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丝丝说到一半,笑容就被冻住了。见夏听见李燃轻蔑地哼了一声。

于丝丝面无表情地把话说完,“俞老师听说你晕倒了。她让我们问问你好了没有,她正好有事情要跟班长和咱们两个说。”

楚天阔这时候才走进来。陈见夏眼前一亮。

早上俞老师在方阵前宣布代班长名字的时候,她只看到他的后脑勺;虽然是救命恩人,可刚才在医务室,晕乎乎的她面对逆光照旧什么都没看清。

楚天阔果然是个很英俊的男孩,气质不凡。

他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包装纸和牛奶空盒,“吃饱了?”

陈见夏感激地笑了,“谢谢班长,于丝丝说是你特意给我买的,麻烦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一起去找俞老师吧。”

于丝丝早就转头出门了。陈见夏走了两步,突然转身跑回去将桌上的纸盒垃圾妥善扔进废纸篓里面,然后抱紧怀里的CD机,用口型对李燃说了声“谢谢”。

李燃却倚在桌子上翻着死鱼眼,表情阴晴不定。

“你得把耳机还我,这个我可没说要给你。”他大声说。

第五章

同类

面对楚天阔疑惑的目光,陈见夏窘得满面通红。

虽然李燃的确没有说过将耳机给见夏,见夏也并没想过将耳机一同收下,然而就这么故意当着班长的面直白地大声追讨,她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她很快地将耳机拔下,另一半甚至还连在她自己的右耳上,也速速扯下来,仿佛是烫手的木炭,直接塞到李燃手里。

“对不起我刚才没注意到真是对不起。”

她低下头,匆匆出门,怀里面的CD机也开始发烫。走着走着,大脑从死机状态恢复过来,陈见夏突然想到,她刚刚就应该把耳机连带整个CD机都塞还给他啊,真是蠢,又蠢又骨头轻。

她悔得肝疼,现在再回去,又担心楚天阔看出什么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

“于丝丝去哪儿了……”见夏开口缓和气氛。

“可能先回班了吧,谁知道。”楚天阔耸耸肩。

他完全没有问起和陈见夏一同待在医务室的男生是谁,也没有诧异于凭空出现的CD机。楚天阔似乎非常善于避开别人的难堪,将话题引向了教官的东北口音和搞笑的口头禅上,把见夏逗得眉开眼笑,打心眼里感激他。

“对了,班长,我听说你是今年中考的全市状元呢!你可真厉害。”

楚天阔不置可否地一笑,“中考虽然靠实力,可是对咱们这些同一水平线上的人来说,究竟谁能拿第一,还真的就像中彩票一样,凭运气。没什么可炫耀的。”

这是见夏听到过的谦辞中最自然真诚的。相处才几分钟,她就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了这个优秀的班长。虽然他是男生,还是很帅气的男生,可是见夏却没有感到一丁点害羞不自在。楚天阔优秀得很温和,用笑容和教养包裹起了所有锐利的棱角。

所以见夏也更容易将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

“可是我很担心自己跟你们并不是同一水平线上的人。毕竟我们那里的教学水平和省城是有不小差距的。如果我考了尖子班的倒数第一,还不被人笑死……”

楚天阔并没有假惺惺地说些客套话来安慰她。

“只要有排名,就总得有人做倒数第一名啊。要说到丢人,你想想,大家都在看着我,如果中考状元第一次考试……别说倒数了,就是考个中等,可能都会被笑话呢。谁没有压力啊,区别就在于心态。”

见夏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然的笑容。

“我明白了,谢谢班长。”她大声说。

“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吧,学习上的困难也好,其他方面的也好,我都会尽全力的。”

她正要道谢,抬头看到于丝丝正抱着胳膊站在班级门口等他们,眼神冷淡,虽然是在笑。

“俞老师等着呢,别磨蹭了,快进去吧。”

她说完就自顾自进了教室,见夏停步在班级门口,有些无助地看了看楚天阔。

对方却一副对于丝丝的小性子毫无察觉的样子,于是见夏也只好紧随其后进了门。

班主任俞丹前年刚生了个女儿,初为人母,发福了不少。她穿着一套宽松连衣裙坐在讲台前翻学籍册,看到见夏进门,微微一笑,很亲切。

“听说你刚才在操场上晕倒了?怎么搞的,现在好点了没?”

