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当时就有了主意,一笑道,“这可真是巧了。”唤了位男青年过来,介绍给魏年陈萱认识,“这是赵成,刚从日本回来,他的日语非常不错。”同赵成说了魏年想请日文老师的事,赵成还有些犹豫,一并过来的秦殊反是催他,“你不是一直说想寻个兼职的差使么。我刚认识了魏太太魏姑娘,已经是朋友了。我还说要请她们来参加咱俩的婚礼,既是朋友,正当互相交流学习。”

赵成一笑,释然道,“是。”看向秦殊的目光中满是温柔,对魏年道,“还请多指教,我姓赵,赵成。”伸手与魏年相握,两家干脆就在文先生这里定下了每天的课程时间,与月薪多寡。

促成这桩事,文先生心情亦是不错。

回家时陈萱还说呢,“阿年哥你付给赵先生的工资,倒是比当初给焦先生的要高些。”

晚春的风已带上初夏的暖意,既便是在傍晚,也没有半点儿寒凉。俩人坐一辆黄包车,魏年与陈萱道,“赵先生的穿戴,都是半旧的,可见生活并不宽裕。文先生亲自介绍此事,我必要给文先生面子的。何况,也没多几块钱。他正是难的时候,多几块就多几块吧,也不是要念多长时间。”

这倒是。

陈萱也就没再说赵先生的事了。

不过,没想到很快就与秦姑娘第二次相见。

第二天傍晚,赵先生过来上课,秦姑娘也一并跟着过来了。秦姑娘为人开朗大方,也很懂礼貌,先到魏老太太那里问过好,连带着魏金、李氏,都一样的问过好,才同陈萱、魏银在一处说话去了。秦姑娘说,“我一个人在家害怕,想着又与你们投缘,就跟着他一道过来了。”

魏银与秦姑娘性情相投,端来家里新做的藤萝饼给秦姑娘吃,还说,“你以后都过来吧。”

秦姑娘拿块儿藤萝饼,咬一口便道,“唉哟,这可是芙蓉斋的手艺,他家做藤萝饼最好了,这猪油也好,起酥起的香。”把藤萝饼夸了一回,魏银再让她时,秦姑娘却不肯再拿了。

陈萱倒了水来,笑着递给她,“晚上喝多了茶不好,就喝水吧。”

“谢谢嫂子。”秦姑娘接过水,大家一起说会儿话,陈萱才明白陈女士总是对她冷嘲热讽的,毕竟,她与陈女士完全没有过节。秦姑娘却是知道这事儿的,秦姑娘道,“那个陈莹,一直对文太太的侄子,就是容扬虎视眈眈。容扬对哪个女人略好些,陈女士都是这样阴阳怪气的。”秦姑娘有些好奇的问,“嫂子、阿银,你们谁跟容扬熟啊?”

陈萱就不解了,“我们跟容先生就是在沙龙见过几面而已,说熟都算不上。这不至于吧,那陈女士去年就大着肚子的,这回我看她身材比以往略胖些,想是孩子已经生了。她这都有家的人了,怎么会对容先生…”后面的话,对于陈萱这种保守人实在难以启齿。魏银也是听的目瞪口呆。

秦姑娘笑的不以为然,放下水杯与姑嫂二人细说,“二嫂你不知道陈女士的底细,说来她家里和容家算是世交,陈女士当初也嫁的不错,不过,她家生意上出了问题,这些年渐渐落败,她去年就离了婚回娘家的,再嫁不算什么。不过,她想打容扬的主意却是休想,真不知她发的哪门子的白日梦。”

魏银认为陈女士莫名其妙,“那她也怪不到我二嫂头上啊,我二嫂跟二哥好的不得了。”

魏银这话,直叫陈萱听得脸红。秦姑娘却是笑嘻嘻的歪着头打量陈萱微烫的脸颊,打趣说,“看出来了。”

陈萱只得佯板起脸,说她俩,“怎么能说这种话。”

陈萱守着秦姑娘说了大半晌的话,直到去厨下给魏年和赵先生做夜宵,陈萱问魏银秦姑娘可要吃,她一并做,俩人都是不吃的。陈萱便煮了两碗大馄饨给魏年和赵先生端了过去。赵先生吃完馄饨,就带着秦姑娘告辞了。魏年陈萱相送,秦姑娘挽着赵先生的手臂,夜风有些凉,秦姑娘微微靠向赵先生,两个人自背后看,头挨着头,肩并着肩,那种种甜密,惹得插大门的陈萱都多看几眼。

