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景也在,他颇为认同甘老的意见:“确实不务正业。”

其他人奇道:“你们都认识那小孩?”几个年年都会看亚联赛的围棋爱好者更是齐齐看向黎云景和甘老,想知道那和西川江下得势均力敌的小棋手是什么来头。

没错,势均力敌。

从开局开始,棋局上就没有拉开过五目以上的距离,现在已经下到中盘了!

正是因为双方棋力不相上下,把对方咬得死紧,底下这些有内行、有外行的学生才会屏住呼吸关注着这场比赛,偶尔工作人员给他们转播别的比赛还会被他们催促着给换回来!

甘老说:“这是我的一个学生,学习挺厉害。我已经观察他一个学期了,准备下学期帮他抓来给我当助教。”他夸道,“我教了这么多年学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明明不是最聪明的那种,偏偏只要你逼一逼他,他立刻会比刚才进步一大截——没想到他还会下棋,而且连对上西川江都没有差太远。”

“原来是您的学生!”其他人恍然了悟。

甘老为了让更多人对陶瓷感兴趣,应邀成了首都大学的特聘教授,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甘老看向黎云景:“小黎又是怎么认识这孩子的?”

黎云景说:“我认识这孩子的时间可就早了。当初焕然不是被你们说是我们协会最小的成员吗?结果第二年老张就弄了个更小的进来。”

“哦哦,我记得这事儿,”有人接话,“那小孩挺厉害的,我还弄了两套他设计的餐具,我爸我妈还有我家孩子都喜欢得很,每天都指定要用它来吃饭。我记得那小孩好像叫袁宁对吧?”

“对,就是他。”黎云景说,“我记得褚老最喜欢的盆景还是从他那弄来的。这小孩就是不爱好好钻研书法,什么都掺一脚。”

又是餐具又是盆景,又是陶瓷又是书法,现在还下棋!

其他人都给弄晕了,只能咋舌:“年轻人就是精力好。”

黎云景说:“精力确实好。”他看向彩屏上专注于棋局的袁宁,在心里打起了袁宁的主意——这小子脑筋灵活,国礼的事可以把他弄来压榨压榨。

黎云景收回目光时察觉甘老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大屏幕,顿时心生警惕,开口说:“他可是我们书法协会的。”

甘老笑呵呵地说:“他可是我的学生。”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袁宁不知道甘老和黎云景都想找机会压榨他,他对着棋局沉吟许久,发现所有的应对方法都已经找不到赢面,长长地舒了口气,大大方方地认输。

回想起这半年来自己为挑战赛和决赛做的努力,袁宁觉得充实又满足。他一点没因为输在第一轮而沮丧,愉快地对西川江说:“谢谢西川前辈陪我下这么久,和西川前辈下棋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其实袁宁在中盘就感觉自己没有胜算,他还是固执地下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才认输。

西川江恍然回神。他抬眼,对上袁宁诚挚的目光。

虽然西川江眼里只有围棋,可他这些年面对过无数对手,见过的人也不算少。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纯粹干净的眼睛——即使输了,这双眼睛里也看不到半分沮丧,这少年说感谢是真的感谢,这少年说是享受是真的觉得是享受。

西川江罕见地露出了笑容,朝袁宁伸出手:“和你下棋也是一种享受。”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被紧紧追咬着的紧张感。眼前这少年还这么小,假以时日他说不定真的会败在这少年手里。西川江也诚挚地说道,“很期待下次再和你对局。”

袁宁彬彬有礼地和西川江道别,把参赛证交回给工作人员,走出了比赛会场。

等走到门外,袁宁才发现外头都是黑压压的人,一个两个都好奇地看着他。

不等袁宁回过神来,这些人就七嘴八舌地说道:“哇,真人比屏幕上更好看!”“看起来年纪好小,成年了吗?”“你刚才下得真好,差一点点就赢了!”

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向袁宁解释:“他们刚才在下面看比赛转播,知道你比赛完了就跑上来了。”

袁宁:“…”

不是说输了会被骂吗?为什么这些小孩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来骂他的?

这时一旁棋协会长和肖盛昶朝袁宁招手:“袁宁,到这边来,有人找你。”

袁宁转头看去,只见甘老和黎云景站在会长他们旁边,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第169章 询问

在等袁宁出来的这段时间里, 甘老和黎云景已经商量过了。既然袁宁“多才多艺”, 也没必要把他拘在哪个协会, 让他跑跑腿汇总一下各大协会的意见就好。甘老和黎云景都晓得袁宁人缘极好,很多事由他去协调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奇效!

