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刚出门等公主的功夫,那巷子口便过来个要饭婆子,要凑到门前说话。

  侍卫立刻拦住了她:“站住!这是北镇王府,不容闲杂人等靠近。”

  那女乞丐脸上都是脏污,也看不清年龄,可是一开口,听说话的声音倒像是不大:“我是来找北镇世子韩临风的!”

  她说话中气十足,带着一莽劲儿。

  正要上马车的苏落云听见了,不由得转头打量着这个女乞丐:“你是何人?找世子何事?”

  那女乞丐看到了苏落云,眼睛不由得一亮:“我在惠城见过你,你是韩临风的老婆!”

  苏落云仔细看看,并不认得她。可是就在这时,被韩临风留下来保护王府安全的庆阳却往前走了一步。

  那女乞丐看到庆阳,登时欢喜地叫了出来:“庆大哥,是我,我是曹佩儿!”

  曹佩儿并不知道庆阳的身份,只知道他姓庆。当初一路护送着自己和爹娘南归的人。

  看到他,曹佩儿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找对地方里。

  庆阳也是一愣,终于在曹佩儿满脸的脏污里认出了她:“你……怎么来了这里?”

  一旁的落云却立刻反应了过来:这个女子竟然是曹佩儿?她是叛军头领之女,一会不能让公主看见!

  想到这,她当即吩咐庆阳将曹佩儿带走,不要入王府,先租个院子安置了她。

  庆阳心领神会。

  等落云陪着公主从庙庵回来后,庆阳也将曹佩儿那边的消息告知给了她。

  当听说曹佩儿居然将裘振的脑袋割掉,用石灰粉裹着带在身边时,落云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那曹姑娘当时拿的包裹里……是那个东西。

  庆阳也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

  当初这位曹姑娘犯花痴病的时候,曹先生还曾问他可曾娶妻,有没有意做他的女婿?他指望着将曹佩儿快些嫁人,止了她的花痴念头!

  幸好庆阳老家定了亲,连连摆手拒绝,不然的话,娶个如此手黑心狠的女人……真的随时随地要在睡梦里掉脑袋啊!

  那人头已经被庆阳再次用石灰包裹,装到了一个木匣子里。没想到,落云却表示要看看。

  庆阳再次惊异地看着世子妃,小心道:“您……不怕?”

  苏落云道:“现在临风身在阵前,我们不能给他拖后腿。我复明后第一眼便看到了裘振,若人头是假的,我也能辨出来?”

  庆阳懂了,世子妃这是怕曹佩儿有诈,才要亲自求证。

  于是他拿来了木匣子,又再三提醒了世子妃,这人头可怕后,才开了匣子。

  ……嗯……

  匣子开的那一刻,的确是有冲击力,记忆里俊美邪魅的男人,竟然脸上满是扭曲伤疤……加上沾满了石灰,脸上灰白,的确可怖极了。

  落云努力稳住心神,定睛看他的眼角还有下巴,她记得当初在惠城看时,这两处地方是有痦子的。

  这么一找,果真如此,看来此人确凿是裘振无疑。

  落云又仔细看了一会,这才捂住鼻子,示意庆阳关上匣子,然后道:“赶紧将这人头给世子送去,如今前线打得焦灼,可叛军那边始终没有传出裘振遇刺的消息,若是世子知道了,应该大有裨益。

  庆阳如今看这些后宅女子,心里满是惧意——别看一个个平日都是柔柔弱弱的,可是表象的柔弱下,说不定是想象不到的狠茬子!

第92章

  庆阳端着木匣子往外走,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回老家时候,一定要多帮衬善待自己的娘子,不然脑袋丢了,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那曹佩儿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在闹着要见世子无果之后,便转而要见世子妃。

  苏落云选了个下午,带着自己贴身的丫鬟和侍卫,只做散步,不显山不露水地入了曹佩儿暂居的巷子,与她见了一面。

  曹佩儿大口吃着落云带来的饭菜,心满意足打了饱嗝道:“还是王府的饭菜精细,营寨里的大锅可做不出这等美食?”

  说完之后,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落云,疑惑道:“你的眼睛好了?”

