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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在洲蹲在她跟前,抬头看着她,“妈,床收拾好了,你要去上面躺着吗?”

女人慢慢地收了声,她松开捂着脸的手,两只眼睛里面没有一滴泪水,只有死气沉沉的麻木。

她浑身的关节像生锈了一样,动起来非常艰难,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自己一步一顿走回了床边。

她躺上去,身子颤抖了一会儿,终于蜷缩着不动了。

何在洲给她盖上被子,而后沉默地走了出去。

夜晚总是貌似平静的。

枕着犬吠入眠,闻着鸡鸣醒来。

母鸡也会打鸣吗?还是要生蛋了才叫?不生蛋的母鸡可不可以杀了煲汤?

刘小麦躺在床上,深沉地思考乱七八糟的问题。

昨晚风平浪静,风浪底下的东西差不多今天就要暴露出来了。

啊啊啊啊她必须起来随时待命准备战斗!

果然,刚去上工没多久,刘老太已经杀气腾腾地冲刺回来了。

紧随其后的是气到面如黑锅鼻子冒烟的潘桃。

张秀红和刘二柱这对极品夫妇也跟在后面,看起来也是无比的生气。张秀红嘴巴不停地动,一看就是在骂人。

最后面是刘小勇他们。

好大仗势,老刘家跟串糖葫芦一样,一连串全回来了。

十一第11章

刘老太今天遭遇了奇耻大辱。

大清早,她刚准备去割猪草,就见陶老娘咬着牙跑过来了。

好歹是要当亲家的人,刘老太刚露出笑脸,准备问谁得罪她了。结果招呼还没来得及打,陶老娘就用蒲扇大掌迎面给了刘老太一个大嘴巴子!

刘老太是什么人?

一个唯我独尊从来不讲道理的老妇!

她当场就跟陶老娘厮打在了一起。

刚刚被扇巴掌是猝不及防,现在打都已经打上了,刘老太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落到下风。

陶老娘心里也恨啊,刘家这老太婆的心怎这么坏呢?居然打算吃她老陶家的绝户!

据目击证人刘小勇表示,这场斗争是坚决的、激烈的、流血流泪的。刘老太被揪掉了一把头发,陶老娘被抠掉了一大块皮。

说起来还得辛亏这次刘老太没走多远,周围有人,刚打起来就去报告了大队长吴国安。

然后在一堆人没能拉开这两位女同志的时候,吴国安匆匆到来,大喝一声“再打都送农场改造”,成功让两个人都停了手。

陶老娘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撒泼打滚:“我命苦哟!”

慢了一步的刘老太:“……”她抹了把脸,就哭开了,“我冤哦!妇联要给我做主——李主任哪?李主任救命啊!”

刚挤过来的潘桃看到这一幕:“……”

她总算知道了,二房怎就这么会演,敢情坏根在这里呢!

吴国安内心绝望。他过来明明是立志在艰苦地方搞好建设的,怎么现在一天到晚在处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刘老太拍着大腿喊:“大队长,这可不关我的事啊!老天爷哦,这叫什么事……”

刘老太郁闷的不得了,她根本不晓得陶老娘在抽什么风。

陶老娘哭闹着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她怕扯出找瞎子给儿子算命算姻缘那事,暴露出思想问题。

都这时候了,潘桃还怕影响陶壮实和刘小麦的定亲,颠颠地到陶老娘身边劝和:“何苦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又不是什么外人……”

指天抹泪的陶老娘一伸手就险些推她一个屁墩,“哪个跟你不是外人,呸!”

“……”潘桃大受打击地回头找刘老太,发现四婆正凑在刘老太旁边叽叽歪歪。

“他们坝子大队尽是歹毒的人。”四婆觑了一眼陶老娘,“我家大志昨天被你家小麦带过去玩了,好家伙,回来吓死我!”

正卖着惨的刘老太突然一停,歪歪嘴看着她:“过去干什么啊?”

“玩呗,就晓得到处疯。”四婆紧张兮兮,“再有下回我可不同意,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刘老太不说话了,她冷笑了起来。

扭打在一起的时候,陶老娘不干不净的嘴里飘出来“吃绝户”之类的字眼。原来如此,亏她还当陶老娘得了失心疯呢。

刘老太也不管陶老娘了,立刻回家刑审刘小麦!

