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只留下不到三分之一在外头,脚下的晃动也越来越厉害,随时都有彻底沦陷的危险。

古灵夕赶紧闭上眼,胡庭优也不敢再多言语,抱着支离破碎的相机,哆嗦着闭紧眼。

并没有迈出脚步,而身体却开始朝前移动,速度渐渐快到惊人,热浪,冷气,两种极端的气流交替扑来,压迫力之大,五官几乎都要被它们压成平面,整个人就在前一秒炙热后一秒冰冻的煎熬中坚持着。

他们…回得去么?!

古灵夕咬紧牙关,浑身的难受令她怀疑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近乎半昏迷的状态下,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真实,她感到一直抓着她的那只大手用力紧握了自己几次,不是担心她的手会滑落出去,而是在传递一种无声的鼓励与安慰。

所处的境地越是糟糕,时间就过得越慢。

在古灵夕觉得自己已经经过一百年那么长之后,身体终于从一种高压力的状态中一下子解放了出来。那种彻骨的轻松,令她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像鸟儿一样直飞高空。

“好了,都睁开眼吧。”

钟晨煊如释重负。

古灵夕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有些心虚地偷窥。

白色的墙壁,冰凉的铁皮柜,黑色的铁床…

她马上张开另一只眼,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揉着眼睛再仔细打量,随即兴奋地喊:“回来了,我们安全回来了!”

“终于…没事了吧…”脸色惨白的胡庭优两脚发软,抱着比他的性命还重要的破相机,喘着气靠墙坐下来。

“如果我们再不离开警察局,可能会有事。”钟晨煊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面色似乎不太好看。

古灵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停放赵大婶尸体的铁床上,只剩下一滩铁屑一样的粉末。

“这…赵大婶呢?!”古灵夕跑过去,在铁床周围上下检查个遍,确定之前还好好摆在这里的尸体,已经没了踪影。

“走吧,被人发现了,我还真不好解释。搞不好还被人栽一个毁尸灭迹的罪名。”钟晨煊朝裣房门口走去。

胡庭优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骨碌爬起来,脚底抹了油般朝门口小跑而去。

出了裣房,钟晨煊确认外头暂时没有别人后,示意身后两人赶紧出去,他则小心掩好那扇朱红铁门。

值得庆幸的是天还没亮,如墨的黑暗是他们此时最好的掩护。

一路无惊无险地溜到警察局后门,钟晨煊无奈地来回“飞”了两次,把古灵夕和胡庭优分别带到门外。

“如果不是怕惊动到别人,我会让你一个人慢慢爬出来。”钟晨煊瞥了胡庭优一眼,他实在很不喜欢搂着一个笨重大男人的感觉,“行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快走吧。”

“哦…好好,我这就走,就走!”胡庭优紧张地吞吞口水,拔腿就走。

“站住!”

钟晨煊突然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什么事么?”他一声喊,胡庭优自然不敢再多迈半步,回过头,结巴着问。

走到他身边,钟晨煊拍拍他的肩膀,笑:“我知道你是个很有专业精神的记者,但是,在对今天你所见到的事情上,我要你以不专业的精神来对待。否则,我不敢保证你是否还有机会到枉死城里转一转。明白我的意思?!”

胡庭优当即点头如捣蒜,连连说:“明白明白!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不会跟除了我们三个之外的任何人透露,一个字都不说!钟先生大可放心!”

“胡记者是个聪明人呢。”钟晨煊收回手,笑道,“快走吧。记得把你买新相机的账单送到我跟你说的地方,呵呵。”

“嗯嗯,谢谢钟先生,谢谢!”胡庭优千恩万谢,正要迈腿离开,又折回来说,“钟先生,虽然我的相机坏掉了,但是里头的胶片还是完好无损的,刚才在…在那个地方的时候,我拍了些照片,到时候你要不要看一看?!”

钟晨煊还没答话,古灵夕到是来了兴趣,说:“要看要看!我敢说,世上还没有谁见过枉死城的照片呢,还有那个差点要我们命的冒牌老钟,我记得当时你连拍了他好多张照片吧?!”

“你到是好了疮疤忘了疼啊。”钟晨煊弹了弹古灵夕的脑门,“刚刚不知道是谁怕得要死呢,这会儿又欢呼雀跃地吵着要看照片。”

“我好奇嘛。”古灵夕不好意思地揉着脑门,“这照片很珍贵的,说不定还很有经济价值呢!”