魏年笑,“看什么呢,以后咱俩也这么走路。”

“别胡说。”陈萱板起脸,把大门插好,与魏年肩并肩的回屋里。陈萱这才从抽屉里拿出书准备学习,魏年有些意外,“真是稀奇了,今晚没看书。”

叫魏年一问,陈萱连看书的心情都没有了,叹口气,“我有件事,不知道怎么说。”

“直接说就是。”

“阿年哥,你有没有觉着,赵先生不是好人。”陈萱有些为难的开口。

魏年吓一跳,“这是怎么说的?他讲课还成啊。”

“你不知道,他跟秦姑娘还没成亲,就住一起了!”陈萱压低声音,悄悄的同魏年说,“要是知道赵先生是这样的人,我再不能让他来教阿年哥你日文的。”

魏年以为什么事,见陈萱说的是这事儿,魏年想了想,与陈萱说,“这事虽有些出格,却也不算太稀奇。就现在的大画家,北京大学的美术系主任徐先生,当初与徐太太也是一段风流韵事。徐先生原是徐太太的家教,上门没两遭,就把人家小姐拐到了日本去。”

“这样的人,还能做老师!”

“非但是老师,还是你羡慕的不得了的一级教授。”魏年笑,“都与你说了,学问与人品无关。再说,现在人家琴瑟合鸣,乃佳话。你读书,难道没读过司马相如和卓文君?”

“那司马相如就不是什么好人!文君当时是瞎了眼!”陈萱咣咣两句话险没把魏年噎死,陈萱板着脸翻开书,在她的认知里,亲事虽然不一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先前也觉着,魏年说的话也在理,时代不同了,男女双方在婚前有些了解,性情相投,也是正理。可是,绝不包括这种私奔或未婚同居的事。

在陈萱看来,那种名叫“爱情”的东西,远没有道德礼仪更重要。

第69章 愧对大学教育

这是陈萱人生中第一次认识到新文化所带来的荒谬, 那种叫“自由”的东西, 不知是什么样的怪物,竟能让人惘顾道德伦常。这在陈萱看来, 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不可理喻。

陈萱已经读过书, 读过相如文君之事,如今,她参加过文先生的沙龙, 见过一些只能在报纸上见到的有学识的大人物,甚至,听到过慷慨激昂的关于民主与自由的演讲, 可是, 出身乡下的陈萱依旧是不能理解的,这种以爱情的名义所进行的不顾一切的自由。

陈萱好几天没大理会魏年,闹得魏年都有心委婉的同赵成解除师生关系了。魏年当然知道陈萱为何不悦,只是, 魏年的观点与陈萱不同,魏年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不过,陈萱这么不喜欢赵成, 相对于赵成,自然是陈萱更重要。

魏年试探的开口, 陈萱却是摇了摇头, “不用, 我虽然觉着赵先生人品不大好, 可秦姑娘挺好的,我看他们现在经济上有些拮据。要是辞了赵先生,他们就更艰难了。我听秦姑娘说,她与赵先生要成亲了。哎,要是能让秦姑娘这样欢欢喜喜的过一辈子,赵先生坏就坏点儿吧。”反正,赵成在陈萱心里已经坐稳了坏人的位置。

自此之后,陈萱不再提赵成一个字,对于赵成这个人,他就是每天过来,陈萱也是视而不见的。陈萱所来往的,就是秦姑娘一人。

只是,秦姑娘这种还没成亲就跟着未婚夫来来往往的,陈萱倒是能接受,魏老太太魏金却是一万个看不上眼,好在,秦姑娘与赵先生很快办了亲事。二人的亲事,陈萱也去参加了,很简陋,双方都没有父母在场,就是请相近的朋友们吃了一回酒,而相近的朋友,算起来也唯有一桌,男女一起坐才坐满了的。

陈萱魏银与秦姑娘认识有一段时间,虽然秦姑娘从来不提家境,可看也能看得出来,秦姑娘以前日子定过得不错。陈萱回家后都没忍住叹了回气,同魏银私下说,“秦姑娘太委屈了。”