……

老刘家的院子里,刘小麦像是要被杀了一样大喊救命。

明明手指还没碰到刘小麦一下的刘老太:“……”

刘二柱脸上怕的要命,手下却死死地抓住了自家老娘,“妈,小麦才多大,怎么可能故意挑拨坏你的事。再说了……要不是你想祸害小麦,也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刘老太瞪着一双老眼,气都喘不上来来了:“我祸害……我祸害?”

老刘家的人都从刘老太的骂骂咧咧中知道发生什么了。

张秀红抱着刘小麦,恨恨道:“妈,你心都坏成这样了!要给小勇攒学费,你怎么不把大嫂家的小萍卖过去?”

娘哟,居然瞒得滴水不漏。幸好她家小麦自个儿聪明,不声不响干了件大事。

潘桃臭着脸地在一边,闻言立刻说:“我倒是想,人老陶家不要小萍。这都是看中小麦命好,多好的亲事就被这死丫头自个儿搅和黄了!”

刘老太心如刀割,大喝着举起来一张板凳就要往刘小麦身上砸,被刘二柱一把夺下。

“妈,你干什么啊。举这么高折着自个手腕,回头再怪我家小麦不孝顺。”

这么大的动静,姚静不得不走出房门。她左看看右看看,一方面怕开个坏头刘老太以后打福宝主意,另一方面,又觉得要是刘小勇上学了,刘老太就没理由拦着自己两个孩子上学了。

一时举棋不定,不知道劝哪边。

张秀红还在冷笑:“自个儿被打了嘴巴子,倒是把账记到了小麦头上。谁看见我家小麦去坝子大队跟人挑拨了?有的人自己坏,还把别人想得跟她一样坏!”

刘老太立刻凶神恶煞往墙边看。

墙边是刘小勇他们几个跟鹌鹑一样排排站,被刘老太目光捕捉到的刘小豆和刘小虎“哇啦”一声哭开了。

“奶,我不晓得……奶别打了!”

刘老太被气了个倒仰。

刘二柱老实巴交道:“妈,陶老娘怎么就信你要吃陶家的绝户。老陶家独苗苗身子骨不行,难不成那毛病就是不能生?”

院子一静。

正捂着脸干嚎的刘小麦一顿……刘二柱同志别是真相了吧。陶老娘反应如此激烈迅猛都让她诧异了,难不成当真被“吃绝户”这三个字戳到痛脚上了?

“你个老虔婆还我大白面来!”

耳畔一炸,居然是陶老娘杀过来了。

“什么面面面!我没见过,别找我要!”刘老太理直气壮,进了她口袋的东西就别指望她吐出来。

“我那磨得又香又细的大白面……我那整整两斤的大白面哟!”陶老娘戏又唱起来了。

亲左右是结不成了,见面礼必须要回来。

“你家才几个人,反正又吃不完,给我老刘家吃又怎么样。”刘小麦挣脱张秀红的怀抱,跑到陶老娘面前发出极品言论,“我奶说了,这是给你老陶家面子,以后这种事情还多着呢!”

“……”凭空被扣大黑锅的刘老太呼哧呼哧喘粗气。

陶老娘恨极了盯向她。

这种时候刘老太是绝对不会输势的,板着脸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陶老娘:“……”

天老爷哦,这一老一少是什么东西,她差点认这种极品做亲家。

她大喝一声就去跟刘老太拼命。

刘小麦勇敢地挡在陶老娘前面当拦路虎,陶老娘用蒲扇大掌一推,刘小麦呱唧一下就摔倒了。

倒下时绊到了板凳,脚下猝不及防一扭,板凳还砸到了小腿上。

刘小麦发出从未有过的凄厉惨叫。

陶老娘来老刘家找麻烦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跟着她过来。

此刻听见刘小麦惨绝人寰的声音,一个个在外面都待不住了,纷纷挤了进来。

进来就看见张秀红扑在刘小麦腿上哭。

“我的小麦啊……我的大姑娘啊!你腿要是出事了我要跟害你的人拼命!”

刘二柱已经卸下来一块门板,驾轻就熟招呼一个关系好的,抬刘小麦去公社卫生所。

刘老太死命地揪住目瞪口呆的陶老娘:“你个恶婆娘!把我家小麦打成这样,你必须跟我去公安同志那里说道说道!”

