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笑道:“这是我们学校一个史学教授家里人开的,教授为了复原这些桌椅和餐具做了不少考据,真要究根追底的话连每一双筷子都能说出点故事来。”他看得出司马弘是个颇有底蕴的人,既然答应要接待,衣食住行自然得投其所好。

司马弘听到袁宁的说法,顿时好奇起来,让袁宁边吃边说,一顿饭吃得饶有趣味。这简直不是在吃饭,是在吃文化!

吃过饭后时间已经不早了,袁宁与司马弘告辞,并约好第二天带周聿林和黎雁秋过来。司马弘目送袁宁离开,拿着钥匙回了房间。他坐在古朴的卧床上,仔细看着屋内的陈设,不管是桌椅箱柜还是桌案上摆着的东西,都非常地有韵味,足见设计者厚重的底蕴与过人的审美眼光。

司马弘坐了一会儿,躺下歇息。他仰头看着仿古的屋梁与房顶,过了许久才合起眼睛进入梦乡。也许是住到了这么特别的地方,他的梦境也一下子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他在梦中不断地奔跑着,耳边充斥着嚎哭与悲叫,他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前面好像有人。他追赶着对方的背影,一步都不愿停歇。

只要跟着那人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坚定地想着,迈出的脚步变得更为坚定。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渐渐地,嚎哭声少了,悲叫声少了,到处都是庆贺的声音,到处都是欢腾的气象。多令人高兴啊,一切终于好起来了。他欢喜地往前看去,那人终于也停下了脚步。那人转过身来,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含笑说了些什么,像是在叮嘱他什么,又像是在与他道别。他心中一慌,伸出手想把那人牢牢抓住,那人却收回了手,转过身不再看他、不再与他说话。

他想要跟上去,双脚却像被无数双手牢牢抓住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在那人快要走出他的视野时,那秀颀的身影微微顿了顿,咚地一声,先是半跪在地上,接着缓缓地倒了下去。

那样一个人倒下之后竟也像俗世凡子一样,双眼缓缓闭紧,躯体渐渐变得僵冷。

他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却无法往前半步,连最后看那人一眼的微小要求都不被允许。

司马弘猛地睁开眼。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上面濡湿一片。

司马弘从小就在做这样的梦,他一直在追逐着某一个人的脚步往前走,那人却在他眼前轰然倒下。

再长大了一些,司马弘得到家中一本残缺的棋谱,很快又如痴似醉地沉浸其中。司马弘感觉这棋谱与他梦中的情境颇有关联,因此一直致力于找到全本。

有一年他在郦国游学,意外从一位郦国棋坛老者那里看到一个残局,便应了对方的要求定居郦国。这期间经历了亲友不解、父母离世,时代的浪头也猛烈地冲击这他们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司马弘在不久之前终于解开了老者留下的残局,也从老者封存的古籍中找到想了解的东西。

在老者留下的郦国古籍之中,记录着一个历史上没有任何记录的人物。他出身寒门,被寒门子弟推崇备至,却又与无数世家之人以知己相称,后来更是与皇帝结为异姓兄弟。不少郦国使者、郦国游学者前往华国古都之时都留下了关于那个人的记载,篇幅都不小,语句多是赞扬,不管是国事、工事、商事、农事,又或者是衣食住行、吃喝玩乐,都有那人的影子。

那人实在太出色了,出色到不像人间所有。奇怪的是再过了几年,慕名而去的郦国游学者便再也寻找不到那人的踪迹,大不少人都简略地提了一句“以此问行者,行者皆面色晦然,闭口不言”。

司马弘一见到这些记载,立刻想到了伴随着自己半生的梦境。他猛地意识到,也许那个梦并不仅仅是梦,梦中之人有可能真的曾经存在,只是被掩埋在人为建筑的历史高塔之下而已。这一次司马弘回来,手中带着标记过的华国地图。他要把郦国使者和郦国游学者提及的城市都重走一遍,仔细寻找当年的遗迹。

这种执着很没有道理,但司马弘就是想去做。为此他还答应了郦国那边,明年会去岛国参加亚联赛,以此换得借阅一些岛国古籍的权限。既然郦国能存留有关的记载,岛国那边应该也有。等他找到更多资料,会再回来继续找寻。

