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鲜的?”陈萱瞪圆了一双杏眼,里头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

“是啊,要不怎么叫洞子货呢。”魏年看陈萱不知道这个,便多说了两句,“这些菜,都是屋里种的,就在广安门、阜成门那一带。”

“我跟大嫂子去菜市都没见过。”

“这些菜卖的贵,多是供一些大饭店,或是有钱人家定的。”魏年笑,“菜市上估计不太多的,冬天的鲜菜接下来禁不起放,再说,现在其实还不是洞子货的旺季,得年前年后,那会儿菜市上就有了。”

陈萱感慨,“这城里人可真会吃。”

“你不是城里人哪。”魏年放下搪瓷缸,笑同陈萱道,“你要乐意,明儿我跟大哥说,买菜的事儿我来,买肉买酒的事算大哥的。到时,我带你一块儿去买菜,咱们去他们种菜的地方现挑现摘。”

“成!”陈萱忙不迭的应下。

魏年同陈萱说一句,“明儿我不穿西装,我有棉袍儿的吧?”

“有,给你做了两件,我想着咱家交往的,也不全是新派人。要是去旧派人家里,兴许你要穿。”陈萱说,“阿年哥你生得俊,就是长袍,穿着也好看。”

魏年笑,“就会说甜言蜜语。”

“我这都是实心话,阿年哥你本来就生得俊啊。除了容先生,我觉着,没人比阿年哥你更俊了。”

魏年气的,“合着我还只能排老二。”

“不是这么说,我觉着你们差不多的俊,不过,容先生多有学问啊,人家学问比你好,所以,只得让你暂时排老二了。”陈萱还有理有据的解释了一遍。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简直火上浇油,魏年忍不住瞪陈萱一眼,这丫头!还实诚哪?就是个高低眼!陈萱给魏年的搪瓷缸里续上热水,问,“阿年哥,你说,容先生这么有学问,为什么不去大学里做老师啊?”

“是人就要做老师不成?”魏年也去沙龙好几遭了,知道一些容先生的来历,“容先生做生意的本领比做老师强百倍,他与政府关系匪浅,家里的公司在上海,听说,在海外也有产业,他可不是寻常人。”

陈萱没有半点儿惊诧,“容先生肯定很厉害啊,你想,他这么年轻,也就比阿年哥你大个五六岁的样子,都是硕士了。阿年哥你也很聪明,原本,你应该跟容先生差不多的,可是,你不肯多读书。要是阿年哥你肯念书,你一准儿念的比我快,你要是在国内念大学,大学里都是有学问的人,你的同窗,教你的教授,都是有本领的人,阿年哥肯定也能学到很多本领。你要是像容先生一样在国外念的大学,阿年哥你想想,国外产业,是不是就是说在外国也有生意的意思?容先生肯定是因为在外国念书,他又是个聪明人,就在国外做起了买卖。阿年哥你要是在国外念书,我觉着,你也不会比容先生差的。”

“像阿年哥你说的,念书多也不一定就去做老师,做生意也行啊。”陈萱认真的说,“我真盼着阿年哥你越来越好,阿年哥你这么聪明的人,我总觉着,阿年哥你能成为比现在更厉害百倍的人。”

“你是说,我去念大学?”

“非但要念大学,还要念硕士,念博士,还要把那些人家可能考也可能不考的法语、德语通通学会。”陈萱志向凌云,就很有些惋惜魏年这不爱念书的事儿,她望着魏年直叹气,“不然,阿年哥你这样的聪明,就可惜了。阿年哥,你这么了解容先生,怎么就没看出来。要是做咱家这样的买卖,有太爷给打下的底子,阿年哥你又这样能干,现在已经足够了。可是,要是想做容先生那样的大生意,就得像容先生这样,去国外念洋书才行。”

魏年捏捏下巴,露出思索的神色。

第52章 含笑听了

陈萱要回了那两件衣裳,没让叔婶从魏家借走一分钱, 这在魏家人眼里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 在陈萱心里, 却如同抓住了命运的舵盘,然后,她使劲全身力气, 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与毅力为她今生的命运狠狠的改变了航向。