  落云微微一笑道:“多谢曹姑娘的关心,我的眼睛大好了。”

  曹佩儿还在上下打量着她,想到自己的姻缘落得这样的下场,而对面的这位却是样样顺心周全,这一下,心里顿时酸楚。

  她面露刁钻神色,酸溜溜妒羡道:“你的命可真好!我听说你出身不高,却能嫁入宗亲皇家,得了那么个俊美的丈夫,还真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

  落云并没有被她激怒,依旧平和道:“曹姑娘要我来,所为何事?”

  曹佩儿撇嘴笑了笑:“我纳了那么大的投名状,自然讨赏。那些悬赏上不是说,裘振的一颗人头能得白银五百两吗?总不能给你的夫君得了功劳,我却两手空空吧?”

  听到这,落云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两张银票子,递给了曹佩儿:“这是可以在各地通兑的银票八百两,就给姑娘拿去花用,买些衣服簪花吧。”

  曹佩儿半信半疑地接过来,然后低声道:“你这么有钱?银票子都随身带?”

  落云柔柔道:“原就是我给姑娘准备的。随后会有人送你去寻父母,我寻思你身上若无钱银,不太方便。另外我还让人给你买了从里到外的衣裳,也不知大小合不合适。等到了那里,姑娘若还需要什么,只管跟人提。”

  曹佩儿原本在这等美人的面前有些自惭形秽,说话也透着几分刻薄。可是没想到眼前这个一身贵气的女子一直说话平和,毫无嫌弃鄙薄之意。

  原来人家出手大方,早就给自己准备了银子和衣服。如此周到细心,她若一味刻薄,便太没意思了。

  这段时间,曹佩儿过得并不好,一直四处躲藏,那裘振的人头也带在身旁,夜里总是惊厥睡不着觉。

  现在,在这干净利落的小院子里,面对个说话温和的美人,恍惚有种重活一世之感,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有了松缓。

  听落云说,要送她去找爹爹,曹佩儿终于哽咽了一声:“爹爹不知……会不会原谅我……裘振那么害他,我却一直鬼蒙了心窍,认贼作夫……”

  落云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我的父亲不太疼爱儿女,母亲又早亡。父母之缘上,曹姑娘比我有福气。我听说,曹统领一直在挂念着你,有时因为做梦,嘴里都念叨着你的名字。有人挂心着,便是最幸福的事儿。姑娘如今脱离了贼窝,不必纠结过往,全都忘了,以后好好的侍奉父母,再找个真心疼人的嫁了……你的好日子,才开头。”

  曹佩儿听了,倒是爽利笑出声:“原来你还有羡慕我的地方?”

  落云笑道:“羡慕你之处太多,最起码,姑娘的这份刚毅果敢,我自愧不如。”

  所谓拍马屁,也要拍对了位置。这话说得曹佩儿又是心里舒坦,天下能毫不犹豫手刃负心汉的女人,毕竟也没有几个!

  大约在这位世子妃的眼里,自己俨然就是江湖侠女吧?

  她跟这位世子妃虽然无什么深交,可是甚是对眼缘,竟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临别的时候,曹佩儿觉得自己白白拿了人家的银子,无以为赠,于是便掏了怀里剩下得大半包蒙汗药,热情地递给了落云:“这东西防身甚好,就送给你吧。你长得这么好看,兵荒马乱的年月,有些傍身之物才好……”

  落云哪需要这个,刚要推拒,曹佩儿又迟疑说:“你若嫌弃不要这个,那我就只剩下那把砍了负心人的镰刀了。不过观世子待你甚好,一时应是用不上……”

  嗯,好吧,还是蒙汗药收起来更体面一些。于是落云郑重道谢,收了这份独特的闺交之礼。

  如此与曹姑娘道别之后,韩临风也派人用一辆马车将曹佩儿送走了。

  他现在实在脱不开身,只能将这些事情托付给落云处置。

  这一场守城追击战,持续了将近半个月,赵栋一路领军高歌猛进,势如破竹。

  不过赵栋心里明白,这场战役打得入辟竹般丝滑,完全是因为有人在野猪岭打了个漂亮的围剿战,一举湮灭了叛军气焰,为整个反攻战开了个绝佳的开头。

  每当想到这,赵栋都些惭愧。

  儿子赵归北虽然将这位深藏不露的世子爷的种种事迹讲述给自己听,但是赵栋总觉的儿子说话有些夸大其词。

  鬼子林战役多少有些凑巧的好运在里面,韩临风固然有些小聪明,可离帅才还远。

  结果事实证明,韩临风真乃用兵的奇才!

