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熹禾被关在别墅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内,她的腿部严重感染,绑架她的人大概是觉得她就算能跑,在这种深山老林也活不了几天,也就没有用锁链锁住她,但还是有人轮流看守在门外,也有人在别墅外巡逻。

来这里的当天晚上,这些人首次联系了程煜。俞熹禾被带至一楼,第二次看见了那个亚裔女人。她很瘦很高,留着短发,整个人有着冰冷的凌厉气势。

电话拨通的时候,那边并没有声音,那个女人古怪地笑了一声,单刀直入道:“Elvis,还记得我是谁吗?”

俞熹禾腿疼,只能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客厅里有十数个人,像是同一个家族的人,其中三个人站在那女人身后,神情严肃。

俞熹禾不知道程煜说了些什么,那个女人冷笑着说了几句他们曾经的旧仇后,话锋一转提到了俞熹禾,开了外放。

“你的心上人现在在我手上。”

程煜声音淡漠:“哪位?”

“何必抱着侥幸心理?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位。”女人眼神冷酷地斜睨了一旁的俞熹禾一眼,“她叫俞熹禾。”

程煜那边突然沉默了。

俞熹禾几乎能想象得出程煜听到她名字后紧皱眉头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程煜开口了,他的声音明显冷沉了几分,声线紧绷着,他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让出你在拉斯维加斯一半的产业,一箱晕彩最好的精圆南洋白珠,以及累重120克拉以上的钻石,净度必须达到FL(完美无瑕级)等级,其中必须要有三颗D级稀有彩钻。”

俞熹禾觉得这些人是疯了。

程煜不可能会答应他们的要求。

但同时,她又害怕程煜真的会答应下来。

那女人又对着电话补充了一句:“Elvis,你知道,警察一时半会儿是抓不到我们的。但是你一旦报警,就别想再找到你的未婚妻了。”

程煜开口:“把电话给她。”

那女人把移动电话递了过来,并用眼神警告她小心说话。俞熹禾接过移动电话,在众人目光紧盯下开了口:“程煜。”

因为伤口感染引发高热,她的身体状况其实糟糕极了,再怎么努力平稳情绪,声音也还是微微发哑。

程煜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劲,声音愈发紧绷了起来:“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俞熹禾抬眸迎上那个女人有些犀利的目光,立马低下了头,犹犹豫豫地回道:“出了车祸。”她其实是希望程煜能通过这只言片语去查那一天出车祸的路段监控,但转念一想,就算查到了可能也没有多大用处,他们现在已经离开费城了。

她装出很惊慌的样子,声音都忍不住带上了委屈和无措:“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求婚只是在老师面前演的一场戏……但我求求你,能不能来救我?我很害怕……”

程煜顿时就明白了俞熹禾的意思。

如果让对方知道俞熹禾对他的重要程度,那他们只会狮子大开口,得寸进尺。可即使知道这些,听到俞熹禾略微颤抖的哭音时,他的心脏还是瞬间发紧,刺痛起来。

他怎么舍得她受伤?

俞熹禾不知道自己在程煜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也不知道此刻几百公里外的程煜面色有多难看。他面无血色,手指攥紧了手机,用力得指节都呈白色。

他当时正在开会,整个会议因此暂停,他大步走出会议室。

听到俞熹禾那句带着委屈的沙哑的话后,程煜半分钟后才回过神来,压下心中所有刺痛感,他冷笑一声:“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随后他结束了通话。

只有他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位下属知道,程煜按下结束键时神色有多难看。

程煜把手机递给下属,声音裹着强烈的风暴:“查出这通电话是从哪里打过来的,即刻派人去找密什家族的人,挖地三尺都要找到人给我带过来。”

凶狠冷辣的程少回归,此刻的他犹如修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冷的血腥气息。

他和密什家族的恩怨源起于拉斯维加斯的地盘争夺,他胜出,那个女人就是密什家族的嫡长女简尔。密什家族种姓复杂,这一代也多是混血人,所涉及的产业都不干净。

程煜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些人被逼到绝路后还想东山再起,更没想到会把俞熹禾牵扯进来……还令她受伤。

