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太阳已经不怎么猛烈,向日葵大大的花盘都向着太阳生长。金灿灿的花盘,密密麻麻的葵花籽,看起来是那么地漂亮,小孩子们都被吸引了。

他们抵达目的地,是片长得矮小一些的向日葵田。活动课老师是个年轻的女人,姓齐,才二十几岁,鼻子两边长着点雀斑,看起来却很漂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总叫人觉得暖暖的,像那可爱的向日葵。

袁宁很喜欢这个老师。

今天他们要学着给向日葵授粉。

九月了,向日葵的花期快过了,不过种的时间不一样,向日葵开花的时间也不一样,他们这边的向日葵就刚开花不久,还没有结葵瓜子。

齐老师发给他们每个人一个棉扑,仔细地教导他们怎么帮向日葵传粉。要把一朵花的花粉扫到另一朵花里面,才可以让花儿长出葵花籽,要是传粉不仔细,到时候花盘可能就会凹下去一块。

袁宁觉得很神奇,在齐老师的指导之下帮大大的向日葵传粉。

葵花害羞地说:“谢谢你。”

袁宁说:“不用谢,你长得很漂亮。”

小朋友们虽然好奇心重,但被齐老师教导过后,都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所以每个人的动作都很轻很小心。所有向日葵都舒张着枝叶,放松花朵,感激地接受小朋友们的帮助。

袁宁觉得自己喜欢上这个学校了。

课堂实践结束后,齐老师把袁宁他们带到图书馆,教他们查阅资料。陶望先先生写的自然图鉴里面有介绍向日葵的内容,他们要做的是分组把这部分内容找出来,跟小伙伴们分享。

袁宁已经把常用字认了大半,通过目录很快找到向日葵的部分。齐老师经过时看见了,抓起袁宁的手高高举起,夸道:“袁宁同学已经找到了,真棒!”

应绍荣坐在袁宁旁边,一脸与有荣焉。等齐老师去了其他人那边,应绍荣羡慕地问:“宁宁你为什么找得这么快?”

袁宁说:“大哥教我的。”提起章修严,他的话顿时多了起来,“大哥教我看书时先把目录看一遍,大致了解整本书讲的是什么,然后再开始看书。大哥可厉害了,什么都懂!”

“真好,”应绍荣眼底满是艳羡,“我大哥他们都不喜欢我,从来不教我这些东西。”他年纪还小,脸上却有了几分忧愁,“听说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就算表面上和和美美,背地里还是尔虞我诈。真羡慕你们家啊!”

袁宁同情地说:“这么可怜啊。”

应绍荣其实不喜欢被同情——也没有人会同情他,毕竟应家有钱有权,遭这点罪根本不算什么,很多人想遭这个罪还没机会呢。可听到袁宁这么说,应绍荣却觉得浑身舒坦,继续和袁宁说起自己有多难过:“对,特别可怜。他们以为我不懂,其实我都知道,因为爸爸特别疼我,所以他们都不喜欢我…”

“为什么?”袁宁很不理解。

“因为爸爸疼我的话,就有可能把更多东西给我。”应绍荣撇撇嘴,“给我的多了,给他们的就少了。”

“原来是这样啊。”袁宁明白了。

“不说这个了,我们来看书啊!”应绍荣也很喜欢向日葵,想多了解了解向日葵的习性,以后上活动课时好好照顾它们。

袁宁把书放在中间,和应绍荣一起看起书上的介绍来。陶望先先生写得很细致,还有不少插图,袁宁和应绍荣都看得入迷,直到齐老师让大家把书还回去,他们才恋恋不舍地把书放回书架上。

各自上车前,应绍荣和袁宁约好明天再自己去图书馆找书看。

袁宁也意犹未尽呢,听到这提议后一口答应下来,高兴地跑向来接他们的车。章修文坐在前排,章秀灵在后排,可除了他们之外,车里还多了一个人。

章修严。

袁宁很吃惊:“大、大哥!”

