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赖后面,有好几个相貌和服饰都特别的僧侣,而且各各不同,一看就知是从外国来的贵宾,大约从印度、尼泊尔、不丹、锡金各地来的,其中有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番僧,正是和桂华生在魔鬼城中交过手的那个鬼番僧,桂华生心头一凛:“怎么他也来了?”随即想到他这一来,其中定有奸谋。

  活佛主持的礼拜大典为时甚短,先是把杨枝甘露遍洒佛像前,继而是呈献“哈达”(即丝绢所做的手帕。献哈达是西藏一种表示敬意的礼节),最后是焚香礼拜。前后不过一枝香的时刻,典礼便告完成。活佛的护法弟子传谕,所有前来礼拜的弟子都限在黄昏之前离开。

  桂华生回到帐篷,主人还没有回来,他歇了一会,养好精神,吃过晚饭之后,主人方自赶回,兴致冲冲的大谈今日的盛典,和桂华生互相祝福,并说今晚布达拉宫燃灯礼佛,许多善男信女,宁愿不回家食物,留在葡萄山下遥赏灯饰。主人叹道:“可惜我年老体衰,要不然我也宁愿挨饿一晚。客官,这样难逢的胜景,你倒不可错过了。”桂华生连声说是,便向主人告辞。

  布达拉宫的夜景,果然更是迷人,金铸的屋顶,在雪山映照之下,发出点点金光,极为壮丽,十三层的宫殿,每一层的飞檐翘角都挂有琉璃灯饰,灯光、月光、雪光、金光,光辉影射,壮丽之中又有一种神秘的气氛。桂华生无心观赏,心中所念只是白衣少女!

 

  布达拉宫重重叠叠,屋舍盖满了大半个山,从第一层到第六层的房屋,全部泥着白色,藏人称为“白寨”,是宫中做法事的地方;从第七层到第十三层称为“红寨”,却分别泥着红、黄、黑、赭红四色,红色泥墙,黄色泥檐,黑色则泥在顶端房檐与窗沿的间隔处,赭红色泥在两座大殿凹进去的一部份,宫顶则金碧辉煌,远远望去,好像一片五色绚烂的房海;从第七层到第十三层,是宫中僧侣居住的地方。

  桂华生从山下这一片绚烂的房海,心中大是踌躇,想道:“布达拉宫如此宽广,华玉妹妹即使在这宫中,也不知如何寻找?而且灯如繁星,却又如何偷进?”眼看月亮渐渐移近天心,心中大急,最后决定不论如何,也要进布达拉宫一探。

  人群挤在布达拉宫山下,桂华生却偷偷绕过山脊,借着岩石草木的遮蔽,蛇行兔伏,渐渐爬近了布达拉宫。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套喇嘛服饰,悄悄换上,等了一会,趁着刮风之际,拾起了几颗石子,轻轻一弹,将偏西一层那座大门上的三盏琉璃灯打碎。西藏高原,风势本烈,何况布达拉宫建在山上,所以灯饰都有防风设备,那守门的喇嘛在大风过后,发觉琉璃破碎,颇为奇怪,嘀嘀咕咕道:“怎么今晚的风势这样厉害?”慌不迭的担了梯子,换上新灯,桂华生则趁此时机,施展绝妙的轻功,偷进了大门。守门的喇嘛正在长梯之上,一点也没有发觉。

  桂华生低头合什,把袈裟拉起,遮过了半边面孔,遇见喇嘛,就远远闪开,宫内喇嘛众多,别个喇嘛见他一样的服饰,不会特别注意,竟被他混过了好几座宫殿。

  宫中壁画琳琅,比日间所见,胜过数十百倍,此外像宫灯、玉器、古式桌椅、香案、古老的香炉、名家的彩绣等等……华丽装饰,应有尽有,桂华生暗暗叹道:“想来皇宫之中亦不过如是。”但可惜是匆匆一瞥,而且心中有事,亦无暇流连。