半个小时后,一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程煜跟前。

三个小时之后,简尔打了第二通电话给他。这次他们的要求降低了,只要他能给出120克拉以上FL(完美无瑕级)等级的钻石,他们就放过俞熹禾,否则,到黑市非法制药工厂去找她。

密什家族在上一代原本是拉斯维加斯的大家族,然而最近二十年掌权者变更,许多产业不得不终结,新的掌权者打起了其他的主意,开始参与各种违法买卖。

程煜干脆地结束了那次通话后,简尔的脸色青黑。在俞熹禾掩唇故意发出的细微抽泣声中,她烦躁得来回踱步,而后踹翻了跟前的茶几。

“Elvis真的以为我们不敢动这个女的?!”

有人皱着眉接了一句:“说不准那家伙根本就不看重这人。我早说了,还不如绑他老师来得直接点。”

“晚上再给他打电话!降低条件!如果他还不同意——”简尔恶狠狠地看向俞熹禾,她还在高热中,双颊带着酡红,浑身灼热。简尔行事一向狠辣,眼下张嘴吐出一句,“把这个女人给我卖到那边去!”

“那我们绑架她来这儿的代价也太大了。”有人出声道,“再把她从这儿非法出境送到那边,我们要付出多少成本?这根本不值得!”

“除了威胁Elvis外,她还有什么价值?”

“要是我,我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出这么多钱。”

“我们难道得一直躲藏在这种地方……”

简尔的视线死死地落在俞熹禾的身上,后者垂着头轻轻地咳嗽,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她话锋一转,问道:“你在P大学化学?”

俞熹禾捂着唇,动作有些迟缓地抬眸看了那人一眼。对方目光太凌厉,可怕又阴冷。

“那批药提纯到哪一步了?送她过去。”

俞熹禾垂下眼眸没有说话,放回膝上的手慢慢攥成了拳。

药?是要她去制什么药?违禁药吗?

密什家族当年就是因为在黑市上贩售违禁药品,被程煜借此狠狠打击了明面上的所有产业。密什家族在拉斯维加斯落败后从当地迁移出去了,但在毒品链上依旧充当着提供货源的角色,而他们现在的制药基地离这栋别墅不远。

俞熹禾身上的伤稍有好转,高热退了后,就被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带去了山底的一家工厂里。

光是从外观上来看,这家工厂只是普通的洗衣粉制造厂,但工厂最里面是禁止普通人员进入的。那片区域被铁门、铁栅栏隔离开来,即使人在里面,若没有钥匙,也没办法出来,并且四处都有摄像头严密监控。

俞熹禾被带进去时看到了一排排的实验台。和实验室中的不同,这里的每个实验台都是用透明薄膜隔离开的,每个人都穿着类似于白色防护服的服装。

俞熹禾注意到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生,他沉默地坐在试验台前操作着仪器。俞熹禾就被安排在他身边。在这之前,有个白人给俞熹禾大致介绍了现在的提纯进度,并且恶言警告她别耍花样。

那个白人并没有走,而是在区域内巡逻察看,络腮胡子则是在区域外看守着。等到身边没有其他人时,俞熹禾问了那个男生一句:“你是在校生吧?”