魏银也说,“谁说不是,我听阿殊说,她与赵先生在一起,受到了很多朋友的反对。赵先生为此,与许多朋友绝交了。”

陈萱忍不住道,“虽然他们成亲了,不好这样说。可要不是咱们认识的时候,秦姑娘已经与赵成在一处了,如果我是秦姑娘的朋友,我也会劝秦姑娘三思的。现在虽提倡自由恋爱,可也不能不顾父母家人。”

“二嫂,你不知道,赵先生同秦家提过亲事,秦家嫌赵先生清贫没钱,不肯答应。”

“既是嫌他没钱,就挣钱去!”陈萱当即道,“人家父母嫌他没钱怎么了,谁不是盼着自己闺女嫁个家境稍好的人家,以后过日子能宽裕些。哎,谁家父母为闺女结亲,会专捡着穷的丁当响的?不是我说,秦家父母这样说,也是做人父母的心。赵成要是有骨气,就该去赚钱!哪怕赚得少些,只要他肯尽心尽力,叫秦家长辈见到他的诚心。除非是特别不开通的,不然,秦姑娘连这样的苦日子都愿意陪着他过,就凭秦姑娘对姓赵的这份儿心,只要姓赵的肯尽力而为,秦家也不会太过反对。他这倒好,人家父母但有不乐意,他立刻把人拐跑了。不是我说,就凭他这人品,当初秦家父母也算没看错他,什么东西!他就是配不上秦姑娘。”

魏银给陈萱这话惊呆了,魏银一直以为,陈萱也是深受新文化所影响的,不过,陈萱这话,细想想也没有错处。魏银就劝陈萱,“现在他们婚都结了,就盼他们过得好吧,也没白瞎了秦姑娘这番情义。”

“只能这么想了。”陈萱摇摇头,“不是我说丧气话,我总觉着,这姓赵的不是能托付终身的人。”

陈萱心里很为秦姑娘所惋惜,认为秦姑娘所嫁非人。

好在,第二场婚礼的喜庆冲淡了陈萱心头的这一抹怅然。魏年的好友程苏送来喜帖,他要成亲了,请魏年陈萱过去观礼。魏年陈萱都为程苏高兴,陈萱还要留程苏在家里吃饭,当初赵家那事全赖程苏帮着打听,才让魏银躲过一劫。陈萱认为,程苏是个好人,故而,程苏过来,陈萱端茶递水上果子的,别提多热情。

程苏笑道,“我还要几家要走,这喜帖得亲自送才心诚。等下回有空,我带着我媳妇一道过来,让她也跟嫂子学学。”

“学不学什么的,你只管带着弟妹来,我最喜欢交朋友啦。”交朋友是陈萱学的新名词,她活学活用,兴致极高。陈萱欢欢喜喜的同魏年一道送程苏出门。送走程苏,陈萱拿着大红帖子翻来覆去的瞧了好几回,与魏年说,“我看程兄弟人很好,他特意送了喜帖过来,阿年哥,咱们可得给程兄弟备份厚礼。上次赵家那事,多亏了程兄弟帮忙。”

魏年笑,“这个别急,上次史密斯送的白葡萄酒拿出来,我再买一瓶洋酒,凑一对儿给他做新婚贺礼。”

陈萱笑,“这也好。”

魏年发现,陈萱对于程苏的婚礼郑重的多。陈萱特意把新做的玫瑰红的暗花旗袍提前拿出来,还早早的熨了一遍,一大早就收拾的整整齐齐,满面喜气,礼物也提前摆出来,吃过早饭就等着跟魏年去参加程苏的婚礼了。

说来,程苏的婚礼与魏年当年的婚礼差不多,程苏没穿西装革履,而是长袍马褂。陈萱还有些奇怪呢,想着程苏也是魏年一样的新派人,如何倒是办的旧式婚礼?不过,这念头也是一闪而过,程苏一脸喜气,程家也是收拾的花团锦簇,程父程母脸上的笑更没断过。陈萱想,自己到底是着相了。只要新人欢欢喜喜的过日子,新式婚礼还是旧式婚礼,又有什么差别呢?

