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金还想打听一下儿子要怎么办,赵丰却是没细说。

赵丰颇有法子,别看老太太对他娘一般,但是对赵丰这个长孙是极看重的,这毕竟是长子长孙嘛。不过,再看重,老太太的心依旧是偏的。赵丰这个长孙也没怎么享受过奶奶的慈爱与关怀,自小到大,也就是过年时能从奶奶那里得两块儿糖甜甜嘴。赵丰赵裕俩兄弟自小就跟他娘在姥姥家住,这年头,孩子们都是和舅家亲。

赵丰回了趟老宅,现在北京城里九成九的人家都装上电灯了,连路上都有路灯,偏生他这位据说颇会过日子的祖母,至今怕费电,不肯装电灯,家里仍是使煤油灯的。所以,赵丰得趁天明时回老宅,若是晚了,阖家就一盏小煤油灯。因为老宅的规矩,不论男女,说话做事都去长房守着灯,其他屋没灯,自己愿意点灯也成,灯油钱自己出。

每每想到老宅这些奇葩事,赵丰都是大摇其头。他这一回去,略说两句话,就收到了奶奶连同二婶的一番哭诉,他奶奶无非就是说他们兄弟有出息,二婶家日子不好过,想让他们帮帮二叔一家,所以,这机会让给二叔家。

赵丰一幅善解人意的模样,笑道,“奶奶说的是,我都明白。咱们骨肉至亲,谁去谁不去的,不都一样?原我也不想去,去美国的船票,一张就要上千美金,这算下来就得两三千大洋一张票。光这船票钱,我家也出不起呀。所以,也没打算去。主要是我姥姥说,要是我妈出国学会开车,就送她一辆小汽车。现在的小汽车便宜,也得八九千大洋哪,来回船票去了,有这小汽车,也纯赚三千。是为着这个,我妈才想出国。不过,奶奶说的也有道理,什么小汽车不小汽车的,原我也不想姥姥出这个钱。我妈不去,姥姥这钱就省了。二叔家若想去,去就是。我二舅也不是外人,就是船票得提前买,二叔家去几个,我先跟二舅说去,还得提前在南京办出国手续。咱们这手续办得急,加急件也不便宜,可较之船票就不算贵,每人一二百大洋也就够了。奶奶,这钱什么时候能预备好,我跟二舅说一声。”

赵老太太听到小汽车的事儿,头了险没炸了。

天哪!

虽说瞧着魏家二房像是发达的模样,却不知竟如此发达了!亲家太太竟要送大儿媳一辆车!

不过,再听说船票的价钱,还有办出国手续的钱,赵老太太顿时剜心剜肝,当下便道,“什么票要这么贵?还有那个什么手续,竟要一二百大洋!还不如去抢!”

赵丰笑的无奈,“我还能骗奶奶不成,不然奶奶你着二叔去打听打听,到美国的船票多少钱?还有出国的手续,办的这样急,政府那里什么时候收费便宜过?就这还得托人哪。”说着,赵丰对赵二婶道,“不过二婶也不用愁,这钱就是奶奶从公中出,不都为了二叔么,我爹也答应的。”

赵老太太听说要从公中拿钱,立刻道,“公中哪里来得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生意一年较一年的难做。倒是你若有钱,千儿八百的借给你二叔几年,以后你二叔发财后加倍还你。”

赵丰听得这话,好不寒心。他虽生得不似舅舅,城府当真有些舅家的影子,赵丰道,“我要是有钱,不必奶奶二婶开口也便拿出来了。奶奶难道不知,这几年但凡衙门的工资,哪里有发齐全过。衙门里同僚们庆生上司家摆宴,没一日的消停。我妈的草莓生意也大不如前了,前儿还往我大舅家借了一斗米,我想着下月发工资得先还这笔账。不如奶奶借我两块钱,我先把我大舅家粮米的账还了,待下月发工资,我买稻香村的点心孝敬奶奶。”

赵老太太把荷包捏的死紧,便是长子长孙开口,也难从她这口袋里抠出一个铜子儿的。

赵丰把这出国花钱的事同赵老太太赵二婶子说明白,他便去铁路部门叫上弟弟到舅家去了。他是做大哥的,也跟弟弟商量过出国的事。但凡读过大学的人,家里又有魏年魏银这样留洋的长辈做榜样,小辈人也都愿意出国深造的。不过,二舅愿意提携他们一家是一回事,出国这诸多花销,总不能让二舅帮着垫。