  他将土匪出身的裘振贪婪本性拿捏透了。

  那整车的粮草,还有不知从哪里运来的金银果然够肥够香,引来了贪吃恶狼。

  而那草人的瞒天过海计策,又是将人心算计玩弄到了极致。

  就是因为之前在鬼子林里,那些叛军看过草人,受了草人不小的欺骗,才觉得韩临风在用老招式。沿途都是草人,也是渐渐松懈麻痹了他们的防备。当真人伪装成草人时,叛军纵然发现也为时已晚,早就进入了适合伏击的山坳里。

  韩临风甚至都没有从赵栋把守的经州调配人手,只凭借区区迁西粮草营的数百人兵卒,就挫败了裘振的千人主力,打得反贼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当韩临风得手之后,立刻朝天燃放了烟火。守在经州城墙上的赵栋立刻对城外的叛军大营发动进攻。

  于是如此一前一后的配合,换来了收复嘉勇州的胜利。

  赵栋知道,这次绝非韩临风好运。这看似装神弄鬼的招数里,有着扎实的硬功夫,那些乔装草人的战士们可不是临时扮上的,而是数日来都是如此潜伏在野猪岭里。

  能让这么多的兵卒在敌人靠近时一动不动,平日里就必须有过硬的训练,才能熬炼出这一批军纪严明的铁甲战士。

  这一仗,让赵栋心服口服。

  等赵将军再见到韩临风时,目光灼灼,上下不断打量,仿佛好色之徒刚发现了绝世倾城的佳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不过等韩临风表明来意的时候,赵栋却再次蹙起眉头。

  因为韩临风这次说的却是要为曹盛正名,要朝廷归降招安的事宜。

  韩临风心知赵栋为人,不是搬弄口舌权术之辈,所以也跟他开诚布公道:“曹盛在民间久负盛名,他掌管义军时,只一心收复故土,未曾动过百姓一分一毫。至今民间仁人义士提起曹盛,也是赞不绝口。然而现在裘贼窃取义军,不断对大魏攻城掠地。虽然野猪岭一战,我侥幸大获全胜,挫了叛军的锐气,但是若不能一鼓作气收复所有失地,一旦铁弗人趁虚来袭,接下来的战局便有些不受控了。”

  赵栋沉吟道:“这跟招安又有何关系?就如你所言,曹盛已经在义军中失势,就算我肯应下,朝廷也未必能应。”

  韩临风稳稳道:“他若一人归降,朝廷必定不肯应,可他若能带动义军一同归降,这份量不就够了吗?曹盛在义军中积攒的威望远超你我想象,若是能利用好了,便可早些止住这场内乱……如今眼看就要到了春季,牛羊也要放牧游荡了,将军觉得那贪婪成性的铁弗人会不会蠢蠢欲动,想要在大魏的内乱里分一杯羹呢?”

  这话一下子触动了赵栋的心坎,他一直都是坚定的主战派。每每夜里梦醒,也是眼望地图上失去几十年的故土喟然长叹。

  现在,赵栋好不容易重掌兵权来到了前线,若是只是用来杀一杀反贼,有何意思?

  现在裘振率领的义军虽然溃逃,但是他们的地盘甚广,一旦休整下来,再进行对峙,还是要花费些时间。

  若是能彻底收复义军,便意味着也收复了义军占领下来的将近十州。若是再一鼓作气向北推进,收复余下的十州指日可待!

  缠绕在大魏子民心中几十年的噩梦,便可以一朝破散了……

  这么一想,赵栋的心也忍不住悸动。

  不过,他想了想道:“那义军如今的首领可是裘振,你怎么有把握他们会接纳曹盛,更会听从曹盛的号召归附朝廷呢?”

  韩临风笑了笑,挥手让身后的庆阳递过来一个木匣子,然后示意给赵栋看:“上将军请看,此人为谁?”