男生叫安格曼,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半天后才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嘲讽地说了一句:“听那些人说你是P大的?P大的高才生原来也会自甘堕落。”他的头发长到了肩膀上,样貌算得上清秀。

俞熹禾看到了他露在防护服外的肌肤上的伤痕,猜测他并非是完全自愿待在这里的。也许在这里,很多人都是被强迫参与制作违禁药物的,眼前这个男生应该也是。

白人刚好巡逻到这里,见俞熹禾并没有开始进行实验,顾及到她还有一点价值,并没有直接对她动手,而是用力踹了一下实验台,第二次警告她:“好好做,出一点差错,要你的命!”他神色狰狞地看向一旁的安格曼,将手里的铁棍往他膝盖弯处砸了一下,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这里。

安格曼当着他的面不敢喊痛,估计也是挨多了打,习惯了,红着眼睛咬牙就忍过去了。俞熹禾看得心惊胆战,不敢想他在这里待了多久,受了多重的伤,最不敢想的是,如果她自己参与违禁药品的制作,会间接害死多少人。

安格曼的眼里充满着恨意,不过不是对俞熹禾。看到刚刚白人对俞熹禾的态度,他问了句:“你也是被绑来的?”

俞熹禾坐立难安起来,比起被绑架撕票,这种场合更让她恐惧一万倍。俞熹禾简单看了一下他们要求制作的药,对于她而言,其实并不困难,这整件事带来的后果却难以想象。

她还没有回答,安格曼就转回了头,冷漠又自嘲地说道:“就算是被绑来的,为了活下去也得犯罪。”他的手抖得厉害,双手的好几个手指上都有还未愈合的伤口,看上去血肉模糊。

一整个上午,安格曼都没再开口说过话,安静得像是死了一般。俞熹禾也没有参与实验,白人不敢动她。中午那个络腮胡子回来后见她没动,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但下一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脸色稍霁。

“你倒是好命,Elvis愿意出钱来赎你了。”

随后他转头看向安格曼,放了一个装有蓝色液体的蒸馏瓶在他的实验台上,不耐烦地叮嘱道:“这是那边的人刚做出来的,一堆蠢货,弄不出第二份来。你赶紧给想办法复制出来,成品明早就有人来买。”

俞熹禾定睛看了一眼,发现那个瓶子里装的不是一般的药品试剂,而是提纯后的黑海洛因液体,只需要重结晶就可以得到晶体成品。

他们居然逼着别人提纯这个……

俞熹禾拼命压抑着怒意,胸腔起伏,最后忍不住捂着唇猛烈咳嗽起来,喉咙里是锈铁般的腥味。

她不能惹对方动手……

这里是地下工厂,多少非法的药品在这里被制造出来,又有多少人被迫苟活在这里。几百平米的地方是暗不见天日的死地,然而最糟糕、恶心的还不止这些,跟着络腮胡子进来的一个瘦高男人拉扯着长相清秀的安格曼,揪着他的衣领就要往外拖。

男生瞬间就憋红了眼,脸色青灰,却不能反抗。

“你做什么?!”俞熹禾剧烈咳着,把血腥味好不容易压下后,下意识地把安格曼拽到了自己的身后。她脱口而出的是中文,在场几乎没人能听得懂,只有那个安格曼懂一点中文,声音平淡地回了一句中文:“别白费力气了,没有用的。那些人闷得久了,便想找人揍一顿,发泄一下。”

他低下头,一双好看的眼睛看向她,动了动唇,却到底没再说话。

瘦高男人上下打量着俞熹禾,古怪地笑了一下,就在他伸手想搭上俞熹禾的肩时,安格曼拦住了他的手,用英文道:“我跟你走吧。”

从俞熹禾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眼眸微垂,浅淡的绿色眸子让人想起干净的湖水……

有些人就是要把美好的东西摧毁掉。

俞熹禾的心脏简直要炸裂,疯狂又冲动的想法在瞬间形成,在那个瘦高男人要将人带走的前一刻,她伸手拉扯了男生的手。

他手上到处都是伤痕,她知道不应该用力拉住的,可她心中恐慌得要命,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在络腮胡子和那个瘦高男人不耐烦得准备强硬动手前,俞熹禾问:“明天……是在明天之前要复制出和这一样的提纯物吗?是谁来买,要多少?”