司马弘翻来覆去,没睡着,坐了起来,借着照入屋内的月光摊开带来的地图,描画着上面的一个个标记。哪怕千难万难,他也要抓住那人留下的每一丝痕迹。那样的人——

司马弘脸上温热一片,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他抬手把泪擦干,坚定地看着眼前被自己摩挲过许多遍的地图。

那样的人不应该被所有人遗忘。

他应该被人记住的。

那人不会在意被忘记——

但是他在意,他们会在意。沽名钓誉者名留青史,忘恩负义者名垂千古,那个于社稷、于教化、于百姓都有无数功绩的人却被无情地抹杀,再也没人记得他的存在——即是已经过去千百年,他们还是无法释怀。

司马弘握紧拳头。他想做的很简单,证明有过这样一个人存在,证明这千百年来的传承有过这样一个人的努力——哪怕那人自己根本不在意,他也要倾尽一生去证明那一切。

第二天一早,袁宁就领着周聿林和黎雁秋过来。四人都是好棋之人,寒暄的话说得不多。店里正巧有不错的棋亭,袁宁与店家打过招呼之后就招呼司马弘三人到棋亭里下棋。袁宁花了太多心思在别的地方,琢磨棋艺的时间比周聿林他们少,所以没有浪费司马弘的时间,只坐在一边偷闲看棋。

黎雁秋自不必说,周聿林的进步也很大。

以前他是稳打稳扎的棋路,经过肖盛昶两年多的教导已经变得灵活多变,在司马弘手底下坚持的时间还挺长。与黎雁秋、周聿林下完了,司马弘一下子看出了他们的师承:“黎老前辈和肖小友都安好吧?”

黎雁秋和周聿林对看一眼,点了点头,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棋局。不愧是传说中的鬼才,棋路果然诡谲多变,叫人难以应对。即使他们这两年与不少棋坛高手对弈过,棋艺精进了不少,面对司马弘依然没有多少胜算。

黎雁秋旁敲侧推之下,很快得知司马弘明年要去岛国参加亚联赛。他微微叹息,看向在一边看戏的袁宁,开口说:“宁宁你和司马前辈对局了吗?”

袁宁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我水平太差了!”

司马弘想到徒弟崔俊贤曾败在袁宁手下,言语间对袁宁却是夸奖居多,对袁宁的棋路颇有些好奇。他想了想,笑着说:“左右我也没什么事,袁小友就和我来一局吧。”

袁宁见司马弘神色和善,没推辞,坐到了周聿林刚才的位置上。既然是要对局,袁宁自然收敛心神,专注在小小的棋盘上。

司马弘微微诧异。如今的社会风气越来越浮躁,年轻人越来越难静下心来研习某项技艺。这两天接触下来他发现袁宁是个相当妥帖的人,说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也不为过,可以与这边的店员相谈甚欢,也可以与路上的卖艺人聊上几句,从他侃侃而谈的从容里还能看出他与店主的兄长——那位替店里做考据工作的教授颇有些交情。

这样一个圆滑到令所有人觉得舒心的少年人,一旦坐到棋桌旁竟是这种认真又专注的模样。

怪不得他徒弟崔俊贤那么喜欢这位对手。任何一个人看到自己所喜爱的东西被人这么认真对待,心里都会产生几分亲近感。即使崔俊贤选择了别的路,心里对围棋的喜欢依然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超越的。

虽然这一局才刚开始下,司马弘却也变得专注起来。

这少年非常机敏!

交手几着之后,司马弘彻底被袁宁的棋路所吸引。明明是第一次对局,司马弘却感觉有种异常的熟悉感。可这种熟悉感朦朦胧胧,像隔了层纱,叫他无从看清。越是这样,他的落子越是锐利,逼得袁宁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应对。

袁宁有种不服输的劲头,硬是撑到山穷水尽才满脸羞赧地说:“对不起,前辈,我刚才拖太久了。”像司马弘这种高手之中的高手,他这种死缠烂打、死撑到底的下法简直是在浪费别人的时间。可是不到最后他又不想认输!

司马弘说:“有时候下棋就是要有这种钻劲。”他顿了顿,向袁宁提出一个请求,“昨天我听袁小友说起店里陈设的种种典故,对袁小友那位老师非常景仰,不知道袁小友能不能牵线让我和那位老师见一面,我有问题想要向他请教。”

以前司马弘向人提起过那人的事,但其他人听了都嗤之以鼻。现在他找到了不少可以作为凭据的古籍,也按照古籍上提及的时间和地点做了严密的考据,也许有人会相信他所说的话也不一定。

袁宁点头说:“没问题,当然可以啊,不过我要先和老师约个时间!”

