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生意人本色

魏年认为, 再喝着水听陈萱说话, 有可能英年早逝。他这样的人才,要是给一口薄荷水呛死, 真是死也不能瞑目。魏年放下手里的搪瓷缸, 再三要求陈萱, “我喝水时你少说这种逗人的话。”

“哪里就是逗人的话了?我是说真的。”陈萱把帕子递给魏年,魏年胡乱擦了擦,陈萱认真的说, “阿年哥,我以前在乡下,每年夏天都会用麦秸编草帽卖, 在乡下, 东西便宜,二分钱一个草帽。我那草帽编的,比这种帽子大多了,帽沿也大, 这样才能遮日头。在北京城,我跟大嫂子去集市时也问了,北京的草帽要贵很多, 一毛钱也能买三个。就咱们编的这个,用料远不如我当初编的草帽多, 要说哪里不一样, 就是样式不一样, 这些帽子是学了洋帽子的样式, 帽沿很窄,也不能遮多少光。其实要我说,不大实用。可这种帽子,却卖得这样贵。”陈萱不能理解这些北京人的逻辑。

魏年身上一件藕合色的真丝休闲式衬衣喷了水,再怎么擦也不成了。魏年直接脱了换了件黑色立领的丝绸褂子,其实,这绸褂子还是陈萱做的,宽宽松松的样式,很普通,可叫魏年穿在身上,衬得那雪白的脸,乌黑的眼,就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陈萱此时都不是多看两眼,她直接看呆了,俩眼珠子都不会动了。魏年见陈萱一幅呆样,很满意这效果,挑眉一笑,正想说“看傻了吧?”,就听陈萱一声大吼,“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换衣裳!”险没把魏年喷死!她跟魏年,不论谁换衣裳,另外一个都要避到外间去的。

魏年“呃”了一声,搔搔鼻梁,连忙道,“我一时没留意。”

陈萱撅着嘴,严厉的瞪着魏年,很严肃的说,“以后你得注意,知不知道?我们可都是正经人!”

“知道了知道了。”魏年是绝不会说他是想用个美人计,让陈萱欣赏一个他肩宽腰细的好身材的,魏年连忙岔开话题,“你还要不要听这里头的商业诀窍了?我可不是谁都告诉的。”

“快说快说。”陈萱低头抹了抹小炕桌儿上给魏年喷到的水,脸红似火烧,态度不大友好。魏年却半点不嫌,细心的同陈萱道,“你得知道,你编的草帽,与集市上卖的草帽,都是卖给出力气的人的,你们的做生意的对象,都不是有钱人。我说明白些,都是穷人。与穷人做生意,你就要考虑,他们本身没钱,你的货,价高了,他们买不起,所以,必然价低。可是,我们的帽子,编的样式就跟那种防晒的草帽不一样。你以为买咱们帽子的人会大热天的在外面干活吗?他们都有体面的工作,或者不错的家境,他们戴帽子,并不是为了防晒,很多时候,这就是一种装饰,帽子是草帽还是丝绸的,都没关系,就是卖贵些也没关系,只要好看就行。做有钱人的生意,有两个规则,一是好看,二是贵。”

陈萱听的目瞪口呆,感觉完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陈萱不可思议的问,“有钱人都是这样买东西的吗?”

“如果月收入有一百块现大洋,不会有人去买一毛钱三个的草帽,人们只会来买咱们店的帽子。”魏年有些惋惜,“可惜咱们现在没有注册品牌商标,今年先随便卖卖,我抽空弄个品牌名儿,明年就能卖得更贵了。”

陈萱问,“明年还能接着卖?”

“当然了。”魏年道,“干嘛不卖啊,这帽子卖的挺不错。”

陈萱很实在的说了一句,“可是,帽子戴一年又不会戴坏,起码得戴个十年八年才会坏,我编的帽子可结实了。”

魏年心中浮现了一丝很难形容的情绪,他怜悯的摸摸陈萱的头,“我的笨妞儿啊,衣裳一年也穿不坏啊,人们还不是年年都要做新的。”哎,笨妞儿太实在了,幸亏是遇到了阿年哥啊,要不,这就是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

俩人正说话,就听到窗户玻璃响,魏年一回头,就见魏金的大饼脸贴窗子上往里瞧哪,魏年险给他大姐吓晕,叫道,“大姐!深更半夜的,你看什么哪!”

