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发现我还真不敢声张,目前这场胜利,让士兵们的积极性已经被调到了最高点。可如果这一百多个鬼子本就是尸体的这一怀疑被确定,那么,是什么人先下手,又为什么下手?这一系列的疑问,绝对能让所有人毛骨悚然。

金爷在我耳边继续道:“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死的全部都是小鬼子,我在战俘营这么多年,这些鬼子我还是认识不少的。邵德,咱不声张吧!”

我点点头,正说到这儿,大刀刘和烂屁眼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大刀刘喊道:“邵德,你们赶紧出来,关押战俘的监房情况不太对!”

我连忙往门外冲去,四哥和小五也听到了大刀刘的喊话,赶紧从旁边的房间里跑了出来,往大刀刘所指的监房方向跑去。

雨已经小了很多,天色还是很暗。当大家到达门口时,模模糊糊地听见从关押战俘的那栋圆形建筑里,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我带头往那边跑去,几个熟悉的身影也在我左右奔跑着。杨建边跑边冲我、小五、四哥喊道:“不会是被关着的那些兄弟听到枪声后瞎嚷嚷吧?”

小五骂道:“你瞎嚷嚷会叫得这么惨吗?”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监房的大铁门前,里面的惨叫声越发清晰,而且不止一两个人在叫,感觉像是几十甚至几百人在此起彼伏地发出绝望的呼叫声。

“钥匙呢?”我对身后追上来的士兵吼道。

烂屁眼愣了一下,然后扭头朝大食堂跑去,他边跑,边大喊:“应该在苟富贵那畜生身上。”

我对四哥说道:“老四,你带几个人过去协助吧!”

四哥愣了一下,估计是不太习惯“老四”这个称呼,何况还是我下的命令。他犹豫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对着身边刚跑上来的七八个士兵一挥手,朝食堂方向跑去了。

铁门后面的惨叫声还在继续,伴随着惨叫声,依稀还听见动物发出的嘶吼和怪叫声。金爷的脸色再次变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是人…人形犬!没错!肯定是人形犬!”

人形犬

金爷猛地转过身来,对着食堂方向喊道:“完了!快叫那些兄弟回来!千万别开食堂的门!”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四哥带领士兵已经打开了食堂的大门,钻了进去。

金爷指着那边,喊道:“大家赶紧过去,背上家伙过去!”

金爷话音刚落,我和小五、郑大兵、大刀刘的步子,就已经跨在了三四米外。小五、郑大兵、大刀刘的眼睛在夜色中,没有一丝亮光,只剩下巨大的黑色瞳孔。大刀刘左右手各握一柄大砍刀,简直像个天神一样在奔跑。

猛地,我想起了之前在坂田的指挥楼为什么感觉不对:大刀刘变回自己,那么在他身体里应该就只剩下他一个人,重合的那个鬼子的意识,应该早就不复存在了。既然如此,他的体能为什么仍然那么强大呢,他的瞳孔为什么还会放大呢?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身体里鬼子的意识还是存在的。

想到这点,我脊背冷汗直冒。但当时的情况由不得我多想,我们差不多同一时间冲到了食堂门口,里面的枪声和惨叫声异常惨烈。

烂屁眼和四哥以及两三个士兵,背靠背举着枪,对着四周的墙壁上方胡乱扣动扳机。地上已经血流成河,与烂屁眼一起进来的士兵,身体被撕得粉碎,四肢内脏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

大家同时抬起头来,往上方怪物发出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十几个全身长满黑色短毛的人形生物,在四面的墙壁上快速地移动。食堂里灯很亮,能让人看清楚它们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它们的个子都不是很高,脸上也被黑毛覆盖着,只瞅见两道红色的寒光在闪动,嘴往前凸出来,有点类似于西藏獒犬的嘴型。最惊人的是,它们的四肢长满了黑色短毛,却没有手掌和脚趾,取而代之的是如五指般细长的银色钢刃,钢刃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如小锯般交错的细齿。锋利的钢刃,辅以异常粗壮的四肢,使它们有足够的力气让细小的锯齿挂在墙壁上,支持起它们矮小的身体。