章修严穿着高中校服,白衬衫,黑裤子,胸前挂着校徽,显然也刚放学。上学期章修严几乎没去上课,这学期一开学就直接上了高中。以他的优秀,所有高中的大门都无条件向他敞开,对他的入读都表现出最大、最热烈的欢迎态度。

章修严选的是号称“名人摇篮”的育英高中。育英高中以管理严格著称,大部分商政人士从高中开始就相聚在这里,然后直上在国内排行第一的育英学院——从这里走出去的大半毕业生,几乎都能迅速在各个领域冒头,说是精英培养基地也差不多。

正是因为育英高中有这么特殊的地位,所以里面的气氛不像个学校,反而像个小社会,十几岁的少年们还没来得及挥洒青春,就已经提前迈入成人世界,学会经营、学会谋划、学会相互利用。

章修严很能适应这种氛围。

但他并不是很喜欢。

看见袁宁和他的新朋友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章修严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滋生。那小子是应家的,应家的情况有点复杂,上一辈乱成一团,这一辈也乱成一团。那应家小子也不知有没有染上应家人那些坏毛病…

章修严面色沉沉。袁宁人缘好,招人喜欢,年纪又这么小,不会挑朋友,可别被人带坏了。他不想自己细心保护着的小绵羊被外面的大尾巴狼给叼走。

袁宁见章修严脸色不对,又喊了一声:“大哥…”

章修严说:“下午学了什么?”

袁宁认认真真地向章修严汇报。

章修严说:“作业做完给我检查。”他睨了眼竖起耳朵偷听的章秀灵和章修文,“你们两个也一样,别想蒙混过关,让妈妈帮你们签名。”

火烧到了自己头上,章秀灵和章修文都蔫了吧唧地点头应是。由大哥来检查的话,就得按时按量完成,一点都不能偷懒,想先去玩点别的都不行…

袁宁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只觉得章修严真辛苦,一个人得看三份作业。要是他来看的话,说不定得花上两个小时!袁宁忍不住问:“大哥也开学了吗?”

章修严点头。

“大哥换了新学校吗?”袁宁点着章修严胸前的校徽,把上面的字念了出来,“育,英,大哥的新学校叫育英吗?”

章修文吓了一跳:“育英?大哥你什么时候考上的?不是才初二吗?”居然直接上了那所特别有名的高中?

章修严说:“今天考上的。”育英高中已经开始军训,不过第一天是军事理论教育,他缺席了也不要紧。明天的话,他就要跟着去参加军训了。

章修文:“…”

虽然知道大哥出色到变态,但没想到居然变态到这种程度——连对生源管控得那么严格的育英高中都能现考!

袁宁满脸赞叹:“大哥好厉害!”

章修严说:“没什么,我姓章,这比什么都管用。”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强悍。

有自知之明也是成功的必要条件之一。

接下来几天,章修严去了军队参加封闭式的军训。章先生正巧又出差了,韩助理过来家里坐镇,负责检查袁宁三人的作业。没了两个威严最盛的人,章秀灵和章修文都闹腾得特别欢,叫韩助理头疼不已。

这天傍晚章秀灵和章修文又玩得没影了,袁宁一个人乖乖做完作业,鼓起勇气去问韩助理:“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招福?”

韩助理现在觉得袁宁简直是小天使。他说:“我带你去。”袁宁不比章秀灵和章修文,他实在太小了,不能让他一个人乱跑。

袁宁有些踟蹰。他不是很想麻烦韩助理。

韩助理正要说话,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袁宁抬头看去,又惊又喜地跑上前:“大、大哥!”

章修严比军训前黑了一些,皮肤被晒成小麦色,看起来多了几分属于男子汉的硬朗。他看着跑到自己面前来的小豆丁,拧了拧眉,说:“作业写完了?”

袁宁乖乖说:“写完了。”

章修严又问:“你姐姐和三哥呢?”