黎云景和甘老都是前辈, 袁宁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任务。反正方案不是由他来拟,他只负责汇总各方意见而已。这明显是甘老两人想给他锻炼的机会。

任务急,时间紧, 袁宁没来得及缅怀自己输掉的比赛就被塞了一大捧资料。袁宁抱着资料在外面等公交,正考虑着要不要直接叫出租车,一辆车突然停在他面前。袁宁一愣, 只见车窗缓缓降下,出现了一张他熟悉的脸。

居然是韩闯。

韩闯说:“怎么抱这么多东西?”

袁宁说:“是我今天要整理的资料。”

“上车。”韩闯朝袁宁抬抬下巴, “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谢谢。”袁宁没拒绝, 把章修严住处的地址报给韩闯。

韩闯见袁宁乖乖坐上车, 挑了挑眉:“随随便便就上别人的车,就不怕被拉去卖了?”

袁宁说:“韩学长你肯定看不上卖我的钱。”

韩闯觉得这小孩确实挺有趣, 光是说话就很讨人喜欢。他按照袁宁报的地址往前开, 随口问起黎雁秋的情况。

袁宁说:“出来时黎哥已经结束了第一轮比赛,被会长叫去说话。等一下他还有一轮, 赢了的话下午还得继续。”

韩闯点点头, 把袁宁送到楼下, 不等袁宁好好道谢就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韩学长这是…和黎哥和好了?

袁宁唇角抿着笑,抱好资料往楼道那边走。才走出几步,一阵清幽的香气就从旁边飘来。袁宁转头看去, 只见一楼的花圃里栽着一排水仙花,在银装素裹的冬日里露出一抹抹绿。绿丛深处又伸出浅青近白的纤细茎秆,撑着那小小的白色花苞。有一些花苞已经开了,露出黄色的芯子,幽香就是它飘过来的。

袁宁驻足和水仙花打招呼:“你好啊!”

水仙花扭过头来,看了看袁宁,又转回向阳的一边,沐浴着冬日难得的阳光。它说:“阳光好!”

袁宁说:“阳光确实好。”看来大部分花儿都是喜欢阳光的。他记得小时候他们被老师带着去给向日葵授粉,向日葵真是连名字都在追逐阳光!一眨眼已经这么多年,齐老师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呢。

袁宁上了楼,章修严和栾嘉都不在,他借用章修严的书房开始忙活。到中午章修严回来,袁宁才放下资料和章修严一起准备午餐。

章修严得知袁宁又被抓壮丁,有点无奈地揉揉袁宁的脑袋。他说:“我也被逮着了。”既然是国际贸易交流会,自然不能光捧国外商家,国内品牌也必须出来露把脸。章修严虽然年轻,能力却很出众,这次国内品牌的资格审核和展示计划都被扔给他来办——他早上被找去开临时会议就是因为这事儿。

袁宁笑眯眯地说:“那我们接下来得加把劲了,一起加班当约会吧!”再忙也要吃饭,袁宁把章修严拉到厨房,让章修严给自己打下手。

两个人分工合作,没一会儿就把午饭做好了。栾嘉早就打过电话说中午会在外面吃饭,袁宁和章修严没等他,两个人把饭菜全解决了。外面天气冷,下午他们都不打算再出去,开着暖气在书房里整理资料。两个人的任务有些部分是重合的,时不时交流一下,着实省了不少功夫。

傍晚的时候栾嘉回来了,见外面没人,找到书房,才发现章修严和袁宁还在工作。栾嘉没打扰他们,只打电话叫人送三人份的晚饭过来。等布好饭菜,栾嘉才把他们喊出来:“吃饭了!”

袁宁和章修严这才解除工作状态。

栾嘉说:“你们怎么都这么忙?我管着一个公司都没你们这么废寝忘食。”

袁宁说:“大哥要安排一大串公司的展位。”意思是这比管一个公司要难多了。

栾嘉:“…”

栾嘉说:“我也在你们这边蹭了挺久,是时候该搬出去了。我这段时间一直让人物色房子,相中了一套现成的,带装修,随时可以搬进去住。你们要忙了,我这两天自己搬过去,到时候叫你们过去吃个饭就好!”

章修严说:“没问题。”

袁宁问:“不用我们帮忙搬吗?”

“也没什么东西,不用了。”栾嘉咬了咬筷子,“吃饭吃饭,吃饱再说。”

章修严开口问:“霍森没找过来?”