络腮胡子愣了一下,猜俞熹禾可能是要参与进来,态度发生了变化,稍微客气了一点:“当地的地头蛇来买,要300克晶体,只能多不能少。”如果作为名校学生的俞熹禾愿意加入进来,那对整个制作过程来讲,将大有裨益。

瘦高男人的眼珠左右打转,眼睛眯成了细窄的一条缝,盯着俞熹禾和被她拉住手的安格曼看。

俞熹禾抢在瘦高男人开口前说道:“我需要一个搭档,我要这个人帮我。”在这里,络腮胡子的地位显然比瘦高男人高,他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瘦高男人离开前用眼神狠狠剜了俞熹禾一下,面色不善。

他们离开后,安格曼皱着眉说道:“你疯了?”他非常不赞同俞熹禾主动把自己牵扯进制毒活动中。

俞熹禾背上出了大片的冷汗,低着头看了一会儿脚尖。

她能隐隐约约闻到一点血腥味,是她自己身上传来的。她的伤没有好透,又没有好好休息,情绪这样不稳定,很不利于身体恢复,这样发展下去,只会越来越糟。

可她没有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

安格曼盯着她,惊诧地问道:“你难道要自己承担罪名?”

俞熹禾走向实验台的脚步顿了一下,神情有几秒的怔愣,然后很慢地摇了一下头。

“我不能负罪,我还要回去见一个人。如果我做了不好的事情,我会没脸见他的。”她回头看向安格曼,看着他那双像翡翠一样漂亮的眼睛。

现在她每说一句话都能尝到一点血腥味,可她就像是无知无觉一样,如果不是脸色实在惨白得厉害,安格曼几乎就要相信她了。接着她又补了一句话:“我做的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如果你能获救而我不能的话,麻烦你找到一个人,他来自中国海市,叫Chen Xing。”

“什么叫你不能获救?”

那些人不在,俞熹禾渐渐平静下来,说道:“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发生什么意外,会不会糟糕得一塌糊涂。但她安慰自己,即使再糟糕,也比参与制毒要好。

络腮胡子给的黑海洛因液体是已经提纯好了的,他们花费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只得到了这么一份纯度符合要求的液体。

俞熹禾问安格曼:“你知道这里是在哪里吗?”

“不清楚,可能是在两个州的边界。”安格曼被绑架到这里快四个月了,每天都有人对他严加看守,他并没有机会与外界接触。

俞熹禾又问:“这里曾经发生过安全事故吗?”

安格曼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意识到她可能要做什么,瞪大了眼睛。

“你只要回答我就好了。”俞熹禾道。

“我刚来的时候发生过一次事故,死了人。”安格曼如实回答。

俞熹禾听了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安格曼立马劝她道:“别想这些了。我看那些人不敢动你,制毒这种事,你还是别参与进来了。”

“我什么也不做。”俞熹禾这样应道,她抿了抿唇,笑了一下。

安格曼看着她忽然就走了神。

他想起自己还在学校时,教学楼上方的夏日晴空,那样澄澈,如同她的笑一样。他刚被绑到这个鬼地方的时候还是在夏天,而现在的美国已经入了冬。

这时候那个瘦高男人又进来了,见方才的络腮胡子男人不在,他立马找了个由头将安格曼支了出去。

俞熹禾正在疑惑他想要干什么时,瘦高男人坏笑着走向了她。男人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手就要伸向她……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实验台上突然发生了爆炸。

瘦高男人受到惊吓,往后一退,却被打翻在地上的椅子绊倒,一头栽向爆炸的实验台。

爆炸引起的气流太强,俞熹禾被冲击得跌在地上,头撞到了另一边的实验台,痛得她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太痛了,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死死抵着地面,尽力承受着。

她的眼前也是模糊的一片,有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光影都变成了黑白的颜色。

仅有的一份高纯度的黑海洛因液体在爆炸中尽毁了,这里再没有可被复制提纯的黑海洛因样品了。

附近的实验台乱成了一团,周围参与提纯的人员尖叫着拥向出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格曼冲过来扶起了她。没一会儿,那个巡逻的白人惊怒地冲过来把安格曼踹到了一边,又慌忙让人抢救现场。