  耳听得三更鼓响,桂华生已偷入了第十二层达赖活佛的寝宫,桂华生自己还不知道。忽见有两个大喇嘛走近,桂华生隐身在佛像之后,只听得一个说道:“活佛这么晚了,还接见宾客,可真累了。”另一个说道:“你不知道今天来的都是尊贵的客人,连佩有贝叶灵符的女护法也来了呢。只怕活佛还要接见这位女护法。”先头那个道:“活佛特别为她清扫了一座寝宫,请了藏王的两位公主陪她,听说咱们这座布达拉宫,在达赖二世的时候,有一位印度公主,也是佩有贝叶灵符的女护法在这里住过一晚之后,这么多年来,就从无女子被准许进宫,所以这次真是旷世难逢的事呢!”桂华生心中一动,想道:“那里来的女护法,居然能蒙活佛优礼,布达拉宫也要破例恭迎?”

  桂华生悄悄的跟在他们后面,上到了第十三层楼。等到他们禀告之后下楼,便悄悄的走到窗下,但见里面灯烛辉煌,纱窗上现出两个影子,一个是活佛,一个正是那尼泊尔的红衣僧人。

  只听那红衣番僧说道:“活佛以绝大神通,宏扬佛法,邻国小邦,同沐恩光,敝王子本要同来参谒,只以国中有事,难参盛典,特派小僧布施金塔,并代致意,敬请训示。”达赖活佛道:“贵国是佛祖诞生之地,自古以来,即为佛国,历代贤王,护持圣法,我佛佑护,国运必昌,贵王子此次布施金塔,合寺同感,也请你代为致谢。”红衣番僧继道:“敝王子还有一事禀告活佛。”达赖道:“请说。”红衣番僧道:“白教法王,遣有使者来至敝国,请敝国助他返回西藏,敝国王子以黄教方是正教,达赖班禅始是活佛,故此对于白教法王之请,婉予拒绝。王子说,此事应禀告活佛闻知。”桂华生听到这里,心中暗骂,明明是尼泊尔的王子唆使前任的白教法王进攻西藏,如今却又这等挑拨,惹事生非,看来实是想在西藏挑起干戈,以便他混水摸鱼,从中取利。

  正想闯进去揭破,忽觉背后微风飒然,桂华生反手一掌,只听得有人用藏语大声说道:“大胆恶徒,竟敢擅闯圣宫!”随即一股劲风,向背心大穴疾袭,桂华生的劈空掌竟然阻他不住。回头看时,但见两个僧人,一披黑袍,一披黄袍,头缠白布,脸似玄坛,乃是两个印度行脚僧人。近身的那个黑袍僧人,正用一支竹杖,出手如风,说话之间,已连点桂华生七处大穴。另一个黄袍僧人,手托紫金盂钵,虎视耽耽,看来也就要出手。

  桂华生心中一凛,这黑袍僧人点穴的手法敏捷狠准,实不在中原的一流高手之下,正欲分辩,那黄袍僧人也大声叫道:“将他擒下便是,不可惊动活佛。”手中的金盂钵一翻,但觉一股大力,有如泰山压顶,倏的就罩到了桂华生的顶门。

  桂华生无暇分辨,忙拔出腾蛟宝剑,但听得当一声,声如钟声,宝剑刺入钵中,那黄袍僧人将盂钵飞一般的旋转,竟似隐隐生出一股吸力,腾蛟宝剑在急切之间,竟然抽不出来。桂华生吃了一惊,这印度僧人的武功好怪!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印度僧人杖头一翘,乘势便戳桂华生胸口的“璇玑穴”、胁下的“章门穴”和脑后的“风府穴”,这三处穴道颇有距离,但他杖势飘忽,抖手之间幻起了无数杖影,这三处穴道,竟然都在他的杖影笼罩之下!