陈萱的生命中骤然就染上了一丝凶狠的色彩。

她已经同叔婶彻底翻脸, 她决心再不回到乡下农村, 她断了自己的退路,要想尽一切办法在这个城市生根发芽。陈萱非但劝魏年念书考大学,她自己的学习也愈发刻苦用功。

魏年对于念书读大学的事则有些犹豫不决, 聪明人做事,因为想得多, 往往顾虑就多,有时,倒不若陈萱这认准一条道走到黑的。不过,眼下念书的事还不急,倒是魏老太爷的寿辰得张罗起来了。

魏年和魏时商量后,各分了一摊事儿。买酒买肉的事归魏时, 买鲜菜的事儿, 魏年包了。魏时一向会省事, 干脆把这些采买的活计交给了李氏。鲜菜不能提前买, 在魏太爷大寿的前一天, 魏年带着陈萱去买鲜菜。

陈萱可算是开了眼界,真正到了卖菜的人家,才明白,为什么叫洞子货。冬日天寒,新鲜菜蔬都是种在屋里的,如这回买来做菜码儿的青韭,那青韭便是种在地坑里的,地坑掘地四五尺深,屋里生着煤火炉子,窗户开在屋顶,屋顶不高,窗户上糊着刷了油的窗户纸,阿萱认为是为了保暖和采光。保暖的道理不必多言,大冬天的,不保暖菜种不活。采买的道理,陈萱也明白,那生在树荫里的庄稼,比起太阳底下的,可是差一大截的。这么一想,地坑里种菜,怪道叫洞子货哪。

不过,也有不是在地坑里种,而种到炕上的。炕上既要种菜,自然不住人了,这种原理更简单,魏老太太屋里也是见天儿烧炕的,有炕就不用明火儿了。唉哟,人家这里的鲜菜儿,不是一般的多,黄瓜、豆角儿、茄子、西红柿、黄花儿,连香椿芽儿都有。魏老太爷最爱香椿这一口儿,家里大都爱吃这个,魏年直接要了二斤,鲜菜买了十来样儿,后来一算价钱,把陈萱心疼的够呛,就这几样鲜菜,就花了将将十块现大洋。

不过,来这一趟,见识真不小。

陈萱回去的路上就同魏年商量起来了,“阿年哥,咱们占两间半的屋子,反正你是不让我烧炕的,要不,明年咱们搬现在外间儿的小厅里住吧。咱们屋儿里有炕,腾出来,我也能住菜。”

“你给我歇一歇吧,少打咱们屋儿的主意,什么时候你想吃,我过来买是一样的。”魏年一句话就把陈萱打击成个蔫瓜,“你就是种一炕的菜,能卖多少钱,也不过十块二十块的。洞子货产量都有限,费这事儿,还不如想别个法子挣钱哪。”

“这不是一时没别的法子么。”不要说十块二十块,就是三块五块,陈萱也不嫌少。

“没别的想子就得想,少打搬家的主意。”

陈萱只好把这主意暂且熄了,转而想着,要不明年在西配间儿试一试,东配间儿也只是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要不要收拾出来?陈萱心下琢磨着,她那心又活络了起来。

俩人把菜买回去,魏年是个臭讲究,来回都是坐的小汽车,等到了家门口,他自己光鲜亮丽、一身轻松的下车去了,陈萱大嘟噜小嘟噜的提着东西在后,把陈萱气的,喊魏年,“阿年哥!”