袁宁有点犹豫。

韩助理毫不犹豫地帮袁宁出卖了章秀灵和章修文:“他们和朋友出去玩了。”

章修严看向袁宁。看来这几天乖乖听他的话做完作业再出去玩的,只有这永远乖巧听话的小结巴了。章修严说:“你也可以出去玩玩。”

袁宁见章修严眉间没多少疲意,大胆地问道:“大、大哥可以陪我去看招福吗?”

章修严对上袁宁满含期盼的眼睛,顿了顿,点头说:“好,我陪你去。”

袁宁一把抱住章修严的腰:“大哥最好了!”

韩助理又推了推眼镜。

总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看来这小家伙还挺记仇的。

*

圣伦安堡。

普尔曼家族。

“有人在调查前年的救援队?”轮椅上的男人沉吟半饷,把手里的文件放下,敲敲桌沿,沉声下令,“别让他们把手伸得太长,查到不该查的东西。”

“是。”

第29章 打架

袁宁与章修严刚到谢家大门,就看到几个流里流气的家伙在谢家大门前游荡。袁宁愣了一下,拉紧章修严的衣角。章修严牵起袁宁的手,没去叫人开门,而是走到附近一处警卫厅,让巡警过来把这些家伙弄走。

巡警到了,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家伙梗着脖子说:“我姓刘,是他们的亲戚,你们不能赶我们走,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他们显然都是脸皮厚成城墙的家伙,巡警还没碰到他们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撒泼打滚,说是丑态毕露也不为过。

袁宁吃惊地看着他们。

碰上这种无赖,巡警只能叫来支援,先把人请去巡察厅,再敲开谢老家门,询问他是不是认识这些人。谢老叹了口气:“还以为他们进不了门就走了,没想到他们居然敢闹事。”

原来这些人还真是亲戚,不过是他妻子舅舅那边的,已经许多年没往来了。他们不知从哪听说谢老一个人住这里,没有儿子,一大堆遗产没人继承,居然带着儿子过来说要给他过继一个孩子。说到这些,谢老脸皮直抖。

他的东西就算拿去喂狗,也不会喂给这些家伙!

谢老再三向巡警致歉,让他们帮忙把那刘家人送走,才把袁宁和章修严引进屋:“让你们看笑话了。”他这些年过得浑浑噩噩,看在别人眼里自然是好欺负的软骨头,什么人都敢来啃一口。

袁宁觉得谢老过得真辛苦,还不如在牧场那边住着呢。他蹬蹬蹬地跑去看招福,叮嘱招福一定要保护好谢老,要是有人欺负谢老就狠狠咬他们一口。

招福不赞同袁宁的提议:“这样的话我会被送走的。”

袁宁说:“那怎么办?”

招福说:“现在的主人已经不会被欺负。”他知道主人已经立下遗嘱,一分钱都不留给那些白眼狼儿。

一人一狗正说着话,门铃又被按响了。护工去开门,把人领了进来。是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们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见到谢老后马上重重地叹气。其中一个人满含歉疚地说:“对不起,二叔,是我不小心把您住的地方透露给他们。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打那样的主意…”

谢老不咸不淡地打断他们的话:“你们的消息可真灵通。”

“没有没有,我们正好在附近办事。”另一个人狠狠地剜了同行人一眼,暗恼他太快直奔主题,“听说您这边有人捣乱就过来了,您没事吧?”他的语气满含关切。

谢老说:“没事。”他扫了他们两眼,“你们很希望我们有事?”

“没有没有。”两个中年人又是齐齐矢口否认,“我们就是觉得这种事,其实是可以避免的,与其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打那种主意,二叔你不如在谢家里头挑个机灵的孩子——”

谢老把手里的茶杯狠狠地砸到地上,怒声骂道:“滚出去!”

要是早些年他们提这样的话,他可能还会欣然接受。这些年来,这些混账东西都做了什么?

不是想来糟蹋他的钱,就是想来糟蹋他这条命,他还没死呢,就挖好坑准备把他埋了!