栾嘉一顿,说:“他爷爷病得很重,所以他被叫回去了。”不久前他还为一个外人的插足和霍森闹得快分手,眼下霍森因为他爷爷得了病而不得不回去,栾嘉算是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栾嘉说,“他上飞机前打过电话给我。”

袁宁和章修严对望一眼,都没多说。

*

黎雁秋比赛结束时眼尖地瞧见了等在外面的韩闯。下午第三轮比赛结束后只剩下四个选手,其中周聿林第一轮赢了郦国的李哲浩,第二轮对上了西川江,再一次输在西川江手里。

华国只剩下黎雁秋和邱东。

另外两名进入决赛的选手分别是岛国的西川江和郦国的李胜智。

最后两轮决赛会在下个周末举行,到时将会在竞技频道和文娱频道全国直播!

黎雁秋本来打算和邱东去吃顿饭,见到韩闯就改变了主意,决定和韩闯一起回韩家吃顿饭。韩闯边开车边说:“还以为今年会杀出一两匹黑马,结果第四轮比赛的名单一出来,还是只剩你们几个。”

“黑马没那么容易出,对于这个层次的比赛来说经验还是很重要的。”黎雁秋笑着解释。事实上袁宁和周聿林能撑到决赛已经出乎许多人意料,接下来他们肯定会被棋协当成重点培养对象!

韩闯点头,没再说话,转了个弯,把黎雁秋载回韩家。韩老爷子和李女士都在家,韩老爷子在楼上处理文件,李女士则在楼下晒太阳。

夕阳的余晖落在李女士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宁静和安详。

比赛了一天,黎雁秋快把昨晚的怀疑给比忘了。结果李女士知道他来了,立刻拉着他说话,而话题只在他的比赛情况上停留了几句就转到袁宁那边:“袁宁那孩子也进了决赛吧?下得怎么样?赢了吗?”

黎雁秋一顿,不动声色地说:“他第一轮就遇到西川江,没赢。”

李女士心中一紧,面上也透出了紧张的关切:“那他岂不是很难过?”

“不会,宁宁他一向积极开朗,即使输了比赛也不会沮丧的。”黎雁秋非常了解袁宁,“他说不定很高兴能进到决赛呢。”

“是的啊,”李女士点头,呢喃着重复黎雁秋的评价,“那孩子又积极又开朗。”

黎雁秋注视着李女士失了神的侧脸,对心里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为什么李女士只有他一个外孙,小时候他想要亲近李女士,李女士却总是有些闪避?他以为那是小孩子的错觉,没想到其实不是。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他当时的感觉也许并没有错。

黎雁秋陪李女士说了挺久的话,找个理由上了楼,敲开韩老爷子的书房门。韩老爷子见是黎雁秋,把手里的文件放下,说:“怎么不陪着你姥姥?”对黎雁秋这个外孙,韩老爷子还是挺满意的,识大体知进退,能力也不弱,最重要的是李女士喜欢。

黎雁秋说:“心里有点疑惑,想问问您。”

韩老爷子示意黎雁秋坐下说话。

黎雁秋端端正正地在韩老爷子面前做好,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问:“听说当初妈妈曾经走丢过对吗?”

韩老爷子面色微变。他叹了口气,说道:“是的,有这回事。我把她交给一个故人,后来才去接她回来。”没想到那边病的病,死的死,找不到故人,只找到个可怜巴巴的孩子和漫山孤零零的土堆。他怎么能告诉妻子女儿已经变成一抔黄土?他只能把那还没多少记忆的孩子带回家,告诉妻子女儿找回来了,只是玉佩丢了。

韩老爷子疑惑地望着黎雁秋:“怎么突然问这个?”

黎雁秋顿了顿,抬起头说:“其实很久以前父亲曾经指着我骂,‘你以为你真的是韩家的外孙吗?你根本不是!’”

韩老爷子浑身一震。

“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黎雁秋仰起头,对俊秀的脸庞第一次没有摆出面对韩老爷子时理应有的顺从和闪避,“昨晚我和袁宁那孩子去给小闯庆生,很多人打趣说袁宁和小闯长得像。我就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就是原因?妈妈并不是韩家的亲生女儿——她自己也知道,并且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

韩老爷子手一哆嗦,想到养女要与黎雁秋父亲在一起时的鬼迷心窍,再想到养女当初被黎雁秋父亲辜负也始终不向家里开口,什么都明白了。当初养女年纪虽然很小,但却已经有了记忆,知道自己只是顶替了别人的姓名和身份——

韩老爷子叹了口气:“没错,你母亲她不是韩家的亲生女儿。”他把当年的事情给黎雁秋说了一遍。最后他沉着脸,“至于你说袁宁那孩子和小闯长得像,应该是巧合吧。前不久他不是还因为他姥爷的事而发现了疫苗问题——”

“也许也不是亲姥爷呢?”黎雁秋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多巧合,“您没有发现姥姥对他的态度和对别人完全不一样吗?”