俞熹禾的眼前模糊不清,头痛欲裂,络腮胡子赶过来逼问她怎么回事时,她的额头还流着血。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俞熹禾吃力地说了一句:“你的人违规操作……不按照实验安全流程……”

络腮胡子目眦尽裂,起先并不相信俞熹禾说的话。但看她表现得十分惶恐,想着她应该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勉强信了一半。

那个瘦高男人确实是个无脑蠢货。

络腮胡子怒火中烧,现场无法挽救,而明天当地地头蛇又要来拿货……他拽住身边的一个人,让他去找医生过来。

Elvis答应给钱,所以在钱到手之前俞熹禾都必须是活着的,最起码不能死在这里。

安格曼趁乱也上了来接俞熹禾的车,后备厢杂乱无章地摆着一些医疗用品,来的医生也是密什家族的人,露在医用口罩外的眼睛打量了一下俞熹禾身上的外伤,皱起了眉。

医生让开车的人停下来,他现在就要止血包扎。光是由爆炸事故引起的外伤就多得数不过来,更何况旧伤没好透,又重新撕裂开来。

俞熹禾的长发被汗水浸湿,有几缕贴在脸颊边,她的脸上也有着细微的血痕。

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她已经尽最大的可能保护自己,但还是被飞溅过来的碎片划伤了。车祸中留下的伤在爆炸中被撕扯开,又添了那么多伤口在流血,她失血太多。

医生不知道跟助手说了句什么,然后将止血棉填在她的伤口里。这样会很快止血,但止血棉塞住伤口会非常地疼痛。俞熹禾陷入半昏迷的状态,还是疼得闷哼了一声,但随后咬着唇再没发出声音。

她身上的伤太多,安格曼看得震惊不已。他身上的伤虽然多,但都不严重,眼前这个半趴在医用毛毯上的女生受的伤才叫可怕。

她的长发被冷汗和血水浸湿,血水没入深色的毛毯里,很难分辨出颜色。即使在半昏迷中,她的眉头也是紧皱着的,沾着晶莹水色的长睫在微微颤动,连抠在毛毯上的指尖都泛出青白的颜色。

整张脸除了血痕外,只有她咬着的唇有一点淡红的颜色。

医生不止一个,一个提着手术器材上车的人奇怪地看了一旁怔怔发呆的安格曼一眼,问道:“这是谁?也是受了伤的?”

爆炸发生后,场面太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哪个区域里有谁跑了出来。

另一个医生不耐烦地接了句:“管这是谁,收钱干活。”

爆炸中受伤的人不少,混乱中还引发了其他的意外事故,医生人手也不足,所以也没人留意到中途有人溜下了车。

安格曼不敢顺着山路走,而是在山林间穿行。自从被绑架,他就警惕了很多,若听到附近有人声,是绝对不敢靠近的。他也不知道方向,在山里绕到天黑时才钻出来,连滚带爬地上了一条高速公路,又一身狼狈地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地等了半天才等来一辆车。

拦车,求助,上车。

此时距离爆炸事故,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后,等到地下工厂的负责人清点人数时就会发现少了一个实验人员,到那时候,他们肯定会发现不对劲儿,然后怀疑到俞熹禾的头上,那么她的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儿去。

俞熹禾被送回了别墅的二楼,然而她昏睡还不到两个小时,楼下就传来了剧烈的争执声,随后有人疾步上楼,一脚踹开了她房间的门,上前扯着她的手臂,将她用力拖下了床。

身体撞击冰冷的地面时发出很沉闷的响声,俞熹禾的头又一次撞地,迷迷糊糊睁眼时,眼前已经是模糊的一片,有血光,也有重影。

来人暴怒,一把扣着她的肩膀把她拖拽出房间,硬生生拽下了楼,然后泄愤般松手把她摔在了客厅地板上。

“奇了怪了,这次的爆炸肯定是这个臭丫头搞出来的!”