她的重点全放在最后一句话上,不愧商人女儿的本色。

“异想天开!”钟晨煊摇头,对胡庭优说,“也好,你把照片冲好后,就送到槐树街那家叫不归居的酒铺吧,那里的老板娘跟我很相熟,她会转交给我。不过你要记得,照片一定要保密!”

“好好,我知道!”胡庭优忙从兜里掏出个小本,边写边喃喃,“槐树街…不归居…”

写完,收好东西,他怯怯看着钟晨煊:“钟先生…我可以走了么?!”

“慢走,一路小心。”

钟晨煊笑着朝他摇摇手。

“记者先生,记得挑人多的路走,不然很容易碰到不该碰到的东西呢!”古灵夕朝胡庭优扮鬼脸。

“不劳姑娘你挂心!”

胡庭优冲她哼了声,转身便走,刚跨出两步,脚下便踩上一块滑石,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古灵夕一阵幸灾乐祸的奸笑。

“别傻笑了。”身后的钟晨煊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声调跟刚才有些不同,“送我到不归居…”

“你…”古灵夕诧异地扭过头,却见到一张冷汗密布苍白无血色的虚弱脸孔。

钟晨煊努力保持着清醒,不让自己完全倒下去,搭在古灵夕肩上的手,成了此刻最重要的支撑点。

“老钟你怎么了?!”古灵夕忙扶住他,焦急地问,“怎么突然成这样了?!”

“走…”

他发紫的嘴唇微微一动。

“好好,我们马上去不归居!”

古灵夕把他的手绕过来搭在肩上,另一手紧紧扶住他的腰,吃力地朝前走去。

越朝前走,钟晨煊的步履越踉跄,他残存的体力正在一点点溃散。

古灵夕也不轻松,加诸在她身上的力量越来越重,以钟晨煊的体格,要她来承受实在是很困难。

“喂喂,老钟,你别晕啊,别吓我啊,跟我说话啊!”已累得浑身大汗的她,突觉钟晨煊的脑袋越来越往下垂,心头顿时抽紧,大声喊道,“听到没有,把头抬起来,跟我说话!”

钟晨煊没有反应,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古灵夕耳边回响。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之前是发觉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可是,他这样神仙一样强悍的人,谁能想到这会儿竟成了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古灵夕心急如焚,咬牙用尽气力,带着钟晨煊走到大街上。钟晨煊的车就在前头,可是连方向盘都没摸过的她只能望车兴叹。

这里离不归居还有很远的路程,靠脚力走过去肯定是不可能,正着急,前头街口突然传来一阵车铃声。

古灵夕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这黄包车来得太是时候了!

她冲那车夫挥手大喊:“车夫车夫,这里这里!”

黄包车嘎然停在他们面前,戴着硕大斗笠的车夫放下车,问:“两位要坐车么?”

“要要,当然要!”古灵夕即刻扶着已是半昏迷的钟晨煊坐到车上,马上对车夫说,“去槐树街那家不归居,要快!车钱我付你三倍!”

车夫没答话,调转车头,飞快地奔跑起来。

“老钟!”古灵夕用力拍着他的脸,“醒醒,别睡啊!”

靠在她怀里的钟晨煊只发出梦呓一样的嗯唔声,身体随着车子的移动,无力地颠簸着。

“你怎么会…会搞成这样嘛!”古灵夕握住他冰凉的手,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你别闭上眼睛啊,跟我说话,说话啊!”

他会不会死?!

可怕的念头突然撞击着她惊惶的心,她早已习惯那个总是意气风发四平八稳的钟晨煊,可现在,他甚至连站立都要靠她来支撑。这般重大的突变,要她如何接受?!

一种失去主心骨的恐慌在瞬间包围了古灵夕。

“你到是再快点啊!!!”

她抹着眼泪,冲车夫大吼一声。

混乱而激动的情绪,目前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泄。

车夫跑得更快了,脚似乎都离了地,飞起来一样。

“撑住啊,很快就到了!”她吸着鼻子,抽噎着,把他抱得紧紧,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教条统统见鬼去吧。

她不能松手,她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像阵烟一样消失。

多么奇怪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