司马弘知道袁宁把两个朋友带过来,是希望他能指导指导他们,便在袁宁去打电话的时间主动邀周聿林两人继续对局。

第229章 公共课

袁宁和那位教授相熟, 打过招呼后, 下午就带着司马弘去拜访。教授姓秦, 年纪和司马弘差不多,常年浸淫历史文献, 整个人透着种与别人不同的特别气质。秦教授脸上戴着黑框老花镜,见袁宁和司马弘到了,抬手推了推眼镜, 开口请他们进屋。

秦教授老伴不在了,儿女和孙辈也不在身边,屋里有点乱, 到处都是书籍与手稿,墙上还钉着不少研究成果, 无关荣誉, 只与秦教授目前的研究相。袁宁已经来过许多遍, 对屋内的一切并不十分好奇。

司马弘却不一样,他一踏进屋内, 就被屋里的一份份手稿给吸引了。这位教授是真的在做研究, 这屋子里没有任何娱乐,甚至连个收音机都没有, 里里外外只透着淡淡地陈纸香味。司马弘心中莫名地宁定下来, 礼数周全地向秦教授自我介绍和简单地寒暄。

秦教授显然是个务实的人, 聊了一会儿就开门见山地询问司马弘的来意:“宁宁说你有问题要和我探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秦教授生平最喜欢的就是有人来问他问题,哪怕只是一双筷子的来由他都能和对方讨论半天。

司马弘顿了顿, 没隐瞒,把自己想做的事告诉秦教授。他把那人的一切介绍完,还将带来的影印件拿出来作为佐证。

秦教授有些错愕。他原以为只是一个外行对历史有些兴趣,听司马弘有理有据地说完这些年的发现,秦教授变得慎重起来。

如果司马弘说的是真的,那么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在史书和野史上都找不到踪影?难道真的有人可以封住所有人的口?

秦教授年过半百,研究过的史料数不胜数,也被邀请去鉴定过不少出土文献和出土文物,算是国内史学界的权威之一。他仔仔细细地看完司马弘带来的资料,一时有些魔怔了。

真的可能有这样一个人,在各个领域都有着极大的能耐——能掌控战事的胜负、能培植高产植物让百姓免于饥馑、能干涉各行各业的发展?

绝不可能!这未免也太大夸大其词了!

可司马弘还带来了一份鉴定报告,那是可以鉴定书籍年代的权威机构给出的,报告很长,足以证明司马弘搜集来的古籍都与文字中记载的时代十分贴近!

秦教授说:“我得仔细把事情捋一捋。”

旁听完司马弘和秦教授对话的袁宁也很正经。他拿起一部分影印资料,很快也明白秦教授为什么那么震惊。而与此同时,袁宁敏锐地想起廉先生说过的话。廉先生曾说过最初的守泉人是怎么回事。

对方的才能是无法估量的,比如他竟能引星辰之力成灵泉、辟空间,助世人熬过战乱与饥荒。

廉先生还和他提过类似的事情:对方曾与皇帝结为了异姓兄弟,助对方稳坐帝位、开百年盛世。

可是袁宁后来查遍大半典籍,却查不到任何关于这个人的记载。后来灵泉那边的宅院里有人助他解了残局、点拨他的棋艺,袁宁一直猜测对方就是廉先生所说的那个人!

知道司马弘一直在追查关于那个人的事,袁宁心底莫名有些震动。有的人即使被历史和世人遗忘,也有人生生世世牢记着!

若是司马弘所寻找的真的是“那人”,袁宁不免有些遗憾。若是司马弘早一些过来,那人虽然只剩下一道虚影,却也还能感知外面的一切,说不定他们可以与对方交流一番。可惜了!

袁宁想到那人消失时传达到他心里的心境,才微微释然。那人显然并不在意自己被抹去存在过的痕迹、更不在意自己被所有人遗忘,那人看到了如今的世界,知道这个世界即使没有了灵泉也能生产足够多的粮食、知道这个世界正飞速发展起来,也就心满意足地彻底消失,连最后一丝残魂也没再存留。

袁宁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灵泉的存在不适合告诉其他人,除了章修严和廉先生之外他不会像任何人提起。如果那人没消失,他倒可以帮司马弘和对方说说话,可惜那人已经不复存在!