虽然魏金看来无所谓,反正弟弟发财了么。魏金一向是靠娘家靠习惯了,赵丰赵裕却并不是爹娘的性情,兄弟俩商量一回,出国前得跟二舅把这些事说清楚,问清楚出国的费用花销。

俩外甥倒是经常过来,魏年见着外甥也很高兴,待吃过饭,赵丰赵裕单独跟二舅说话时,才说的这事儿。魏年很满意外甥能有这份儿心,要是外甥小时候,他做舅舅的给出钱,这是应当的。娘舅娘舅,做舅舅的总是疼外甥的。不过,如今外甥大了,成人了,成人就得自立,财务上自然是分明些好。

魏年心下也早有计划,他愿意提携晚辈,是叫晚辈们出国长本事的,不是叫他们出国做米虫的。魏年就事论事,道,“眼下就是船票、火车票的钱,到美国后食宿都算我的,到时你们要准备升学考试,能拿到全奖,压力会小很多。如果拿不到奖学金,美国大学的学费很贵,压力也会很大。学费、生活费、孩子的教育费,都是你们自理。要是力有不逮,可以跟我借钱,不过要有还款计划,利息就按美国银行的利息算,如何?”

俩人没什么意见。

魏年问他俩,“你们祖父母那边儿的事料理清楚没?”

赵丰道,“都料理好了,我跟奶奶说了船票的价钱,我奶奶立刻就不撺掇着我二叔他们去了。”

魏年一乐。

说到赵家老太太,便是陈萱也得说,“赵家也是在北京做过多年生意的人家,要论见识,还不如王家几个舅舅哪。”

“那老婆子可恨在外,陈家那老爷子却是个内里藏奸的。不然,若是陈家老太爷明白,也不至于叫那婆子闹到这步田地。”魏年冷哼一声,“那俩老货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长房有出息,不想长房出去,无非是要留长房在身边儿给他们养老。”

陈萱想到陈家这事,也不禁感慨,天底下,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盼着儿女能有最广阔的天空的,其实,更多一部分父母的选择就是陈老太爷陈老太太这般,儿女的第一功能是给自己养老;第二功能是自己的控制欲,长房都是做祖父母的年纪了,这两位老人家还想控制长房将出国的机会让给二房;除去养老的利益与自身的控制欲,剩下的才是儿女自己的生活。

相较之下,如她母亲这种,真是要高贵的多。

看阿年哥为这样的人生气,陈萱笑眯眯的安慰,“不用理。咱们做好自己就好,以后咱们孩子有了出息,咱们一点儿不拦着他们,就盼他们能更有出息才好。”

养老怕什么,我养育孩子一场,是希望孩子们能用自己的眼睛认识这个世界,是希望孩子们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取得一些力所能及的成就,希望他们看一看这世间的美景,尝一尝这生活的滋味。而不是自私的为自己制造一个养老的工具。

我也更不会偏心,我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因为爱和期待来到这个世界,我有许许多多用不完的爱,倾注到我的骨肉血亲身上。我如何的爱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将来就能学会如何的爱他的孩子。这才是陈萱所认为的,生育的真谛。

第219章 番外小团圆之十二

这次回家, 除了祭祖, 还有与学术界的来往, 再者, 朋友之间也必要聚一聚的。另外就是这几年生意上的账目, 小李掌柜与孙燕一早就把这几年的分红送了过来, 他二人皆是厚道人,当初说好姑嫂俩只占一成的, 可看他们给的那笔分红,一看就不止是一成的份子。孙燕把话说的很分明,也很恳切, 她道,“大东家二东家,北京城从没有东家拿一成红例的例, 我跟当家的商量的,虽则你们那几年不在, 咱们按四六,我们拿六,两位东家拿四,这已是极大的实惠。这几年虽然你们在国外没管过铺子的生意,可说实话,光咱们这铺子的招牌就值了老钱。何况, 这些年,光房租一项省了多少。两位东家就不要跟我们客气了,不然, 我们心里不安。”

彼此间真的是太熟,也没必要为这些钱财来回推拒。孙燕小李掌柜这样会做人,陈萱想了想,与他二人道,“这次我们回国,你们也知道,除了祭奠祖宗,也是想孩子们一道出国留洋。眼下北京这一摊子事业,怕你们撂不开手。现在许多有钱人家很流行将孩子早早送出国,去西方接受教育。我看你们这些年也攒了些家底,你家大小子,今年也十岁了,跟阿宇差不多的年纪。要是你们愿意,不妨让孩子跟我们出国,国外的教育到底比国内要好些的,以后升学也方便。”