魏金咚咚敲两下窗,声音从窗外传来,“问我看什么?刚刚怎么了,喊那么大声,爹娘都听到了。”

“没什么。”魏年见陈萱脸红的跟热炭似的,打发魏金道,“我们闹着玩儿哪。”

“你们可真会玩儿。”嘲笑一句,魏金扭嗒着肥胖的身躯回去睡觉。

魏年拍拍胸口,说,“吓死个人,刚大姐扒窗外头,我以为女鬼哪。”

“你少刻薄人。”陈萱也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魏金还问陈萱这事儿,陈萱一面编草帽一面说,“阿年哥换衣裳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

魏金奇怪,“你家男人换个衣裳,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陈萱这才觉失言,想到魏家其他人不知道她与魏年是假作的夫妻。陈萱便闭紧嘴巴,不再说话。陈萱编草帽挺快,不过,因为草莓进入盛果期,她还要照顾草莓,就有些来不及。陈萱拉来魏银一起编,魏银一向手巧,编出的草帽也不错,就是慢了些。陈萱就发动李氏一起编,这草帽的生意,原是陈萱打的头儿,魏银在帽子的款式上出的主意。因是小生意,又是她们姑嫂商量着来的,魏老太爷说了,家里一分不取,赚多少都是姑嫂二人的。

所以,姑嫂二人甭提干得多带劲儿了,就是李氏帮着编帽子,也是每个帽子都有提成的。

像魏年说的,这些小东西,说不便宜吧也不是太贵,偏又定在让你有些肉疼却又不至于买不起的价格。因为收入全归自己个儿,魏银的积极性也调动起来了。魏银种草莓是个外行,这些个穿戴打扮的,简直无师自通。魏银就直接说了,男人的帽子能卖多少钱啊,魏银改变了设计方向,现在城中最流行的是洋式女帽,像魏年买回家的那种,其实也是编的洋式草帽,只是在帽沿啊,帽身的装饰一些轻纱或是蕾丝,成本高不到哪儿去,卖的比男式帽子贵多了。

因为比较着急,魏年先在北京工商所申请了个品牌商标,这样就能给帽子贴标,显得更高档了。为了以示高档,还用了个洋名儿。魏银跟陈萱商量着,总在自家铺子里寄卖,不正式,也不像那么回事儿。毕竟,去自家料子铺买衣料子的,多是些成家的妇女,魏银觉着,不够高档。

魏银让魏年帮着另寻一处铺面儿,就在东单那一块儿,离自家衣料铺子近些的,租铺子的钱,就从俩人卖帽子的钱里出,要是不够,魏银打算让二嫂吹吹枕头风,跟二哥再借一点儿。魏银还不知道陈萱这个二嫂只是个样子货,有名无实。

魏银完全表现了商家女的逻辑思维,魏银与陈萱商量,“租铺面儿的事还是要跟爸妈说一声的,二嫂,咱们租个铺子,也不一定就全做帽子生意。我想着,咱们冬天还能做毛衣生意。”

“这成么?万一赔了呢?”陈萱对做生意完全没有魏银这种自然而然的态度,陈萱两辈子的出身限制了她,所在,哪怕帽子寄卖赚了钱,陈萱真正要迈出这一步,还是会犹豫。

魏银心里的账目比陈萱要清楚,魏银说,“就是赔了,顶多当咱们没挣过这笔钱。二嫂你想想,咱们的帽子,都是自己编自己做,成本就是铺子里的纱,市场上买的蕾丝,还有集市上跟人家定的席丝和处理过的秸杆,咱们亏能亏多少。一旦生意不好,把铺子再转手租出去就成了。”

陈萱想了想,她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不走上辈子的老路,就是为了,能活出个人样儿!一咬牙,一跺脚,陈萱也豁出去了,“成,就这么干了!”