陈萱还去新房瞧了一回新娘子,新娘子很是腼腆,半天都没抬头,陈萱不好多呆,也不会如身边人那样说笑打趣,站一时就出去吃喜酒了。程家的酒席很不坏,听一位不认识的太太说,是请了正阳楼的大厨来家掌勺,可见程家对亲事的看重。就是魏年帮着程苏挡酒,酒吃的不老少,待酒席散了回家时,天有些晚了。陈萱狠狠心,咬咬牙,借了程家的电话,叫了一辆小汽车,扶着魏年坐车回的家。

回家又扶着魏年洗漱了一回,脱了衣裳,这才把他扔炕上挺尸,陈萱自己拿出书来学习。

陈萱对于学习的热情,见惯了的魏家人不会有什么稀奇,反正,陈萱每天晚上要看书已经是公认的事实了,更不必提与陈萱住一屋的魏年了。就是时常过来魏家的秦姑娘,除了头一天来魏家时陈萱陪着说了半晌的话,秦姑娘再过来,陈萱就是招呼一声,然后自己就去学习了。

秦姑娘大为咂舌,私下同魏银说,“二嫂可真用功。”

“那是,不是我自夸,我还没见过比我二嫂更爱学习的人。”魏银对于这一点是很自豪的,她很能和秦姑娘说到一处,魏银有心事,也愿意同秦姑娘说,听一听秦姑娘的意见,魏银就把自己想学法文的事同秦姑娘说了。

秦姑娘道,“法文啊,我倒是懂一点,你要是不嫌弃,我倒是能教你。”

魏银没想到秦姑娘这么有学问,有些吃惊。秦姑娘笑眯眯地,“我法文还成,英文普通。我以前读的的是震旦大学女子文理学院法文学专业,虽然没读完,基础还是在的。震旦大学是法国天主教大学,我们学校的法语课程,只会比北京大学要好,而不会差。”

魏银又有些欲言又止的犹豫,秦姑娘问她,“你不是想学法语么,怎么又不说话了?”

魏银小小声的说,“我原想着,托后邻的许家大哥帮我问一问大学外头有没有我上的这种画画的补习班。我家里的女孩子,都不念书的。我去上补习班,主要是钱比较少。要是请你教我,我是出不起学费的。”

秦姑娘当是什么事,听魏银这么为难的说起学费的事,不禁笑起来,与她道,“我们都是朋友,还说什么学费啊!要是收钱,我还不教了哪。”

魏银想了想,很认真的说,“这不成,你要教我,可得见天来教,不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不然,我还不如去外头寻个补习班哪。虽然我一时还出不起学费,你先教着吧。等过俩月,我家草莓熟了,待草莓卖了钱,我是有分红的,到时就能付你的课程费了。”

秦姑娘对于课程费不课程费的兴趣不大,她倒是对草莓很有兴趣,“以前吃草莓,听说都是国外运过来的果子,要不是来你家,我都不信咱们国家竟能种出来。阿银,这是你种的吗?”

“不是,是我二嫂种的。”魏银说,“不过,最早的种子是我买的。那草莓种原是有人从老毛子那里带回来,卖种子的人说,他自家试种了许久,都没种出来,我二嫂费了很多功夫,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种出来的。”

“二嫂可真能干。”

“那是。”关于种草莓的事,魏银也是与有荣焉的。

秦姑娘对陈萱的评价极好,陈萱对秦姑娘的评价么…自从在魏银那里知道了秦姑娘以前上过大学,还没念完的时候,陈萱先是震惊,实看不出秦姑娘竟这样的有学问。之后,就是深深的惋惜了。

然后,陈萱对秦姑娘的评价,从最初不谙世事被渣男拐带的好女孩,降低到了昏头昏脑不好好学习的笨蛋。

是的,陈萱看来,都考上大学了,就为了一个人品不怎么样的男人,大学都不读跑到北京来过日子。这脑筋,都愧对那念了一半的大学教育。

第70章 跟冤大头似的

陈萱忙着草莓的事, 也没空多关心秦姑娘的事。四五月正是草莓开花的月份, 陈萱的草莓还是分批次种的,对于不同批次的草莓, 施肥的时间也是不一样的。待到五月末开始, 就有草莓开始结果了。魏年又开始了去岁的草莓销售, 陈萱生怕如今草莓种的多了,价钱会下降。毕竟,现在陈萱读了书, 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为此,陈萱私下还请教了魏年,魏年笑, “你知道北京城有钱人有多少, 咱家的草莓才有几斤?如今拢共俩院子加起来,约摸是一亩多的样子。不过一亩地的草莓,酒店的售卖对象却是非富即贵的有钱人,远未到屡见不鲜的时候。得等到那时候, 这草莓才不值钱哪。”

陈萱这才放心了,陈萱还有事同魏年商量,陈萱说, “我想着,给文先生送一斤, 阿年哥, 你看成么?”

