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修严很久没有休过这么长的假。他的身心也得到了最大的放松。听见袁宁这么问,他顿了顿,说:“等过了暑假,你就要上学了。”

没有机会再过来了吗?袁宁沮丧地说:“哦。”

章修严说:“如果你考试成绩不错,放假的时候我可以带你过来。”

袁宁又惊又喜:“真的吗?”

袁宁眼睛亮晶晶,像是闪闪发光的星星。章修严盯着看了一会儿,说:“真的。”

袁宁的沮丧一扫而空,也没问什么才叫考得好,心里充满了期待,甚至盼着快点考试才好。

章修严看着袁宁健康红润的脸蛋,心里稍稍满意。他闭上眼睛,闭目养神。虽然在这边他也一直在看书,但休息和玩乐的时间远远多于在家的时候,回去以后肯定有得忙。

南乡的事让章修严心里多了种紧迫。

他意识到袁宁这个小结巴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但是他不想甩开这些麻烦。

他想试着去解决这些麻烦。

日子过得飞快。

袁宁迎来了报名的日子。暑假中的大部分日子,袁宁都乖乖跟着孟兆补课、跟着章修严练字,到小学笔试这天,袁宁这段时间的辛苦练习已小有成效,至少老师经过他身边,看见他写下的名字,眼中就流露出满意的赞叹。

章修严见考试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就去校长室见校长。他也是在这所小学毕业的,算是回到了母校。校长见了他,笑呵呵地说:“要不是你几个弟弟妹妹,你会不会记得回来看看我?”

章修严说:“当然。”却没有说“当然会”还是“当然不会”。

校长没再追问,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的,没什么好处,按自己想听的答案理解就是了。他说:“章家的家教,我是信得过的。放心吧,就是考试不过,我也会让他进来。”

章修严语气不满:“不会不过。”

校长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他说:“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弟弟啊。他怎么没和修文一样改姓?”章修文和章秀灵也是在这边念小学,这学期还去国外当了交流生,校长对他印象挺深。

“袁宁自己选的。”提到这一点,章修严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恨不得回到章先生让袁宁改名那边,开口让袁宁把名字改了。

这两个月里,他既忙着跟进章修鸣的消息,又忙着让人去查袁宁二婶家的事。他知道孙医生偷拍了不少照片给薛女士,就让孙医生多洗了几张,派人连着一张新的银行卡送到袁宁二婶手里,让袁宁二婶改善一下生活状况。

负责这件事的人拍回来几张袁宁二婶和袁波兄弟的照片。

章修严已经放在口袋里,准备等袁宁考上了,就当成礼物送给袁宁。

袁宁这些家人,给章修严的威胁感比章修文的家人更大。如果他们找过来的话,袁宁说不定会被他们给带走。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发生——他很同情他们的处境,但他不可能把袁宁还给他们。

章修严神色微沉。

可是,他又想让袁宁开心。

章修严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那几张照片。照片上那个女人很温柔,那个男孩子和袁宁差不多大,眉宇却已有了属于男子汉的坚毅——那眼神好像隔着镜头在看向你——或者说,他隔着镜头在看向袁宁?

袁宁现在是我弟弟。

章修严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赶走那种袁宁随时会被抢回去的不安,继续校长说话。

入学考试是当场判卷,孩子们都会被安排在休息室等待判卷结果。这个等待过程其实是考核的一部分,校方会派人在休息室外观察,看看参加考试的孩子有没有定性、性格好不好等等。作为市内最负盛名的私立小学,校方有挑选学生的资本——也正因为校方挑选得这样严格,很多人才会放心地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念书。

家长们都在其他休息室等候,在结果出来前他们不能去教孩子如何应对这场考验。

袁宁恶补了这么久的基础知识,笔试自然过关了。就是在等候期间出了点问题。他在陌生人面前非常内向,很少主动和人说话,于是在这段时间里他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叽叽喳喳地说话,更没有主动去交朋友,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

袁宁这种沉静很快引起负责“面试”的老师的主意。“面试”的老师换了三轮,他们都对安静的袁宁有了印象,觉得这孩子太沉默,会不会有点不合群。

就在他们要写下评价意见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原来是个小胖子跑到袁宁面前,说:“你是不是哑巴?嘻嘻嘻,小哑巴!你一句话都没说,肯定是小哑巴!”