魏年侧身回头,夕阳余晖落在他眉锋鬓角,那双明亮的眸子仿佛一池被镀金的湖水,滟滟含笑望来。一瞬间,满天晚霞似都失去颜色。陈萱嘀咕一句,长得好也没用,这是美人计。然后,三步并两步上前,把手里的一个竹篮塞魏年手里,自己提着另一个,学着魏年刚刚的神态,挺胸抬头,大摇大摆的家去了。

魏年错愕的望着手里的一篮子菜,良久方无奈摇头一笑,心说,这丫头是越发大胆了。

是的,陈萱自从夺回衣裳开始,胆子就大了起来。就是对魏年,也不似以前那样小心翼翼,而是多了些平等对待的意思。陈萱没把菜放厨下,而是带到了老太太的屋,陈萱说,“这鲜菜,太冷不成,容易冻。太热也不成,容易坏。放老太太这屋儿的门一边儿,既不碍事,也不冷不热的。”

魏老太太点头,先让陈萱把菜提过去瞧了瞧,魏老太太直念叨,“怎么买了这许多,得不少钱吧?”

魏年取下围巾,“娘,咱家又不是天天吃,我想着,娘你也爱这口儿,就多买了些。”

魏老太太笑着接了儿子的围巾,拍他手臂一记,嘴中嗔怪,眼中却是带笑的,“就知道乱用钱。”

魏金在一畔说笑,“要不怎么说是亲儿子哪,非得亲儿子不能这么孝顺您跟我爸。”

魏老太太笑呵呵地把菜篮子递给陈萱,陈萱搁墙角放好。魏老太太顺嘴儿絮叨陈萱一句,“你说,这买菜的事儿,你跟着去做什么?就爱看个新鲜景儿!那有什么好看的,女人哪,就得守家,把家里这一摊子事做好,这才是女人的本分。”

陈萱听魏老太太说完,魏银倒了两杯水,一杯给二哥,一杯给二嫂。陈萱忙接了水,说,“阿银你快歇着,别动了,我倒就成。”又跟魏老太太说,“阿年哥说老太太您和太爷都爱吃鲜菜,您二老平日里都节俭,舍不得花钱买。阿年哥想着,我是种菜的好手,带我去瞧瞧这洞子货的门道儿。这一回我就瞧明白了,明年老太太要是舍得柴火,我也能种。”

“当真?”魏老太太眼前一亮。

魏年生怕明年陈萱要在他们屋的炕上种菜,直接道,“那洞子货都是种地坑里的,咱们租的许叔叔家的房子,能给人往地下挖坑么?不成不成。”

陈萱不听魏年这一套,她直接跟魏老太太交流了,“不种那些往地坑里种的,炕上就成。我看,东西配间儿都成。”

魏年心下一松,想着这丫头原来改了主意,又瞄上东西配间儿了。魏年直接说,“西配间儿是书房,东配间儿放杂物,都没地方。”

“哪里没地方的,东配间儿收拾一下就成。”魏老太太是很欣赏陈萱这会过日子的态度的。

陈萱瞄魏年一眼,转而附和起魏老太太的话,笑道,“是啊,我也这么想。”

“成,明年你就试试看。”魏老太太先把这事儿定了,也不絮叨陈萱跟着魏年出门的事了,事后还同大闺女道,“别说,你二弟妹虽是乡下过来的,这过日子就能看出来,瞧着有点儿笨,可时间长了也有不少好处,什么都知道学上一学。”

“倒真是,她这种菜的本事就不一般。”魏金对于陈萱种菜的本事也是比较认同的。

陈萱跟着魏年一回屋,就见魏年似笑非笑的打量她,陈萱先把魏年的围巾放到柜子里,给魏年看得有些不自在,陈萱给自己辩白,“我先前可是跟阿年哥你商量过的,你只说不叫我在咱们屋里种,东配间儿又没事儿,是不是?”