  赵栋定睛一看,只见一颗用石灰包裹的人头,赫然正躺在其中。

  赵栋曾在城墙上远远看过裘振,只是那时的男人相貌甚是英俊,为何这颗人头的脸上却有数道剑痕?

  不过看那眉眼的确无误,再找来军中老将辨认,也确凿是裘振本人无益。

  赵栋确定之后,不由得大喜过望,急问韩临风这是从何而来。

  韩临风沉默了一下,道:“这是曹盛之女卧薪尝胆,潜伏在裘贼身边,趁着他负伤之际,砍下人头献呈给将军的投名状。”

  有了这个投名状,足以证明曹盛与裘振之流并非同流合污。而裘振冒犯朝廷的种种恶行,也可以跟义军做个切割。

  赵栋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有了这颗人头,再跟朝廷进言,细谈招安义军共同对抗铁弗人的事情总算有个眉目了。

  可就在这时,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送到了赵栋的营帐里来。

  赵栋展开文书之后,眉眼愈加严峻,看到最后,他抬头慢慢道:“你提议的事情……还是莫要再提了,恐怕眼下,你还有一场麻烦的官司……”

  原来跟着八百里加急文书而来的,还有陛下特命的督营巡使,就是从惠城调配而来的几位官员,重点查询迁西粮草营的那一大批来路不明的金银。

  这次朝中来者不善,听闻那那些督营巡使已经先到北镇王府,询问了王爷和家眷的供词。

  而赵栋这边,这会才得了信儿。他以前不会相信这些话,可是现在……他觉得韩临风与曹盛可能真的私交匪浅,若是朝廷追究起来,韩临风的麻烦不小。

  若是以前,赵栋对此无感,可是现在他才发现韩临风是个绝顶帅才,却要卷入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里,这也让赵栋生出了一股愤懑无力之感,甚至有些恼这韩临风不拘小节,被人抓了这等把柄。

  韩临风也接过文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说道:“既然巡使们先去了王府,我自当也要回迁西粮草营接受询问……至于我方才之言,还请我容后与上将军再议。”

  说完,他便与赵栋告辞,一路快马加鞭赶往梁州。

  再说梁州这边,果然来了大批惠州的官员,分成两路彻查北镇世子私下通敌之事。

  一路去了迁西粮草营查抄银两物册,而其中两个主理巡使则来到了王府,先找王爷问话。

  当一队人马封住了王府大门,然后两位巡使手握圣旨表明自己是奉旨查案的时候,整个王府都有些震动了。

  一病不起的宗王妃被吓得再次冒了冷汗,只急着叫落云带着侍女丫鬟打听前厅的动静。

  北镇王恭听了圣旨以后,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不过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是表示韩临风从来不曾从迁西粮草营往家里运过什么金银,他并不太了解其中的详情,两位巡使若有疑问,还请等世子回来,再细细盘问。

  主理此事的一个巡使名唤王瑁,乃长溪王家的本家,据说同王昀将军是堂兄弟。

  而另一位巡使则叫孟兴学,并非世家子弟,是寒门清流的出身。

  王瑁一听王爷推说不知情,也不恼火,只面带三分笑,有意提点道:“王爷,你应该知道陛下对这北地反贼的深恶痛绝,若是世子不懂事,受了贼人妖言蛊惑,总归是先讲出来,这样一来,我与孟巡使也好斟酌着办事,给王府留一份体面不是?”

  北镇王脸上带着不解疑惑道:“敢问两位巡使,究竟是从何处传来的风头,说我儿与反贼有瓜葛?”

  孟兴学刚要说话,又被王瑁不紧不慢打断:“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人将世子的事情已经写成信告知官府了。我等在惠城负责督军巡营,也不敢隐瞒不报,这就呈给了陛下……听说那叛军成车的金银都运到了迁西粮草营,现在我的人已经在迁西粮草营里开始清点了。刚才还有人来报,说是钱银的数目太多,一时点数不过来呢……王爷,您该不会说,是世子将王府的钱银都搬去了吧?”