对于司马弘来说,恐怕也没想过对方还存活在世上,司马弘只是想证明那人曾经存在过而已。

这是一种纯粹而又坚定的执念!

袁宁在司马弘与秦教授决定结伴前去追查之后,马上提出可以代为安排,帮他们把衣食住行都打点好。秦教授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第二天就带着简单的行李,唤来几个手底下的研究生,和司马弘一起出了门。

袁宁回到学校,很快被费校长找了过去。费校长也拍拍袁宁的肩膀,递给袁宁一张课程安排。秦教授说走就走,手底下带着的本科班和一门公共课都得由其他人接手。本科班自然是由本系别的教授负责,公开课这边秦教授却提出了另一个方案:交给袁宁来上。

袁宁:“…”

你们还记得我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学生吗_(:з」∠)_

费校长慢悠悠地说:“若不是你小子把人带去找秦教授,秦教授怎么会突然跟人跑了?这事你肯定得负责。”他十指交叉,扣在颌下,直接分配任务,“一周一节课,不算特别费事,你好好准备准备。”

费校长都说到这种程度了,袁宁还能怎么办,只能乖乖做准备。他年纪小,脸嫩,但什么场面都经历过,倒不至于害怕面对百来个学生。大一的选修课而已,新生们大都挺好忽悠,专业课袁宁没信心去上,上上公共课帮新生们拓展一下知识面还是可以的。

袁宁抱着一堆资料回家,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简直遭了飞来横祸,突然就多了个“助教”的身份,还是得讲课的那种。他郁闷地打电话给章修严,说起秦教授把公共课扔给自己的事。

章修严依然秉承着一直以来的观点:“多锻炼锻炼总是好的。”

袁宁听了忍不住闷笑起来。他就知道会是这样!要是章修严哪天安慰他说“不想干咱就不干”,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袁宁又和章修严说起司马弘的事。因为梦境的事太过玄妙,司马弘并没有提起,只说自己因为棋谱而对书写棋谱的人感兴趣,进而追查了许多年。袁宁不知道司马弘梦见过什么,但也觉得冥冥之中应该有什么力量指引着司马弘去追查那一切。

章修严说:“如果能确定有那样一个人存在,也是很不错的结果。”章修严是个非常正直的人,即使他曾经不愿意掺和各种斗争,现在也已经习惯诡谲莫辨的名利场。只是越是身在其中,心中的坚持就越加清晰。如果真的有那样一个人存在过,却因为种种斗争而被抹去一切痕迹,那是不应该的。

袁宁说:“我也这么觉得。”

和章修严聊过之后,袁宁心中那一点小小的郁卒消散无踪。他挂了电话,认真准备材料。公共课虽然要兼顾专业性,但更重要的是延伸性和趣味性,让外行也能对这一门课程产生兴趣、进而进一步加深对这个领域的了解。

袁宁准备了几天,很快迎来了自己的第一堂课。上课之前不少人都已经知道消息,有小部分人知道作为业界权威的秦教授不能来上课后非常失望,甚至有人提出要退掉这门公共课改选别的。但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已。更多人兴致十分高昂,甚至还有当天没课的、又没有选修这门公共课的人慕名而来。

也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到校外,有几个记者悄悄混进了大教室,准备看看作为最高学府的首都大学怎么敢让个没出校门的半大少年负责一门课程——即使只是一门公共课,这样做也太儿戏了吧!

几个记者带着相机走进大教室,立刻发现大教室里人满为患,已经没有半个空位。记者们吃了一惊,退回教室门口一看,发现自己没走错,这确实是由那个十八岁少年代上的公开课!

难道这个少年的名气比秦教授还管用?

几个记者没办法,只能和一些学生一样去附近的自习室搬来凳子,坐在过道之中的空位上。看到这种情况他们都有点兴奋,心里有种奇特的预感:这次可能会弄到个大新闻!

袁宁带着讲义和资料提前走进大教室,看到几乎是人挤着人的“学生”后也吃了一惊。发现新生之中明显又混着些大二、大三,甚至是学校教授和校外人士,袁宁一下子明白了,这些家伙都是来围观他的。

袁宁没怯场,照着秦教授原本的课题开讲。比起秦教授厚实的专业基础,他的底子还是有些浅薄,但他思路灵活,内容充实又有趣味,本来只是抱着来看看热闹的人都被袁宁讲的内容吸引住了,更别提其中一些人本就是袁宁的崇拜者。

公开课的时间明明不短,可经历了有趣的讲解和丰富的互动之后,很多人连下课铃声响起了都没察觉。等袁宁合起讲义宣布第一节 课结束,新生们才发现一节课居然这么快就结束了!