袁宁懵了。老师不是说等在这里就好吗?为什么还要说话?他刚才有注意到这个小胖子,知道他家是搞煤矿的,家里有两个大矿场,特别有钱。为什么他突然跑来嘲笑他哑巴呢?他好像没有得罪他啊!

小胖子见他呆呆愣愣地,还是不开口反驳自己,闹得更起劲了:“你们快看,他不仅是个小哑巴,还是个小呆子,呆呆傻傻的!”

袁宁拧起眉头。这小胖子让他想起了大堂哥,大堂哥也是这样的,总爱笑他反应慢,是呆子。他才不是呆子,他只是不爱和人说话。

袁宁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一个男孩子就挡在袁宁面前,沉下脸说:“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小胖子瞪他:“你谁啊?我又没说你,你管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男孩子看起来家教很不错,可就是家教太好了,面对小胖子这种“我欺负人关你什么事”的理直气壮,一时竟有些语塞,气得脸都憋红了,却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好挡在袁宁面前不让小胖子再指着袁宁鼻子嘲笑。

袁宁说:“谢谢。”

袁宁一开口,男孩子和小胖子都一愣。袁宁不是哑巴,声音软软的,却又稳稳的,非常好听。他说话有点慢,语气很温吞,就像他看起来那样乖乖的、软萌软萌的。

男孩子顿时觉得自己挺身而出是对的。

小胖子却瞪着袁宁:“你不是哑巴!你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

袁宁说:“为什么要说话?”

小胖子一愣。

好像也没有说一定要说话。

他看着袁宁,想继续闹他,却不知该怎么闹,袁宁看着就像团圆圆的雪球儿,感觉大声点和他说话他就会化掉,用力点推他一下他就会散掉。

小胖子憋屈啊。他刚才做题,大部分都不会,全都靠瞎蒙,怎么看都考不上了,所以到休息室这边后就大肆宣扬自己家多有钱,让这些穷家伙羡慕羡慕自己。

他一早就注意到袁宁了,袁宁答题时坐得笔直,认认真真地从头写到尾——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袁宁长得可爱,白白净净,干干净净,和别的小孩完全不一样。

小胖子和所有人都说上话了,就是袁宁自己坐在那里不理他,让他炫耀得很没劲。

所以他才跑去嘲笑袁宁是哑巴。

见袁宁定定地看着自己,小胖子的脸涨红了,硬梆梆地挤出句歪理:“不是哑巴自然要说话!”

其他小孩刚才已经烦透小胖子,有个女孩子也跳了出来:“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谁说有嘴巴就一定要像你这样聒噪的?”她和男孩子一样挡在袁宁面前,转头朝袁宁露出笑容,“别听他胡说八道,你这样安安静静才可爱呢!”

真的太可爱了啊,她刚才就注意到袁宁了!只是袁宁真的太安静了,她怕自己去和他说话会吓坏他!听到他礼貌地和那男孩子道谢,她觉得袁宁真的乖得不得了,和她那讨厌的弟弟完全不一样——真可爱啊!

小女孩越看越喜欢,恨不得抱回家当弟弟,把自家弟弟给换到袁宁家。

有两个人出头了,其他人也围拢过来。小胖子见自己连袁宁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了,心里特别委屈,突然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在这念书,我不要在这里念书,这里的人都欺负我!”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负责“面试”的老师们也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事啊!好了,看来不该担心那安安静静的小孩人缘不好,不会交朋友。就他那模样儿,安安静静坐在那也会有一堆人想和他玩。这不,还没入学就闹成这样了!