韩老爷子沉思起来。

“就像妈妈不是韩家亲女儿、袁宁不是章家亲儿子一样,袁宁母亲也可以不是方家亲生的,”黎雁秋说,“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直接问一问他?”

韩老爷子神色凝重,颔首说:“打吧。”

黎雁秋拿起电话,拨通袁宁家的号码。

第170章 强硬

袁宁和章修严正忙着,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章修严拿起电话:“喂?”

“袁宁在吗?”黎雁秋开了免提, 让韩老爷子可以清楚地听到袁宁那边的回应。

“在。”章修严言简意赅。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 说话的人换成了袁宁:“黎哥?”

黎雁秋神色平静,声音也很平静:“我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隔着电话, 黎雁秋的语气和平常没多大区别,“你上次说去接你姥爷过来,是你的亲姥爷吗?我的意思是, 他是你母亲的亲生父亲吗?”

袁宁心突突直跳。他想起了昨晚的事,即使他把话题带开了,以黎雁秋的细心还是可能会起疑心。要不然回来的路上黎雁秋也不会说那种试探一样的话。黎雁秋突然这么问,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袁宁忙捂住话筒,把黎雁秋问的问题告诉章修严。

章修严知道有些事是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的。他顿了顿, 说道:“照实说。”

章修严伸手按了免提键。

黎雁秋清冽如水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有些失真, 却依然很容易辨认:“宁宁,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没有。”袁宁说, “我只是很意外黎哥你突然这样问。妈妈确实不是姥爷的亲生女儿…”

“你就不好奇你的亲姥爷、亲姥姥是什么人吗?”黎雁秋穷追不舍。

“不好奇。”袁宁坦然地说。他从小就只在意自己拥有的东西, 对于没有的、得不到的,他几乎没有半点好奇心。就像方家姥爷一样, 在没有去找方家姥爷之前他会定时关心方家姥爷的近况, 但很少生出去见方家姥爷、去认方家姥爷的想法。

若不是方家姥爷说妈妈的血亲可能一直在找她, 袁宁也不会拿着玉佩的样式去拜托廉先生帮忙打听。既然知道韩家并没有在找妈妈,而且已经有另一个人代替妈妈成为了韩家唯一的女儿,袁宁自然生不出相认的想法。

他早就已经过了渴望亲情、渴望长辈关怀的年龄。

他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

袁宁说:“我已经有姥爷也有姥姥了。”不管是方家姥爷还是薛家姥姥, 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们都对他非常好。他不知道黎雁秋猜出了多少,但还是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妈妈已经不在了,我没必要再去找他们。都过去那么多年,也许他们早就把妈妈忘记了。”

黎雁秋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丝丝苦涩无声无息地泛开。

原来自己曾经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东西,真正应该拥有的人根本就不在意。

黎雁秋开口说:“那就这样吧,我先挂了。”

另一边的袁宁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放下电话,看向章修严:“大哥,你说黎哥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章修严说:“应该是。”要不然的话,黎雁秋听到袁宁承认时不会那么平静。章修严仔细想了想黎雁秋刚才说话的语气,“刚才他好像在催促你承认你妈妈和你姥爷没有血缘关系的事。不管怎么样,你要有心理准备。”

袁宁点点头。

与此同时,韩老爷子的书房里气氛更为凝滞。黎雁秋安静地坐在韩老爷子对面,没有说话。

韩老爷子腮帮子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脸色一变再变。

黎雁秋说李女士对袁宁的态度和对别人完全不一样,韩老爷子回想了一下才发现果然如此。

他本以为是袁宁这小孩天生讨人喜欢,李女士对他特别喜爱才会这样,完全没往这一边想。

现在回想起来,李女士是不是已经认了出来?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准得可怕,就像当初李女士认出了养女并非他们的女儿一样。

韩老爷子手微微一颤。

李女士知道养女不是自己亲生女儿后也是这样,没有开口质问他,也没有大吵大闹,只是安安静静地接受现实。他本应是她最亲近的丈夫,但她心里其实一直无声地抗拒着他——毕竟当初她就像一份投诚的礼物一样被嫁给了他。

那是个很糟糕的开头,而他又不是那种善于表达、体贴温柔的人。

她很可能认出了袁宁是他们的外孙。但是她想起了他逼走长子——想起了他对养女的遭遇冷眼旁观,所以即使那么想亲近,还是忍着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韩老爷子叹息了一声,看向坐在对面的黎雁秋:“雁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专横独断、不近人情?”