  桂华生是天山七剑的后代、达摩剑法的传人,虽危不乱。那黑袍僧人竹杖刚刚抖起,他忽地大喝一声,舌绽春雷,霹雳疾降。黑袍僧人陡然一惊,竹杖失去了准头,被桂华生一手抓住杖头,往前一送,黑袍僧人登时四脚朝天。原来桂华生用的是上乘的“狮子吼功”,寻常之人被他一喝,心肺俱制,这两个僧人能够抵受得住,内功亦实是不弱的了。

  用金盂钵吸着桂华生宝剑的那个僧人,功力更为深厚,虽然也吃了一惊,不过仅仅退了两步。桂华生何等机灵,趁他气馁后退之时,宝剑用力一插,只听得一片碎金戛玉之声,金盂钵给他的腾蛟宝剑戳穿一洞,桂华生立即把宝剑抽了出来,那黄袍僧人料不到他的宝剑竟有洞金削铁之能,惊得呆了!

  桂华生那一声大吼,果然惊动了房中的达赖活佛,立即走出楼来。桂华生叫道:“活佛容禀……”话声刚刚出口,那黄袍憎人的紫金盂钵突然出手,挟着一溜金光,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盘旋飞至,当头罩下。桂华生想不到他的紫金盂钵还能当作暗器使用,飞出去打人,不敢怠慢,急忙施展“盘龙绕步”的身法,略避其锋,随即平剑一挡。

  但听得当的一声,紫金盂钵在剑边一擦,立即飞回,那黑袍僧人的竹杖跟着点至,尼泊尔的那个红衣喇嘛喝道:“大胆狂徒,擅入圣宫,亵渎活佛,罪该万死!活佛法驾请回,贫僧替你将他料理!”袈裟一展,有如一朵火云,随着黄袍僧人那个又飞回来的紫金盂钵,同时罩下。

  桂华生一人一剑,力战三个高手,应付不暇,哪里还能分心说话?达赖活佛睁眼一瞧,见桂华生颈项下挂有一尊金佛,那是麦士迦南送给桂华生作为信物的,达赖自然认得这是白教法王传家的七件法器之一,心中大疑,只道桂华生是白教法王的刺客,但转念一想,白教法王虽然没有自己的尊贵(达赖在“活佛”之中,又是至高无上的活佛),而且也与自己敌对,但他到底是一教之尊,也是活佛的身份,想来不该出此下策?因此又怀疑桂华生是白教法王的使者,猜疑不定,故此他既没有喝止,也没有回去,却在两个护法喇嘛的保护之下,负手观战。

  但见那紫金盂钵当头罩下,桂华生施展大力的手法,一掌拍出,同时宝剑一挑,将红衣番僧的袈裟挑开,一个转身又闪开了黑袍僧人的点穴竹杖,达赖活佛虽然不懂武功,但他却知道这两个印度僧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红衣番僧身为尼泊尔的国师,武功自亦不弱,见桂华生独抗三大高手,身法美妙,居然没有落败,也不禁暗暗喝彩。

  其实桂华生却是有苦说不出来,这三个僧人,若然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没一个是他对手,但以一对三,却是难于应付,尤其那黄袍僧人的紫金盂钵,既可作兵器使用,又可作暗器打人,更是防不胜防。幸而他仗着宝剑的威力,要不然早已败阵。

  那三个僧人越逼越紧,桂华生剑掌兼施,使出了浑身本领,仍是被他们迫得步步后退,包围圈越缩越小,形势越来越险,那黄袍僧手持金钵,突然纵身掠起,金钵一翻,势如泰山压顶,桂华生出掌相抗,竟然被它吸住,同时黑袍僧人的竹杖也点到了胸前,桂华生一剑削出,却被红衣番僧横里窜来,袈裟一抖,将他的宝剑裹住,“卜”的一声,黑袍僧人的那根竹杖正正戳在他胸口的“膻中穴”上。

  忽听得环佩叮当,香风四散,两个黄衣喇嘛先上楼禀道:“女护法参见活佛。”达赖活佛急忙说“请!”桂华生正自运用上乘内功,肌肉平空缩回几寸,吸住黑袍僧人的竹杖,闻言又惊又喜,斜眼一瞥,只见一个少女盈盈的走上楼来,可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玉手一指,斥道:“你不回国,在此何为?”那红衣番僧面色大变,将袈裟一收,向达赖活佛合什施礼。达赖道:“女护法叫你回去,我不多留你了。”红衣番僧用尼泊尔话咕咕噜噜的说了几句,立即走出布达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