  北镇王闻听此言,瞳孔也是猛地一缩。

  其实韩临风私下里跟曹盛一流有何交情,王爷也不大清楚。

  像这类江湖私情,韩临风是不会说给父亲听的。所以当初北镇王听说韩临风娶了个盲女,才会如此恼火,就是因为他并不清楚苏落云为韩临风打掩护的内幕。

  现在,听王瑁说得有眉有眼的样子,北镇王的心里也没底。

  王瑁是在刑部呆了经年,最会审人,一看北镇王的眼神里似乎有些闪躲,立刻觉得抓到了关隘。

  当他探身正想再说时,却见一位身着素袍,挽着高高发髻的轻灵女子端着黑檀木的茶盘,款款入了客厅。

  只见她端着茶盘屈身福礼道:“父王,听闻有贵客入府,我特意冲泡了些太平尖茶来,给诸位大人品赏。”

  说话的人,正是苏落云。

  她手里的茶是刚刚冲泡好的,可是人已经在客厅一旁偷听一会了。

  就在王爷被问得有些接不上来时,她适时接过小丫鬟端来的茶,抢先入内,替王爷缓解了窘境。

  北镇王从善如流,立刻接道:“我前些日子得的新茶,竟然差点忘了给二位大人品酌。快,给这两位大人奉茶吧。”

  王瑁见自己的话被人打断,甚是不悦,微微沉下脸,打着官腔道:“茶就不必了,既然王爷什么都不说,那就烦请您跟我们去一趟迁西粮草营,亲自查点一下那些银子的数目!”

  北镇王虽然是王室宗亲,可在长溪王家的眼里,就是个破落户。这王瑁自认为抓住了北镇王府的大把柄,说话也毫不见客气。

  再看那位世子妃,慢条斯理地将茶盘放到了二位大人的桌边,一边优雅地往小茶盅倒茶,问道:“为何要清点迁西的库银?二位大人若想知道,我来告知大人好了。”

  她说话的语调清丽,只是话音一落,满屋子寂静,大家全都有些傻眼。

  王瑁更是兴奋地眯起眼:这世子妃听说出身不高,长得美艳,却似乎没长脑子啊!

  难道是韩临风陡然发私财,忍不住在枕头边跟夫人炫耀了?

  而北镇王则心里一惊,脸色难看道:“大人们在说话,哪里有你这妇人插嘴的地方,还不快些下去!”

  可是王瑁却站起身阻拦道:“王爷,你拦着世子妃不让说是何道理?难道陛下所下的圣旨,您还看不懂?我和孟大人奉旨查案,什么人都可以审!”

  说到最后,他先前的和善全然不见,眼里带着明显的威胁之意。

  就在这时,那个羸弱娇俏的世子妃似乎也被他的眼神吓到,用葱白似的手指轻捂嘴,怯怯道:“怎么?我说了什么要紧不能说的?”

  那王瑁连忙安慰道:“有什么不可说的,你说了,便省了王爷一番舟车劳顿了。”

  这位世子妃带着后宅女子的蠢钝,迷迷糊糊道:“不就是银子数吗?那几车银子都是我借给世子,拢共两千两。”

  王瑁听到眼睛一眯:“你借的银子?这么大的数目,开什么玩笑?”

  落云却微微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在各地都开着香料铺子,每月的流水不断,大人这话是瞧不起人?觉得我拿不出区区两千两的银子?您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清点,看看是不是两千两!”

  就在这时,一旁的孟大人道:“世子妃,有人说这迁西粮草营的的银子,乃是叛军头目曹盛馈赠,还有人看见曹盛出现在了惠城的茂祥钱庄,亲自兑了银票,命人运往迁西粮草营……”

  听到这,苏落云的一双杏眼越睁越大,忍不住失笑出声来:“当初世子跟我说,想要引出叛军裘振,需要些银子引狼上钩,王府有些凑不上手,便从我这借了纹银两千两,零散掺了些石头,分了十辆车不停运送,以此来诱敌。我说的真假,大人去营里问问便知……而且我在茂祥通兑的银票底子应该也在,那两千两的银子是在京城的茂祥钱庄存入的票子,又在惠城兑出,做不了假……我的天啊!我铺子里的流水,怎么最后竟被人传成了反贼曹盛的资产?难道每日在我瘦香斋里买香料的那些府宅夫人们……也都是反贼曹盛的人?”