“学长别走!”有胆大的小姑娘居然光明正大地表白,“学长我最喜欢你了!”

袁宁朝小姑娘笑了笑,亮了亮手里的戒指,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不是单身:“对不起,我已经有最喜欢的人了。”

袁宁这话一出来,一众哗然。

大学里大家都成年了,谈恋爱也不会引来太多侧目,一直以来很多人都是在大学里找到自己的终身伴侣。可新生们总还是有点拘着,毕竟才刚从高中的象牙塔出来——在高中阶段谈恋爱可是十恶不赦的行为。

看到袁宁这么高调地承认恋情,对新生们的冲击很不小,不少人脆弱的小心脏更是哗啦啦地碎了一地。袁宁长得好、性格也好的,一直是许多新生的梦中情人,如今梦中情人宣布自己已经有了恋人,她们怎么能不心碎!

男生们倒和女生们不一样,他们觉得袁宁这个学长真好,既然袁宁已经有主了,他们就不愁追不上心仪的女孩了。

袁宁没想到的是,自己只是在公共课结束后开了个玩笑,居然会让到场来找新闻的记者记录下来。袁宁年纪实在太小了,独自负责一门公开课本就引人侧目。袁宁开的这么一个玩笑彻底引燃了到场记者的灵感,纷纷带着拍摄的照片回去写稿,宣扬这么一门别开生面的公共课。

本来袁宁不是什么名人,几个记者也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名记,众人在报纸上某个角落看到这个报道之后顶多只是付之一笑,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偏偏有个老学究看了却觉得愤怒至极,一来觉得让个半大少年上课有辱名校的声明,二来觉得袁宁公开宣扬恋情肯定会对校风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总之,袁宁这事儿做得,处处都不在理,处处都是问题,处处都该大批特批——简直罪大恶极!

这老学究写得一手好文章,报道出来的第二天就写了份稿子,直接投到最为权威的日报上。日报主编刚换人,正想弄出点动静来带动一下日报销量,一看这文章就点头批了,让人尽快排上去,同时又找了份夸袁宁讲得好、鼓励高校多多创新教学模式的稿子和这老学究唱对台戏,把“首都大学竟让十八岁在校生授课”的热度给炒起来。

日报的影响力是其他报刊无法比拟的,两份观点相背违的稿子一发行,不少能人都被炸了出来,在各种报刊、杂志上开展一场关于高校教育弊病和新时代恋爱观的辩论。

袁宁:“………”

他是不是不小心卷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_(:з」∠)_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一不小心对全国人民出柜了…

大哥:你只是公布恋情,还没有出柜。

第230章 秘密

平白受了无妄之灾, 袁宁心情不太美妙, 他仔细一琢磨, 明白了,这都是费校长在暗里推了一把。

费校长接手校长位置一年了, 内部该料理的都料理完了,眼下就是借机把几个被其他学校压了一头的专业给拉起来。别看首都大学被誉为国内最高学府,但是历史系、农业系等等都被别的学校压了一头。都说扬长补短, “扬长”的是费校长一直在做,“补短”显然也要提上日程了。

袁宁理清楚情况,马上去找费校长理论。这也太不厚道了, 也不打声招呼就把他给推出去!

费校长一点都不羞愧,他就是这性格, 为达成目的不惜用上各种手段。

袁宁这小孩能扛事, 而且不怕事, 只要觉得自己没错,被人喷一脸袁宁也不会动摇, 这点小风小浪压根影响不到袁宁。太过极端的观点往往会遭来反弹, 由于那位老学究自发地下场,所以不等费校长运作, 首都大学就在这次论战里狠狠刷了把存在感。

有报刊把课上内容全部整理出来刊出, 用事实证明袁宁讲课讲得非常好, 专业深度也许不够,但对于学生自主选修的公共课来说已经太足够了!

这样一节课,哪怕是放出来作为面向大众的公开课也很不错, 知识性有,趣味性也有,部分学生甚至还在袁宁的引导下提出了非常不错的问题——足见他们把课听了进去,并经过了自己的认真思考!

费校长等袁宁兴师问罪完了,才说:“我一直准备联合首都电视台开一个《历史大讲堂》的节目,把学校的一些教授和学生推起来。”他敲敲桌沿,“你的事就这么撞了上来,这不是赶巧了吗?”