“唉哟,你都越过我直接跟老太太商量了,我哪儿敢说你的不是啊?我要说不是,你还不得到老太太那儿告我状啊。”魏年只管笑吟吟的盯着陈萱,嘴里说酸话。

陈萱推他坐下,笑,“我知道阿年哥没生我的气。”待魏年坐了,陈萱也坐在小炕桌儿的另一畔,慢声细语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并不是要种菜卖钱,咱们回来时,阿年哥你说的话很对,那种洞子货的,起码得一二亩地的地界儿才好做一样买卖来做的,咱们家没那大的地方。不过,就是不卖钱,自己也能种些吃啊。这大冬天的,除了萝卜白菜土豆子,也没别的鲜菜了。阿年哥你爱吃香棒芽儿,爱吃西红柿、豆角儿,明年我试着种些,成不成的,都是我的心意。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对阿年哥你好。偏生我又没旁的本事,就这点儿长处,阿年哥,就让我为阿年哥尽尽心吧。”

以前魏年听人形容心喜,常会说“如饮蜜酒”,魏年总觉夸张,今天感同身受一把,方算是信了。魏年的心里,当真如被灌入一盏春蜜佳酿,身心之舒畅,难以言喻。

魏年是知道陈萱惯会拍马屁的,因前番陈家叔婶之故,陈萱好几天没拍过了,今日重操旧业,魏年觉着,陈萱这马屁大法更上一层楼啊。魏年忍不住翘起唇角,曲指敲这丫头个脑嘣儿,含笑拉出个懒洋洋的调子,“就知道哄阿年哥。”

“我都是真心话。”陈萱强调,她是从来不说违心话的,陈萱两眼亮晶晶的,“明天我炒西红柿鸡蛋,还有肉沫豆角,香椿怎么吃,是拌豆腐,还是炸香椿鱼。”

“拌豆腐吧,爽口。”魏年道,“看嫂子买鸡没,要是没买,明早从我皮夹里拿钱,你去买一只,家里还有榛蘑儿,做个小鸡炖蘑菇。”这道菜,是陈萱喜欢的。

“买了,一会儿我去把鸡杀了,上午牛羊肉就都炖出来了,锅都占着,鸡得晚上炖了,正好儿,放些榛蘑儿有味儿。这小鸡儿炖蘑菇,可香了,再加些粉条,连粉条子都香的很。”陈萱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回小鸡炖蘑菇的美味。

望着陈萱眉飞色舞的小模样,魏年含笑听了。

第53章 青松

魏老太爷的生辰酒是晚上吃的,孩子们白天上学, 晚上一大家子都在, 这年头儿, 也不讲究晚上少食什么的。反是因早上刚起床吃饭, 一般胃口都不大。中午则是在铺子里吃,也吃的简单。晚上倒是会格外丰盛些。今日就在格外的前面,再加个格外了。

魏家离大富之家尚远, 却也是不愁吃喝的, 今天更是鸡鱼肘肉, 家常菜疏都齐备了。面条是陈萱亲自擀的,筋道好吃。卤子是李氏调的黄花儿木耳肉片卤,桌上的菜就是陈萱李氏一起做的, 虽是家常手艺,也还成。

魏老太爷望着一大家子的男男女女, 连大女婿也过来了,魏老太爷很满意,脸上的笑就没断过。魏时魏年带着大家端杯敬酒,祝父亲长寿。魏老太爷上了年纪,酒吃的有限,笑道, “我就这一杯酒了, 阿时阿年好好跟你们大姐夫喝几杯。”

郎舅三个都是健谈之人, 今日又是这样的大喜日子, 连魏老太太都不嫌儿媳吃饭多了, 不停的同儿孙晚辈们说,“多吃两碗,这是长寿面,多吃有福。”

陈萱吃得都有些撑,桌上不论荤素,没一样不好的菜,陈萱两辈子也没想到还能跟魏家人这样和乐的坐在一桌吃饭。她不再是那个多余的人,哪怕以后同阿年哥分开,陈萱也不觉着自己多余。魏家两辈子都待她不错,她在这个家里时,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比过年还高兴。

陈萱现在也敢说话了,笑道,“老太太生辰时,也照着这样办,到时,还是我擀面条儿,大嫂子打卤子。”

魏老太太虽则欢喜,心下却又十分心疼这一大桌子的菜钱,连声说,“我不用,我不用,我到时吃碗炸酱面就成。”

魏年不依,“那可不行,妈你的大寿,只能比我爸这个更好的,要不然,我就不能答应,我哥我姐夫也不能答应啊!”