夫妻俩一则惊一则喜,惊的是从没想过这事,喜的是陈萱既然提出来,可知此事是可行的。陈萱性子严谨,素来说到做到。孙燕都不知要说什么好了,她高兴中带了几分不确定,“这成么?我跟当家的原是商量着,两位东家在国外,以后孩子长大,要是读大学,少不得要麻烦两位东家的。这我们自是愿意,就是怕太小给两位东家添麻烦。”

陈萱道,“我同母异父的三弟出国时就是这个年纪,当时就是在我家住着,如今已经考入大学了。不过,你们也知道我的性子,我在学习品性上对孩子的要求未免有些严些的。”

小李掌柜忙道,“不怕严不怕严,我们只怕不严。孩子可不就得严厉些管,这也是为他们好。”

他夫妻二人都是极机敏之人,说话间已经考虑到此事的可行之处。且不说魏东家一家都是出众之人,就是像大东家说的,现在许多有钱人家许多都是很早就将孩子送出国读寄宿学校,北京也有许多这样的事,那一样没有亲爹娘守着。他们夫妻如今小有积蓄,自是想孩子以后有出息的,说实在的,北京有钱人不少,可也不是每家的孩子都有这样的机会。何况,大东家如今在有名的大学里做学术研究,这是何等样的了不起。比起做生意来可体面多了。

中国人自古就是将仕放在第一位的,而且,中国人对于念书之事有一种骨子里的敬重。

二人当即就把这事应下了,就让长子跟着两位东家出国念书。只是,以前从没起过这心,如今少不得要给长子准备一番。学校那里得先办退入手续,本身孩子也是读的不错的教会小学,孩子在学校的成绩单都要保留,还有监护权要转给陈萱魏年夫妇,另有出国的准备,陈萱细与二人说了一番。

并且生意上的事,这次也全部说明白了,以后这店就是给夫妻二人的,再不必分红。因为魏银在美国也有自己的生意,恐怕很难顾及到国内店里的事情了。小李掌柜和孙燕经营的很好,就让二人继续经营下去吧。所以,店面手续上的一些交割,便一道办清楚了。另外就是李家小子出国的一应花销,小李掌柜和孙燕都问明白,也要回家准备儿子出国念书的钱。依现在二人的身家,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过,陈萱还是再三叮嘱夫妻二人,“也要问问你家大小子的意见,如果他十分不想去,也不要强求孩子。”

夫妻二人都说,“不强求不强求。”这样的大好事,哪里会强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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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萱回家后先同阿年哥说的这事,陈萱道,“我想着,阿燕小李都是可交之人。这些年,见利忘义的见的多了,他们这样的性情,极是难得。何况,咱家两代人与李家都有交情,如今咱们心心在学习上不用太过操心了,这些年,她学习习惯也养成的不错。阿宇阿宏也都上了正轨,早上就是背诗文的功课,李家大小子的年纪跟阿宇差不多,可以一起学。晚上给孩子们检查作业,无非就是再多一个,还能顾得过来。”

魏年想着妻子实在心肠忒好,不过,这年头,朋友家的孩子在自家寄住啊、接受教育之类的事也很平常,还有朋友之间代养孩子的事儿哪。不过,与李家的确是两代人的交情,李掌柜是跟着老爷子一辈子,现在还在柜上尽心尽力哪。这不是寻常的交情,魏年也愿意第三代的友谊能继续。

魏年点头,“这也成。反正小李阿燕现在日子也不错,供个孩子在国外念书也供得起。要是孩子争气,这个孩子就是给小李家改换门庭的人了。”

陈萱道,“自是盼着孩子们都能有出息的。”

魏年不知想起什么,又是一笑,道,“平时多是见些斤斤计较的女人,什么东家占我一斗米,我占东家两斗麦的女子居多,你倒是不是这样的人。”他媳妇是见谁都想帮一把。

陈萱认真的说,“虽然现在洋人的文化大行其道,不过,我始终认为,咱们汉人比他们更有文化底蕴。只是国家近百年未曾进步,叫洋人赶在了前头去,这才落后了。要论起民族智慧,咱们是不比洋人差的。可是,在美国这些年,我也渐渐认识到了洋人比咱们进步的地方,不只是在科技上,我曾读过写美国钢铁大王卡内基的著作,卡内基有一句话,非常有名,是这样说的,人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种耻辱。”