有人知道袁宁是章修严弟弟,去校长室把袁宁那边的情况转述一遍。

校长听了笑呵呵地说:“修严,看来你这弟弟也不让人省心啊。”

章修严拧起眉头。

要是可以的话,真不想让袁宁到外面念书。

这都是什么小孩啊!

可惜人不能像花儿一样,养在温室里不让他经半点风雨。

章修严说:“你们的评估快结束了吧?”

校长点点头。

章修严起身和校长道别,去休息室那边接袁宁。又过了一场走过场式的面试,章修严就领着袁宁回家。

终于没了陌生人,袁宁主动和章修严说话:“这边的入学考试好严格啊!”又是笔试又是面试的,要不是他提前做了两个月准备,肯定不可能考进去。

章修严说:“好学校自然严格。”他望着袁宁,“没有人欺负你吧?”

袁宁想了想,说:“没有。”

章修严注视着袁宁。他这个大哥就这么不值得信任?这小结巴遇到什么事都不告诉他?

章修严正想着,袁宁已经接着往下说:“有个人好像想欺负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哭了起来,我觉得他怪怪的。”

章修严:“…”

章修严突然觉得,他这个弟弟不容易被人欺负。很可能他这个弟弟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些想欺负他这个弟弟的人就被气哭了。

章修严把手伸进口袋,犹豫了许久,还是把照片掏了出来。

他说:“给你。”

袁宁楞了一下,接过章修严递过来的照片。等看清照片上的人,他脑袋嗡地一下,变得闹哄哄的。

是二婶!是二婶和袁波!

二婶看起来还是那么温柔。

袁波——袁波看起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袁波的眼神好像穿过照片看着他,像是在问他,为什么你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是不是你过上好日子就不要我这个堂哥了。

袁宁心里很难过。他想和袁波说说话,告诉袁波他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他在南广火车站的站台上还想喊他,可是火车已经开了,火车把他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现在没有办法再回去。

章修严望着袁宁红红的眼睛,有点后悔把照片给他。

这么想他们吗?

章修严目光沉沉,问袁宁:“如果他们来带你走,你会跟他们回去吗?”

袁宁眼睛更红了。

他讨厌这个问题。

虽然二婶他们不会来,更不会带他回去。

袁宁扑进章修严怀里,哽咽着说:“我舍不得大哥和姐姐她们,也舍不得二婶她们。我为什么不能都要呢?”

章修严狠下心:“不能都要。”

袁宁的肩膀微微抽动。

章修严心也跟着抽动。

他到底还是缴械投降:“不过如果你考试考出好成绩,我可以找时间带你去看他们。”

袁宁愣住。

章修严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理智的。这样袁宁很可能会跑回原来的家里,再也不回来这边。可是袁宁眼睛一红,他就没办法理智地对待问题。

章家又不是拐卖孩子,为什么不许袁宁去见他的亲人呢?如果袁宁回去了就不想回来了,那就当他白疼他了。

章修严拿定主意,把袁宁抱进怀里:“只要不是干坏事,你想做什么都没有问题。你想见你二婶她们也是可以的,只是那边实在太远了,我不可能经常带你去。”

袁宁抱紧章修严,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他刚才是不是伤了大哥的心呢?大哥对他这么好——大哥永远都对他这么好,他却连“会不会跟他们走”的问题都回答不了。

二婶和袁波对他很好,大哥也对他很好,他已经这么幸运了,为什么他这么贪心,什么都想要呢?

袁宁抽噎着问:“大哥,我是不是个坏小孩?”