老刘家俨然又一致对外了。

刘小麦躺在门板上,刚被抬着走出家门,就受不了了,大声喊痛:“颠的好疼……我骨头咯噔咯噔响我都听见了!”

刘二柱连忙道:“那爸背你。”

张秀红帮着把刘小麦抱到刘二柱背上,她又走在旁边,托住刘小麦受伤的左小腿,不让它垂下晃荡。

“造孽哟,小腿骨头别再有事……”

周围都是上松梗大队的老老少少,看着无比唏嘘,又一起骂陶老娘心狠,对小孩子下这种毒手。

张秀红暗暗地给自家大闺女比了一个大拇指。

“麦啊,你演得真好。”

刘小麦满头冷汗:“……妈,我真痛,我受不了了!”

张秀红一愣,突然就被惊醒了一样,小心翼翼捧着刘小麦的腿不敢动,对着刘老太大喊:“妈哟!小麦真被陶家老狗日的打伤腿了哟,坐牢,她必须坐牢!”

刘二柱一声不吭直往公社跑。

正巧大队长吴国安带着刚刚赶来的坝子大队的人过来了,原本是打算捉拿陶老娘归队,现在一齐被松梗大队的乡亲们扣押下来。

“这事你们必须负责!我大孙女那条腿要是有事,姓陶的吃不了兜着走。”

刘老太也不知道二房是不是在演,但是这么好的机会送上来了,她必须从陶老娘身上刮下一层油水来。此刻眼风一瞥威风凛凛,“我大孙女要去卫生所看腿,你们也一起去,是轻是重总有个章程,公安同志不抓你吃牢饭,也要抓你去农场!”

坝子大队的小队长感到丢人又现眼,厉声斥责陶老娘:“你干什么伤害人民群众?这是极其错误的!”

从大风大浪中勉强缓过来的陶老娘呜呜呜地哭出声,看起来可怜极了。

刘老太心里腻味得紧,“你到我大孙女面前哭去,看着她那条腿用劲地哭!”

吴国安开春刚来的松梗大队,也怕出事。于是压着坝子大队的小队长,和死命扯着陶老娘的刘老太一起跟在刘二柱他们后面跑,一起到公社的卫生所看情况。

……

“什么东西!兴许瘸腿?”刘老太惊呆了。

公社卫生所的李郎中风雨不动安如山:“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们家属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

刘老太干嚎起来:“麦啊,奶的大孙女哦,你要叫奶的这颗心疼死啦……”

垂头丧气的陶老娘歪了歪嘴。

心疼个屁!

也不知道是谁一听有钱拿,也不管她儿子有病,急吼吼要给自家大孙女定亲的。

造孽哟,她之前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听了那瞎子的鬼话。

那刘小麦要真能旺老陶家,她就不会站在这里。

果然封建迷信要不得,应当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坝子大队的小队长黑着脸:“要不再去县医院看看?那里医生多。”

公社卫生所设备几乎没有,骨头裂没裂都靠郎中用手摸。而且卫生所只有一个李郎中。

李郎中闻言很不高兴:“你哪个生产队的?叫什么名字?这么瞧不上,以后遇到什么事都去县医院,别踏进来我们卫生所。”

小队长:“……”

吴国安也准备也让刘小麦去县医院瞧瞧,真瘸腿就太可惜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直面李郎中这通狂轰滥炸。

“……”吴国安问刘老太,“你看呢?小麦遭了这通罪,去县城散散心也好。”

刘老太装傻:“还散什么心?趁早包好了回去,我们农村人不讲究那些花里胡哨的。”

去了县医院弥天大谎被拆穿了怎么办哟。

陶老娘支支吾吾:“那我也在这陪着?”

“你想得美!”张秀红气势汹汹地从内室走出来,“当你动手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是坏分子了。”

正说着,接到举报的民兵赶来了,把哭天抢地的陶老娘不由分说扭走。

十二第12章

卫生所的内室,刘小麦正坐在病床上喝糖水。

她的左小腿一直到脚被用白布条裹了起来,里面上了膏药。

刘小麦一低头,看到自己这副惨样,不由悲从中来。

“……”

好痛啊啊啊啊啊!