魏银笑,“那咱们先跟二哥商量商量,再跟爸爸说一声。”

俩人同魏年商量,魏年倒是没什么意见,就是一条先与她二人说好,“现在外头世道还是乱,你俩时不时的去铺子里转转是成的,不要抛头露脸的打理生意,这样不大好。李掌柜家的小子这些年一直就在铺上,挺机伶,派他到你们铺子帮衬一二,准成。”

俩人对这事都没意见,原本陈萱也没空去铺子里,至于魏银,别看在穿戴上很有想法,先前魏银连开铺子的想法都没有,还是叫陈萱给带起来的。也是魏老太爷说了,帽子赚多少都是她们的,魏家是经商的人家,魏银自小到大耳濡目染的,才有这想头儿。要不是有陈萱一道,魏银自己也没信心撑起铺子。所以,魏年这样说,姑嫂二人都没意见。

俩人又同魏老太爷商量,魏老太爷寻思半晌,叫了魏时一道听一听,魏时没什么意见。魏时说,“这是妹妹和二弟妹的私产,反正赚多赚少都是你们的。就一样,我可提前说,做生意都有风险。你俩小打小闹的折腾折腾就行了,别把摊子铺的太大。”

魏老太爷抽了锅子旱烟,方在炕沿儿上磕了磕烟袋锅子里的烟灰,同二人道,“你们要自己开铺子,先前从咱们铺子里拿的纱、绸都把账清了,以后全作生意往来。再有,赔赚自负,家里不要你们一文钱,也没有一文钱给你们。”

魏银点头,“爸,我们知道了。”

陈萱点点头,以示自己明白。

魏老太爷同魏时道,“明儿把李掌柜赵掌柜叫来,再请赵亲家、何老弟过来,做个见证,立个契。”

陈萱都有些吃惊,没想到,只是开个小铺子,太爷还要立契约。不过,她不大懂生意上的事,既然太爷这样说,她也就这样听着了。

第72章 求花篮

魏老太爷特意请了自家两位掌柜、以及交情不错的赵老太爷、何东家帮着做见证人, 正式立了契。立契的同时就把话说得明明白白, 这铺子,魏家一文钱不出, 也一文钱不取, 赚了赔了的, 都是姑嫂两个的事。

魏老太爷办得这事儿,起码在朋友圈儿算是标新立异了。李掌柜赵掌柜都是跟着魏老太爷多少年的老人儿了,赵老太爷、何东家, 一个是亲家一个是同乡,更是亲近。说起话来,赵老太爷都说, “老弟你这事儿办的, 当真敞亮!”

何东家也说,“虽是小生意,立个契更明白。”

赵老太爷打听,“以前我一直都说, 阿银还是个小姑娘,她们姑嫂怎么想起做生意来了?”

“这事儿说来不值一提。”魏老太爷就把陈萱编了帽子在铺子里寄卖的事,“原本是我家二儿媳编了顶那种洋式的草帽, 阿年戴着在铺子里打理生意,偏生有客人见着了, 非要买。这种小物件, 能有多少钱?二儿媳手巧, 就多编了几个放在了铺子里。阿银会什么, 这些年养她长大,虽说近来学了些洋文,我看她也不怎么上心,倒是穿衣打戴上来劲。唉呀,我也不太懂现在的小姑娘家,一顶帽子而已,咱们那时候,不都是戴老家那宽边儿大草帽么,又便宜又实惠。小姑娘家就跟咱们想的不一样,唉哟,那花样儿就多了,一会儿镶个边儿,一个扎朵花儿的。阿银说样式,二儿媳给她编,她姑嫂两个在一处,弄了许多的帽子。那么些帽子,家里人哪里带得过来,多的就放到铺子里,竟也能卖出去?她们姑嫂闹着玩儿的小玩意儿,赚不了个三块两块的,我就说,你们赚了都是你们的。这可了不得了,竟要张罗着开铺子。要是不答应,得不乐意。可咱们是生意人家,做生意,就得按咱们生意人的规矩来。虽说她们这生意不大,我也提前把丑话说在前头,她们做不做生意,家里不短吃喝,她们既做这生意,盈亏就得自负。赚了,是她们的本事,咱们做长辈的,不就盼着小一辈人有出息。赔了,也是她们自己兜着,做生意可不是编帽子,多编几顶,就是卖不出去,自家人也可留着戴。做生意就得支起摊子,光房租这一项,我看她们怎么打平吧。”