这种睡觉有人送枕头的好事,费校长一向是不会错过的。

费校长瞅了袁宁一眼:“没想到你小子课也讲得不错,要不我往合作名单里加个人?”

袁宁敬谢不敏:“不了,我可忙了。”

费校长呵呵一笑,轻飘飘地说:“忙着谈恋爱?”他确信袁宁能讲好这门公共课,却没想到袁宁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的恋情。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袁宁没料到会引来这样的风波,却也没有后悔。这样正好,他认识的热心人都挺多,少不了想给他牵红线的,都是长辈,拒绝多了不好,这样光明正大地坦明恋情倒是省了不少事!

袁宁一脸腼腆,说出的话却忒没脸没皮:“是啊,任何感情都是要经营的嘛,总不能什么事都往身上揽,反而冷落了心里最重要的人。”

费校长指着袁宁半天,想不出该怎么骂,最后只能说:“也对,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好好对待,别的说再多也是虚的。”费校长同样是个非常恋家的人,听袁宁理由充分,只能摆了摆手,让袁宁接下来好好备课,不能让人逮着错处。

袁宁一溜烟跑了。

费校长看着袁宁跑远的背影,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有些事可不是想躲就能躲的,该谁去做的就得谁去做!

中午章修文和章秀灵就找来了,他们都知道袁宁的“恋情”是怎么回事,都替袁宁捏了把汗。见袁宁脸上一点担忧都没有,章修文和章秀灵对视一眼,都明白自己白担心了。章秀灵忍不住和小时候一样用两只手捏了捏袁宁的脸蛋:“宁宁你厉害了,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样说!”

袁宁无奈地避开章秀灵的魔爪,说道:“我也不知道会引来那么大的风波!”

天可见怜,他只是在学校里和师弟师妹们开开玩笑而已。谁知道最后会被上纲上线?

不过袁宁对那老学究也没多大恶感,时代不一样、地域不一样,观念自然也不一样,保留着传统内敛婚嫁观的人看不惯他也很正常。而且在老一辈人心里讲台是神圣的,首都大学的讲台更是神圣之中的神圣,由着个黄毛小子上去侃侃而谈,不是胡闹吗?种种不满加在一起,对方再来评价他自然会觉得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横竖都不对!

章秀灵又抓起袁宁的手,仔细看起袁宁手上的戒指,两眼亮晶晶:“这是大哥送你的吗?没想到大哥也会做这样的事!”

袁宁笑眯眯:“不是,是我去订做的。”他大大方方地让章秀灵看,“大哥太受欢迎了,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大哥是有主的。”

章秀灵一脸古怪:“宁宁你说反了吧?”她一点都不相信,“大哥一天到晚都板着脸,哪里受欢迎了!”怎么看都是袁宁更受欢迎了!

袁宁侃侃而谈:“这你就不懂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大哥那样的反而是最吃香的,一看就稳重又可靠,是丈母娘最喜欢的类型——工作好,家世好,有车有房,为人正直,人还长得特别好,看上去高大又英俊!”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十分有远见,“所以啊,大哥一不小心可能就被人给抢了,我得把大哥栓牢一点。”

章秀灵:“…”

她竟觉得袁宁说得很有道理。

袁宁说:“像我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受欢迎的,反而不如大哥那么容易被相中,毕竟谁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到处‘拈花惹草’的丈夫,”他无辜地叹气,“我特别冤!”

章秀灵被袁宁给逗笑了,她乐道:“你已经公开亮出戒指了,以后就更不容易被相中了。”

袁宁瞧了眼坐在一旁,一直含笑看着章秀灵的章修文,挑了挑眉,说:“姐姐和三哥呢?”

章修文伸手搂住章秀灵的肩膀,顺便抬手在袁宁额头上弹了一下:“你这家伙从小就能闹腾,到哪都能惹出大动静,就别操心别人的事了。”他和章秀灵的情况要更麻烦一些,毕竟章修严和袁宁可以以兄弟关系一直亲近下去,他和章秀灵却是想着要结婚生子相守一生的,得慢慢淡化姐弟这重关系——一时半会他们还不能像袁宁这样高调。

不过过自己的日子,能不能高调又有什么关系?