这些诡异的人形生物,由于人群的靠近而变得异常兴奋,它们在墙壁之间来回跳跃,不断地冲我们张牙舞爪地吼叫。

还是大刀刘最先动手,对准墙上的其中一个怪物跳了过去,大砍刀毫不留情地劈了过去。怪物非常灵活地闪避开来,让大刀刘扑了个空。

杨建提醒道:“大家开枪啊!傻了吗?”

我一扭头,只见杨建带领一帮士兵已经追到了食堂的大门口。杨建举起枪,对着头顶的怪物们扣动了扳机。

四哥和烂屁眼站在食堂中央,这才回过神来,朝上方来回跳跃的怪物们开枪。

怪物们似乎被激怒了,其中几个怪物在空中来回跳跃着,然后朝最先开枪的杨建及近旁的一帮士兵俯冲下去。

我一闪身,站在了杨建前面,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最先靠近的怪物。拳头正好砸在怪物的下颌位置,感觉就像砸在石头上一样坚硬,同时它的两只前爪寒光闪闪地划过我的双臂。所幸,由于拳头带来的冲击,有效减缓了怪物的攻击力,但锯齿的拖动,能让我明显感觉到肌肉被撕裂的剧痛。

我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枪,瞄准怪物狰狞的头颅开了一枪。怪物被打个正着,软软地摔在了地上。

四哥和烂屁眼本来站在食堂中间,此刻也已经被郑大兵和小五拉扯着回到了大门口。我们一二十个人肩并肩地站到了一起,正面地对上了前方还在不断移动的怪物。

小五低声命令道:“开枪,往死里打,不能让它们冲散咱们的队伍。”

拉枪栓的声音此起彼伏,最前排的几人蹲了下来,方便后面的士兵们瞄准。

枪声在食堂里迅速响起,人形生物就算再快,也无法在子弹交织中活命。终于,最后一只怪物也从食堂上方重重地摔落到了地面。烂屁眼脸色苍白,喃喃地说道:“如果我们手里没家伙,赤手空拳和这些畜生对上,岂不是没一丝活命的可能?”

烂屁眼的话提醒了我,我没时间去细看地上这些奇特生物的细节,冲到了前方苟富贵的尸体旁边,从他腰上取下了那串钥匙,同时喊道:“快去监区,里面的弟兄们手里没武器。快去。”

说完,我朝监区的方向发足狂奔,监区里面的惨叫声,肯定也是因为这些人形生物。但是,监区里那几百号人手无寸铁,在这些怪物面前,岂不是如案板上的肉,任由宰割?

大家也意识到了这点,跟着我朝监区的大门跑去。奇怪的是,监区里的惨叫声消失了,只听见怪物所发出来的嘶吼声。到达大门处,我用钥匙打开了锁,然后抓着那个大铁盘,正准备开门。一只大手突然搭到了我的手上:“邵德,等一下!”

我抬头一看,是小五。小五回头对身后的士兵们喊道:“分三排站好瞄准,开门准备开枪,不能让里面的怪物逃出来。”

大伙儿都会意地点头,士兵们举起了手中的步枪。我左右看了看,郑大兵、大刀刘、四哥、小五及杨建在我身边站着,表情严峻地看着我。我点点头,然后扭动了大铁盘。

大门被我推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无数道红色的眼睛在监区漆黑的走道里闪闪发光。同时,枪声大作,弟兄们朝这些血红色的眼睛扣动了扳机。

我一边开枪,一边朝里面慢慢地行进。小五及郑大兵也和我并排走着,走廊一片寂静,不知道谁打开了整个监区的灯。面前是条约五米宽的过道,几具和食堂里出现的同样的人形生物尸体,软软地趴在地上。走廊尽头通往放风坪的墙壁上方,几个黑影一闪,退到了监区里面。