魏老太爷说着,大家都笑了。

做生意的确没有魏老太爷说的那么容易,先不说东单那里的铺面儿有多贵,好吧,魏年还是给租了个一间门面的小铺子,可租金就得半年起付。光租金一项,陈萱魏银都有些傻眼,她俩谁都没料到租金这么贵啊。魏银同陈萱商量后,魏银先说,“这刚立契,爸那里怕是一个大洋都不能借给咱们。”

陈萱想了想,“那我跟阿年哥借一借。不过,阿银,这可先说好,就是能借出来,也得给阿年哥打欠条的。”

魏银有些奇怪,“二嫂,二哥的钱不是你拿着么。”

“我只是代阿年哥保管,平时我俩的账也是很清楚的。阿年哥对我这么好,我可不能占阿年哥的便宜。”陈萱很郑重的强调。魏银心下真觉着她二嫂是叫她二哥哄着了,她爸赚的钱,都是妈收着的,男人挣钱,本来就该交给女人。不过,她们这是做生意要用,给二哥写个字据也是应当的。魏银一向通情理,正色道,“这是应当的。”一码归一码,要说生意人家的好处就是,账目清楚。

陈萱私下同魏年说的借钱的事,魏年问她,“你们有多少本钱?”

陈萱说,“这些天卖帽子的钱,去了工料,有七十三块八毛七。”

“唉哟,还真卖了不少。”魏年倒有些吃惊。因为帽子钱都是随手卖了,魏年当天就会给这姑嫂俩带回来,所以,魏年并不知具体数目。说到帽子钱,陈萱脸上也带了笑,“本来我想着,有了钱,先还阿年哥的。可这又要租铺子,租金还差一大笔,先前的债也不能还了,就,就还得再借阿年哥一笔钱。不过,阿年哥你放心,我跟阿银说好了,借你这么多钱,是要写借据给你的,还得按上红手印。等我们赚了钱,一定还的!”

魏年笑,“我倒不盼着你还钱,赔了更好,要是赔了,你就拿自己个儿抵债。”

“乌鸦嘴,还没开张,就盼着我们赔钱!”陈萱很正式的要求魏年,“以后可不许说这个字,要说‘赚钱’‘发财’。”

魏年忍笑,“好好,知道了。”

“那阿年哥你是答应借钱给我们了吧?”陈萱再一次确认。

“我钱不都在你那儿么,直接拿就是。”

“那不成,这么大的数目,得跟阿年哥你说明白了。”陈萱做事一板一眼,如今看来,倒是有些章程,“你要是答应,我就叫阿银过来,我们一起欠借据给你。”

“好吧。”

于是,租铺子的钱就是从魏年这里借的。原本,陈萱想着,她和魏银是有七十三块八毛七的,用租金减去这七十三块八毛七,然后,还差多少租金,就借多少钱。魏银不这么看,魏银说,“总得留些周转的钱,咱们租了铺子,平日里伙计的工钱什么的,都是开销。反正是借钱,就多借点儿呗。”

魏年忍不住说,“你倒是不手软。我跟你说,你借的那一半可得算利钱。”

陈萱很有合伙人精神的住了笔,“都是我跟阿银一起借的,算就一起算。阿年哥,你算利钱,可不能算高利贷啊。”

“就是,找亲哥哥借钱,竟然还算利钱。你再磨唧,我找大哥去借了。”魏银对陈萱说,“二嫂你就写吧,一分利息都不算给他。”

陈萱不知这兄妹二人在说笑,犹犹豫豫的看向魏年,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不如这样,要是年前我们能还上阿年哥的钱,阿年哥你就当支援我们一下,不要算利息了。要是还不上,超出半年,就按国有银行一半的利息算,超出一年,就按国有银行全部的利息算。如果超出的时间更多,我们就按双倍的利息给阿年哥你,如何?”