大家七嘴八舌,把魏老太太哄的乐开花。

当天魏年喝的还有些多,陈萱回屋时闻到半屋子的酒气,魏年侧身躺炕上,没动静。陈萱连忙近前一瞧,唤两声,“阿年哥,你睡了么?”

魏年哼唧两声,往声音处蹭了蹭。陈萱看他半张脸压在鸳鸯枕套上,只管哼唧不应声,陈萱又唤两声,“阿年哥,你睡啦?”

魏年略睁开眼,算是回应了陈萱的话。

陈萱如今胆子大了,忍不住说魏年,“怎么喝成这样!酒量差就应该少喝。”出去给魏年弄醒酒汤了,陈萱端了一小碗醒酒汤,拍魏年起来。魏年勉强坐起,陈萱把被摞儿往外一拽,让魏年靠着被摞儿,把醒酒汤递给他。

魏年不接,只是微微的张开嘴。他今日酒吃的有些多了,唇色嫣红,长眉斜飞,眼角氤氲出一抹胭脂色,顺带那修长的颈项,以及雪白衬衣领口松松的露出的那一小片素来苍白的皮肤,此刻都染上了微微红晕,整个人俊出一种无可形容的美态。陈萱忽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念三声“阿弥佗佛”,才给魏年喂了醒酒汤。

魏年要不是死命憋着,非笑场不可。

给魏年喂了两口,看他吃了两口就躺下了。陈萱连忙拉着他换衣裳,先给魏年解开西装扣,抬起一只胳膊脱掉一只袖子,让他稍稍抬身,脱掉整件西装,里头的马甲,衬衣,如是炮制。就是脱到衬衣时,刚解开两粒扣子,露出颈间一截漂亮锁骨,陈萱已是颊如火烧,她一个大闺女,怎么好脱男人的衣裳?她可是个正经人。陈萱想了想,把解开的两粒扣子,又给魏年扣上了。然后,转身是给魏年脱鞋,脱裤子。外头一层西裤,里面的羊毛裤,剩下秋裤,陈萱就不管了,拉床被子给魏年盖上。

陈萱瞥魏年一眼,心说,以后可不能让阿年哥喝多酒了,这一喝醉,晚上的英文只好自学了。

第二天,陈萱为这事儿跟魏年进行了正式沟通,陈萱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站炕下,“我算是知道了,这酒可什么好东西,尤其不能喝多。阿年哥,你是大人了,喝成那样儿,叫老太太、太爷知道,得多担心啊。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儿了啊。”

魏年踩着陈萱给做的大棉鞋下炕,笑眯眯的问陈萱,“是不是昨儿没能教你洋文,着急了。”

“我现在都认识音标了,自学也行的。你以为我单是为了这个?我是看你喝多了酒难受,对身体不好。”陈萱给魏年端来洗脸水,毛巾给他搭盆架上头,“洗脸吧,我去做饭了。”

魏年一摸盆里的水,当下冰个好歹,喊陈萱,“怎么冷的啊?”

陈萱回头给魏年一句,“谁叫你昨晚喝醉酒的,今儿就用冷水洗吧,你要洗三天,才记得住。”

“我现在就记住了。”魏年哄陈萱。

陈萱掀帘子出去,不理魏年。魏年去拎暖水瓶,结果手上一轻,空的。陈萱在外敲下窗子,提醒一句,“暖水瓶的水我都用光了,厨房的热水还没烧。”然后,高高兴兴的甩着大辫子到厨房做早饭了,直把魏年气得哭笑不得。以前他说陈萱是笨妞儿,真是说错了。

陈萱说到做到,倒是魏金,不知哪儿来得那么灵通的耳目,这事儿竟叫魏金知道了。魏金在魏老太太跟前狠狠的说了陈萱一回,“你说说,阿年成天早出晚归的去铺子里照看生意,这回了家,连洗脸的热水都没有。你说说,这要你这媳妇还有什么用?男人娶媳妇,不就是为了过些舒坦日子么?”

