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哥,我叫张冠,是你的助理,我可以 进来吗?”一个年轻的声音在电话里响 起,应该是被秦默告知了他的情况,所 以一上来就干脆利落地做了自我介绍。 宋越自然不会拒绝,他现在急需一个人 来帮他普及下常识,而秦默显然是没有 这个闲功夫的,毕竟身为一家律师事务 所的总裁,昨天能亲自去接他出院就已 经很不错了。张冠是一个实习律师,很 年轻的面孔,一看就知道是刚大学毕业 的。小伙子个头很高,长手长脚,干活 却挺麻利的,也不知道秦默是怎么跟他 说的,他别的也没多问,刚进来就给宋 越端了一杯很浓的黑咖啡,然后又出去越端了一杯很浓的黑咖啡,然后又出去 抱了很厚一摞档案,放到宋越的办公桌 上。 “宋哥,这些都是你进事务所之后经手的 案子,秦总让我都找出来给你翻看一 遍,也许能让你想起点什么。”张冠很爱 讲话,而且口齿伶俐,把那有半米高的 档案立刻拾掇好,把年份最久远的一份 抽出,摆在宋越面前。 宋越一看时间,正是2008年的,应该是 他进入秦氏以后办的第一个案子,立刻 来了兴趣。他知道这是了解他这四年工 作的最简便方法,当下也不含糊,埋首 翻档案。 越看越心惊,所有档案都整理得整整齐齐,宋越一开始还专注于案件本身,渐渐就被里面的庭审笔录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据档案显示,他在2009年才开始独立接案子,而在这之前都是给其他律师当助手,而在他独当一面之后的庭审笔录中,可以看得出来他超高的庭审技巧,质证和辩论的时候都直击重点,简单有力。宋越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语都是他能说出来的,一点记忆都没有。

这一翻,就是一整天,宋越头昏脑胀,越来越觉得自己这四年是鬼上身了,他索性一推桌上的档案,朝一旁一直陪着他翻档案的张冠问道:“张冠,你是去年来的吧?”这是很好猜的,一看就能看得出来张冠是涉世未深的毕业生。

见张冠点了点头,宋越又继续问道:“你一来就跟在我身边了?那么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直直爽的张冠犹豫了,这话不好说啊!但他也知道这时候不说话那就是自寻死路,便斟酌了一下道:“宋哥你是大家仰慕的对象。”他说完便停顿了一下,见宋越挑了挑眉,连忙续道:“当然,大家仰慕的是宋哥的能力。不过宋哥平常倒是从来不笑的,也从来不和我们说闲话,向来都是公事公办。大家私底下都说宋哥是工作狂。”

宋越无语,之前张冠拿来的那些档案只是一部分而已,后来又拿来了许多,一看就知道他在这四年来接的案子超多,再加上他的效率超强,所以这样看来,他能爬到现在这样的位置,也不是很意外的事情。

可是这不科学啊!只知道工作的性格,压根就不像他啊!

张冠发现宋越没像以前那样绷着一张脸,便也大着胆子开始八卦了起来。他本就爱说话,此时话匣子一开,宋越更是得到了不少讯息。宋越这才知道他已经是秦氏律师事务所即将发展的合伙人,只要等到月底再开股东大会,便能确定合伙人的身份。

这当然不应该是他被人打的原因,那些内心阴暗的嫉妒者们,应该都不会使用这样简单粗暴的贱招,而是会用更加阴险的阴谋才对。

宋越又重新查看了一下他手里正在接的案子,没有一个有动机的。毕竟他只是一个民事律师,并不涉及刑事案件,但他在看完一些庭审记录后就不那么确定了。连他自己看得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当事人呢?

也许是有刑满出狱的?所以来报复他?民案事件一般都是庭外调解了,就算是入狱也一般都挺短的。宋越把想法和张冠一说,两人便开始筛选案件起来,还没忙一会儿,秦默便推门进来,说是从警局那边调来了案发当时的监控录像。

宋越知道秦默在里面肯定下了很大的功夫,否则警方的行动不可能这么快。三人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案发的时间正是下午,路人也有,宋越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过去的背影,然后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人影从旁窜了出来,用木棍揍了他的后脑一下,随后便逃之夭夭。

监控录像并没有声音,但宋越看了这一下也颇觉后脑剧痛。监控录像后面也还有一段时间,三人就这样默默看着,看着录像中的宋越躺在那里人事不知。宋越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让他说出来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看见秦默的身影出现在监控录像上之后,画面才停止下来,秦默印着宋越疑惑的目光,指着他的手机道:“幸好有定位功能,而且你和我讲电话的时候也说了你在什么地方。”

“嫌疑犯戴着帽子,根本看不到脸,我事后也问了几个周围的商家,没人注意到可疑人员。”张冠昨天显然也是去过一次现场的,可惜城市里的流动人口实在是太多了,这根本没法继续调查,“那根木棍也在附近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可惜没有提取到指纹,线索就这么断了。”

“所以宋越你这两天都不要单独行动了。”秦默拍板定论。在他多年的律师生涯中,也不是没遇到过报复,但这次出事的是他最看好的手下,况且还是和他通电话的时候出事的,必须要查清事实。