“这有什么不成的, 你摘了来, 我亲自送去。”魏年对陈萱这种一点儿不小气,有了东西肯送人的性格还是很喜欢的。觉着陈萱大方,知道人情来往。这些草莓,陈萱自己也舍不得吃一个,她是想着,文先生人品学识不一般,对她的帮助也很大,这样的先生,既认识了,就得当成长辈一样的对待才好。

陈萱待魏老太太魏老太爷也是一样,新草莓刚熟的时候,陈萱摘了一大碗,先给两位老人家吃的。她不会说那许多讨长辈喜欢的巧话,不过,陈萱十分实在,她要是摘下来端过去,怕是魏老太爷魏老太太也就一人一个尝个味儿。陈萱直接都放井水里洗了,人家酒店要的草莓,不能洗,洗过的草莓存放的时间短。所以,这洗过后,也只好家里人自己吃了。魏老太太一面吃一面絮叨,“一块现大洋一斤的东西,洗三两个大家尝一尝就成了。你这可真不心疼钱啊。”心下却也知陈萱的好,起码不是个抠儿的。

陈萱说,“去年种的太少,老太太和太爷也没吃几个,今年种的多,就多尝几个呗。”

魏老太太严肃的叮嘱陈萱,“以后可不能这么摘来自家吃了,咱家不是这样的家风。能卖钱的时候先卖钱,等以后剩下的那些小一点的,不大好的,一样甜。”

“嗯,我听老太太的。”陈萱一个都不吃。

魏老太太私下同魏老太爷说,“这一个月一个月的,没算没白出这包车的钱。”

魏老太爷微微颌首。

就是魏金对于陈萱这只请老太太、老太爷吃草莓,根本提都没提她有些意见,魏金说陈萱,“谁都看得到,就是眼里没我这大姑姐。”

魏老太爷说她一句,“就凭你这张嘴,谁还敢看你。”

魏金给亲爹噎的直翻白眼。

魏老太爷不过略吃两个,剩下的就让魏老太太和孩子们分吃了。瞅着大闺女鼓着肉嘟嘟的腮帮子大口吃草莓的时候,再瞅瞅温柔的长媳李氏,还有越来越能干的二儿媳陈萱,饶是魏老太爷这做亲爹的也不厚道的想了一回,亏得闺女是嫁出去的啊。

魏年给文先生送草莓过去,倒是无端得了一桩生意,文太太很喜欢吃草莓,听说是魏家自己种的,早上现摘的,小竹篮的草莓上头还覆着几片绿油油的草莓叶,送到文府时,那草莓叶都新鲜的很,就知这草莓是什么味儿了。

文太太问及价钱,让魏年每天都打发人送一篮过来。

魏年不好意思,“原是内子让这果子熟了,新下来的尖尖,让我送来给先生太太尝尝。这么一来,倒成做生意了。我回去,内子定要怪我。”

文太太笑,“你这篮草莓我是不出钱的。从明天开始算钱就是,不然,你总是白送来,我也不好意思吃的。”

文先生是不听这些事的,文太太娘家容家,这是数辈的生意人家。魏家也是小生意人,即使是做了这单生意,彼此都觉挺正常。魏年自然不可能按给酒店的价钱来算,魏年就给文太太算了个批发价。文太太道,“你这样就太低了。”然后,文太太说了个价码,魏年自是听文太太的。

文太太是个极有见识的人,容家又是经商多年,文太太一眼就看出这草莓可是好东西。不过,如今怕是产量不高,不然,文太太在市面儿上还没见着。何况,这生意利虽大,规模却小,以文太太的眼界,草莓的生意终是有些小的。