章修严说:“对,你是个坏小孩。”

袁宁僵住。

章修严颇为无奈,伸手揉了揉那颗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总是那么爱哭,哭得我心烦意乱。把眼泪擦擦,要不然回去后妈妈会担心。”

袁宁赶紧抹掉脸上的泪珠。

袁宁通过入学考试的消息早已传回家里,袁宁和章修严一到家,就见到了翘首以盼的薛女士她们。

薛女士上前抱住袁宁:“我就知道我们宁宁最棒了!”

每个人都给袁宁送上入学礼物。

袁宁正式升级为小学生。

孟兆来给袁宁上最后一次课,同时也给袁宁带来好消息:污染地上已经种满了能大量吸收镉的植物,配合其他治污手段,应该能尽可能地缓解南乡的污染情况。

孟兆还给袁宁看了南乡的照片。

那几乎失去生机的土地上,一丛丛翠绿的植物正茁壮生长着,枝叶随风摇摆,看着精神极了。

袁宁说:“真好!”

孟兆把功劳安到袁宁头上:“这可是你出的主意。”他把照片送给了袁宁。

袁宁当晚睡得很沉。

他终于又一次见到了鱼儿。

这一次,周围不再是漆黑一片。

空中漂浮着很多美丽的光点,飘过干涸的池塘,飘到那泉眼附近。上一次袁宁和招福一起努力,却连个缺口都没扒开,反而害得自己病了一场。可这些光点飘落在泉眼上方时,那黑色丝线却缩了缩。当光点落到了黑色丝线上,那黑色丝线就像化掉了一样,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密不透风的“围墙”多了个拳头大的缺口。

泉水潺潺地从缺口往外流。

不一会儿,便让整个池塘变得湿润。招福摇着尾巴跑了过来,和袁宁一起看着天上飘着的美丽光点。

象牙也张开枝叶,沐浴在那温暖的光芒之中。

象牙说:“这就是‘祈愿之心’吧!”

袁宁听到象牙的话,跑过去问:“象牙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象牙说:“听说生命之泉的力量其实来自‘祈愿之心’,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它似乎可以对抗厄运。”它问袁宁,“你最近做过什么事吗?”

袁宁摇头:“没做什么啊,我在准备入学考试,今天刚考完。”袁宁突然想到孟兆给自己的那张照片,“我想到了!今天孟老师给我一张照片,和我说起了污染的治理进展。他说上面已经种满了你说的那种植物,还说这是我的主意,会不会跟这个有关呢?”

“很有可能。”象牙说,“所谓的祈愿之心,直接去理解的话,也许就是‘想要改变我所遭遇的这种厄运的心’。我知道它们在那边生活了很多年,很爱那一片土地——应该没有人比它们更迫切地希望改变那边的污染状况了。”

“象牙你真聪明!”袁宁很惭愧,“那其实是你的主意才对!”

“没有你的话,永远不会有人听到这个主意。”象牙不喜欢袁宁妄自菲薄,“既然直接清理行不通,我们要救活生命之泉就只有收集更多的‘祈愿之心’了!你平时注意一些,看看有没有发现‘祈愿之心’的机会。”

袁宁很高兴。悬心了这么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他向象牙道谢:“谢谢你帮我分析这些!我平时一定会注意的!”

第28章 选择

入学考试后的第三天,袁宁拿着“入学通知单”去报道,和章秀灵、章修文一起踏入小学校门。

章秀灵一路上给袁宁介绍个不停,进了学校大门,章秀灵更是拉着袁宁站在一座雕像前站定:“这就是一手建立我们学校的自然学大师,叫陶望先。陶先生是研究自然学说的,写了很多关于自然学说的书,学校图书馆里都有!”

