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旭低哼:“好说,圣尊将这片草地还与属下便是。”

魔宫不适合寻常植物生长,大多都是营造的幻境,他能培植出草皮,大概也是与他的半妖血统有关。柳梢左顾右盼:“这个当然,当然…先看石兰,她怎么回事?你惹她了?”

提及此事,未旭就恼火:“谁惹她?她自己莫名地发起疯来。”

自己发疯?柳梢奇怪,走到石兰面前。

石兰规规矩地站着,浑身颤个不停,嘴里喃喃念叨,眼中仍流露出强烈的反抗欲望,显然她并不甘心,她是被术法强行制住的。

柳梢扭头看了月一眼,问未旭:“她没受刺激,好好的怎么会发狂?”

未旭却问月:“阁下怎么看?”

月开口道:“血咒松动。”

柳梢立即明白过来,石兰这次突然发疯,不是因为外界影响,而是来自她本身的意识。因为自己认为有血咒控制便无害,疏忽之际,她残留的意识就开始干扰她的行动,其实之前她被食心魔控制时就曾有过这种情况,否则她也不会屡次搭救自己。

未旭道:“她在说话。”

柳梢连忙也凑过去听,发现还是些零散的词语,根本不成句。

“十五…仙海…尸魔…十五!十五!”

相比上次毫无头绪,柳梢这次反而有点理解了。

仙海就是代表地点,十五应该代表时间,可尸魔明明就是她自己,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仙海有什么?”柳梢问。

石兰充耳不闻,只是反复念叨几个词,挣扎的意图更加明显。

未旭不怎么关心食心魔的事,对月笑道:“这次幸亏有阁下及时制住石兰,否则我这墨兰殿就保不住了。”

月“嗯”了声。

未旭立即看柳梢:“我记得右圣使之位空缺已久,圣尊意下如何?”

傻子也能明白他的意思,柳梢却仿佛听不懂,瞟着月:“话是这么说,不过依本座看,阁下也不是头一次插手这些事,想来不会图什么嘉赏的。”

气氛登时尴尬起来。

未旭皱眉瞧着她。

柳梢固执地扬脸,摆明不肯松口。

“之前的事,圣尊想来有所误会,”未旭颇为头疼,转而对月笑道,“阁下苦心,圣尊自会明白…”

“不会明白。”柳梢插嘴。

未旭尴尬地咳嗽:“这个…”

月转身走出烟墙。

柳梢得胜似地朝未旭挑眉。

未旭道:“你知不知道,卢笙一直想拉拢他。”

“他还想拉拢我呢!”柳梢不屑。

倘若背后有强大的力量支持,卢笙想要动你也会先考虑下。未旭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墨兰榻上:“白费口舌,对牛弹琴。”

“你说什么?”柳梢莫名,过去踢他的榻,“本座还站着,你怎么坐了!”

未旭不耐烦:“若不是白衣,我懒的理你。”

提到这个名字,柳梢不说话了。

未旭见状道:“好了好了,他出身寄水族,迟早都要回去,如今天妖再出,百妖陵撤兵,寄水族的处境好多了,重返妖界也不是不可能,将来你们总还能见面。”

柳梢用力点头,不说话。

“哭什么?”未旭用手指在脸上比划,“堂堂魔尊真好意思。”

“我哪有哭!”柳梢慌忙去摸脸颊。

未旭拍着玉榻大笑。

“你你你!”柳梢气得踢他,半晌也坐到榻上,眼睛发亮,“现在鹰如撤兵了,百妖陵的注意力都转向那个新的天妖了,不正是寄水族回妖界的好机会吗?要不要帮他们一把?”

未旭却摇头:“话没错,但寄水族若当真在此时归界,只怕就危险了。鹰如那个女人心思难测,据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轻易罢休,这次撤兵哪有那么简单。”

柳梢想了想,吃惊:“你的意思是,鹰如是故意撤兵,引寄水族动作,只要他们离开冥海,就会落入陷阱?”

