎也已遥远:“你要留在这里也无妨,我就要你看看真正的杀人是什么样子的。”

  突然一人缓缓道:“凭你也懂杀人么?你只怕还不配!”

  第七十六回 生死一线间

  缓慢的语声,既无高低,也没有情感,向松是熟悉这种声音的,只有荆无命说话才是这种声音!

  荆无命!

  向松骇然回首果然瞧见了荆无命!

  他的衣衫已破旧,神情看来也很憔悴,但他的那双眼睛——死灰色的眼睛,还是冷得像冰,足以令任何人的血凝结。

  向松避开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手。

  他的右手还是用布悬着,手的颜色已变成死灰色,就像是刚从棺材里伸出来的。

  这本是只杀人的手,但现在却只能令人作呕。

  向松笑了,淡淡笑道:“在下虽不懂杀人,却还能杀,荆先生虽懂得杀人,只可惜杀人并不是用嘴的,是要用手!”

  荆无命的瞳孔又在收缩,盯着他,一字字道:“你看不到我的手?”

  向松道:“手也有很多种,我看到的并不是杀人的手。”

  荆无命道:“你认为我右手不能杀人?”

  向松微笑道:“人也有很多种,有些人容易杀,有些人不容易。”

  荆无命道:“你是哪一种?”

  向松忽然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杀不死的那一种。”

  他目中充满了仇恨,像是在激荆无命出手,他要找个杀荆无命的理由。

  荆无命忽然笑了。

  他也和上官金虹一样,笑的时候远比不笑时更残酷,更可怕。

  向松竟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荆无命道:“原来你恨我?”

  向松咬着牙,冷笑道:“不恨你的人只怕还很少。”

  荆无命道:“你想杀我?”

  向松道:“想杀你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荆无命道:“但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向松道:“要杀人就得等机会,这道理你本该比谁都明白。”

  荆无命道:“你认为现在机会已来了?”

  向松道:“不错。”

  荆无命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有个秘密你还不知道。”

  向松忍不住问道:“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