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姑迫不及待地便即问道:“成龙,你师父是怎样死的?云紫萝为什么这样着急就把我的弟弟埋葬,也不让我见他一面?”原来杨大姑对她弟弟之死,亦已是起了疑心。

  闵成龙暗暗欢喜,说道:“师姑,有你老人家来了,这就好了。我们正在查究师父的死因呢,请进里面说话。”

  杨大姑踏进密室,一眼看见那个小偷,不觉“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说:“你怎么也在这儿,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模样?”

  小偷苦笑道:“杨大姑,想不到在这里见着你。你问你师侄吧。”

  岳豪又惊又喜,心里想道:“终于找到一个知道他的来历的人了。”问道:“师姑,他是谁?”

  杨大姑说道:“你们都不知道他吗,他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妙手神偷快活张呀!”

  闵、岳二人都是大吃一惊,岳豪心想:“幸亏我刚才没有得罪他。”原来这人名叫张逍遥,论武功未算得是第一流人物,论妙手空空的绝技却是天下无双。本来以他的武功造诣虽然尚未攀得上第一流,但在江湖上亦已是有名的人物,他却偏偏“不务正业”,有镖局请他做总镖头他不干,有绿林大盗请他入伙他不干,却干上了小偷这一行。他认为偷儿最是逍遥快活,所以取了个名字叫做逍遥,外号就叫做“快活张”。

  岳豪说道:“师父死的那晚,他曾经到过师父家中。是黄龙帮的丁舵主知道我们要查究师父死因,特地将他请来的。”

  杨大姑露出诧异神色,不先问他的原因,却道:“小张,以你的本领而论,我的弟弟擒你,不足为奇,你却怎的会跌翻在黄龙帮的手里?这不是阴沟里翻船吗!”

  外号“快活张”的神偷张逍遥听得杨大姑这么一问,可就不怎么“快活”了,只见他苦笑道:“齐夫人,到底是你有眼力,也多谢你看得起我。你说得不错,我的本领纵然不济,也总不至于折在黄龙帮的手里。不过是谁把我打伤的你却猜错了。”

  杨大姑道:“不是我的弟弟吗?”

  快活张道:“是你弟弟的夫人。”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为惊诧。杨大姑道:“什么,是我的弟妇把你伤的?”方亮、范魁等人不约而同地说道:“这可就奇怪了,师娘是不会武功的呀!”

  快活张冷笑道:“不会武功?我给一样东西你们看看。”说罢摸出一枝银簪,递给杨大姑,道:“我就是给你的弟妇用这银簪打着了环跳穴的。”杨大姑接过来一看,只见银簪上还有血渍,果然是云紫萝的东西。在师父家中寄宿的五弟子宋鹏举也认出来了,说道:“不错,师娘平日插在头上的正是这枝银簪。”

  快活张苦笑说道:“这你相信了吧,若不是你的弟妇用暗器伤了我,我焉能在阴沟里翻船。大姑,请你恕我说句无礼的话,你知道我是素来恩怨分明的人,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失手,你于我有恩,你的弟妇却于我有怨,这枝银簪请你让我留着,我要亲手奉还给你的弟妇。”话中之意即是要报云紫萝这一簪之仇了。

  杨大姑道:“不瞒你说,我现在正要查究我弟弟的死因,倘若当真是这小贱人害的,这个仇也就不用你报了。”

  快活张道:“你报你的大仇,我报我的小仇,并不相干。不过——”说了这两个字,似乎有所顾虑,欲说还休。

  杨大姑说道:“小张,先夫在日,和你也总算得是个朋友,你对我总该实说吧。不过什么?”原来快活张是得过杨大姑丈夫的恩惠的,杨大姑深知快活张的脾气,倘若逼问他的口供,他定然宁死也不肯说,故而必须动以情义。

  快活张道:“大姑,我可是实话实说,云紫萝虽然打伤了我,不过,依我看来,你的弟弟却未必是她害的。”

  岳豪冷笑道:“云紫萝诈作不懂武功,这许多年来我们都给她蒙在鼓里,只凭这一点就可以知道云紫萝的为人是何等阴沉可怕了。除非师父不是死于非命,否则凶手不是她还有何人?”

  杨大姑摇了摇手,道:“岳豪,你且先别胡乱猜疑,小张会给咱们说明真相的。小张,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到我弟弟家中,那天晚上,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又何以你认为不是云紫萝害我弟弟?”

 第二回  空棺疑案

 

 

 

   碧圆自洁,向浅洲远浦,亭亭清绝。犹有遗簪,不展秋心,能卷几多炎热?鸳鸯密

 语同倾盖,且莫与浣纱人说。恐怨歌忽断花风,碎却翠云千叠。

                                  ——张玉田

 

  谜底就要揭开了,杨门六弟子都把眼睛盯着快活张,留神听他说话。

  快活张却搔了搔头,苦笑道:“齐夫人,只怕我会令你们失望。因为那天晚上,我虽然是有所见所闻,但令弟的死因,我却不敢说是已明真相。而且对于你问的那几个问题,我也不能全部告诉你。”

  杨大姑道:“好吧,你能够说多少就说多少好了。”

  快活张道:“首先我要向你说明的是,这次我到令弟家中,并非是想偷他的东西。”

  杨大姑道:“这个我知道。我弟弟家中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偷。”

  快活张道:“实不相瞒,是有一个人要我去的。这个人要我把一封信送给令弟。”

  杨大姑道:“这人是谁?”