未旭道:“也不无可能。”

柳梢越想越心惊,起身:“我去告诉她们。”

未旭不在意:“放心,白衣能当上妖君,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话是如此,阿浮君那么精明,未旭能想到的事,他没道理疏忽。柳梢犹豫了下,还是觉得要亲自去提醒才放心,起身和未旭作别。

烟墙之外,月果然还没走。

柳梢停住,不客气地盯着他:“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老实,诃那走了,你现在如愿了。”

他也没计较,温和地道:“你不是要对付食心魔么?”

“说吧,仙海有什么?”柳梢走到他面前,“你这么用心讨好,事情跟你有关吧?仙海仙海,你暗示了这么多次,我又不傻。”

“柳梢儿,你太无礼,有些事情并不是看上去那样。”

“有话快说!”

“好吧,我们就说正题,”月说道,“仙魔同修,魔体未锻,难以承受浊气侵蚀,取魔丹能暂时缓解丹田的冲突,然而先天灵体与心智受影响,反而令魔性更重,食心魔会需要什么呢?”

柳梢没费力气就猜到答案:“当然是克制魔性,锻不灭肉身。”

“他怎会知道仙海有需要的东西?”

柳梢想了想,失声:“是重华尊者的手记!难怪他会偷走那本手记,原来上面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嗯,很聪明。”

这是个不小的发现,柳梢慢慢地冷静下来,谢令齐陆续去了几次仙海,说明他还没找到,一时倒不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要找寻用以锻体之物,此物也是魔族需要的,虽说用途不同。”

“取代清气的东西?”柳梢恍然,狐疑地问,“那到底是什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只能透露这些。”

故弄玄虚!柳梢低哼:“这么说,我对付食心魔就等于帮你,难怪你会这么热心。”

“我同样是在帮你,你的魔性仍然存在。”

柳梢转转眼睛,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他是仙,只不过走错路,说不定他锻体之后,不必再受魔力侵蚀,心智会恢复,魔性消失,从此以后不再为祸六界,反而是件大好事呢。”

“他的道途,是以无数生灵的性命为代价。”

“死了的那些人也不能复生,我给他一次机会又怎么。”

“魔族却只有这个机会。”

“看,你就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柳梢毫不意外,拖长声音道,“说什么帮我,其实啊,你就是想让我帮你去抢东西,我才没那么傻,你做这么多事,还想指望我呢,嗯嗯?”

“就因为我,你才不愿意?”

“没错。”

“我道歉,我不应该骗你。”

“嗳呀急了,看来时间不多了,十五?”柳梢很是出了口气,“我猜猜,是哪年哪月的十五?”

“说吧,你的条件。”

“求我啊!”柳梢往后退了步,右脚尖点点地,笑嘻嘻地道,“就跪在我面前,说圣尊大人大量,小人就是个骗子,无情无义谎话连篇卑鄙无耻,一切全都是小人的错,求你别计较,帮帮我,我做牛做马地报答你。”

月忍不住笑起来:“柳梢儿,这个…有点难了。”

“我是被你害的,我身上受过的伤不知道多少,让你下个跪说几句话还不肯,啊呸!”柳梢嚣张地啐了口,就要走。

“你要去寄水族?放心,白衣不会轻易上当,”他伸手拦住她,微微倾身,“你也看到了,是寄水族需要他,他才会选择离开你,你总不希望寄水族永远留在冥海,受人欺负吧?”

柳梢望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对你是很好,但不可否认,他当时来救你并没有安好心,他骗你立下了魔誓。”

“可…”

“如今他要带领寄水族走向新的未来,你不该再去打扰他。”

“我不打扰他,”柳梢忍不住道,“我就想见见他,也不行吗?”

“他并不想见你,他后悔了。”

“他是在闭关,不是不想见我!”