四哥说话了:“邵德!杀进去还是退回去?里面的兄弟应该没活口了,里面空间复杂,进去的话恐怕会有更多伤亡。”

我没有看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进去!哪怕只有一个喘气的,也要救出来。”

杨建附和道:“对!杀进去,这些怪玩意儿也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很意外四哥重重地“嗯”了一声,抬起枪和我们肩并肩往里走去。我扭头瞟了他一眼,这完全不像他之前的做事风格。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脸庞没有了之前的阴沉,换上了军人的坚毅。

我心里一暖,往他身边靠了靠。

我打开了第二扇门,铁门后是放风坪。放风坪周围的铁门果然都洞开了,偶尔的几声惨叫,就是从铁门里的号房里传出来的。

大刀刘瞪大了双眼,黑色的瞳孔充斥着整个眼眶,冲前方大声地吼了起来:“出来吧!畜生们!”

放风坪里没有任何动静,估计怪物已经缩回到了号房深处,想要守株待兔,等我们进去后来个突然袭击。

号房里不时传出的惨叫声和血腥味刺激了我。我热血沸腾,感觉自己的瞳孔在扩大,双眼胀得很疼。我大声地吼道:“杀进去!”

我带头冲了进去,朝着左侧的铁门咬牙钻了进去。

士兵们在我身后也跟着激动地大吼,当时将近有五六十个兄弟从鬼子营房那边跑过来,进入了监区,没有一个后退。很快,我们的大吼声盖过了号房深处怪物发出的声响。

枪声四起,至于当时身边有些什么人我不太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疯狂状态,对着号房深处所有的怪物不停地扣动扳机。此刻的画面恐怖得如同人间地狱…几十扇铁门全都敞开,里面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到处都是模糊的血肉,无数被撕裂的残肢散落得满地都是,肢体上伤口外翻,场面血腥而又惨烈,我甚至能感觉到当他们被那些人形怪物的利刃锯开时的疼痛。

我们的无畏也把怪物们吓住了,它们基本上没有过多反抗,蜷缩在各个角落里,张大嘴怪叫着,以为能让我们退缩。这让我们的清剿行动顺利了很多。也有少数怪物负隅顽抗,从我们头顶扑了下来,不断地张牙舞爪,被怪物爪子刮伤的士兵直接倒地,小腹瞬间被锯开了。

这场血腥的对抗持续了半个小时后,监区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带着一小群人回到了放风坪,其他的兄弟们也纷纷从其他几扇门里走出来了,大家的脸上、身上全是血,表情非常狰狞。受伤的汉子被搀扶着走在最后,虽然伤得血肉模糊但都咬着牙,没有呻吟。我第一次感觉到,曾经看似窝囊的伪军原来也都是铁骨铮铮的军人。这一发现让我对之后的行动,多了一份信心。

一个血人走到我面前,伸手抹了一下脸,是小五,低声说道:“我清理的那边,没有一个活着的战俘。”

我点点头:“我那边也没有。”

四哥、杨建、郑大兵,也都走了过来,纷纷摇头。

我的心情异常沉重,对他们说:“先出去吧!留一些士兵清理现场…”

说完,我迈开疲倦的步子,往外走去。

雨下得更大了,我自顾自地走到大雨中,任由雨水清洗着身上的血水。从远山里走出来的几个弟兄,也都跟我一样,站在了大雨中。突然间,我特别想哭,想大声地号啕痛哭一场,为我们身后那几百个战俘的亡灵。

终于,我身子一软,在大雨中跪到了地上,“哇哇”地大哭起来。

其他人也跟我一样,跪了下来,鬼哭狼嚎般地乱吼。很快,我们的悲痛感染到了所有人,越来越多的士兵们跪到了我们身边,哭泣着。

我们是在悲痛着多难的民族,悲痛着我们苦难的同胞。就如我身后那些手无寸铁的战俘兄弟一样,遭遇上了禽兽的袭击。手无寸铁的人们在挥舞着钢爪的禽兽面前,是那么地无力,甚至没能作出一丝抵抗就被终结了生命。妇孺们那睁大着的眼睛,同胞们那最后的呻吟,为什么就换不回一道钢铁的长城,来抵御日寇的肆虐呢?