提过继也耍这样的心眼,先让妻子那边的人来闹一遍——在附近办事?骗谁呢?真当他眼盲了,心也跟着瞎了?就是当他这个瞎子好糊弄!

那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脸色发青,见谢老满面怒容,只能咬咬牙转身走了。

谢老坐在原处,无奈地叹气。钱是好东西,有了它什么都能轻松做到;钱又是坏东西,有了它什么腌臜事都能碰上。妻子去世后,他才知道妻子这些年来为他挡住的都是什么。他这么多年来都安安心心地创作,从来没有受到这些事的干扰。说话总是柔声细语的妻子,默不作声地为他挡住了这些刀林剑雨。

章修严说:“谢老您可以考虑建立一个教育基金。”他提出建议,“陶望先先生当年用自己的积蓄建立‘自然学奖’,极大地推动了国内的自然学研究,至今还影响深远,许多自然学研究者把这当成国内自然学研究的最高荣誉。”

谢老怔了一下,思索起这个建议的可行性来。陶望先早年去过国外留学,也下过乡实践,搞了大半辈子研究,得了无数荣誉与收入。相比之下,他这点资产似乎黯然失色。虽然决定把遗产全送出去,但他其实只是心灰意冷之下的决定,并没有详尽的规划,只让白律师帮忙物色可靠的捐献机构。

既然都要送,还不如送到位?

谢老说:“你说的我会考虑。”他夸道,“宁宁经常把你挂在嘴边,有你这样的哥哥是他的幸运。”

章修严说:“我以为他会抱怨我管得太严格。”

“宁宁是我见过的最懂事的孩子,”谢老笑了起来,“他能分辨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绝不会抱怨你的。”

听到谢老夸袁宁,章修严觉得比自己被夸还开心。他看向窗外,只见袁宁正抱着球在跑,逗得招福在他身后直追,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章修严收回视线,继续给谢老提一些更详细、更深入的建议。

晚饭时间快到了,章修严才催促袁宁回家。袁宁乖乖和谢老告别,小跑在章修严身后喊:“大、大哥。”

章修严斜了他一眼。

袁宁说:“我不小心玩忘了,大、大哥等得很无聊吧?对、对不起。”

章修严说:“没有,我和谢爷爷谈了点事。”他怎么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了解谢老的情况之后,他就在思考解决办法。他虽然不知道谢老决定捐献遗产,但已经从种种迹象看出谢老显然无意把遗产留给谢家那帮子亲戚。

所以章修严才会提出让谢老效仿陶望先先生的建议。

以前他最厌烦麻烦,但现在看见麻烦事他都当成练手机会,即使不会亲自参与也在心里推演着解决方案。刚才见到谢老对谢家人的态度,章修严顺势把自己想到的解决办法说了出来。

至于去不去做、能不能做成,那就是谢老的事了。

到了家,薛女士想抱抱几天没回家的章修严,章修严冰着一张脸,巧妙地闪避开,转身去倒果汁喝。薛女士失落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袁宁见了,主动上前抱了抱薛女士:“妈、妈妈。”

薛女士感动地抱住袁宁,又是一番亲近。

晚上章修严要求检查袁宁一周的作业,让袁宁提前把作业准备好,自己洗完澡过去检查。

袁宁认真摆好作业,也去写了个澡,穿上灰色小睡袍。他顶着湿漉漉的小脑袋走出浴室,就看到章修严穿着灰色大睡袍坐在自己书桌前,灯光非常柔亮,让章修严平日里冷峻的脸庞也变得柔和起来。袁宁跑过去:“大、大哥!”

章修严看了眼袁宁正滴着水的头发,皱起了眉头,放下手里的作业本,起身取来毛巾帮袁宁擦干头发。章修严手劲大,但没有弄疼袁宁,袁宁乖乖让章修严擦来擦去,等章修严停下才小声道谢:“谢谢大哥。”

章修严说:“平时自己得擦干。”

袁宁用力点头:“我刚才想起有本作业本忘在书包了,才没来得及擦的。平时我都认真擦干才出来!”