陈萱说,“这都怪阿年哥喝醉酒,我跟他说了,这是头一回,洗个冷水脸,也叫他记住这个教训。要是再有下回,我就跟太爷告状,叫太爷教训他。”

“唉哟,我真没看出来啊,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你还要管着阿年不成?你可真有野心啊。”魏金听着就来火,觉着这乡下丫头要国辖制她弟弟,还是分分钟要造反的节奏啊!

陈萱认真的说,“这不是谁管着谁的事儿,我原是不该管的,可是阿年哥待我很好,喝多了酒,我看他挺难受的,昨天没洗脸没刷牙也没泡脚就睡了,半宿渴的找水,喝了一搪瓷缸的水才好受了些。看他这么难受,就得提醒他,这喝酒得有个度,过度就不好了。我哪儿能管着阿年哥啊,他那么聪明那么有见识,就是想着平时我能尽心的地方太少了,能关心阿年哥的时候,我才不想错过的。”

“唉哟唉哟,我牙都酸了,这肉麻兮兮的话。”魏金提醒陈萱,“总之,娶你来是为伺候阿年的,你把他伺候好了,就是你一辈子的福。”

陈萱闷头不吭气,见魏金没别个话,就到魏银屋里说话去了。魏金转头与魏老太太道,“这乡下丫头,越发厉害了。”

“行啦,你这做大姑姐的也不是好缠的。”魏老太太说一句。

“诶,妈,您今儿可不对呀!怎么倒偏着她来?”

“阿年喝醉酒,本就不占理,洗两天冷水脸怕什么,又冻不着。要是叫你爸爸知道,一准儿训他。”

“哎,妈,我先前跟你说这事儿,你可不是这态度啊。”老太太变得也忒快了些。

魏老太太兴许是觉着坑了闺女不大地道,魏老太太道,“虽然你二弟妹这事办的不算错,可也得杀一杀她的威风,别真叫她爬你弟弟头上去,这就要你这大姑姐出马了呀。”

魏金不愧是魏老太太的亲闺女,立看出亲妈的险恶用心,魏金笑哼,“让我做这丑人,妈你可真是。”

“这不都是为了你弟弟好么。也就是做亲姐的,不然谁这么关心他呀。”赶紧哄闺女几句,魏金原本在娘家就是大王,欺压陈萱惯了的,她也没当回事。

陈萱根本也不当魏金一回事,一进腊月,魏金就回婆家了,文先生那里还有一次沙龙聚会,上回容先生说要给他再拟一张选读书单,陈萱还记着这事,早早的准备好,和阿年哥、魏银一道又去了文先生的沙龙。

因为被容先生看穿了土妞儿的真面目,这回,陈萱和容先生一起说话时就没有再死拗着非咖啡不喝了,陈萱拿了杯奶茶,她觉着,还是奶茶更对自己的口味儿。容先生把拟好的另一张书单给陈萱,陈萱接过认真看起来,容先生细心解释,“顺序是由易到难,越往后,越艰深些。不过,都是不错的书。”

“我会用心读的。”陈萱认真道。

“好。”

容先生是沙龙中的热门人物,很快有人过来打招呼,容先生微微欠身,过去应酬。

陈萱与魏银在一处,新结识了一位林先生,不过,林先生明显对容先生的兴趣更大,就是与陈萱、魏银一起说话,也是有意无意的打探她们与容先生的交情。陈萱魏银都不傻,敷衍几句把林先生打发走,最后干脆听吴先生讲些古董民俗的事去了。

魏年到外面吸烟时遇到容先生的,文先生不喜人室内吸烟,故而,男人烟瘾上来,也唯有去外头吸了。魏年点了支烟,诚恳的说,“上次内子的事,我不在身边,多亏容先生出手相帮。”