“寄水族尚未脱离危机,他会在此时闭关吗,柳梢儿?”

柳梢沉默。

他安慰:“寄水族对他很不满,你去只会令他为难,让人报信就够了。”

“你会这么好心?”柳梢瞅他。

“你可以怀疑我的意图,但也同样不能否认,我对你没那么坏,”他拉起她的手,举到她胸前,“我一直都陪着你。”

柳梢看着面前的手,那苍白漂亮的手指,用非常礼貌、优雅的姿势握着自己的手,紫水精戒指就在眼底下闪着光。

右手也从斗篷里伸出来,他叹道:“我救过你,帮过你,虽然也曾放弃,但他们背叛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提醒过你吗?是你太倔强,不肯听我的劝告。柳梢儿,如你所言,你喜欢我,我也没有忘记过,我的公主。”

我的公主。那个仆人如是说。

斗篷帽挡住了眼睛,柳梢知道他在看自己,于是她也扬起睫毛:“我根本就不是公主。”

“至少曾经是。”他回答。

“三天?”

他避开这个话题,依旧很温和地道:“我们可以好好地说话。”

“好吧,要我帮你抢东西也容易,”柳梢将他的手指掰开,“只要你喜欢我,我什么都帮你做,你看,我一点都不贪心。”

只要你爱我,我就为你做一切。

他惯常地弯了嘴角:“我一直都很喜欢…”

“不是这种,是那种喜欢,”柳梢不等说完就贴过去,盯着那薄唇,慢慢地踮起脚,“比如,可以亲一亲的那种,可以一起睡的那种…”

他立刻咳嗽了声,按住她的脸:“你还小,这样顽劣可不好。”

“哪里小了?”柳梢厚脸皮地挺胸,还故意将前襟拉开了点。

下巴微微抬起,他恶劣地道:“我不习惯跟小孩睡。”

被叫“小孩”,柳梢也不生气了:“我习惯跟大人睡!就这个条件,别的不谈,你自己考虑吧!”

她得意地丢下这句话,扭着腰,朝不念林方向走了。

身后,他果然没有跟来。

目光逐渐变得凝重,柳梢到不念林结界外就停住,回头望了望,突然调转方向冲出魔宫,直奔地底冥海。

——说这么多,他根本不是想谈条件,而是在阻止自己去寄水族。

第74章谁之救赎

冥海道来去畅通无阻,百妖陵的队伍果然都撤走了,沿途并没有埋伏的迹象,想来鹰如真不安好心的话,最有可能就是等在妖界入口,等寄水族回归妖界,自投罗网。

想到洛宁当时的神情,柳梢莫名地不安,恰好不远处几个小鬼巡逻经过,她念头一转,招手将他们叫了过来。

上次她出手阔绰,这群小鬼哪有不奉承的:“原来是魔尊大人,魔尊大人有什么事吩咐小的?”

柳梢低声问:“白衣回来了吧,你们见过他没有?”

带头那小鬼立刻眉开眼笑地答道:“见过,见过的!”

柳梢松了口气。

一名小鬼插嘴:“方才还看到他往那边去了呢!”

柳梢愣住。

“说了多少次,白衣大人的行踪不能随便泄露!”带头小鬼呵斥部下,紧接着又堆上满脸笑,朝柳梢道,“小的这就带你老人家去找他!”

闭关修炼果然是借口。柳梢感觉嘴里有点发苦,勉强道:“有劳。”

亲眼看到寄水族的处境,他真的后悔了?可是只要他们再忍一段时间,等自己杀了食心魔,就能帮寄水族了,为什么连他也不相信自己呢?不,他不会这样,肯定是那些长老责怪他,大不了自己当着他们立魔誓,难道自己还会拿命去骗他们不成!