黎雁秋沉默。

即使他心里是这样认为的,也不可能当着韩老爷子的面承认。

韩老爷子明白了,在妻子和外孙心里他确实是那样的人。

事实上他这大半辈子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当得起“专横独断、不近人情”的评价,要不怎么别人都明里暗里喊他一声“韩老拗”?

韩老爷子站了起来,说:“你既然能把电话打到他那边,应该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吧?”

黎雁秋一顿,莫名地想起昨晚等在雪里的章修严——以及袁宁被章修严抱进怀里后马上搂住章修严亲亲蹭蹭的画面。

那样的亲近绝不是普通兄弟应该有的。

韩老爷子这样问显然是想亲自去见袁宁,可要是现在贸然过去,会不会撞上什么不能让韩老爷子看见的事?

黎雁秋犹豫片刻,才如实说道:“知道。”他补了句,“不过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上班的上班,上课的上课,大家都是晚上才有空闲。”韩老爷子说,“你载我去一趟,我先和他聊聊。不管我是不是他亲姥爷,我都没理由害他。你还怕我把他吃了不成?”

黎雁秋只能跟着韩老爷子下楼。他们没惊动李女士,只和出来问询的苏婶说要出去一趟,让她照顾好李女士。

黎雁秋昨晚刚送过袁宁回章修严那边,准确无误地带着韩老爷子来到昨晚那栋住宅楼下,按响了章修严住处的门铃。

袁宁正和章修严商量交流会的事,听到铃声响后愣了一下,跑出去开门。

看到门外站着的黎雁秋和韩老爷子,袁宁脑袋一蒙。

他本以为即使黎雁秋猜出来了,韩老爷子也不会那么快知道,所以才安心地和章修严继续忙碌。没想到才挂断电话没多久,黎雁秋就领着韩老爷子出现在他眼前。

章修严在书房里没听见袁宁领人进门的动静,知道情况不对,套好外套走了出来。

瞧见了门口站着的是谁,章修严眉头一跳,拉着袁宁把人请进门。

章修严请韩老爷子和黎雁秋坐下,亲自给他们倒了杯水。

韩老爷子的目光一直落在袁宁身上。

袁宁不是会说谎的人,很多时候他的心思、他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在袁宁开门的一瞬,韩老爷子就看了出来:不仅妻子认出了袁宁,袁宁也知道自己是韩家的外孙——只是根本不想和他们相认!

回想起袁宁来质问自己是不是会庇护李家,韩老爷子腮帮子抖了抖,手背青筋微现。

如果李家那边先来他面前颠倒黑白,告个黑状,而他又继续老糊涂,没去了解就护短地偏袒李家那边,是不是相当于亲手对付自己的亲外孙。

这小孩胆子挺大,本领也不差——

就是不想认他这个姥爷!

韩老爷子手抖了抖,想冷着脸骂上几句,最终还是让脸色缓和下来。他的目光转向章修严:“你们早就知道了?他不想认回韩家,你们就由着他不认?”韩老爷子语含愠怒,整间屋子的气压都随之低了下去。

袁宁不想让韩老爷子怪到整个章家上面,抢在章修严面前开口:“父亲他们不知道!”

韩老爷子看向袁宁。

黎雁秋暗暗为袁宁捏了一把汗。

袁宁说:“我也是刚知道不久。”袁宁毫不畏惧地与韩老爷子对视,“我是从姥爷那边回来后才拿着玉佩的样式去找廉先生的,没想到廉先生说他见过。”他把廉先生当时说的话转述出来。

韩老爷子一语不发地听着袁宁说话。

袁宁说:“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所以拜托廉先生先不要告诉你们。”

韩老爷子说:“如果我们不问你,你就不说了?”

章修严挡在袁宁面前:“我们都知道韩家唯一一个女儿嫁到了黎家。”涉及到袁宁,即使是面对韩老爷子章修严也丝毫不惧,绝对不会退却半分,“也都知道您唯一一个外孙叫黎雁秋。您的外孙很照顾宁宁,您觉得宁宁应该怎么开口?宁宁该高高兴兴地去找您,告诉您他才您的亲外孙?”