“是就最好。”章修严看着比自己坐下时要矮一点的小豆丁,“在学校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大家都很好。”袁宁小心地偷瞄着章修严,“就是应绍荣今天请了一天假,说他妈妈病了,他家又多了个弟弟。可是我上次看应绍荣妈妈来接他,好像没有怀孕啊,那他弟弟是哪里来的?”袁宁想问的其实是“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是从外面收养的”,但说着说着发现章修严脸色不太好,就把疑问吞了回去。

章修严说:“那是别人的家事,你不要管。”

就知道应家一堆破事。应绍荣母亲本来就是应父的第二任夫人,结果应父再娶了一个还不满足,现在又在外面养了一个,还把孩子都生了。应老爷子老糊涂了,觉得能生是好事啊,多子多福,乐颠颠地把那孩子接了回家。这不,新上位没几年的应夫人被气病了。

袁宁乖乖点头。

章修严继续检查袁宁的作业,发现袁宁没有松懈的迹象,他才满意地说:“早点睡觉,明天起来跑步。”

袁宁两眼发亮:“好!”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欢度周末。

与章家的风平浪静不同,袁波家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

袁家二伯在外面有了女人。

章修严让人送钱,钱确实送到了,但却被袁家二伯知道了。他把钱拿去赌,钱一亮,就吸引了个寡妇。那寡妇最会缠人,三言两语勾上了袁家二伯,袁家二伯被迷得七晕八素,回到家要和袁家二婶离婚。

离婚!

这年头闹离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袁家二伯再怎么差劲,袁家二婶也没想过要离,顶多只是回几天娘家。没想到袁家二伯反而提了出来。

袁波这段时间觉得袁家二婶把袁宁卖了,正生着气,每天都拖延回家的时间。这天他天黑透了才回来,一到家就发现弟弟在哭,抽噎着说:“妈妈被打死了,妈妈被爸爸打死了。”

袁波连忙往里冲,袁家二伯不在了,袁家二婶倒在地上,脑袋磕出血来。袁波吓得手都发抖,哪还想得起生袁家二婶的气,冲上去一摸,发现还是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叫村里的医生过来给袁家二婶看看。

这一闹,全村都知道袁家二伯打媳妇。

袁波兄弟吓坏了,寸步不离地守着袁家二婶,袁家二伯回来就怒目以对。袁家二伯越发觉得回家没意思,窝在那寡妇那边不回家了。袁家二婶家里得了信,过来向袁家讨公道,袁奶奶撑着腰说:“公道没有,有本事你打死他!”

袁家二婶的哥哥心疼自家妹妹,又去找袁家二伯算账,捋起袖子打了人。那寡妇竟认识巡察所的人,叫了人来把袁家二婶的哥哥往牢里一关,说他故意伤人。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让袁家二婶让位,把婚离了才放人。

袁家二婶原是有主意的人,此时却有些六神无主。

袁波看看哭个不停的弟弟,又看看袁家二婶头上的伤,咬咬牙说:“离!!”

袁家二伯是个赌棍,要不是他滥赌成性,袁家二婶勤俭些也能养活三个孩子,也不必把袁宁送走。经这么多事儿,袁波也算想明白了,这事儿怪不得他妈,要怪只能怪他爸!

双方见面一谈,章修严叫人送来的两万块,袁家二婶只分到两千,剩下的都叫袁家二伯昧了去。两个孩子袁家二伯不要,因为寡妇怀孕了,没钱养那么多孩子。穷人家的孩子就像野地里的草,要多少有多少,没人稀罕。他们不要孩子,要房子!