四哥哭得最大声,他边哭边吼着:“二牛!爹给全家报仇来了!爹今天宰了好多小鬼子!”

我边哭边看着身边的他,他曾说他的亲人全部在后方安全地待着。印象中,这个总是阴着脸的汉子,似乎没有过一丝感情的流露,而是顽强地面对着这个世界。终于,在这雨点肆虐的夜晚,他那灵魂深处隐藏的悲痛回忆,也爆发了。

我们嗷嗷地哭吼了很久,最后慢慢地静了下来。一个矮胖的身影站到了我身边,异常镇定地说道:“邵德!明天下午基地就要过来拉人,咱怎么安排?”

第五章 南造云子:我与邵德

死的世界

我不知道我昏睡了多久,期间醒过来一次,洞口射进来的光线微微泛红,应该又到黄昏了吧。孩子们趴在洞口,贪婪地望着外面,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夕阳,看到这美丽的世界。

我抬了抬头,全身依然无力。我想要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意识再次模糊,只能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第一次与他在奉天城相遇…他始终没有叫过“奉天”两个字,只承认那是沈阳…

那晚,剿匪司令部与关东军司令部进行联谊,地点选择在豪华的丽春舞厅。我化名孙舞阳,提前两个月潜伏进了丽春舞厅,做一个普通的歌女。我在舞台上悠悠地唱着一首日文歌,眼光始终注视着坐在剿匪司令陆正海身边的一个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长得并不好看,浓眉大眼,脸上还布满着横肉。嘴唇四周与下颌是青紫色的胡碴儿,硕大的喉结,在吞下清酒时上下动着。

那晚的我在等待机会,等待他和其他男人一样,色迷迷地看过来,然后,我便会回报一个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的媚笑,期待着他在宴会散场后殷勤地邀约我。

他始终没有望向我,表情木然地坐在陆正海身边,纹丝不动。时不时有些关东军低级士官过去和陆正海碰杯时,他也不过是点点头,扬起脖子,喝完手里的那杯酒。他望向我们大日本关东军军官的眼神,隐藏着一种克制。这眼神我们很熟悉…很多中国人在面对我们时带着讨好的表情,但眼里藏不住他们内心的厌恶。除了陆正海这种彻底的中国汉奸,打从骨子里都透着一种没有了良知的谄媚。

我的任务就是必须潜伏进入陆正海的家庭,军部虽然对陆正海多年来的表现非常满意,可陆正海的儿子陆旭多年来一直不在日占区。有情报反馈:说当时中国共产党情报机构的高级军官里,便有一位姓陆的男子。据称:这位姓陆的军官被授予的工作,就是联系东三省的皇协军军官,进行秘密策反。

于是,陆正海的这个儿子,便进入了特高课怀疑的范畴。陆正海身边有我们的很多眼线,但陆正海老谋深算,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流露出一丝破绽。特高课最后决定派我潜伏进他的家庭,希望通过更深一步的侦察,来达到对他最终的考验。

陆正海的妻子姓姜,是上海一个中学以前的教师,相信在她身上找不出什么突破。于是,特高课瞄准了陆正海的义子,一个东北讲武团毕业的单身高级军官…邵德!