魏年这次回家交账时只按给酒店价钱略上浮了三成交了账,魏年同魏老太爷说,“实未想到的事,我媳妇这人,家里有什么好的,都记得给相熟的送些去。我想着,文先生那里不比别处,我就亲自去的。文太太真是有见识,一眼就认出这是草莓了,当下就定了让咱家一天送一趟的生意。我不好不应,就应下来了。”把一个月的大洋交给了父亲。

魏老太爷没接这钱,与魏年道,“依旧让你媳妇管着吧,我看,她账目还清楚。”

魏年说,“去年小打小闹,让她管还成,今年毕竟种的多了,还是爸爸你收着吧。”

魏老太爷靠着被摞儿深深的吸了口旱烟,吐出一腔烟雾,方不急不徐的说,“这是咱家的私账,你妈存钱倒是成,可她不会记账。阿银呢,是女孩子。这草莓原就是你媳妇种的,账叫她管,也明白。”

魏年这才应了。

回头说了让陈萱收着卖草莓钱的事,陈萱说,“这也太多了吧,许多钱呐。”

魏年把今儿的钱给陈萱,“这才有多少,少见多怪。如今不过叫你练个手,你只管收着,账目清楚就成了。这些大洋,够了一百块你就包一包,到时数也好数。等满一个月,你就过去跟爸爸报一回账。”

“成。”魏年这样一说,陈萱心里就有谱儿了。她去年就学会了打算盘,而且,现在魏年的私房账也是陈萱在管,她时不时的就要拿着魏年的私房账练一回手的。魏年隔三差五的就要听陈萱拨拉一回算盘珠子,所以,魏老太爷一提这事,魏年当下就替陈萱应了下来。

陈萱另寻了个小箱子,专门用来放草莓钱。

魏老太太对这事,其实有些意见,不过,家里的事向来是男人做主。所以,纵是有意见,魏老太太也只是嘀咕了一句,“我虽不会算账,阿银年纪也小,阿金算盘珠子拨的也好。”

魏老太爷一听老太太这话,当真庆幸自己的决定。魏老太爷哼一声,“你要想阿金把咱这家业都搬她婆家去,让她管账也是成的。”

魏老太太细想一回大闺女的性子,也不能违心的为大闺女辩白,只好低头铺褥子,准备老两口睡觉的事,不再提账不账的。

陈萱性子老实,魏老太爷让她管账,她当真一丝不苟。

自从做了文太太的草莓生意,虽然这完全在陈萱的意料之外,不过,陈萱就此开了灵窍,她打算再装些给史密斯尝一尝,毕竟,史密斯经常跟魏年做生意,瞧着挺有钱的。陈萱为此特意编了个极漂亮的小竹篮,还叫魏银在竹篮上用那些彩色的颜料,画了一只西洋鹿,这才叫魏年给史密斯送去的。

魏年发现,陈萱在包装上很有一手。

魏年还感慨了一句,“原本我说,这画画也没啥用,没想到,还真有点儿用。”

“世上怎么会有没用的事。”陈萱抿唇一笑,她以前在叔婶家,农闲时就要串锅帘子、编竹筐、竹篮的拿到集市上卖,现在想想,彼时练就的手艺,现在可不就有用武之地了。

魏年买张卡片,还写了几句洋文上去,这才给史密斯送去。史密斯直接定了二十篮,不过有要求,连草莓带篮子,他都要的。魏老太太知晓此事都说,“这些没用的竹篮子倒成宝了。”

陈萱笑,“主要是银妹妹这鹿画的好,原本是挺平常的篮子,画个鹿立时就不一样了。”

“我这也是刚学,先前我买颜料,妈还说白费钱,看,这就用上了吧。”能帮上家里的忙,魏银也很高兴。

魏年买了三顶女式帽子回来,一顶送给陈萱,一顶送给魏银,还有一顶给了大嫂李氏,是给小侄女云姐儿买的,是新时兴的那种圆圆的,帽檐儿一圈蕾丝的小洋帽,魏银一见就喜欢的不得了,戴个帽子对镜照了好久,大家都夸魏银戴这帽子好看。

陈萱也说,“特别洋气。”

魏银让陈萱一起戴,陈萱哪里好意思,她连忙说,“我把帽子搁屋去。”拿着帽子跑回屋了。

魏银戴着帽子左顾右盼,笑着打趣二哥,“二嫂跟二哥成亲这么久,还这么容易害羞。”

魏年说,“行了,越发口无遮拦。”抬脚也回屋去了。魏年回后院,先隔窗子看一眼,险没笑出声,陈萱也正戴着帽子在镜前臭美哪。陈萱听到脚步声,连忙把帽子摘下来,轻轻的摩挲着帽子上的细纱蕾丝,问魏年,“这帽子肯定不便宜。”

“也没多贵。”魏年问她,“喜欢么?”