袁家二婶把钱存好,带着两个孩子去镇上投靠兄长,兄长家地方也不大,不能长住。好在袁家二婶很快振作起来,找了份厨房的工作,带着孩子借住在饭店里,吃住算是有着落了。

生活慢慢平静下来,袁波在镇上的小学念书,倒是省了来回奔波的麻烦。下课和放假,袁波干起了捡废品的活儿,攒了一段时间,攒了辆破破烂烂的小三轮。蹬着到处转悠,每天都弄满一三轮废品去卖,一个月下来,竟换了整整一百块,都能比得上成年人一个月工资了。

袁家二婶错愕。

袁波说:“妈妈别怕,以后我会养活你。”

袁家二婶听到这话,眼泪直流。她抱紧袁波哭着说:“你不生妈妈的气了…小波,小波,你终于不生妈妈气了。”她送走袁宁时怕袁波闹,特意把袁波支开,袁波从南广回来后再也不跟她说话。她知道,袁波是觉得她把袁宁卖了。后来章修严送钱来,被袁波撞见了,袁波就更沉默了。

袁波说:“宁宁不在也好,不用碰上这些破事。”他望着外面,抬手抹了一把泪,声音带上几分痛苦的哽咽,“他过得很好,那边也有人疼他,妈妈你是对的。”他看过照片,袁宁穿着好衣服,被养得白白净净,正在放风筝,可开心了。真的挺好的,要是袁宁还在家里,就会和弟弟一样被满头是血的妈妈吓到,至今还常常躲着哭。

那个勾引别人丈夫的女人和那个没本事还打女人的赌棍,祝他们百年好合、天长地久,别出来祸害别人了!

袁波紧抿着唇,回抱袁家二婶:“我们也要好好过。宁宁那个人最爱瞎操心,要是知道我们过得不好,一定会担心得睡不着。还有,下次那边要是来人了,千万不能让那王八蛋知道,别让那王八蛋有机会去打扰宁宁。”他口里的“王八蛋”自然是袁家二伯。

袁家二婶看着仿佛在一夜之间彻底成长起来的儿子,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心疼。儿子这么懂事,她怎么能落后!

袁家二婶坚定地说:“我们会把日子过好的。”

袁波看着饭店前台装着的电话,认认真真把攒下来的钱收好。

如果能想办法弄到宁宁那边的电话就好了。那家人看起来那么有钱,家里一定装了电话。宁宁胆子那么小,又那么不爱说话,他不放心。

*

章修严知道袁家发生的一切,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有人到南广那边出差,他顺便让对方跑一趟,看看袁家的生活有没有改善。没想到对方一到那边就听说袁家果然变了,而且是天翻地覆地变。出差的人马上打电话向章修严汇报。

章修严没想到区区两万块,居然会让一个家庭分崩离析。出差的人倒是可以理解:“那种地方十年都出不了一个万元户,两万块能顶他们二十年收入了。”

章修严沉吟片刻,让对方去找找袁家二婶母子三人,看看他们过得如何,能帮就帮。

镇子很小,出差的人到镇上一打听,马上得知了袁家二婶如今的住址。他还没走进那饭店,就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蹬着辆小小的三轮车迎面而来。见着了他,那小孩眉头一拧,跳下车,拉着对方进了巷子:“你是那边让过来的吗?收养袁宁的那家人?”

“是。”出差的人有点讶异。

“你让他不要再派人过来了,我们过得很好。有照片的话,寄到我学校就可以了。你们这样的,很容易认的,要是那王八蛋听说了,指不定又会来闹,觉得你们又来送钱了。”袁波说,“我们不要钱,只要他们好好对宁宁就可以了。”

出差的人听了这番话,对这家人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他说:“行,我会和先生他们说。”

眼看出差的人转身要走,袁波还是没忍住,开口喊住了他:“等等!”

出差的人看向袁波。

袁波的声音弱了下来:“能不能把宁宁那边的电话给我…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乱打电话进去…我只是想和宁宁说说话…”

出差的人犹豫地说:“这个我得先请示一下。”

袁波满脸欣喜:“谢谢!”