魏年发现,说陈萱笨吧,有时陈萱还会想出不错的主意。这原不过是魏年的玩笑,魏年哪里会去收她们姑嫂二人的利钱,不过,陈萱这主意委实不错,魏年点头,“不错不错,这主意好。要是放高利贷的有你这主意,他们得发死。”

陈萱觉着魏年在打趣她,也不答话,就把这些条例都写上。因为借魏年钱的数目比较多,光条例就写了一篇,最后是陈萱魏银签字按红手印,把借据给了魏年。魏年抖一抖这借据,看都没看,交给陈萱收起来。

铺子要开张,可没有这么容易。魏年盘下铺子前,魏银和陈萱就去了东安市场,还有西河沿儿那边的劝业场,北京城专门卖帽子的铺子不多,多是衣裳帽子一起卖的。俩人主要是去看看,人家怎么陈设的,陈萱去商场的时候少,总有些目不暇接、眼花缭乱,魏银却是看一回就能记在心里,再说,她现在学画画,随身携带个小本子,出了人家铺子就在本子上勾出个速写图。待姑嫂二人确定陈设,又去二手家俱店淘换了几件二手家俱,为了省钱,能不用买的,都从家里搬。

魏金打趣这俩人,“你们这从家里搬可是得给钱的啊?”

陈萱一惯的闷不吭气,魏银自从要开铺子,天性就得释放了,她说,“以后赚了钱,买了好的,这个就还回来了。”叫伙计抬走。

魏金跟魏老太太嘀咕,“自从要开铺子,这俩人就都成了糖公鸡,一毛不拔不说,还要从家里赚些。”

魏老太太很心疼小闺女,“你就别说她俩了,为这,把你二弟私房都赔进去了。”

“那有二弟妹参股,二弟不出钱谁出钱,二弟妹有钱的?”魏金唇角一翘,同她娘咬耳朵,“别说,阿银这丫头就是脑筋灵光,还知道拉着二弟妹,二弟的钱还不是随她们使。”

“那也不是,她俩给你二弟立了借据。”

“妈,你还信这个?二弟的钱,不都在二弟妹手里。”魏金笑哼一声,手里不停的编着帽子,一面同老太太说,“别说,二弟妹平日里瞧着不大说话,要说心眼儿,当真不少。当初二弟那么不情愿,这进门儿也没多少日子,就把二弟哄得团团转,钱都凭她使去。”

“男人不都这样。”魏老太太对于二儿子这婚前婚后心口不一,也是怪瞧不上的。

如今心口不一的二儿子又遇上了二儿媳的一项要求,陈萱先是对着魏年端茶倒水的一通招呼,然后是这样魏年说的,“阿年哥,我们的铺子已经收拾出来了,明儿我带阿年哥去瞧瞧。阿年哥你见识广,要是我们有哪里不好的地方,阿年哥给我们提提意见,我们也好改进。”

魏年瞥陈萱一眼,“有事直说。”只要陈萱一拍马屁,必有所图。魏年都看透她了。

陈萱是个存不住事儿的,又很老实,就直说了,“我是想着,人家开铺子都有人送花篮。我们开铺子,阿年哥你有没有想过送我们个花篮啊?”

魏年险没笑场,想着这笨妞儿虽是脸皮厚了些,不过,光靠脸皮厚,可是做不好生意的啊。

第73章 再接再励

魏年嗤笑, “只听说过开张请客喝酒的, 没听说过这么直眉瞪眼的跟人要花篮的啊。虽然我在追求你,可咱们一码归一码, 我这回可是瞧稀罕喽。”

要说魏年成亲后还能这么一直光棍着, 一则是当初嘴贱, 提前跟人家陈萱撂下狠话,硬说没感情不能做夫妻。这下子好了,他倒是有感情了, 陈萱的感情进展就没跟上,闹得魏年现在还是不上不下的吊着哪。二则还是魏年这嘴,在外头跟人说话挺正常, 一遇着陈萱就不会说好话。魏年在陈萱身上用的心, 当真比他说出来的多。魏年简直是手把手的教啊。

好在,陈萱是个用心的学生,她常听魏年笑话她了,反正陈萱一向实在, 性情实在,眼光实在,目标也实在。陈萱耿直的人生中只有一条认知, 只要能学本领,她根本不怕人笑。陈萱想了想, “我也没做过生意, 这些事, 我自己也琢磨过, 不知道对不对。说到这儿了,阿年哥你帮我参详参详。”

“说吧,都是怎么想的?”魏年一副当家做主大老爷的模样。

陈萱说琢磨过,那就不是假话。她抿一抿唇角,将脊梁格外挺的笔直,才开口,“我跟阿银去看过别人家开业,外头一排花篮,还会放鞭炮,可热闹了。我们也想照着这样办,所以才想阿年哥你送我们个花篮。我都想好了,不用你花钱,我花钱去定花篮,阿年哥你同意我写你的名字就成。”