俞熹禾不想在这些人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可她失血太多,没什么力气,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光是用手稍微支起上半身,就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楼上传来一点动静,俞熹禾看到有个人影从楼梯上下来,沉闷的脚步声像是踩在她的心肺上,直到那人走到跟前给了她一巴掌,俞熹禾才认出她是简尔。

俞熹禾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已经很不好了,眼前看不清东西,甚至除了黑白两色,有时候她只能看见红色。也因为失血严重,这时候锐利的痛感反倒降低了不少。

她说不出话,口腔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每呼吸一次,进入肺腔的空气都像是带冰碴子一般,刺得她痛不欲生。简尔接着又给了她凶狠的一巴掌,道:“如果不是钱没到手,你早死了。”

这句话应该还有另一层意思——就算钱到手了,她也非死不可。

“比蒂维尔镇的地头蛇明天就要过来拿货,300克,我们现在连零头都没有!”

“拖!能拖多久拖多久!”

在俞熹禾彻底失去的意识之前,客厅的座机响了起来。简尔接起电话。俞熹禾不清楚电话那边的人是谁,或许是程煜,或许是其他人……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关心这些了。

她只关心她的父母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失踪的事。

她不知道程煜有没有报警。

她不知道安格曼是不是安全逃了出去。

她更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还能不能见到他。

深夜,俞熹禾被痛醒过一次,她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

她想开灯,却使不上力,一不小心打翻了床边的什么东西,立马有人推门进来查看。俞熹禾听到脚步声渐近,有人扶起了床头的东西,然后低声问她需要什么。

俞熹禾张了张嘴,迟疑地问出一句:“房间……没有开灯吗?”

进来查看的那人愣了一下。房间的灯是打开的,她却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微微仰着头“看”过来,一双眼睛毫无焦距。

所有明亮的光都落不到她的眼里。

俞熹禾攥紧了身下的床单,自己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

那人立马去叫来了医生。

深夜里,别墅二楼最里面的那间房里多了好些人出来,周围的声音太杂乱,像是在她的耳边打着鼓,俞熹禾却渐渐安静了。

不知道检查了多久,俞熹禾一直没什么反应,直到有人捏住她的肩膀,警告道:“Elvis的电话,三号他会拿钱换人,你给我小心说话。”

一个冰冷的移动电话被塞到了俞熹禾的手里,她的手太冰,几乎感觉不到有物体在手里。她走了一会儿神,面容像是迷茫,又像是害怕,拿起手机时好半天没有说话,指尖在手机后壳上不安地敲来敲去。

她想起在赌场的时候,最后那场赌局的赌桌上刻着的标准摩尔斯电码对照表,思绪一点点清晰,侧脸的线条也越绷越紧。

俞熹禾看不见,也推测不出周围人的表情,而手机那边程煜只在最开始无人出声时疑惑地问了几句,随后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屏气听着俞熹禾轻轻敲着手机后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在她重复了三遍比蒂维尔镇这个地名对应的摩尔斯电码后,程煜这才再度开口说道:“三号那天,我……会让人来接你,你别怕。”

俞熹禾听到他那边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玻璃迸裂的声音,听不太清,俞熹禾皱了一下眉,没有多问。

这通电话开的是公放,她不知道身边有多少人在监听或监视,只能沙哑着声音低弱地说道:“麻烦你了……”

麻烦程先生了。

再然后,有人从她手中里抽走了手机,她抬起眼睛,却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她视野里只有单一的黑色,看不见的恐慌又一次卷土重来。

医生在一旁说,可能她在车祸时撞到头,爆炸时又受了伤,多种原因导致她暂时性失明,但并不排除永久失明的可能——如果长时间得不到正规治疗的话。

一月三号。

就在和程煜约定交人的前一晚,密什家族的人就程煜给的赎金该如何分配,起了很大的争执。俞熹禾在楼上都听到了动静,除了争吵声外,好像还有枪声。

120克拉以上FL等级的钻石,换成等价的美金,那将是一笔巨款。在分钱这件事上,络腮胡子和简尔的意见不统一。

俞熹禾看不见,也不知道时间,直到有人来给她送早餐和药时,她问了一句,才得知已经八点四十分了。

从对方的声音判断,送早餐的人换了一个。自从视觉丧失后,她的听觉在一定程度上像是敏锐了不少。

那个人放下餐盘后并没有走,俞熹禾听到对方的脚步声渐近。

她警惕地问了一句:“你要做什么?”