“要是搁咱们日子不好过时,我也不会想这些事,毕竟咱得先顾自己个儿。如今,咱们虽不是巨富,不过吃穿也不愁了,资产也算稳定。现在美国社会开始流行一种基金会的东西,我并不是学金融的,也不大明白这个。可是,咱们每年也会向学校捐一些钱,虽然不多,也有咱们的私心,是想以后孩子入学、升学更容易,我看学校的账目很分明,咱们捐的钱都用在了正路上,我心里也是高兴的。”陈萱说,“阿年哥,你也知道,我节俭惯了的人,你也不是奢侈的性子。咱们现在住上了好房子,生活上不愁吃穿,除了买书学习,继续置些产业。我总想除此之外还该做些什么,咱们赚钱不容易,所以钱不能浪费。能帮助孩子们出国留学,这就是很好的事。咱们一大家子这些人哪,要是光咱们自家好,那也算不上真正的好。孩子们正值青春,我就希望他们能在最好的光阴时去获得知识。小李夫妻,也是咱们的朋友。”

“其实,要真正的做好事,我觉着应该是能帮助很多人的那种人,并不局限于自己的亲戚朋友。”陈萱道,“可咱们也没有那许多的钱财,如果以后咱们真的很有钱很有钱,就是不认识的人,我也愿意去帮助的。现在不是还没到那样有钱的地步么,这人也有远近亲疏,所以,现在先帮亲戚朋友。”

陈萱为人处事向来有自己的思考。魏年想想,也是这个理。

说来,在讲究宗族的年代,魏家当真不是那种大家族,而是属于人丁稀少类型的。想在这世上更好的生存,老祖宗的话说的好,独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所以,魏年真是希望家里的晚辈上进成才,就是如李家这样算是世交的朋友家,帮一些忙也不为过。

夫妻俩将此事商量定,小李掌柜孙燕与陈萱魏银□□分账还容易接受,李氏必要将自己所打理店铺的十多年的收入交给二房,用李氏的话说,这是十年前就商量好了。虽则当初李氏是说了,这些年她帮着管店铺,赚多少,都是二房的,她分文不取。可做事不能是这样的道理,十年的时间,虽说铺子是二房的,可这些年二房在国外,从没管过一星半点儿。与李氏又是一家人,如何能这样算账。

魏年亲自同大嫂说都不管用,魏年与陈萱道,“大嫂是记挂着当年从乡下回来,咱们拉大哥一把的情分哪。”

陈萱想了想,同阿年哥说,“要不,就接了大嫂这钱。以后阿杰阿云在国外,倘是想做事业,这钱就给孩子们做启动资金。就是他们没有做事业的意思,这钱以后也给孩子们。”

魏年一直觉着大嫂李氏是个柔顺的性情,如今看来,真是看错了大嫂啊。想来在大哥家里,怕是做主的也不一定是大哥,这事从魏杰一家出国留学就能看出来。若依他大哥的性子,怕是不愿意魏杰此时出国的。

夫妻二人商量定,也只得如此了。

处理好这些事,陈萱魏年还抽空带孩子们去了故宫,去了公园,去了大伯家的铺子,带孩子们吃北京城的小吃,到有名的馆子吃有名的菜色。

不论是猪骨头汤里煮出的馄饨,还是老北京最有名的烤鸭,孩子们都吃的不亦乐乎。就是一向对吃食从不挑剔的魏宏,都说,“还是老家好吃的东西多。”

尤其在鲜鱼口的便宜坊吃烤鸭时,孩子们更是吃的肚皮溜圆,魏心这丫头,瞧着细胳膊细腿跟竹竿似的,不知是不是在长个子的缘故,胃像无底洞,一人就吃了大半只烤鸭。一家六口人,啥菜都没点,点了三只烤鸭,吃的真叫一个痛快。就是一向在外极讲究的魏年,这回也不讲究形象了。魏年闻着味儿就说,“十来年没吃过这么地道的烤鸭了!香!真香!”先取了张荷味饼,放到圆盘中,向孩子们展示吃法。看爸爸将几片鸭肉、葱条、萝卜条放到饼内,筷子尖灵活的就包好了个鸭肉饼,然后,爸爸递给到了妈妈跟前。

陈萱笑眯眯的接了,咬一口,也赞好吃,同阿年哥说,“阿年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成亲后的第二个冬天,一起出来买毛线,大姑姐让你请客,就是来的这家店。那是我第一次在饭馆子吃饭,还吃的是烤鸭,我那会儿就觉着,世上怎么有这样好吃的东西,要不是真正吃过,完全想像不到还有这样的美食。”