“你还挺心眼儿活动。”魏年掖揄一句,纠正陈萱,“你这思路不对,你看到别人家外头一排花篮、放鞭炮,想着弄个一样的,这想法儿是对的。可你得想,怎么人家那么热闹,你就得自己出钱买花篮,虚应热闹呢。”

“人家请的人多呀,我们又请不来那许多人。”

“你请都没请,怎么就知道请不来?”魏年一摊手,看向陈萱,“像我这样被你要求送花篮的,连你们开业的帖子都没收到一封。”

“还得送帖子?”

“这多新鲜,你们借下巨债,往外跑了好几天,收拾铺子的这么折腾,难道开业不知会亲朋好友一声?”

陈萱有些羞赧,“我们这样的小生意,还要这么大张旗鼓么?”

“真是笨。做生意就是要广结人缘儿,你不说,亲戚朋友的能知道你们开铺子的事儿?不说别的,亲戚朋友知道,以后万一有生意,可能就会想起你们。哪里有你们这样闷头不吭气儿的,你是想着‘十年辛苦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么?”魏年啧啧两声,忍不住刻薄陈萱一句,“就你们这智商,还开铺子?要不你们把铺子转给我,你俩给我打工算了。这样我一个帽子给你们两毛钱,你一毛,魏银一毛,也不错呀。没风险,还旱涝保收。”

“你少瞧不起人!”陈萱这样的好性子,硬是给魏年刻薄出了三分火气来,陈萱直着脖子放狠话,“干嘛给你打工啊!我们要是不出来单独开铺子,太爷说赚多少都是我们的!给你打工,一个帽子才给我俩两毛钱!你当我不会算账?就凭你这瞧不起人,我非把铺子开好,以后赚大钱,叫你羡慕的要命!”

“哎哟哎哟,我可等着哪。”

陈萱提醒魏年,“还有,那句话你说错了,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你有空多读些书吧。等以后被我落下,看我不嘲笑你。”

“唉哟哎哟,我可等着哪。”

魏年就这么“哎哟哎哟”两句话,把陈萱气跑了。

陈萱气鼓鼓的出了屋,魏年隔窗看她嗖嗖嗖走的飞快,步伐身影中都带着七分的不服,不由摸摸下巴,笑出声来。

陈萱跑去跟魏银商量写帖子派帖子的事,姑嫂二人因身负巨债,那真是省钱省到了骨头缝儿里。帖子都是自己买了红纸、硬壳红纸,还有金箔回来自己做的。请帖的样式没什么特别,但请帖也是经过二人设计的,背面有魏年弄的帽子型的压花,字是陈萱写的,除了中文字,还附有一行英文,这个除了装洋,就是陈萱还想给史密斯送一份请柬,看史密斯有没有空过来。另外,亲戚朋友,反是二人想到的,都给下了帖子。

再有,就是要定酒席,请大家吃饭的事。

什么钱都能省,酒席上的钱是再不能省的。兴许是给魏年刺激的,陈萱豁出去了,与魏银商量后定了正阳楼。

送帖子都是姑嫂俩一起去的,反正,亲戚朋友的都知会了。魏银连补习班的林老师都派了张帖子,陈萱更是厚着脸皮把帖子送到了文先生家里。文先生见这姑嫂俩要做生意,还问哪,“怎么想起做生意了?”

陈萱眼神清正,“先生,我们打听了,出国念书要许多的钱。阿银以后是想去巴黎读服装设计的,我以后,也想去国外念书,不能没钱。前些天编了帽子在铺子里寄卖,赚了七十多块钱。我们就想,索性开个帽子店。要是能多赚些,我们就能先攒下钱,以后攒够了,就得出国念书了。”

文先生哈哈直笑,他知道魏家虽是做生意的,却只是小生意人家,像魏银陈萱以前都是没念过书的。文先生听陈萱这样讲,很高兴,“虽没时间过去,还是祝你们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陈萱原也没想着文先生会过去,她就是仗着胆子过来走动一下。虽然仍是被拒绝,陈萱完全没有气馁,露齿一笑,“承先生吉言了。”