陈萱点头,“这能不喜欢?多好看啊。”她喜欢的都舍不得放下,不过,看魏年脸上微有汗渍,知道他出门跑这一趟也辛苦,陈萱连忙放下帽子去给魏年倒水,夏天陈萱都会放着凉白开,魏年接过,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尝着还有些薄荷味儿,问陈萱,“这里头放薄荷了?”

“嗯,院儿里自己出的薄荷苗,这东西一长就是一大片。上回我陪阿银去画画,路上有卖薄荷糖水的,就是糖水里放几片薄荷叶,夏天喝就很清凉。我没放糖,喝着也是苏凉苏凉的。”陈萱又问史密斯那里的生意,听说定出了二十篮,尤其是给史密斯的价钱可是和给文太太的不一样,文太太那里,魏年陈萱自始至终就没想着赚钱,史密斯不同,原就是生意伙伴,赚史密斯的钱,俩人都觉着心安理得。

陈萱一向帐目清楚,晚上还问魏年这帽子多少钱来着,她要记账,以后好还给魏年。魏年靠炕头儿看书,漫不经心的翻开一页,然后说,“过来,我得给你讲讲这人情往来的道理。”

陈萱就坐在炕桌儿前等着听了,魏年卷起书轻轻的敲陈萱大头一记,陈萱揉着脑门儿,“干嘛打人?”

“我看打一下会不会开窍。”魏年坐直了身子,对陈萱说,“要是就为这一两块钱的债务,我干嘛大热天的跑帽子店特意给你买帽子啊?”

“我当然知道阿年哥待我好,正因为阿年哥待我好,我才不能在钱财上头再占阿年哥你的便宜。”陈萱郑重的说,在这上头,陈萱是绝不会含糊的。

“我知道我知道。”魏年说,“不过,你要还我的情,也不一定非要记账啊。我送你东西,你再想法子送我一件,不就成了。这送人东西,多看心意。不一定非要价值对等,咱们又不是外人。只要你用心给我准备的,什么我都喜欢。你要这样,我送你什么,你都清清楚楚的记账上,真是枉费我的心。”

魏年说到最后,都带出几分伤感。陈萱完全没接收到魏年的伤感频道,她皱眉想了一会儿,问魏年,“就是去年过年,咱们互送新年礼那样吗?”

“对呀。”魏年说,“你就是再给我写封信,我也不嫌。”

“哪里能总是写信的。”陈萱都笑了,想了想,“那我也送阿年哥一件礼物,就是没有阿年哥送我的好。”

“无妨无妨,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然后,陈萱就送了一顶帽子给魏年,不过,这帽子不是买的,是陈萱自己去集市上买了人家处理好的席草,回来自己编的。魏年爱个洋气,冬天时都会戴那种洋式的费多拉帽,还有圆圆的小礼帽,陈萱特意出去城里的帽子铺瞧了一回,回来给魏年编了一顶圆礼帽样式的,还给他在帽沿帽顶中间沿了个黑宽边儿,陈萱是不懂这种时尚不时尚的,是魏银说,这样比较洋气。鉴于魏年是个爱洋气的,陈萱就给他这样装饰了一下。

魏年都觉着这帽子做的不错,回头让陈萱多编几个,一模一样的上了黑宽边儿,没两天就全都卖光了。还卖的不便宜,足要五毛钱一个,把陈萱给震惊的,觉着这北京城的人脑子是不是不正常啊。集市上卖的那圆顶宽沿的秸杆大草帽子多实惠啊,一毛钱能买仨。就她编的这种帽子,也就是个样式好看,卖得这样贵,竟还有人买?

陈萱私下很认真的同魏年说,“我发现,北京人怎么都跟冤大头似的。”

魏年一口薄荷水呛在喉咙里,险没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