魏年笑,“怎么不记得,咱们那次是吃了两只烤鸭,那会儿我还特要面子,觉着大姐只点烤鸭不点旁的菜没面子。说来我现在也是大姐当初的年纪了,面子上的事情,倒是释然了。”

“待吃过饭,鸭架也拿回去加口蘑煮了做卤,我亲自擀面条,做打卤面。”陈萱也给阿年哥卷了个鸭肉卷,阿年哥也笑眯眯的吃了。

夫妻俩都会照顾着孩子一些,不过还是让他们尽量自己动手。只有四宝儿小朋友,因为年纪太小,吃不了烤鸭,魏年跟伙计要了碗鸭油蒸蛋,就是有妈妈喂,四宝儿都吃的恨不能把小胖脸儿扎碗里去。

魏宏瞧着弟弟的形象就很发愁,直说,“不知道四宝儿什么时候能讲究一点。”,好吧,爸爸魏年刚为自己年轻时要面子的事情释然,已经开始有人继承爸爸的讲究(龟毛)基因了。

魏宇又喊,“唉哟唉哟,妈妈,四宝儿舔碗哪!”

四宝儿小盆友大概真的吃的很满意,自己很彪悍的捧起蒸蛋的小碗,真的把小半张脸都扎进去了,小舌头一舔一舔,小脑袋一拱一拱,吃的可开心了。

魏年哈哈大笑,忙叫伙计再去拿碗蒸蛋来。陈萱摸摸小儿子的小肥肚子,估量着小儿子的饭量,又给他吃了半碗鸭油蒸蛋。不叫吃太多,怕撑着。

看孩子们渐渐长大,总有许多烦恼与许多欢乐。魏年陈萱都很珍惜回国的时间,吃过午饭又带着孩子们去逛东安市场,吉庆坊热闹依旧,陈小姐的大兴盛却已经不在了。日军进城后,陈小姐的父兄都任了伪职,听说还有意将她许配给日本军官,陈小姐不从,就此香消玉陨。其行其志,倒比大多数的男人都要强的多。

听说容先生有意出售北方的生意,吉庆坊和“思卿”都在出售之列。

想到“思卿”这一段故事,陈萱又不禁生出几许唏嘘之感。

陈小姐那样的喜欢“娜拉”这个角色,自以为离异便如同逃出樊笼的“娜拉”一般,或者陈小姐曾经的婚姻是牢笼吧,可是,为了利益能让她去做军长外室的家族,何尝不是陈小姐的另一个牢笼。

不然,凭陈小姐的才干,若只为生活,何需委身与人做外室?

陈萱想,陈小姐的悲哀大概是天底下大多数女子的悲哀,女人平生只有两个家,一个是娘家,一个是婆家,说到底,没有自己的家。而女人的传统教育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尽管如今已是提倡新教育,摒弃旧传统,可又有多少女人能活出真正的自己呢?

男人为家族的付出与牺牲,总能得到回报。女人是不一样的,女人为男人为家族的牺牲,很多时候得到的是辜负。所以,女人不应该轻易做出牺牲,如陈小姐这一世,其人其志,何其可怜又何其可悲呢。

第220章 番外小团圆之十三

魏心还带着弟妹们去了故宫, 去了北海公园, 去了景山, 在附近大大小小的胡同里串来串去, 他们拍了很多照片。是魏心自己的相机, 挣钱后自己买的, 这孩子自小就是个爱臭美拍照的。说来,魏心这个爱拍照的兴趣, 还是妈妈陈萱给培养的。陈萱管孩子比较严,但陈萱认为,那是为了让孩子养成好习惯, 再加上阿年哥一直是个对孩子没原则的人,所以,陈萱自己就得有原则着些。可陈萱也打心眼儿里喜欢自己的孩子, 她自己小时候的生活不是很好,所以, 待孩子好的不得了。

那会儿小丫头刚出生,陈萱过日子节俭,却是从小丫头周岁时起,每年都要带着小丫头去照相馆拍照片,给孩子留做纪念。后来,小丫头略大就不再满足于一年只拍一次了, 她时常闹着爸爸妈妈一起拍、奶奶大姑一起拍,一年拍好几回。有时照照镜子,觉着今儿个比昨天更好看, 也要去拍。