远远的,两道人影踏波行走,女的披着水绒披风,男人白衣白发,浑身散发着熟悉的感觉。

“魔尊,那就是白衣大人。”小鬼颇有邀功的意思。

柳梢没有动,只是瞧着两人的手发愣。

“魔尊大人?”小鬼唤她。

柳梢突然道:“你说,他是白衣?”

“当然,”小鬼奇怪,“难道魔尊大人不认识他?”

柳梢慢慢地握起了手指。

小鬼醒悟过来,忙高声叫道:“启禀白衣大人,魔尊前来拜会!”

“师姐?”想不到她这么快又回来,洛宁慌忙缩回手。

身旁人看她一眼,转身。

同样的身材,同样的雪白长发,同样的雪白衣袍,连发间的淡蓝色饰物也一模一样,甚至包括眉宇间那丝刻意模仿的温柔。

可柳梢知道,他不是诃那。

白衣犹在,不见心中人。

对面的人早已料中她的反应,遥遥看着她,不动,不语。

“这…怎么…”小鬼疑惑地瞧两人,发现形势不对连忙住口。兄弟两个容貌本有八分相似,他这样装扮,完全就是另一个白衣诃那,也难怪外人会认错。

静。

没有人询问,也没有人解释,连同冥海那细微的风波声仿佛也消失了。

蓝眸如寒水,黑眸却渐渐转赤。

骤然,杀气膨胀,人影如破风的箭一般冲向对面!

滚滚气流夹着魔雷光影,划破海面,拉出一道雪白伤痕,溅起一大片海水。

遭遇致命攻击,阿浮君依旧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半点防御的意思。

洛宁也没有阻止。

果不其然,纤掌在阿浮君胸前硬生生地停住了。

“你身上为什么有诃那的气息,你怎么会晋升的!”她抓住他狠命地摇晃,“为什么白衣会是你!你为什么要冒充他?诃那呢?他在哪里?”

阿浮君对她的怒火视若无睹,他随手弹去肩头的水珠,淡声道:“既已猜到,何必多问。”

既已猜到,何必多问。

打破不能晋升的诅咒,离开水的寄水族,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是谁的牺牲,成就了另一个寄水天妖?

柳梢整个人都在发抖。

“师姐,你听我解释…”洛宁扶住她的手,想要拉开她。

柳梢不肯放,她固执地抓着阿浮君的手臂,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他们肯定认错了,我是找妖君白衣,白衣诃那,他人呢?”

“我就是白衣。”

“你不是!”俏脸有点狰狞,她再次挥掌,“你不是白衣!”

阿浮君仍是神态从容,眼睛都不眨一下。

没错,他身上有兄长相同的血脉,真水元中多了一缕提纯的水元,他是白衣的延续,她又怎么会下手?

手高高地举在半空,颤得厉害。

突然,柳梢像是浑身脱力般,放开他,后退几步跌坐在海面,捂住脸。

有液体从指缝间沁出。

这一刻,哪管什么魔尊威严,哪管什么魔宫颜面,她就是柳梢,想哭就哭的柳梢,于是她就这么当着寄水妖王的面哭起来。

“你们就不肯等一等,你们为什么不肯信我!”

“师姐,没那么简单,”洛宁红着眼圈蹲在她面前,轻声道,“寄水族不能等,形势也容不得他们等,寄水族需要一个新的白衣,其实…他一直都有惦记你的。”

“我才不稀罕!”柳梢狠狠地抹了把眼泪,翻身爬起来,“他根本就没想过我!随便他为寄水族做什么,关我什么事!”

不管洛宁的呼声,她化风而走

毫无预兆地,魔宫内,不念林幻境轰然破碎,化为无数洁白的光点,消失在浊雾之中。

虚构的美景终究会消失,光秃秃的土石,是最后留下的真实。

面对不念林的变化,巡逻的魔兵们惊愕莫名,下意识地查看虚天魔宫结界,发现又没有其他动静了,估计就是新魔尊在耍脾气,于是他们继续谈笑着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