聊完了袁宁闹出的“大新闻”,章修文又和袁宁说起正经事:“你早上去找过校长,应该知道《历史大讲堂》的事了吧?这节目其实是我和你姐的第一个工作,虽然我们不算主要策划人,但也差不远了。你现在名气可不小啊,要用到你的时候你可不能不来。”

章修文和章秀灵都大四了,他们选择到首都电视台实习,目前正要给首都电视台的王牌策划人打下手。

袁宁愁眉苦脸:“有三哥你在,哪用得着我啊。”

论卖相,章修文可比他强多了!历史什么的他完全是半吊子,忽悠忽悠新生们还成,更多的就不行了。

章修文说:“别人抢破头的事,你还不情愿了?你名气再大一些,愿意听你说话、愿意跟着你干的人会更多,你那小脑袋瓜里装着那么多想做的事,手底下难道不缺人?”他又敲了敲袁宁的脑袋,“宁宁,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都已经铺开一个大摊子了。如果你不能占据主动位置,像这次这样的突发状况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因为哪怕你不想争不想抢、只想脚踏实地的做事,也会因为你所做的事牵涉到一些人的利益、刺激到一些人的神经而遭到攻击。要是有首都电视台给你‘背书’,以后别人想拿你做文章也会先掂量掂量。”

袁宁沉默下来。

章修文从小心思深,总把事情想得比别人远。他知道章修文说的是对的,就像学生会那边一样,哪怕他无意争抢,于朗然依然把他当眼中钉肉中刺。

一路走过来,他像是被一次次“意外”推着往前。可仔细一想,之所以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意外”,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爱管闲事”,也就是章修文他们所说的能闹腾。既然他有心走到更高更远的位置、去做更多想做的事,何必再抱着埋头做事不与人相争的想法不放。

该出头的时候还是得出头!

他可是从小就想追随大哥的脚步往前走啊!

袁宁点头答应下来:“没问题,只要用得上我,我肯定会上!”

章秀灵说:“这才对嘛!”她高兴地抱了袁宁一下,“从小宁宁你就最讨人喜欢了,就该让更多人知道你有多棒!”

袁宁这边与章修文、章秀灵达成一致,另一边的论战也掀起了新高潮。

原来老学究突然又发表了一篇文章,出人意料地夸了袁宁一通,肯定了袁宁的学术水平。老学究是个务实的人,他在文章中列举了袁宁这两年多来作为第一作者、第二作者发表的一些论文,认为袁宁确实是个要才能有才能要才学有才学的人,比很多人有资格站到讲台上讲课,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补充一句对袁宁年纪轻轻就耽于情爱、在讲台上公开个人恋情的行为表示不认可。

本来站在老学究这个大挡箭牌后准备浑水摸鱼的人傻眼了。这什么情况?他们送上去的稿子还发不发?不想发的话讨得回来吗?

袁宁也一头雾水。

袁宁搁下报纸,给章修严打了个电话,和章修严说起这离奇的事情。

章修严听完了,平静地说:“我和那位老先生通过几次电话,并让人把你参与过的课题列表和论文列表给了他。那位老先生是个很较真的人,应该是亲自去查证过了。”对于这种顽固的家伙,用家世去压制或者和他打口水战都只会适得其反,让他做出更加激烈的回应。既然他以学术为傲,自然该从学术打回去。这两年袁宁参与组织的活动、参与完成的课题、参与撰写的论文,列出来绝对能吓坏一批人,更别提在此之前的种种“丰功伟绩”了。

当然,要说服那位老学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也费了一些功夫才让对方把他的话听进去。

袁宁没想到居然会是章修严的原因。他蓦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那时章修严总是绷着一张脸,老严厉老严厉,姐姐三哥他们都很怕章修严,他们几个弟弟妹妹每次闯了什么祸,头一个要面对的就是章修严的训斥。可训斥之后章修严却会默不作声地替他们处理完各种麻烦。

袁宁两眼亮晶晶:“我就知道大哥你最好了!”

章修严脸皮绷紧:“油嘴滑舌。”

袁宁眼底满是笑意。即使隔着电话,他也能想象出章修严现在的表情,肯定是板着一张脸,老严肃老严肃,但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他眸中带着暖色,耳朵和耳根也微微泛红。袁宁没脸没皮地接话:“我爱油嘴滑舌,大哥爱直接行动,多好啊!两个人正好互补,一看就是一对儿!”