对方只是沉声用中文说了一句:“俞小姐,我是负责来救您出去的。但是现在别墅周围有很多人看守,我一个人带不走您,只能先离开。这段时间里,请您确保自己的安全。”

他弯腰靠近,在俞熹禾的手里放了一把枪。

此时这个房间的监控线路被他切换到了另一间卧室里,别墅里负责这块的人员在短时间里发现不了异样。

“如果我们这组人在今天不能成功地带走您,后续会很麻烦。您可能会被密什家族的人送到其他更危险的地方,所以请您务必提高防范意识。您出事,我们的计划就会很难成功。”

他正要手把手教俞熹禾怎么用枪时,俞熹禾突然小声问了一句:“是半自动手枪吗?我会用。”她从来人说的那番话里回过神来,她去过射击场,会用这种手枪,是陈幸亲手教会她的。

上膛,开保险,瞄准,射击……当年陈幸教她时,耐心至极。

那人愣了一下,随后又听见她问:“是谁让你们来救我的?”

那人回道:“您知道X先生吗?两年前在欧洲地下市场抛售黄金,高进低出,把市场搅得混乱不堪的那位。他给了我们很大一笔钱。”

当时,这个突然出现的X先生,扰乱了市场规则,令数个公司资金链断裂,黄金市场的混乱影响了资本市场。即使这件事发生在欧洲,也只有短短的一个月,但后续的影响至今依然存在。

这位X先生给他们的酬金远远高于120克拉以上FL等级的钻石的价值。区别就在于,密什家族收了钱不一定会放人,而那位X先生要的是十足的胜算,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俞熹禾并不认识什么X先生,也许是程煜在欧洲的代称?

那人又叮嘱了几句让她注意安全,并说道:“如果我们这方失败,上来见你的,很可能是密什家族的族长,要么杀你,要么……”男人皱了皱眉,没有说下去。

俞熹禾“嗯”了一声。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那个男人离开后不到四个小时,别墅一楼发生了暴动。俞熹禾在楼上听到了数声枪响,但又很快安静了下来。十几分钟后,又从别墅外传来了新的异响,像是别墅远处的树林发生了新的暴动。

然后,枪声再未停过。

俞熹禾看不见光,除了枪声,她的周围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安静得让俞熹禾心慌。她从床上起身,但因为不知道床边被人放了把椅子,被绊倒,摔坐在了地毯上。

她几乎要感觉不到疼了,腿部往上,又僵又冷。

几分钟后,从左手边的方向传来门被打开的响动,细微的一声“咔”让俞熹禾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她握紧了手里的枪,压在身后,“看”向了左边。在来人眼里,她静坐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光从她身后的窗子翩跹落了进来。她在光晕里侧目看过来,一双桃花眼却毫无焦距,沉默,冷淡,毫无波澜。

脚步声慢慢接近,俞熹禾扣着扳机的手指也一点点收紧,心跳剧烈得一颗心就要跃出胸腔。

如果……如果发生了什么……

在那人伸手碰到她脸颊时,俞熹禾拿出枪抵住了他。她不知道枪口对准了哪里,感觉像是胸口。

“你是谁?”