用陈萱的话说,打小儿臭美。待到了美国,魏年是个时髦的性子,魏年先是买了部二手相机自己玩儿,兼或给家里人拍照,这可美死爱丽丝.魏了,恨不能做爸爸的专属小模特。爱丽丝.魏自小胆子就大,开始是偷偷用爸爸的相机给奶奶拍,又教奶奶给自己拍。后来她就开始学着拍风景,拍小动静,拍自己眼睛看到了值得拍摄纪念的事,这部家里的第一部二手相机都成爱丽丝.魏的专属,一直玩儿到后来又买了新相机。但说来,这些都是家里的相机,爱丽丝.魏这部是她自己的相机。

洋人的教育很注重个体的教育,爱丽丝.魏有自己相机后得意的不得了。她是美国摄影学会的一员,当然,这个学会的加入方式极其简单,简直没什么门槛,是摄影的爱好者就可以。虽然至今没有什么摄影作品获奖,爱丽丝.魏一直强调是相机比较差的原因。反正也有她们学校的摄影展可以参加嘛,陈萱是很鼓励孩子有自己的爱好的。

这次回国,爱丽丝.魏可是没少拍照片,她是准备回学校后办一个老北京摄影展的。

魏年提前跟爱丽丝.魏打好招呼,“明天拍全家福,不要再出门了。”

爱丽丝.魏毛遂自荐,“爸,我来拍,我来拍。”

“你做摄影师的话,全家福不是少你一个了。”

“没事情啊,我把镜头调好,给我留出个位子来,找邻居家的大婶帮着按一下快门不就好了。到时多给咱们一大家子拍几张。”

魏年想,邻居家大婶会不会按都两说,干脆把朋友程苏叫来帮着给拍照。程苏以前在报社做过记者,玩儿相机多少年,现在都是主编了。程苏的太太程太太也是认识的,连程苏家大小子小名儿程大根,大名程川,说来是小丫头的青梅竹马,小时候俩人还经常和一起玩儿哪。这次回国见面,彼此对小时候的玩伴记忆还模模糊糊的有些个印象。话说程苏家四个儿子了都,还没闺女哪。程太太见着小丫头就馋的慌,觉着自己这辈子可能是没有闺女命了。

魏年把程苏一家子都请过来了,自从回国,魏家一直忙忙叨叨,两家人还没正正经经的在一起吃顿饭哪。程家四个小子,魏家孩子也多,孩子们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热闹的跟庙会似的,程川比小丫头大一岁,跟小丫头说话时还有些小小少年的羞涩。小丫头虽自诩九岁起就从学校收到情书的人,她的爱情如同她现在竹竿一样的身材,还没有开始发育,跟男孩子在一起也不知道害羞,有说有笑的自然极了。

爱丽丝.魏如同大总管,张罗着一大家子排位,因为人太多了。魏老太太自然是c位,坐着别动就行,魏金安排着大伯、大伯娘、她爸、她妈、大姑、大姑夫、小姑坐中间一排,后面站着的是堂兄堂嫂表兄表嫂,还有爱丽丝.魏自己的空位,另外一些弟弟妹妹们,小的如四宝儿这种站着就行,小一些的坐地上,大一些的围拢着站。

魏时都说,“这是咱们家的大总管哪。”

魏金笑眯眯地,“这种家里的大聚会,还就得有这么个人儿。”

程太太瞧着爱丽丝.魏更是从头到脚的好,这闺女,去美国这许多年,还是老北京闺女的本色,看这穿戴,一点儿不似那些个成天穿洋装的时尚女子,可人家一点儿也不土,又这样爱说爱笑的能干。再瞥一眼儿子,装模作样跟人家后头一幅很懂行的模样,特像个小跟班儿。可惜魏家又要出国,而且现在两家也有些不大般配了,不然多好的亲事啊。

程太太不知道出国念书能有这样的大出息,想着得给在高中念书的儿子多加几把劲儿了,以后儿子有出息,也叫儿子出国读书去。

爱丽线.魏一面指挥一面说,“唉哟,魏宇你别照镜子了,头上发胶得有二斤了,你那头发特有型,十二级的台风都吹不动的。魏宏你笑一笑,别这么严肃。四宝儿你别拽你二姐的裙子,你二姐的裙子要给你拽地上去了。奶奶你别抿嘴唇,口红要吃完了。”

她这么念叨着指挥,大家险些笑场。

照片是程川帮着拍的。

拍完这一大张全家福,小丫头依旧让奶奶坐c位不动,把椅子撤了几张,第一组是四个儿女跟奶奶一声拍,再是四个儿女加上媳妇、女婿一起拍,还有奶奶跟孙子孙女的一大张合影、奶奶和重孙辈的一大张合影。奶奶和各家的合影,以及奶奶和每个人的合影。为了拍今天的照片,奶奶准备了三套衣裳,换着跟大家拍的。中间累了,还要在老摇椅上歇一歇,十分得意的跟大闺女道,“你说,都要跟我拍,要是不答应你们吧,怕你们不高兴。天儿热,我可得歇一歇。”然后问自己随行的化妆师兼小闺女道,“阿银你看我是不是要补个妆?”