  快活张说道:“对不住,这我可就不能告诉你了。第一,我受过这人的大恩。第二,这个人的本领十分厉害,我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是怕他。他给我的信,我当然也不敢私自拆看。”

  杨大姑心里自思:“这个人是谁呢?听快活张的口气,这个人的本领,应该是比我的弟弟更厉害的了。江湖上有这样本领的人屈指可数,我总可以查得个水落石出。”于是说道:“好,你说下去吧,到了我弟弟家中之后怎样?”

  快活张道:“我找到了令弟的卧房,房中却只见一个女人,她正在叹气。”

  杨大姑道:“这女人自必是云紫萝了,她叹气作甚?”

  快活张道:“我也不知她叹气作甚,但见她叹气之后,就打开了一幅画图。这幅画图后来倒是给我偷出来了。”

  杨大姑忙道:“可以给我看吗?”

  快活张说道:“可以。不过你还是要交还我的。”当下撕开棉袄,取出了一幅画图。只见画的是一个丰神俊秀的男子,画上还题有宋代女诗人朱淑真写的一首词,词道:“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羽生按:朱淑真《生查子》此词或有云是欧阳修作者,今依旧说。)

  杨大姑虽然只是粗解诗书,但这首词十分浅白,她却是看得懂的。

  杨大姑面色苍白,气得发抖,颤声说道:“想不到这贱人果然是另有情人!她嫁了我的弟弟,孩子都已七岁了,她还在怀念着旧时的幽会!”

  闵成龙道:“这幅画就是证据了,凭着这幅画咱们就可以向云紫萝兴师问罪。”

  杨大姑却把画图卷好,交回快活张,说道:“咱们说过的话应该算数。如今我已知道了云紫萝的私情,我会亲自去盘问她的,就是没有这幅图画,谅她也不敢对我撒赖。”

  快活张见杨大姑果然是言而有信,说过不要他的就交还给他,于是越发放心,继续说当晚的情况:“我这封信是要交给杨武师的,卧房里不见他,我也就无心听他的妻子叹气了。跟着我找到了他的书房,这回见着他了,可是一见之下,却吓得我半死!”

  杨大姑道:“什么事情令你这样吃惊?”

  快活张道:“叫我送信的那个人是要我把这封信偷偷地送给杨武师的,不能给第三者看见,只要这封信确实到了杨武师的手中,甚至我不露面也都可以。因此我那晚一直是借物障形,偷偷地去找寻杨武师的。

  “找到了他的书房,只听见里面又有人叹气,我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在屋顶倒挂身子,偷偷向屋子里张望,看一看这个人是不是杨武师。大姑,你猜我见着了什么?”

  杨大姑心急如焚,嗔道:“你究竟见着了什么怪事,赶快说罢!”

  快活张道:“当真是一件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怪事,令弟站在一张桌子上,屋顶的横梁悬有一根长绳,绳子是已经打成了圈套的,我望进去的时候,正看见令弟把头伸进套圈,双足悬空,摇摇晃晃地吊起来了!”

  闵成龙骂道:“胡说八道,我的师父无缘无故怎会自寻短见!”岳豪也骂道:“说谎!那晚闹贼过后,我师父还亲自出来和翠花这丫头说过话,他怎能是投环自尽的?”

  快活张板起脸孔冷冷说道:“你不相信我就别问我。我又没说你的师父是当场身死。”

  杨大姑知道快活张不会对她说谎,温言劝道:“小张,你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说下去吧,我相信你。”

  闵、岳二人讪讪地不敢作声,快活张气平了这才继续说道:“我正想下去救他,就在此时,忽听得啪一声,一枚铜钱从窗口打进来,恰好割断了那根粗绳,杨武师还未跌落地上,就有一个人冲进来将他抱住了。这个人就是他的妻子云紫萝。”

  杨大姑颇感意外,心里想道:“我只道云紫萝这小贱人巴不得我的弟弟死掉,却怎的还会救他?”

  快活张继续道:“这封信是不能当着他的妻子交给他的,于是我只好仍然在屋顶躲藏,偷偷窥探。

 

  “只见云紫萝替丈夫解开绳子,哭道:‘牧哥,你为什么要抛弃我?’杨武师道:‘我是和你闹着玩的。’他是刚刚投环就得妻子解救的,故而歇息片刻也就可以说话了。”

  “云紫萝说道:‘哪有这样闹着玩的?是不是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这样惩罚我,你老实告诉我吧!’”

  “杨武师低声道:‘这几年来你始终不肯离开我,我已经是心满意足,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怨你?我只是想我不该再拖累你了,唯有这个办法最好,一来,我可以解脱,二来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杨家。’云紫萝道:‘不,你不知道我其实是并不想离开你啊!’杨武师道:‘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有难以言说的苦恼!’云紫萝道:‘那也该好好的和我商量啊,为何要自寻短见?’杨武师道:‘我还未曾说完呢,我这样做,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云紫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一点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