出差的人当下就去找了间便利店打电话。

听电话的还是章修严。

他猜出那边的小孩是谁了。

是袁宁记挂着的袁波。

正巧这时司机把三个小孩送了回家。

章秀灵一马当先地冲了进来:“好饿啊,中午没吃饱,从三点就开始觉得饿了!”

章修严对电话那边说:“那孩子在你旁边吗?”

出差的人说:“是的,小章先生。”

“把电话给他。”章修严说。

“你好,我是袁波。”那边传来袁波故作镇定的声音。

“你好,我叫章修严。”章修严看了眼正在往里走的袁宁,“现在是袁宁的大哥。”

袁波听着章修严的话,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要命。袁宁明明是他弟弟,他那么乖那么可爱的弟弟!袁波强忍着反驳的冲动,咬咬牙,把最渴望知道的事情问出口:“你可以把你们家的电话告诉我吗?我保证不会往外说的!”

章修严说:“袁宁放学了,”他微微停顿,“我让袁宁自己跟你说。”

袁波心怦怦直跳。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可以和袁宁说上话了!看来袁宁这个新哥哥也没那么坏!

章修严向袁宁招手:“袁宁,过来。”

袁波觉得这人的声音和语调真冷。袁宁会不会被吓坏?这人是不是很凶?

正想着,袁宁的声音就从那边传来:“大、大哥!”

这是在跟章修严说话吧?怎么有点结巴?袁波越发紧张起来,恨不得把电话黏到耳朵上,把那边的对话听得更清楚一点。

章修严对袁宁说:“是你袁波堂哥的电话。”

袁宁懵了。

章修严不太满意:“不想接吗?”

袁宁马上抢过章修严手里的电话,小嗓儿紧张得直发抖,生怕自己是在做梦:“袁波?”

袁波一听,就知道袁宁快哭出来了,他虎着脸说:“是我,不要哭,要听话。你让你大哥他们不要再叫人过来,自己好好念书就可以了。我们现在住在镇上,日子可比以前好过多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不要整天想着我们——我拿好纸笔了,把你那边的电话报一下。”

袁宁瞄了章修严一眼,乖乖报出章家的电话号码。

袁波把抄好的电话重新念了一遍,确定没错之后珍而重之地放进口袋里,对着电话说:“好了,我要去写作业了,你也赶紧去把作业写完。”说着他准备狠狠心挂掉电话。

袁宁喊:“袁波!”

袁波安静地拿着电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怕吸气声会泄露自己的情绪。他梗着脖子说:“学机灵一点,千万不要被欺负了。”

袁宁红了眼眶:“大家都很好,没有人欺负我。袁波,你还好吗?二婶还好吗?小光还好吗?”二伯…二伯有没有再打二婶呢?最后一句话,袁宁不敢问出口。

“啰嗦!”还好吗?那王八蛋出轨了,弄大了别的女人的肚子,差点打死妈妈,逼着妈妈离婚…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像潮水一样涌上袁波脑海。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们母子三个人相依为命,日子还算过得去——自然是还好!袁波拔高声音,以此掩饰自己嗓音里的颤意,“怎么可能不好!我跟你说,我现在一放学就去收废品,一个月能赚一百块,下学期的学费都不用妈妈掏钱!”

袁宁很震惊:“真的吗?”

袁波说:“我骗你做什么?骗你难道能有钱花?你给我好好学习,等以后我们考上了大学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袁宁高兴起来:“好!就这么说定了!”

袁波坚定地说:“说定了。”说完他用力把电话盖了回去。耳边静下来以后,袁波耳朵却还是嗡嗡直响,接着他在其他人惊诧的目光里蹲了下去,用胳膊捂着眼睛伤心地抽泣起来。这种山窝窝里,想考上大学多难啊!他是骗袁宁的,骗袁宁他能考出去!其实他们以后也见不着面!

袁宁不知道袁波有多难过。他觉得袁波还是和以前一样好,每次袁波一说话,他就觉得整个人都跟着明亮起来。他挂了电话,对上了章修严始终注视着自己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