好想哭啊,对着天空对着大地,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麦啊,把眼泪擦擦。”刘二柱心疼的不得了。

刘小麦反手摸了一把脸颊,震惊,她的眼泪居然真的滑落了,一左一右挂两道在脸上。

“李郎中,你行不行啊,小麦怎么还疼呢?”

李郎中刚进来,就被刘二柱质问。

他对刘二柱的态度可比对坝子大队小队长时好多了,当下拍胸脯保证:“我肯定行,我老李家三代行医!”

“三代都是赤脚郎中。”走进来的张秀红就听不惯李郎中自吹自擂,她坐到刘小麦旁边,给她擦脸,“小麦,你还疼的厉害不厉害,妈偷偷带你去县城看去?”

“脚崴到了,这就是去了县城,县医院的大夫也是开点膏药回来让你自己贴。”李郎中苦口婆心,“小麦可是英子侄女,我还能害小麦瘸了腿?”

“不要总是英子英子的,我妹子还跟你没关系呢!”张秀红一脸的傲娇。

刘小麦:“……”

可怜的李郎中啊。

李郎中正在追求刘小麦的小姨娘张秀英同志,追求道路颇为坎坷,张秀红这个大姨子装了多少回病,李郎中就历了多少回劫。

这一次张秀红倒是没闹幺蛾子,因为她大女儿刘小麦开始了,硬是把脚崴了上升到了“早做打算”的高度。

“妈走了吗?”刘二柱问。

“公安同志要调解,她可是老刘家的这个。”张秀红竖了一下大拇指,拿腔拿调,“她怎么能不去呢。她跑得飞快,都来不及进来看小麦一眼。”

“妈不喜欢我们二房。”刘二柱开始外扬家丑,也不把李郎中当外人,拍着他肩膀劝勉,“我不争气,连累的媳妇孩子也不得妈喜欢。你可不能像我一样啊,男人骨头就不能软。”

一言难尽的李郎中:“……晓得了。”

刘二柱像个硬汉一样,非常用力地生气:“调解……就不该调解!让她接受改造!”

“怪陶老娘?”张秀红眼神一横,刘二柱不说话了。

张秀红恨恨:“没有了陶老娘,还有陶大娘陶二娘陶三娘。”

“这回是我家小麦自己聪明。”张秀红把刘小麦的刘海刮到她耳朵后面去,“小麦啊,这么大的事,你这么没告诉我和你爸呢。告诉我,我非得把老刘家锅给砸了!”

刘小麦扶额:“……”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张秀红女士会这样。

老刘家统共就一口锅,你给它砸了我们还吃不吃了哦。

刘二柱也说:“这事你奶做过了。我是她养的,她就算能卖了我,也不能卖了你。”他一下子站起来,“你奶现在还想找老陶家要补偿,这事做得不好,我得去拦着她。”

有补偿也该给小麦,妈拿着算什么事。这不是存心叫妈损阴德吗?

孝顺的刘二柱决心替自家老娘拿这笔不义之财。

“站住!”张秀红喊住他,“你急什么?你急什么?”

刘二柱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让她去,就让她要去。你本事有你妈大?你去了就是给咱妈添乱。”

张秀红说着说着,突然对刘老太亲热起来了,口中都称“咱妈”了。

刘二柱瞧着自家媳妇那张脸,打了个哆嗦。

刘小麦也打了个哆嗦,一不小心牵动脚踝,立刻唉唉唤起来。

“小麦啊,你别动,你这个腿脚都不能动的。”张秀红着急了,“你的脚要有三天疼一下呢,明天更疼。这可怎么办哟?”

好在有老谋深算的刘老太,她为了多讹陶老娘钱,特意忍着心疼给过刘二柱几张宝贵的粮票,让刘小麦拿着住在卫生所里。

务必营造悲惨形象。

张秀红看穿一切:“她也晓得自个儿缺德。这是怕我砸了她锅,故意找梯子下呢。”

住公社里啊……刘小麦心中一动,正中下怀。

这不是巧了吗,她还想到公社搞小学课本呢。

这一瞬间她不但感觉脚踝没那么痛了,甚至有信心表演个金鸡独立。

“小麦一个人在公社,我是不放心的。”张秀红说道。

张秀红有心翘了工来卫生所伺候姑娘,家里两个小的丢给刘二柱。

然而她偏偏这些天在松梗大队名声大噪,还是难得的好名声。她又喜欢装模作样,什么高帽子都敢往自个儿头上戴。导致现在想翘工都没那么理直气壮。

张秀红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怎么感觉她自己变成了孙猴子,戴上了金箍咒?