我唱完了几首小曲后,故意举着酒杯,走下了舞台。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先举着酒杯走向了关东军的高级士官们。在满洲国驻防的日军高级军官,都是非常克制的,因为当时我们日本已经把建设满洲国放入了国家之本。我们耕耘朝鲜那么多年,让整个朝鲜心甘情愿地被我们奴役,并为我们的圣战忘我地投入。所以,当时对满洲国的远期构思,也是沿用对朝鲜的治理方案:首先是让东三省从中国的版图上独立出来,包装好他们的溥仪皇帝。再辅以小恩小惠,让满洲国的人民接受与认可我们。所以,在东三省服役的日本士兵们,军纪相对来说还不错,对普通老百姓尽量做到表面上的乖巧,虽然私底下军队内部对中国百姓的残害令人发指。

日军军官都很客套地和我喝了酒,然后,我穿着旗袍,装醉摇晃着身子往陆正海那边走去。陆正海的妻子是上海人。在我投入到孙舞阳这个角色前,曾好好地恶补了上海话。于是,我故意装着微醉,带着一点上海口音对陆正海举杯道:“这位就是陆大司令吧!阿拉(我)敬您一杯!”

陆太太果然激动了:“侬(你)上海银(人)?”

我微微一笑,说:“是啊!阿拉上海银!”

陆太太连忙站了起来,拉着我的手在旁边坐下,换上了字正腔圆的官话对陆正海说:“你看看,我们上海女人就是水灵,穿上旗袍后哪个不比你们东北女人好看?”

陆正海点点头,笑着对陆太太说:“好看!我也没说过你们上海女人不好看!”

陆太太也笑了,拉着我的手说道:“我跟着我家老头子出来几十年了,家乡话都说不好了!他们军队里那么多太太,就没遇到过一个上海人,今天见到你,也算缘分!”

我腼腆地一笑,故作矜持地发问:“您是…”

陆太太搭着我肩膀说道:“你叫我陆太太就是了,我姓姜。”说到这儿,陆太太突然瞟了一眼端坐在身边的邵德,改口道:“你叫我姜阿姨吧!亲切些!”

我应了一声,端起酒杯站起来敬他们一桌人。陆太太见我对她仍然有点客套,便也没再继续深聊。

我始终注意着邵德,邵德抬头随意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完全没有其他皇协军军官的轻率和无礼。仅仅和我轻轻地碰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我对陆太太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往其他桌走去。我知道,火候未到,我不能着急。

宴会结束时,已是半夜。陆正海与军部的一些高官们客套地道别,领着陆太太、副官往外走去。邵德也一声不吭地跟随其后。

当他们正要上车的时候,我故意在不远处发出尖叫声。我坐在一辆黄包车上,特高课的特务伪装成一个头上打满发蜡的年轻男人扯住我的皮包,大声地骂道:“臭婊子,不识抬举了吧?翅膀硬了就想飞了不成?”他另一只手往前一伸,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努力挤出眼泪来,双手死死地抓住皮包:“李文浩你这王八蛋,我咒你们全家不得好死!”

说话间,我眼睛的余光偷偷地往陆正海那一拨人瞟了一眼,陆正海依然微微笑着,弯腰往车里钻。陆太太却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这边。

陆太太正要说出什么,陆正海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往车里面拽。邵德也看着我这边,还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车里的陆正海似乎说了句什么,邵德便朝车里面点了点头。然后汽车发动了,绝尘而去,邵德却没有上车。

就在这时,特高课的特务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把我从黄包车上拖了下来,摔到了地上。他抬起腿,在我身上用力地踢着,继续骂道:“小骚货,今天不把你打疼了,你就不知道老子的厉害。”

我仰着脸,任由这个特务使劲踹,故意扬起脖子大喊:“打死我啊!呜呜!打死我,你看日本宪兵会不会毙了你!”

特务阴森森地笑道:“打死你老子也有上头罩着。”

正说到这儿,一只粗壮的手臂揪住了一直做戏的特高课特务。是邵德!只见他瞪大着眼睛,低吼道:“我倒想知道,上头是谁在罩着你?沈阳城里做官的多,我现在毙了你,对外称‘不知道是谁家的狗’,你信不信?”