宋越就这样被安排了下来,每天由总裁秦默亲自接送,其他琐事由助理张冠全权负责,他只是埋首在档案中回忆四年的记忆。

之后的一个礼拜,再也没有其他意外发生,宋越也完全可以背下来了这四年他经手的所有案件,而这一天,到了他要上法庭辩护的日子。

“宋哥,你可以吗?用不用让其他人替你?”张冠和宋越混熟了之后,说话也开始没大没小起来。比较而言,他比较喜欢失忆后的宋越,因为以前那个不苟言笑的宋越,像是只会工作的机器人。

“不用,我可以应付。”宋越整理着手中的材料,他虽然失去了四年的记忆,但在学校里学的法律知识可完全没有丢掉,更何况他翻了一个礼拜的庭审记录,民事案件经常出现的就是财产纠纷,不是离婚就是争遗产的,多少也翻不出来什么新花样。他虽然没自信做到像以前那样干净利落,但也不至于搞不定。

“咦?宋哥,你今天不带那个扳指了吗?”张冠看宋越整理好打算走人了,立刻提醒道。话说完才想起宋越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主动走到他身边,拉开办公桌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小锦盒,“宋哥你有个怪癖,这个扳指是你上法庭的时候必须戴的。”

宋越微愣了一下,有个幸运物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例如他以前念书考试的时候都会用同一支钢笔来答卷,这确实也像他的风格。可让他发呆的原因,是这扳指他居然有印象。

这是四年前他来秦氏面试前不久,在一家古董店淘换来的。这枚扳指是坡形扳指,上面还有弦槽,材质是骨质的,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变成了浅褐色,老板说是虎骨所制。其实究竟是什么材质的他也不在意,这扳指他曾经试戴了一下,居然说什么都摘不下来了,幸好价格不算贵,当时他没太在意地买了下来。

宋越回忆着,他好像当时就戴着这枚扳指来参加的秦氏律师事务所的面试,当时秦默还好奇地多问了一句这枚扳指的来历。而之后车祸的时候,他肯定也是戴着的。

原来车祸以后,他就能把这枚扳指摘下来了吗?

宋月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失去四年的记忆,可能是和这枚古怪的扳指有关,所以在张冠把扳指朝他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拒绝了,连碰都没有碰,让张冠放回原处。张冠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以为宋越是对这个扳指没印象的缘故。

庭审进行得很顺利,宋越虽然严格上来说,是第一次出庭,却也没有出什么岔子,案子顺利地赢了。

宋越注意到张冠的表情很惊讶,特地私下问了他,后者因为这一阵已经和他混熟了,有什么说什么,表示很奇怪宋越改变了质证和辩论的方法。

张冠很形象地用武侠来举例,比喻宋越往常习惯的是用西门吹雪的剑法,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直来直去,简单的一刺中心。而现在的宋越就像是郭靖,练了内功,以力取胜,以德服人。

宋越听了后眼角直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这形容得很直观。熟悉了这四年档案的宋越,当然知道在法庭上用什么样犀利的词语更能取得胜利,但这样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做人还是要圆滑一些,言语的力量可以堪比刀剑,甚至于比刀剑更可怕,产生的伤口都是看不见的,而且更加难以愈合。

而最重点的,是善战者死于兵,善泳者溺于水,这把名为言语的利刃是一把双刃剑,不仅可以斩向他人,更可以伤害自己。宋越知道自己被人暗算,恐怕也是因为祸从口出。

也不知道这四年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按理说那么毒舌不是他的性格,可是这些天他一点一滴地了解了这四年来发生的事,渐渐也开始迷惑了起来。因为这房间里摆放的东西,全都是按照他的习惯来的,连电脑里收藏的文档也是一样,找东西非常顺手。

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宋越回到事务所,和同事们随和地打招呼,然后略微尴尬的看着他们无法适应的表情,飞快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这都一个礼拜了,难道还没有潜移默化地让他们习惯?难道他以后也要绷着一张脸装面瘫吗?

无聊的打开电脑,宋越看到桌面上那个监控录像的视频,下意识地点开,反反复复地循环播放着。他看着嫌疑犯的那个身影,努力地想要回忆起些许蛛丝马迹,可是越看,他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当秦默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坐在电脑屏幕后面的宋越,一副脸色阴沉的模样,瞬间还以为他找回了四年的记忆,顿时还颇有些遗憾。

要知道,宋越自从来他们事务所上班之后,就是公认的冰山,和谁都没有过多的交情,也就是和他这个老板能有些许多余的交流,这恐怕也是看在这间事务所是他的分上。这完全是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当然,这种员工也是秦默非常喜欢的,所以在这四年来也不断提拔他。可随着宋越接手的案子越来越多,秦默就越体会到有些不如意。做他们律师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人脉,而且今天虽然是站在对立面上做辩护,也许明天对方就会请到他们来帮忙。

宋越那张嘴太能得罪人,所以秦默也不敢让他接触大客户,只能让他负责民事案件。否则如果让宋越接手刑事案件的话,指不定早就被人砍杀几刀了。

今天的庭审记录他特意关注了一下,突然发觉宋越这不仅仅是失忆就变了性格,连庭审技巧都随之改变。那样圆滑的取得胜利,对手心服口服,连怨气都没有,当真是符合秦默和气生财的宗旨。

不得罪人的律师,那可是非常难得的,要知道律师这职业天生就是得罪人的。

当然,以前的宋越那是做得太过激了。

秦默这还遗憾着呢,但脚下的步子却也没停,走过去看了眼宋越的电脑屏幕,讶异地看着屏幕上播放的监控录像:“怎么了?你看出来了什么?”