“别动。”那人反手握住了黑色的枪管。

第06章

就像是他的幻觉

她“看”着陈幸,桃花眼微扬,带着笑意。陈幸即使知道她看不见,也还是伸手掩住了她眼眸。

他想说,你别看我,我会想吻你。

陈幸单膝跪在她面前,看见眼眸无光的她慢慢露出茫然的神色,温软得仿若一碰就碎。

就像是他的幻觉。

他温柔地握紧枪管,从她的手里拿走了那支枪。距离这么近,一旦她开枪,自己也会受伤。

“会伤到你。”他嗓音低柔。

俞熹禾看不见陈幸右脸颊边有一道伤,浅浅的一道,溢着鲜血。

他垂下头,单手捧起她的脸,在她空洞无光的美丽眼眸旁落下一吻。

幽黑纤密的长睫微微上卷,掩不住眼中的浅浅水光。

“我明明答应过你,要陪在你身边的。”

很多年之后,俞熹禾都记得,那天有微凉的液体滑落在她的脸上,就像是她哭了一样。

门外走廊上站着两排雇佣兵,手里都持着枪。

他们年轻的雇主,即那位X先生从房间走出时,怀里多了一个人,看不清正脸,长发垂落在肩侧和X先生的小臂上。

见到雇主出来,他们齐齐抬枪,那队长向X先生出声示意可以走了。

这时候被他横抱在怀里的女生动了动,露出半张漂亮的脸,她小声问道:“有其他的人在吗?”

“是警察。”只见那位X先生弯唇笑了一下,连声音都变得温柔极了,生怕吓到她,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眼里的爱恋至深。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

雇佣兵的性质和警察决不一样,他们只为佣金而来。这位X先生出手极为阔绰,给出的佣金甚高,只提出了唯一一个要求——必须保证他的未婚妻的安全。

他们是无国界安保公司的雇佣兵,签过数不清的生死状,之前即使是再危险的任务,也从未有过这么高的酬金。他们在枪林弹雨和血色里穿梭,只为佣金和雇主卖命,从来没有服过谁。

然而眼前的X先生是个例外。

那年欧洲某地下市场的风云,他们也略有耳闻。他们第一次看到传闻中的X先生时,只看到一个年轻人静坐在猩红的沙发上,面色沉静,眸中敛着刺骨的寒光,比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人要冷酷得多。

远处传来刺耳的枪声,伴随着几声爆炸声,紧接着,嘈杂声陡然变近。

陈幸温柔地将俞熹禾放在防弹车的后座,他站在黑色轿车外,刚想离开,俞熹禾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陈幸……”

她看不见,却察觉到他要离开,顿时不安起来。他们才刚刚重逢,俞熹禾不想他离开,她拽紧他的风衣,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什么都没有说,但微微颤抖的声音已经表明了一切。

何止是不安和害怕?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枪声,刚才在陈幸怀里,她也闻到了他身上的硝烟味,虽淡,却还是残留了一点凶险的味道。

“在车上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他弯下腰,指尖勾过她肩侧的长发,将它们拢在了她的耳后,低头万分虔诚地在她的唇边落下一吻。然后他取出了一个隔音耳机给她戴上,动作小心轻柔,仿佛重一点会弄伤她。

俞熹禾看不见,自然不知道在她“眼前”,在陈幸背后,发生了什么——原本关她的别墅庭院里发出的响声惊天动地。

“阿禾,我爱你啊。”

可惜她戴着耳机,并不能听见陈幸含着笑说的这一句话。

新年已经过去了三天。之前他一直在费城搜寻着她的下落,冬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却仍觉冰冷刺骨。

欧洲某处的地下市场,有无数人领着他的薪水。而现在,他将他在欧洲的大半势力牵引至这里。从得知她当天没有离境记录的时候起,连续三个小时,他派出的人终于查到了俞熹禾失踪前的监控视频,又根据视频里的线索,查到了程煜的仇敌密什家族,刚好这时候程煜也接到了简尔的电话。

陈幸突然出现在程煜面前时,对方吓了一跳。

陈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几天的。冬天的费城很美,但他没有半点心情欣赏。天这么冷,他都不知道他的女孩在哪里,会不会受冻。

她受一点伤,都能逼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