容先生依旧是文质彬彬的模样,“不过小事,再者,即便没我,想来魏太太也可以自己解决。”

“还是会有些担心。”魏年说一句。

容先生想了想,“那天,我看魏太太很伤心。”

魏年侧脸望向玻璃窗内的男男女女,眼睛定格在陈萱身上,陈萱正在含笑听人演讲,眼神认真极了。魏年的眼中也不禁染上了三分温柔,“去年这个时候,我和内子刚刚成亲,她那时,一个字都不认得。文先生一直认为,她认字念书的事是我教的。开始并不是这样,开始她不敢问我,都是跟我妹妹学,还有后邻两个念书的女孩子学认字,最初一天认五个字,后来每天十个、二十个,现在每天都会背一段百字内的古文,还会学一些洋文。她吃了很多苦。”

“有时候,一些事,其实于我微不足道,解决起来很容易。于她,可能就要费些周折。不过,到底是我替她解决好,还是她自己解决好?当她有自己主见的时候,我还是愿意让她自己拿主意。那天的事是意外,还是因我而起。好在遇到容先生,内子自那天之后,就越发不把我这一家之主放在眼里了。”

容先生一笑,“现在的女子多是攀附的凌霄花,魏先生想要一株青松,自然难两全。”

“想两全的人都太贪心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容先生有些意外的打量魏年一眼,原以为魏年不过寻常小商人,倒没想到,魏年不只是穿戴偏新派,见识上倒比一些所谓的新派人士更强一些。

第54章 笨~

自文先生沙龙告辞的时候, 陈萱特意同容先生说了一声, 问,“眼瞅就是年了, 容先生会在北京过年吗?”

容扬道, “我年前要回上海。”

陈萱期冀的问, “这两天不会走吧?”

“魏太太有事?”

“现在还不能说。”陈萱还保密起来,笑眯眯地拉着魏银走了。容扬看向魏年,魏年也是一幅混沌模样, 容扬便知魏年也是什么都不晓得的,对魏年微一颌首,容扬转身离开。

魏年抬脚去追媳妇, 心说, 当初还说这笨妞儿内向,不擅交际,他绝对是没看透这笨妞儿的本质啊!陈萱和魏银手挽手的往胡同外走,魏银还说, “二嫂,你什么时候与容先生这么熟了?”

“也不算熟。容先生人很好,帮了我许多忙, 当然要跟人家打声招呼了。”陈萱不觉着跟容扬相熟,不过, 陈萱的性子, 最是知恩图报。上次的事是托的阿年哥, 这次过年, 陈萱想着,得准备过年的礼物给容先生。

“真有礼貌。”魏年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陈萱完全没听出魏年声音中那微酸的气息,她还笑呵呵地,“当然啦,我都是跟阿年哥你学的。”

魏年给她这甜言蜜语哄到没脾气,想问陈萱怎么还神秘兮兮的,不过,魏年没有在外面谈论家事的习惯,待叫了车,就先回家了。

就是回了家,也是晚上才问的陈萱。

陈萱这才说了,“容先生人多好啊,帮咱们不少,如今快过年了,得备一些过年的礼物才好啊。”

“那也值得神秘兮兮的。”

“因为我今天在沙龙上才想好送什么。”陈萱自从跟叔婶彻底翻脸,思维反是比以前更为开阔,她顺嘴儿就问,“阿年哥,我想着,文先生那里也要送一份。还有史密斯先生那里,史密斯请咱们吃过饭,还同阿年哥做生意,是阿年哥的生意客户,我也一道准备吧。”

魏年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就句,“你打算准备什么?”

陈萱笑眯眯地,“文先生那里送书就很好,文先生很喜欢看书。史密斯是洋人,你不是说,洋人送礼物不讲究贵重么。容先生一看就是什么都不缺的人,我也没有多少钱。今天听吴教授说了许多新年的民俗,我想好了,剪两套窗花送给他们,算是我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