黎雁秋一怔。

他看向微微低着头的袁宁,蓦然有些后悔自己直截了当地到韩老爷子面前揭开一切。

袁宁这小孩做什么都很认真,和人往来也一样。不管他最初是怀着什么心思接近袁宁的,在袁宁看来他就是一个对他很好的学长——所以袁宁在发现自己可能是韩家外孙时的缄默,与他这个“假外孙”也有一定的关系。

这种心软又纯粹的小孩,到了韩家那样的地方怎么适应得了?

黎雁秋动了动唇,想要说点什么,终归还是没开口。

事到如今,一切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韩老爷子过了许久才从章修严的质问中回过神来,他又把当初的情况给袁宁和章修严说了一遍,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好,我应该查得更仔细一些。只是当时局面乱得很,我没有太多的时间…这是我的错,”韩老爷子直直地注视着袁宁,语气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但是你是韩家的外孙,必须认回韩家。”

第171章 缓冲

韩老爷子的话说完, 屋里一片安静。这是章修严和袁宁最不愿意碰上的结果。对于他们这样的关系, 哪怕是章家祖父也不一定能接受, 更何况是执拗的韩老爷子。

袁宁没有躲在别人背后的习惯。他说:“我不想在这时候认回韩家。”

听到袁宁的答案,韩老爷子绷着脸。正是因为察觉袁宁无意相认, 他才会直截了当地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不知道就算了,既然他知道了,那他韩家的外孙怎么能流落在外面?韩老爷子正准备发火, 脑中蓦然闪过妻子哀伤的脸庞。

韩老爷子的火气蓦然被浇熄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这小孩却当着他的面拒绝,胆量真不小——身体里果然流着韩家的血!

韩老爷子的怒火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满意无比的欣赏。他脸色稍稍缓和,说:“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袁宁一顿, 见韩老爷子不仅没生气, 反而多了几分和悦, 胆儿顿时壮了。他说:“我还没办法应对那么多事情。父亲和大哥他们一直不让我接触太复杂的人和事,不是因为我是章家养子, 也不是因为家里已经有了大哥他们, 而是父亲尊重我们每一个人的选择。”

韩老爷子敏锐地抓住了袁宁话里的小陷阱,气得笑了:“如果我不同意你的要求, 就是我不尊重你的选择?”

袁宁摇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抬起眼睛, 对上韩老爷子满含探究的目光,“我并没有您所认为的那么出色,如果您对我怀有很高的期望, 那么您注定是要失望的。所以在您对外说出我的存在之前,应该留一个缓冲期。”

章修严暗暗握住袁宁的手。

韩老爷子也许听不出袁宁话里的意思,他却听得出来。要是韩老爷子发现他和袁宁的关系又要和袁宁“断绝关系”,那还不如先不要对外公布。章修严也并不畏惧韩老爷子的威严:“即使是血脉至亲,也有可能因为观念不合而反目,更何况宁宁只是您的外孙。”

黎雁秋看着袁宁和章修严在韩老爷子面前始终相互维护,微微出了神。

韩老爷子则听出了章修严暗藏的意思——别人不知道韩家的事,章修严肯定是知道的,所以章修严指的正是韩家老大与家里断绝关系的事情。

韩老爷子早就从黎雁秋那知晓章家对袁宁有多好,对章修严死死护着袁宁的态度还算理解。换成是他他也不会答应——谁愿意把自家视若珍宝的宝贝交给别人?

哪怕是首都韩家也不行。

更何况他这脾气人人都知晓。

韩老爷子态度松动:“那这个缓冲期要多久?”

袁宁和章修严对视一眼,在章修严的注视之下开口:“到我成年。”袁宁直直地望着韩老爷子,“如果到我成年您还愿意认我这个外孙,我自然也愿意认您和李奶奶。”有两年的话,他的学业基本要结束了,章修严肯定也已经站稳脚跟。

韩老爷子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不认袁宁,点头答应了袁宁的提议。他话锋一转,提出另一个要求:“不过在那之前,私底下你可以叫我一声姥爷吧?”

韩老爷子已经松了口,袁宁没理由反对。他犹豫了一下,乖乖喊道:“姥爷。”

韩老爷子说:“偶尔到家里来看看你姥姥,一家人坐下吃吃饭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