  既然王大人说这些银子似乎是反贼曹盛资助,那么一路追查钱银,自然会发现这些银子都是她从那些京城宅门里的贵妇手里赚来的。

  按照这个道理算,满京城都是曹贼同党,就连渔阳公主,还有许多宫里的娘娘也都是呢!

  王瑁原本以为拿捏了韩临风的死穴,进而诱导北镇王府的人为了脱罪,将此事推卸到赵栋的身上。

  这样长溪王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回兵权。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财大气粗的世子妃居然若无其事地说,那银子是她借给迁西粮草营当诱饵用的。

  王瑁并不死心,刻意压低了声音,死死盯着苏落云道:“你可知道,我与孟大人是奉旨查案,你若做伪供,就算你是北镇王府的儿媳妇,也难逃死罪……”

  他的话还没说完,世子妃的杏眼却越睁越大,疑心满满地回瞪他道:“又是派人去迁西查点银子,又在这吓唬我这个弱质女流……难道是有人惦记着我的恒产,打算算计我的钱银?我可将话挑明了,那些银子出钱庄的时候,我已经让茂祥钱庄在银子底儿烙了瘦香斋的印,就算有人想狸猫换太子,用假货偷换了我的银子都不好使!”

  她这话说得透着十二分守财奴的面相,一脸警惕地看着二位大人,又想了想回头道:“父王,您还是带我去一趟吧,那可是我的银子,不亲眼看看,我不放心!”

第93章

  就在这时,北镇王从刚开始的一头雾水,也渐渐窥探出了门道。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媳妇并不是蠢钝之人,可是今日她不请自来,突然张罗着送茶,便有些蹊跷。

  刚才冒失插嘴,更不似她平日为人的风格。

  王爷决定便顺着落云的话来顺水推舟,看看儿媳妇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解困的灵丹妙药。

  而这时一直不甚言语的孟大人也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有请二位去走一趟吧。”

  王瑁自认为已经掌控全局,倒也不怕一个妇人能搅局,所以他冷哼一声,也同意成行了。

  不过在走之前,王瑁带来的人又是借口着奉旨彻查的缘由,还细细清查了王府的私库,到处翻检的样子,简直如抄家一般。

  落云默默站在北镇王的身后,看着他背着的手正死死捏握在一处,甚至因为有些用力,而微微颤抖……

  曾经的皇嗣,如今却沦落到被小小巡使肆意拿捏的地步,其中的屈辱,可想而知。

  不过王巡使听了属下的禀报,并无不妥之处时,北镇王倒是慢慢松开了手,对两位巡使淡淡道:“我们梁州是出了名的穷乡,土地贫瘠,种不出好粮,我虽有食邑封地,却家底不算丰厚,还让两位巡使见笑了。”

  王瑁笑得却有些耐人寻味:“王爷过谦了,您这王府虽然走的是节俭之风,可世子的粮草营那才是真正的金山秘窟呢!

  北镇王听了这话,又不经意瞟了身后的落云一眼。

  儿媳妇依旧是平日里沉稳娴静的模样,不慌也不张。

  就这样,一行人出府坐上马车来到迁西粮草营。

  当落云被扶下马车时,只见漫天黄土弥盖的军营门前正立着几个巡使的官员等候二位大人。

  而其中一个面色俊秀的青年男人,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愣愣地看着刚刚下马车的落云。

  当落云抬头时,目光正好与他碰触,不由得一愣。

  因为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与她差点谈婚论嫁的陆家公子陆誓。

  原来他的妹妹陆灵秀嫁给了六皇子的侍卫吕应,而陆誓之后的恩科考得不错,正好走了六皇子亲随的门路,也跟着六皇子做文吏应差做事。

  因为做事稳重踏实,陆誓倒是得了六皇子的几分赏识。

  此番彻查迁西粮草营的案子,六皇子便将陆誓派下来协理王瑁,其实就是安插自己心腹眼线的意思。

  陆誓年初已经成婚,娶的是京城一个七品典事的千金。

  他跟苏落云的那段前尘,陆家人连提都不会提。六皇子更不知自己派来的小吏是北镇世子妃的故人。

  陆誓和几个文吏先前被王瑁派来军营点查赃银,却想不到在军营门口遇到了总是在梦里几度萦绕的佳人……

  他一时愣愣,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记忆里那个纤薄的美人,在梁州这样的穷山恶水里,居然将养得丰韵了几分,更显得身材绰约有致。

  直到苏落云有些清冷地瞟了他一眼,陆誓才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低头跟两位巡使打招呼。

  可是转念一想,又是不对:她的眼睛……怎么能看见了?