可以,但没必要。

她得想办法破了这个局,她张秀红就是个恶人。

她就翘工了怎么着?

刘小麦内心蠢蠢欲动,声音无比虚弱:“爸,我想我四叔了。”

刘四柱同志,老刘家唯一的知识分子,正在公社读他的第四年初中。

刘二柱被提醒了:“也是,四柱就在公社,能照应着小麦。”

“他能干什么,我可指望不上他。”张秀红很是嫌弃。

“其实还有一个人,英子。”李郎中不好意思地笑了,“英子这两天都要来公社置办物件,可以过来照看小麦。”

“这可是春种,英子不下田苦工分?”

“英子要养白一点嘛……家里人都不缺她一个人干活。”李郎中与有荣焉。

一直犟着脾气的张秀红没吭声。

刘小麦看到她妈抿着嘴唇,神色有点不大好看,于是摇了摇她的手。

“妈,我没事,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我有个拐杖就能行。”

就让她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搞事吧,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但张秀红觉得把自家姑娘一个人丢在卫生所,她这个当妈的在队里起早贪黑地插秧实在不应该。

她图啥哦,她又不是傻子,怎么能吃这种大亏。

张秀红决定早退,每天下午来卫生所陪姑娘,顺便歇一晚,早上再回去。白天只得麻烦张秀英照看一下。

刘小麦志向很远大,然而现实很悲惨。

第二天她的脚踝痛得动都不能动,肿得老高。苍了天了,她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种罪!

她的小姨娘张秀英带了饭给她。

痛不欲生的刘小麦:“我不吃!我不喝!”

于是张秀英同志打开了饭盒。

刘小麦提起了一口气:“……真香。”

她不但喝到了白米粥,她甚至吃到了水煮蛋!

“慢点喝,慢点喝。不够和我再去公社中学食堂打去。”张秀英觉得刘小麦受到了虐待,“这老刘家太黑心,简直不把孙女当人啊!都什么年代了,还以为是六零年呢,居然吃不着米饭。”

都说得刘小麦哽咽了。

谁说不是呢,她也搞不懂老刘家正常的米面去哪了。

老张家没有儿子,只生了三个女儿,个个又泼又辣。

但张秀英看起来还是有些不一样。她梳着乌黑的大辫子,绑着红色的头绳,朝气蓬勃的。

而张秀红,脸早就晒成了干黄色。刘小麦每次摸她的手,都被上面的茧子刺到。

就算这样,刘老太还总是骂张秀红装样,不干活,是懒货。

只因为张秀英念过书。

她在公社中学还认识人,能从食堂买到饭。这就是本事。

刘小麦突然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她开始害怕了,时间不会等人,她再苟着就是葬送她自己。

被这股劲撑着,刘小麦硬是在第三天就出门走动了。

她撑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溜达的飞快。

张秀英在公社有自己的事情,还要跟李郎中说说悄悄话,也没那个时间总是盯着刘小麦。张秀红下午才来,她好像刻意不想跟张秀英碰上。

刘小麦眼下没有空闲想她妈和她小姨那些扯头花的事,她溜达到了公社的废品站。

翻了半天,从破自行车链条到只剩下书皮的俄语词典,就没翻到她想要的东西。

生活不易,小麦叹气。

“小姑娘,你要找什么啊?”正在柜子里头对账的老爷子看不下去了。

刘小麦抱着拐杖说:“爷爷,你们这里有没有小学课本啊?”

“什么课本?”

“小学课本。”

老爷子看了她一眼,弯下腰,从柜子最底下抽出两本书。

然后压了压柜子,柜子开始咯噔咯噔摇晃。

老爷子叹气:“柜子老了,高低不平,这两本书压着才刚刚好。”

“……”刘小麦拄着拐杖移过去,“小学一年级的?”

“是啊。”老爷子说,“你要找给你弟弟妹妹用?”

“我自己用。”刘小麦挺了挺小胸脯。

老爷子睁了睁眼,“你这个年纪去读一年级,可就是孩子王了。”

刘小麦笑了:“那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