章修严:“…”

不管过程如何曲折,这次风波总算是落幕了。袁宁没成为众矢之的,反倒因此而进入了更多人的视野,第二次公共课开课时不得不换了个更大的教室、对着更多人开讲。

十月伊始,首都电视台王牌策划人正式向袁宁发出邀请,邀他作为《历史大讲堂》第一期中最年轻的嘉宾,负责与节目邀请的专家互动,补充一些通俗化的讲解,一改同类节目那种单调乏味的“照本宣科”的老模式,让这档节目更大众化、更受公众喜爱。

与此同时,袁宁还高票当选了这一届的学生会会长,风头一时无两。

在换届选举结束之后,于朗然上前与袁宁握了握手,脸上带着谦逊温和的微笑:“恭喜袁会长!我们要退下了,以后全看你的了。”

袁宁也笑了起来:“谢谢学长。”

两人的手轻轻一握,很快就分开了。

于朗然走出会场,开着车离开学校。车子转了个弯,开到了沈家那边,停在沈家门口,把钥匙扔给守门人让对方帮忙停好,自己踱步走了进去。

沈霁云正在喝茶。他注视着茶杯上方腾起的烟气,像是出了神。听到助听器里传来脚步声,沈霁云微微顿了一下,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套,抬头看向走向自己的外甥。

于朗然在沈霁云面前站定,伸手按在沈霁云的助听器上,微微俯身,几乎贴近沈霁云那张漂亮至极的脸:“舅舅,我知道了你的秘密——知道你这副难以接近、高高在上的面孔下藏着的秘密——你教给我的东西全是错的,按照你教的去做根本不可能像你这么风光,因为你瞒下了最关键的、决定性的东西。”于朗然冷冷一笑,“现在,我全都知道了。”

第231章 背叛

沈霁云仰头看着于朗然。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带着近乎扭曲的笑。这样的笑容沈霁云十分熟悉, 甚至还曾在自己脸上看见。在他懂得利用一切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 便不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直到那个温柔的、姐姐般的人紧紧抱住他、紧紧抱住一个已经成为恶魔的人,柔声说:“霁云, 这世上还是好的事情比坏的事情多、好的人比坏的人多,对吧?”

对吗?

好的事情比坏的事情多吗?

好的人比坏的人多吗?

他是不相信的。他活在地狱里,他失去了优渥的生活, 失去了大半听力,失去了作为人的理智和尊严,历尽千辛万苦、走过千山万水, 终于回到家,看到的却是一双双暗藏戒备的眼睛、得到的却是一句句暗藏警惕的关心。如果只有作为“坏人”才能生活, 他又何必当一个“好人”?

可是他最重要的人——他生命里最明亮最灿烂的一道光, 却用生命去换取自由与爱情。她在临去前也没有忘记他。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说:“霁云,我希望他可以像别家普通的小孩一样, 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我没有别人可以拜托, 你可以答应我吗?”

她依然是那么地美丽,即使生命即将消逝, 她的眼睛依然明亮, 像是一道光。

不管遭受了什么, 她依然向往自由,向往快乐,向往普普通通的生活。她像是一只飞蛾, 不顾一切地飞向自己认定的光,哪怕被烧成灰烬也不后悔。

太愚蠢了。

可正是这种近乎愚蠢的执着,一瞬间将沈霁云心底所有的高墙击垮,撞入他心底最柔软也最隐蔽的角落。

他本来就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只要能达到目的,一切都没什么所谓。

这种微小而又简单的愿望,有什么难的?他逐步摆脱过去的一切,逐步把沈氏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踢走对自己有异议的人、只留下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狗。

他帮助身体残缺的人、帮助病重的人、帮助孤苦无依的孩子,仿佛自己能因此而变得对世界充满善意。

他想要给她的儿子一切好的东西、想要教他的儿子如何在这个世界好好地生存下去,同时却又想把她的儿子保护得密不透风。

沈霁云闭上眼睛,隔绝了于朗然脸上那扭曲而狰狞的笑。

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人找上了于朗然?什么时候开始出了问题?他耳朵嗡嗡响,心神也随之动摇。她把儿子托付给他这样的人,是一件非常错误的事。她善良又理想化,觉得这样可以把他和她的儿子一起拉出泥潭——她总对他有莫名的信心,好像只要他想去做就能做成。

可是他没有做到。

她一心想要逃出的地狱,她的儿子却一心要跳下去。他防备了所有人,却没有防住于朗然自己。

权势,地位,金钱。

这些东西谁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