特务故意嚣张地把手一甩。“嘿!今儿个还碰到个英雄救美的!”说完瞅了瞅邵德的肩章,接着说道,“我还以为是个多大的角色,小小的一个少尉军官,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告诉你,你这号的小军官我见得多了。我可是给日本人办事的,是宪兵队的人。你动手试试!”

邵德的脸阴沉沉的,一脚把特务踹倒在地,掏出腰上的手枪:“行!我现在就毙了你!”说完他就势要开枪。

地上的特务马上软了下来,假装抬头看了一眼丽春舞厅上面挂的“奉天关东军司令部与剿匪司令部联谊活动”的横幅,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是陆司令的人?”

邵德没有说话,瞪着他。

特务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边往后跑边骂道:“小婊子,今天算你运气好!我们走着瞧!”

邵德把枪放入了枪套,对我伸出手来。我抬头看着他,他的背后是丽春舞厅的霓虹灯,使他面对着我的整个身体只是一个背光的黑影。宽宽的肩膀,粗壮的双腿如铁塔的支架般支撑着结实的身躯,让蜷缩在地上的我出现一种错觉,似乎我真的入戏成为了所扮演的懦弱小女人。而他,就是能带给我安全与温暖的那个男人。

“呀呀”的尖叫声把我从甜美的梦境中惊醒,我睁开眼,面前是那群孩子们怪怪的脸庞。见我睁开眼,他们都努力地把嘴角往上扬起,露出他们特有的诡异笑容。这笑容在我眼里,却又是那么可爱。我试探着支撑起身体,用手肘支着坐了起来。洞口微微发亮,从我第二次晕过去到现在醒来,应该又过了一整晚。现在拂晓的光,正毫不吝啬地照耀着这个阴暗的角落。

一个兴奋的叫声传了过来,我望过去,只见有一个孩子正趴在洞口,欣喜地叫唤着,然后头朝着光,往外望着。

其他的孩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欢呼雀跃着从我身边跑过,往洞口飞快爬去。他们围成一团,面朝洞外,嘴里发出“啧啧”的叫声。

我爬了起来,好奇地走去。终于,我看到了让他们为之激动的一幕:远远的天边,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温暖的太阳普照着这个美丽的世界。整个画面是那么美,美到连我也忍不住惊叹。

是的!我的孩子们!这才是真正的世界,才是你们本应该接触的完整的大自然。在远山以外的孩子,每天都有机会欣赏这美丽的一幕。

我热泪盈眶!美云,我实现了你未能完成的愿望,带着孩子们逃离了战俘营,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日出。以后,我要让他们能够见到每一个日出与日落。

我和孩子们在远山里开始了新的生活。我很想分辨出哪个是我的南造鬼雄以及美云的黄正,可惜的是,他们的模样离奇的相似,无从分辨。刚逃出来时,由于紧张及车厢光线太暗,不能肯定当时上车的孩子是不是全部跟着我到了这里,唯一能确定的是,当时一共有三十三个婴儿,被松下幸太郎那禽兽解剖了两个孩子后,应该还有三十一个孩子的。可目前只有二十一个孩子,那么,那十个孩子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我不敢想象,那十个孩子里会不会有我和美云的亲生骨肉。

我带着孩子在夜色中爬出了山洞,我现在所看到的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说明在之前那晚游过河水后,我进入了黄碧辉所说的没有生物的世界。我学习到的野外生存本领,让我很快就找到了可以果腹的果子和菌类。然而,孩子们对我递给他们的食物无动于衷。他们时不时地趴到我身边,吮吸我的乳房。我想:他们进食的意识还停留在最初吸食母乳的程度。

我早就没有了奶水,吮吸的结果自然是令他们失望的,他们饿得哇哇大叫,小眼睛四处乱看!

我突然回想起他们吸吮尸体鲜血的画面。他们对果子之类的食物无动于衷,却对腥臭的血液无比兴奋和迷恋。难道…我脑海里浮现出孩子们嗜血的场面,顿时觉得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