魏银真受不了她妈的虚荣心。

整个家里,除了魏老太太,魏心是最忙的一个,大家谁想拍就喊她,一会儿有人喊,“心心,过来拍。”,一会儿有人喊,“心妹妹,这里。”,还有人催,“心心姐,这边儿。”,再有人,“爱丽丝.魏,看这里。”

这次拍全家福,光胶卷就拍了五卷。魏心跟大家说,“这个我拿回去自己洗,我洗照片的水准可是不得了,去年就参加过美国的摄影大赛。到时我给大伯寄回来。”

魏时道,“全套给我寄一份过来,到时想你们了,看看照片儿就当见着人了。”

魏心点头,笑眯眯的应了。她还抚抚大伯的背,安慰大伯说,“大伯,阿杰哥说了,读完博士立刻回国。等我以后读完博士,也回国工作,我还是更喜欢咱们老北京。”

魏时甭提多稀罕这个大侄女了,觉着这就是祖国的未来栋梁啊。魏时欣慰极了,点头,“好好,这样才好。北京是咱们的家,咱们的根。”

李氏在一畔笑眯眯的听着侄女和丈夫说话。

魏年夫妻和程苏夫妻在一起说着当年的趣事,程太太一个劲儿的夸陈萱有福,有俩闺女。魏年打趣,“弟妹,你知道你为啥没闺女不?”

“为啥?上回怀上我家四小子,我还特意跟当家的去了潭柘寺,不都说潭柘寺特别灵么,我烧香拜佛,结果生下来还是小子。”程太太问陈萱,“嫂子,莫不是这生闺女还有什么秘诀。”这年头,当然不能没儿子,可儿子多了也想闺女。

陈萱是个实诚人,“这能有什么秘诀,闺女小子都是天意,怀了就生呗,下生之前,我也不知道是儿子是闺女。”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弟妹不停的生儿子,主要是弟妹性格原因。”魏年凑趣的说。

“没听说过,生儿生女跟性格有什么关系?我这就是生儿子的性格?那什么性格是生闺女的性格,你跟我说说,我改改。”程太太多年不见,还是那幅爽俐性子。

“少吃醋,就是生闺女的性格了。”魏年笑,“我现在还记得弟妹你跟阿程刚成亲那会儿,你跑到我家来,吃得那一缸子老陈醋。弟妹,你这就是醋吃多了,酸儿辣女,你先前吃的那一大缸的醋,且有儿子生哪。”

程太太现下是四个孩子的妈了,说到以前的旧事自己也觉好笑,程太太原就是个泼辣性子,她道,“这会儿就知道笑我,我跟你俩说你俩也不能明白,我跟嫂子才能说到一处。你们这些在北京长大的,哪里知道我们乡个闺女嫁到城里时的滋味儿。心里又是高兴,又觉着卑怯,总觉着配不上你们这些城里男人。诶,说实在的,这事儿我得谢嫂子,当初要不是嫂子开导我,教我怎么跟城里人似的梳妆打扮,我这会儿还是乡下土妞儿哪。”

“就是我不教,弟妹你早晚也能摸着门儿,你是天生的灵透人。”陈萱想到旧事,也不禁眉眼弯弯。

“灵透什么呀,我就是念书上不成,在家时没念过书,又不如嫂子你好学。以前我听说你在自学,我还觉着,你岁数跟我差不离,都嫁人了,还学那些孩子们学的书本做什么?还是你有远见,这念书真真是有用,不说男人,就是咱们女人多念念书也是好的。我是没闺女,我要有闺女,我就把你的事说给闺女听,告诉她学习什么时候都不晚的道理。”程太太问陈萱,“嫂子,小丫头得念高中了吧?”

“今年读高二,回去就升高三了。”

“学习怎么样?”