袁宁仰头看着那座雕像,觉得这中年人长得特别亲切。自然学说?是研究大自然的吗?袁宁很感兴趣,他从小就很喜欢花草树木和动物们。他高兴地说:“那我一定要看看。”

章修文虽然没怎么说话,但一直在旁边含笑看着,他和章秀灵站在一起不像弟弟,倒像哥哥。

一路走来,不少人都向章修文打招呼,可见他人缘真的很不错。

有人问起袁宁,章修文自然地介绍:“我弟弟。”

袁宁被章秀灵和章修文送到教室。同班同学都是新生,看到两个高年级生把袁宁送来,都不住地看向袁宁。不少人甚至主动拍拍身边的座位,招呼袁宁到自己身边坐下。

袁宁很快融入班级,交上不少新朋友。他的同桌是个熟人,入学考试那天挺身而出帮助他的男孩,叫应绍荣。

应绍荣家境很好,家教也很好,像个彬彬有礼的小大人,但又和章修严那种冷冰冰的脾气不一样,他还有着小孩子的稚气,课间还拉袁宁去外面玩。

袁宁不太喜欢玩闹,但不好意思拒绝新朋友,只好和应绍荣他们玩在一块。

小孩子们的游戏还算简单,袁宁学了一会儿就会了。他脾气好,长得又可爱,大家都爱和他一块玩,到中午放学时不少人和他一起走,整个一年一班出奇团结,接近一半的小孩都齐了,浩浩荡荡地直奔校门口。

吃饭时间是章家最人齐的时刻,章修文在饭桌上说起袁宁走出校门时的“浩大场面”,笑眯眯地表示:“我就知道宁宁会很受欢迎。”

章修严听了,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面无表情地扒饭,没有搬出“食不言寝不语”金句来镇压章秀灵和章修文,而是由着他们兴高采烈地说起袁宁在学校的表现。

薛女士也询问袁宁在学校开不开心、跟不跟得上学校的课程。

袁宁高兴地答了。

学校不仅安排了文化课,还安排了活动课和家政课。家政课是教学生做基本的家务,每天都会给学生展示一些生活小窍门;活动课呢,是让学生动手做一些事,比如到地里辨认蔬果、给它们抓虫浇水除草等等——有时会去玩模型组装和别的东西。总之,都是些很有趣的课程,袁宁光是听老师介绍已经跃跃欲试。

章修严一直注意着袁宁的神色,见袁宁面色红润,两眼熠熠发亮,也就专心地把饭吃完。他没急着去午休,而是在一旁边喝水边听章秀灵他们说话。开始上学了,他好像不用紧盯着袁宁了。

章修严说:“我吃饱了,先去午睡。”

袁宁马上说:“我也吃饱了。”

章修严看了他一眼。

袁宁说:“我也去午睡。”

章修严点头,起身上楼。

袁宁小跑着跟上去:“大、大哥。”

章修严睨他。

袁宁说:“你不高兴吗?为什么啊?”

章修严一顿:“为什么这么问?”他否认了袁宁的问题,“我没有不高兴。”

可是感觉大哥就是不高兴。袁宁说:“我觉得大哥不太高兴。是不是我们话太多了,大哥觉得吵?”他下意识地伸手攥住章修严的衣角。

章修严看着那只抓在自己衣服上的小手。即使念书了,去学校了,这小结巴还是需要他。章修严否认:“没有。”有些问题他也想问,既然有人问了,他在旁边听着也是一样的。

袁宁觉得章修严没说实话,不过见章修严脸上那种不高兴的神色已经不见了,他也就放下心来:“那大哥你好好午睡。”

章修严目光落在袁宁的睫毛上。明明这么小,却敏锐得连他再微小的情绪变化都能捕捉到。他说:“想来看看含羞草吗?”

袁宁想到那棵可爱的小草,语气立刻雀跃起来:“想看!”

章修严领着袁宁进房间。含羞草换了大盆,又长大了一点,正在阳台晒太阳。察觉袁宁到来,它高兴地和袁宁打招呼:“今天阳光真好啊!听说你今天上学去了?”