  他赶紧又抬头看,只见她跟北镇王爷说话时,眼波流转,眼神灵动,不再是呆滞凝看,而且步履轻盈,行走也不需要人扶,果真是复明的样子。

  一时间,陆誓心里先是替落云一喜,又有落寞,觉得造化弄人!

  若是落云当初没有意外失明,他早就与落云结为神仙眷侣,何至于如现在,为了避嫌,却相见只能假装不相识?

  他如今虽然成亲,却是奉了父母之命,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思成婚罢了。入门的娘子虽然容貌端庄,为人守礼,可是他每次同她讲上几句后,便再无话。

  那种年少时,每次遇到落云都会难掩的悸动,似乎也随着年少无忧的岁月,一并消散不见了。

  而落云更是被命运狠狠作弄,不光失明,还被迫嫁给那个不学无术的韩临风,现在又被卷入与叛党勾结的脏污事情里来。

  一时间,陆誓觉得有些哽咽在喉,只想着若是韩临风落罪,他定然要向六皇子求情,给落云这个无辜女子一个出路……

  就在这时,负责清点的官差也来禀报了:“启禀二位巡使,那些银库里底下铺垫的是涂了银漆的碎石头,上面铺垫的纹银,所以看上去数目甚多,装了好几个仓库。我们剔除了石头清点了一下,一共两千两。

  孟大人从官兵拿来的一托盘的银锭里拿了一个,只见着银锭的下面,果然刻着带着繁复花纹的“瘦香斋”三个字。

  看来那世子妃所言为真,因为这些库房大门都贴着封条,上面的日期就是这些银子入库的时间,不可能被临时替换掉。

  至于这两千两的出处,既然是从钱庄出来的,很容易追查来路,若是真是京城的银票子通兑,那么非要说是北地叛军的馈赠,那就太牵强附会了。

  拿这样没有查清的事情,贸贸然去审先圣德皇帝的后人,更是有欠妥当。

  可是王瑁还是不死心,又问:“这银子的事情暂且不说,那惠城钱庄出现了曹盛又是怎么回事?”

  “大人有疑问,径直来问我便好,为何要绕过我这个经手人,却去叨扰我的老父和妻子呢?”

  就在这时,有人扬声说话,伴着马蹄声和清朗的话语声,一个英挺男子骑马奔驰而来,又急急勒马从马背上潇洒跳下。

  落云转头一看,正看见一身戎装的男人,立在自己的眼前。

  只见那黝黑的鱼鳞肩甲,更显得男人的身形魁梧有力,衬得那张俊脸透出无比的英气,獠牙狻猊束带勒出标杆般笔直的窄腰。

  当男人利落下马时,斜口牛皮薄底长靴显得长腿健硕有力,胸前的护心镜晃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这正是刚从前线折返回来的韩临风。

  落云睁大眼睛,紧紧盯着从马背上下来英俊男人,突然想起香草曾夸赞韩临风是戎装美男的话来。

  她默默深吸了一口气:香草,诚不我欺!身穿戎装的世子爷果真添了别样的男儿雄壮之风,跟平时穿便服的他,判若两人!

  这么好看的男人,竟是她的夫君!落云甚至觉得只有一双眼睛,也有遗憾,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是她复明之后,第一次见到韩临风身穿戎装,却是不曾想他有这般铁骨钢筋,英气肃杀之姿。

  所以落云看得发呆,都失态忘了跟夫君问安打招呼了。

  韩临风瞥见那小狐狸呆愣愣的样子,心里也直痒痒.

  算一算,他们也有快一个月未能见面了,几日不见,那怎么又白嫩丰腴了几分?

  不过她呆看自己是什么意思?难道久久不见,又不认得自己了?