陈萱魏银并没有多留,告辞的时候在门口正遇着文太太和容扬进门,容扬下车为文太太开了车门,伸手扶文太太下车,抬头就见到了这姑嫂二人。陈萱望向容扬的眼神里都是惊喜,几步过去,笑的眼睛弯成一弯新月,“容先生,你回北京了啊!可真巧,今天竟然遇见容先生。”

容扬完全中式打扮,一身竹青色的真丝长袍,玉骨一般的手中捏一把苏式折扇,谈笑间大家风范十足,声音清郎似能驱散暑意,“我也是刚来,可见与魏太太魏小姐有缘。”

文太太撑一把淡竹绸伞,“不妨进去说话。”

陈萱瞅瞅天时,笑道,“这眼瞅就中午了,我们就不进去了。就是忽然遇到容先生,特别惊喜。容先生,你给我的书单,我读到《艾玛》了,这书真好看。容先生,你回北京是住文太太这里,还是住东交民巷那里?”

容扬笑,“住东交民巷的宅子。”

“行,我知道了。”陈萱歪头对容扬一笑,“那我先回了。”又跟文太太告辞了一回,陈萱就高高兴兴的和魏银回家去了。这两天姑嫂俩都是从早到晚的奔波着送请帖,靠两条腿走路是不现实的,索性包车,不同于容扬文太太乘小汽车,陈萱魏银为了省钱,都是黄包车出入。姑嫂二人刚坐上黄包车,就见容扬的司机过来,礼貌的说,“先生吩咐,让我送太太小姐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陈萱满心想报答容扬的,不想又承人家人情。

待到了家,想留人家司机喝口水,人家都没喝,开车回去了。

魏银不禁道,“二嫂,你跟容先生交情很深吗?”

“没有,就是沙龙上见过几面。”

“容先生可真是客气。”

“是啊。”姑嫂二人一边说着话,就到了魏老太太屋里。陈萱见过魏老太太后,回屋换了衣裳,就到厨下与李氏一道做午饭了。

既然知道容扬来了北京,陈萱下半晌就戴着草帽,到草莓园摘了一竹篮的草莓,下头垫着草莓叶,最上面盖着草莓叶的装饰整齐。还拿了张空白请柬,写上容扬的名字。想了想,陈萱又取了张卡片,很质朴的写了一行字:不知道要怎么跟容先生你说,我和小姑子准备开个帽子店,这是请柬。容先生你有空就来,没空不来也没关系。很小的一间铺子,很不好意思打扰你。这是我自己种的草莓,容先生你尝尝,我觉着味儿很不错。

然后,陈萱为了显摆自己的英文水平,又用英文写了一遍。当然,陈萱这样的纯朴女子,她心里想显摆,又总有些害羞,觉着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大好。末了还加了句中文备注:我觉着,我现在英文比去年进步很大。

之后,陈萱就让刚被聘为帽子铺掌柜的李小掌柜把这草莓请柬卡片都一并送去了东交民巷容宅。

李小掌柜回家都同爹娘说,“二少奶奶可是不得了,先前都说二少奶奶没学问,可二少奶奶那洋文写的,一串一串的,我半个都不认得。”

李太太都不可思议,“这么厉害啦?”

“可不是么。”李小掌柜说,“听二少奶奶和银姑娘说,开张那天还有洋人过来哪。银姑娘很时髦的,还请了照相馆的过来,说要一起拍照。娘,那天你要是去,可得穿好一点。”

“这还用你说,二少奶奶和银姑娘的铺子开张,我能穿破衣烂衫的?”魏银一向很时髦,李太太是知道的,李太太不禁又感慨了陈萱一句,“要说这北京城的风水就是好啊,二少奶奶前年年根子底下进的门儿,待嫁时那几天,就是在咱家住的。这才多少日子,人就这样的有出息。”

李太太很觉不可思议,此时,被李太太认为是不可思议的二少奶奶正拿着容扬退给她的卡片翻来覆去的看,魏年险没笑破肚皮,以至陈萱都听不得他这笑,给魏年一句,“你可小心着些,别笑晕过去。”

真是的,有什么好笑的,容先生不过是把她卡片上的一些语法错误纠正了一下而已,然后,在卡片下面批注了铁画银钩的四个字:再接再励。

第74章 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