宋越指着屏幕上来来往往的路人,沉声道:“我遇袭的地方离公司并不远,但到你过来也足足有五分钟,可是在这五分钟之内,路过的有那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前查看情况,顶多也只是打110报警而已。”

宋越第一次看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是终于看出来了。这光天化日之下,嫌疑犯行凶作案,居然没有一个人上来阻止也就罢了,居然就让他这么躺在马路上自生自灭?这也太无语了吧!

秦默反而一愣,随即苦笑道:“宋越,看来你还是没有恢复记忆,这现在做好事的人少了,尤其是我们这个城市。而且…说起来,这事起因也与你有关。”

宋越一呆,这又从何说起?

秦默扫了眼宋越的办公室,这些天宋越一直翻看着他这四年来的案件,所以这些档案也一直没有拿走。秦默找了一会儿,从档案堆的最底端,翻出来一个档案袋递给宋越:“你先自己看看吧。”

宋越接过档案一看,实际按是2008年的,正是他刚进秦氏律师事务所时的案子,因为当时他只是其他律师的助手,所以并不是主辩律师,庭审记录上也没有他,宋越便一直没有翻看。带着疑惑打开档案,宋越立刻明白了秦默的意思。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案件,被告和原告在某处发生碰撞,原告的腿部骨折,要求被告赔偿医药费,但就是这样一个很小的案件,却没有简单的结束。被告因为警察局的笔录丢失,推翻了之前的证词,宣称自己是路过好心扶了一下原告。被告又告知了几个相熟的网络论坛好友,此事瞬间扩大了影响,再加之惟恐天下不乱的媒体加入,一下子便变得复杂了。

宋越拿着文件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期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因为在档案上没有几处他的名字,可是一想到这四年中的记录,他可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我们是被告律师,当时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当年负责这案子的律师,结案之后就转到其他律师事务所去工作了。”秦默翻动着文件,指着其中一个复印件道,“这个案件最终以我们败诉而结案,当然,这是很正常的。毕竟被告是真的撞了人,可是没有人能想到会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原告和被告双方达成了协议,在被告赔偿的基础上,签署了双方均不得在媒体上就本案披露相关信息的协议。”

“这样,岂不是没有人能知道真正的事实了吗?”宋越一怔,这个协议,显然是为被告做掩饰。一个撒了谎的人,居然能逃脱舆论的指责,反而是一副赔了钱委屈的模样。

秦默没有多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道:“宋越,我们是律师。”

宋越沉默不语,律师这个职业,在他选择学法律的时候就已经认识的很清楚了。就是不管为之辩护的人是真的有罪还是无罪,都要争取最大的权益和利益。在这样的判断标准下,这个案子显然是做得很成功,可是…

“谁都没想到最后的影响会那么大。”秦默安慰地拍了拍宋越的肩,“前几个月也有记者重新报道了此事,采访了政法委的书记,完全地公开了本案的所有细节,可惜已经没人关注事实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信息时代,吸引眼球的永远是更丑恶的事件,舆论的焦点都是转瞬即逝,真想究竟是怎么回事,很少有人会挖掘。”

宋越的喉咙发紧,他无法知道四年前的自己究竟是怎么面对这样的案子,他脑海里对于这样的记忆是空空如也。

可是如果让时光回到四年前,他又将如何选择?

这根本是无法回答的一个问题。

没错,律师是一定要说真话的,可是却可以选择只说部分真话。宋越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扯了扯嘴道:“我觉得,那人来敲我一下,恐怕就是想要我自己来体会一下这被人晾在路上的凄凉无奈吧。恐怕负责这案子的李律师估计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秦默闻言赶紧打电话查问,接着又多打了几个电话,果然叹气道:“没错,李律师也遇到了和你一样的情况,还有被告也是。至于负责这案子的法官倒没有,可能是因为换了城市,没有找到人。”

宋越的脸上并没有解开疑惑的轻松感,反而越发地沉重。

秦默也不多言,知道做他们这一行,道德是一个需要自己跨越的槛。

之前的宋越做得太过于干脆利落,而现在的宋越,显然是需要再次衡量。

既然搞清楚了嫌疑犯的用意,对方也只是想要给他们一个教训而并不是要怎样,宋越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草木皆兵了。

可是心里总像是被塞了一根刺,无论如何也消除不掉。

这样也挺好的,可以提醒自己以后行事的尺度。

宋越顺利地办了许多案子,也成为了秦氏律师事务所的新合伙人,接手的面也广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