“还行,升大学的问题不大。”陈萱谈起自己的学业一向很谦逊,她平时话也少,但说起孩子来很有些滔滔不绝的架式,陈萱道,“原本小学时,学校就建议她跳级的,她不想跳级。后来,初中跳了一级,读一年就升高中了。美国大学拿奖学金是很寻常的事,高中奖学金就不是很好拿,魏心升高中时就获得了学校的优秀奖学金,她喜欢机械,现在我们家里但凡什么东西坏了,都是她修。去年代表学校参加高中生的机械比赛,成绩还不错,我认识学校一个机械系的教授,每个星期有半天,她会去实验室打杂,假期的时间会更长一些。艾肯教授说,等魏心升大学时,他可以帮忙写推荐信。”

程太太听的真叫一个羡慕,直赞叹,“这闺女怎么这么有本事啊?”

“叫人着急的时候弟妹没见着。十二岁就偷开家里的汽车,滑雪摔断腿,从小到大,琴棋书画这些个爱好班报了个遍,现在啥都是半吊子,没有一样是学精的。”陈萱道,“我本来不信神佛的人,可自从孩子们开始长大,我每个星期都去教堂,求耶稣保佑着这丫头些。”

陈萱想到孩子成长中的淘气,当时各种着急担心,现在说起来也觉着挺有趣。陈萱把闺女夸够了,问程太太,“阿川成绩怎么样?”

程太太道,“我问小丫头的成绩,就是想着回头拿这个刺激一下大川。脑袋瓜也不笨,就是喜欢玩儿。嫂子,你说,高中正是要加把劲儿的时候,偏这时候想玩儿。我就为他这念书发愁,眼瞅大小伙子了,虽说高中毕业也能找到差使,可我总想着,我是没正式念过书的,阿程念到高中,大川最好能比他爹要强些,青出于蓝么,起码得念个大学啊,以后也更有前途。”

程苏笑眯眯的听着妻子说话,陈萱很认同程太太的话,道,“是这个理。在高中时就得准备升大学的事了,还有孩子喜欢什么专业,准备考哪所大学,都要有所准备。嫂子你们家条件好,也不急着孩子工作,让孩子多念念收,对孩子有好处。”

“我也这样想,就是对大学不大了解。”

陈萱想了想说,“先确定孩子的兴趣在哪方面,找准专业,再往一流大学里选大学。读就要读一个好大学,不然不如不读。大学对一个人的影响的极大的,有很多孩子会在大学时堕落,也有许多以前看着挺寻常的孩子,经过大学成了出众的人。大学是一个孩子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段时期。”

程太太回家后还跟丈夫说哪,“陈嫂子真不愧是做博士后的人,的确有见识。”

程苏道,“是得叫这臭小子多念书,你说我跟阿年还是高中同学。可惜我这些年没再念书,阿年如今可是有大本事的人了。”

程太太倒两杯温茶,递给丈夫一盏,含笑道,“这也不急,咱们四个儿子哪,以后都叫孩子们好好念书!只要孩子肯用功,还怕以后没本事?再说,也不一定个个都要去念大学念博士。只要孩子们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踏踏实实的做人做事,我就高兴。”

程苏也不禁笑了。

夫妻多年,少年时的意气都变成了中年的温和,为人父为人母的年纪,生命也由年轻时的湍急成为了如今的从容平和。年轻时娇美英俊的容颜沾染了岁月的痕迹,容颜在老去,可是心头反是多了更多温暖的东西,或许,这就是岁月的魅力。

魏家这一次全家福拍过后,展眼离别的时候也就到了。在这样战乱的年代,多少人因战火、饥荒而死去,魏家这样一大家子人终能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些年的岁月,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可也正是因这样的一个年代,家人以为此次团圆不过是生命中最平常的一次家庭聚会,却不知这一次的离别后,再见已是经年。

而所有人的命运,将会伴随着时代的惊涛骇浪,被轰轰烈烈的时代裹挟着,奔腾往无数未知方向。

第221章 番外南京之上

大家起程去南京时, 照例是有许多亲戚朋友过来相送。魏家陈家的人自不消说, 还有李掌柜一家赵掌柜一家, 另则是魏杰赵丰赵裕三人的岳家也都过来了, 各家的闺女都要跟着自己的丈夫一道出国留洋, 留洋是好事, 家里自不会阻拦,如今都过来相送。

陈萱魏年回国后还见到了见齐三, 日伪期间,南北不通音信,容先生在重庆, “思卿”的事都是齐三在打理,如今容先生要将“思卿”出手,齐三准备占好最后一班岗。原本陈萱以为齐三会买下“思卿”, 因为如果是齐三想买的话,容先生肯定会给个很实惠的价格。倒是出乎陈萱的意料, 齐三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