  若是此时不是军营,而旁边又没有这么多大煞风景的人,他真想抱起她,使劲亲她嫩白香软的脸……

  不过现在,还是要先解决了这来找茬的巡使。

  所以韩临风抱拳道:“我听闻巡使前来督营,便特意从前营赶回来,借问二位有何见教?”

  那王瑁以前跟着王昀来迁西粮草营巡查的时候,曾经见过韩临风。

  只是他印象里的世子,是个穿着戎装也吊儿郎当的男人。

  这次再见,不知为何,韩临风恍如换了个人,一身的肃杀,带着股从血河火海中冲将出来的腾腾彪悍之气。

  而立在身后的陆誓也是一愣——在他的印象里,那个油头粉面,身穿艳丽牡丹长袍的男人……跟眼前这个气宇轩昂、不怒自威的男人一点都靠不上边。

  一时间,陆誓竟然差点没认出这人是谁来!

  直到落云走过去,与那男人毫不避嫌地挨近低语了几句时,陆誓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个人,居然是韩世子!

  韩临风虽然面上含笑,却未及眼底,满身的气场甚是压迫人。

  他跟落云低声说了几句话后,便带着身后几个五大三粗的戎装莽汉,大步朝着王瑁走过来,眼神带着针芒,裹着阴司森气,更是叫人自动矮了三截。

  王瑁不自觉声调略微降低了些,只陪笑道:“还请督运不要误会,我等也不过奉了陛下之名前来彻查密信一事的真伪。这里发生的一切,我和孟大人会如实禀报,请陛下定夺……有人说,曾经在惠城看见了曹盛,不知您该如何解释?”

  韩临风笑了笑,回头招了招手,只见一个精壮的汉子,从自己马背挂袋里取出了胡子,还有颜料,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后,又粘了胡子,再转身时,样貌居然为之一变,跟通缉令里的曹盛有了七分相似……

  “我与赵将军定下了野猪岭歼敌之策,为了让裘贼落网,所以便让人假扮成曹盛出现在惠城钱庄,又向我的内人借了纹银两千两,演了这出戏码。只是没想到,这场戏演得这么真,不光骗过了裘振,还骗来了两位大人。那封写密信的人真是有心了,这能将这种荒诞密信当真的人……更是有心了!”

  王瑁一时语塞,孟兴学却接口道:“原来如此,若是误会一场,那么我等自会禀明陛下,还请世子放心,不必牵涉精力,务当协助赵将军击退反贼。”

  如此客气一番之后,两位巡使便带人离营了。

  不过就在陆誓跟在巡使身后离开的时候,韩临风眼尖,一下也看到了他。

  起初只是觉得这位看着眼熟,略想想,倒是想起来他是苏落云的故人了……陆誓?他怎么也到了这里?

  虽然两位巡使走了,可北镇王却依旧脸色阴沉,显然要跟儿子算账,便冲着韩临风说道:“你跟我进营帐说话!”

  说完,父子二人便进了营帐,落云没有靠前,只坐在营帐外眺望一下远处的山景,不过隐约也能听到父子二人刻意压低声音的争吵声。

  过来一会,父子二人终于出了营帐,落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的神色,看上去都不甚愉快。不过落云上下看了看,韩临风倒不像又挨了父亲的鞭子。

  北镇王余怒未消,看落云仔细打量夫君脸颊和胳膊的样子,忍不住道:“看什么?担心他跟我说会话,就缺了胳膊腿?”

  落云半低着头,抿嘴不说话。

  北镇王又冷哼了一声:“怪不得你们俩王八绿豆能看对眼,真是胆子一个赛一个的大!”

  王爷这是恼了夫妻二人有事瞒着他,害得他此番如此被动。所以韩临风和落云都得老实挨父王的骂。

  当韩临风护送父亲和落云回到王府后,他又随着父王回了书房,父子俩又是关门密谈了甚久。

  落云吩咐院子里的丫鬟备下洗漱的热水,还有巾子,又让人准备些好夜宵,准备一会跟韩临风暖暖胃。

  他一路骑马回来,一定又是三餐不应时!

  待韩临风回了自己的屋子,落云便迫不及待地抱住了世子,却一时什么都不想说。

  韩临风也紧紧搂住了落云,轻声道:“今日这阵仗,有没有吓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