袁宁说:“是啊,学校很好玩!”他蹲在含羞草前和它聊了起来。

章修严知道袁宁爱这样和花草“交流”,早已见怪不怪,坐在一边看起书来。等袁宁蹲得腿有点麻,站起来一看,才发现章修严已经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睡着了。

袁宁一愣。

睡着的章修严依然皱着眉头,只是那染了冰霜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一些,紧抿着的唇也放松下来。只有这个时候,他看起来才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这不是袁宁第一次看到章修严睡着,但阳台上有着秋日细细的风和淡淡的阳光,让熟睡的章修严看起来也有种别样的温柔。

大哥一定很累吧。即使是假期,大哥也从来没怎么休息过,四哥的事情一直没有眉目,南乡的事情大哥又一直在跟进,他们三个弟弟妹妹也要他来照顾。上一次大哥出去玩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和他一起到牧场那边去——从牧场回来以后,大哥就一刻都没停过,像紧绷着的弦一样从不放松。

袁宁脱了鞋子,小心翼翼地跑进房间,把床上的薄毯子抱起来,又跑回阳台上,小心翼翼地给章修严盖上。见阳光爬到了章修严脸上,刺得章修严皱了皱眉,他搬出矮凳坐在一边,帮章修严把阳光挡住。

袁宁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注视着章修严英气的脸庞。

含羞草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

等章修严醒过来时,发现袁宁严肃地坐在自己身边,像在思考什么问题。他眉头皱得更紧,板起脸问:“为什么不去睡觉?”

袁宁吓了一跳。他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哥你睡着了。”

“所以呢?”章修严对这个答案不太理解。

“我、我怕阳光吵醒你。”袁宁小声说。

袁宁天真的回答让章修严沉默下来。他抬腕看了看表,发现自己睡了大概半小时,也不算太久,只是袁宁上学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肯定不能午睡了。章修严说:“如果老师告诉我你下午上课睡觉,我肯定会罚你的。”

袁宁马上说:“保证不睡!”

章修严伸手摸摸袁宁的脑袋,发现袁宁的头发被晒得有点发烫,脸色更加不好:“下次不许再这样。”

袁宁忙不迭地点头。

章修严没法狠下心再教育袁宁,只能让袁宁回房去收拾上学要用的东西。下午有美术课,章修严早帮他把上课要用的蜡笔和铅笔都买好了,袁宁只要放进书包里就好。章修严目送三个小孩上了车,才回到屋里。

薛女士精神差,身体也差,现在还在睡。章先生正准备出门,与章修严碰上了,说道:“我要出差三天,这三天你有什么事就和韩助理联系。”

章修严点头。

章先生说:“你对袁宁太纵容了一些,”他顿了顿,“别让他变得太软弱。章家不是小绵羊能生活的地方,即使他本来是羊,你也要把他教成狼。”他还没正式将袁宁引见给章家其他人。除了做研究的章家老三,其他人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章修严心中一凛。

“越是喜欢,”章先生沉声说,“越要能狠下心。”

章修严沉默。

章先生转身离开。

在章先生快要走出大门时,章修严快步追了几步,问道:“那么父亲您为什么要选择妈妈呢?”薛女士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不符合狼的标准。

章先生转过身,严肃地审视着章修严稚气犹存的脸庞。也许章修严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问出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他却敏锐察觉事情正在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这是与他最像的儿子,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章先生说:“因为我选择你母亲的时候,我已经拥有护她周全的能力。”

章修严没再发问。

章先生凝视自己的儿子半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实上护住几个孩子是他的责任,但章修严的快速成长他看在眼里,所以他不介意把一部分责任分给这个儿子。

章先生离开后,章修严也去了学校。

章先生的意思他明白。

要想袁宁这只小绵羊在狼群里活下去,要么让袁宁成长起来,要么让自己强大到可以将袁宁护在羽翼之下——章先生对章秀灵和章修文也许会翼护一二,但袁宁就完完全全是他的责任了。

这是章先生对他的信任,也是章先生对他的考验。

*

下午有活动课,袁宁所在的一年一班被带到向日葵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