“没事儿了,”见夏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多亏了班长和于丝丝照顾我。给他们添麻烦了。”

“真够客气的,”楚天阔摇摇头,“你都谢过好几遍了。”

“是啊见夏,有完没完,祖宗八辈都谢到了。”

陈见夏一愣,抬眼去看站在俞丹身边的于丝丝,对方明明撂下一句刺人的话,语气却是亲昵的,脸上笑眯眯,被班主任嗔怪地拍了一下后背就夸张地叫着躲开,仿佛那些阴郁乖张的情绪统统只是见夏的错觉。

俞丹笑着对见夏和楚天阔说:“这个于丝丝一天天净胡说八道,不过挺热心的,正式选举班委会成员前,楚天阔做代班长,于丝丝就是代理团支书了。咱们班一共有四个外地生,两男两女,这四个人的事情我就都托付给陈见夏了,你既然住在宿舍楼,就帮老师多照看一点。我女儿还小,没办法堂堂自习都照看着,你们三个人各司其职,有什么事情彼此商量,拿不定主意就来问我,行吗?”

他们乖巧地点头。俞丹留下工作就出去了。

三个人彼此无话,围着讲台站了一圈,每个人拿着一沓学籍卡安静地填写。陈见夏发现于丝丝时不时就偏头偷看被自己放在第一排桌子上的CD机,正琢磨着要不要说点什么解释一下,于丝丝扔下一句“去上厕所”,晃出了门。

陈见夏不自觉松了口气,继而听见楚天阔低低的笑声,“你啊。”

“我……怎么了?”

楚天阔笑了一会儿终于严肃起来,答非所问:“见夏,我劝你以后别总那么在意别人。太敏感不是好事。”

见夏似乎听懂了,又有些糊涂。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我在意?”

楚天阔低头唰唰地写字,写得很快,直到见夏闷闷地把自己分配到的那一摞学籍卡都快写完了,才听到他淡淡地说:“可能因为我跟你有同样的毛病吧。”

这时候于丝丝走进门,见夏失去了追问的机会。

下午军训结束的铃声响起,学生们从烈日下冲进教学楼,走廊开始热闹起来。陈见夏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独自坐在教室里乘凉,假装去上厕所,然后混在队伍里从后门进班。

大家只是随便找地方坐,不一会儿俞丹就叫同学们出门按照大小个排队分座位。

分配结果竟然是男生同男生一桌,女生同女生一桌,这样的方式让陈见夏有些意外。俞丹轻描淡写地说:“你们这样的年纪,容易在最关键的时期胡思乱想,影响了学业就不好了。”

陈见夏的个头中等偏上,被安排在正数第四排,算是班级的中间位置,坐在她旁边的是个梳马尾的清秀女生,于丝丝坐在她们这一组倒数第二排,楚天阔则去了靠窗最后一排。

“我叫陈见夏,是外地生。你呢?”她鼓起勇气向自己的同桌打招呼。

“余周周。”

“怎么写?”

“剩余的余,周末的周。”

陈见夏觉得这样解释自己的名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她试着跟对方聊点什么,“你初中是哪个学校的?”

“十三中。”

对方并没有礼节性地回问外地生陈见夏家乡是哪里,好像根本不想将谈话继续下去。陈见夏绞尽脑汁想不到下一个话题,只好作罢。余周周的冷淡倒不像是出于傲慢,陈见夏突然觉得,楚天阔所说的“不在意别人”或许就是这样吧。

她越过半个班级去看楚天阔所在的位置。

周围人都热情地跟他攀谈,他也笑得阳光、礼貌、大气,充满了亲和力。刚才于丝丝阴阳怪气,他也是同样若无其事。不论怎么看,他都比小里小气的自己要强许多,然而他说他们有一样的毛病。

那么现在的他,克服了这个弱点吗?

一颗天生敏感的心,要怎么才能变得粗糙呢?她也希望改变,但秘籍上不应该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别想太多”。

陈见夏不期然对上了于丝丝的眼神——冷得像冰,充满毫不掩饰的敌意与厌恶。再一定睛,于丝丝已经跟同桌的女孩子笑嘻嘻地聊上了天,让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见夏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听说有摸底考试这回事吗?”她不死心地再次和同桌余周周挑起话题。

“没。”

“……的确有摸底考试。”陈见夏再次强调。

“嗯。”

陈见夏挫败地伏在桌子上,把头深深地埋进臂膀。

她想家了。尽管妈妈不愿意花钱给她买CD机,尽管初中班级乱成一锅粥,可是她想回家。

这个班里全是变态。

“门外好像有人找你。”

余周周的声音清凌凌的。陈见夏抬起头,发现教室前门探进一个红毛脑袋,直直地看向她的位置。

李燃。笑嘻嘻的李燃。

“陈见夏!”他大声喊。

班级里霎时一片安静。

被包围在各种好奇目光中的陈见夏脸色发青。

这个家伙果然五行缺德。应该改名叫李德全。

第六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

陈见夏赶紧跑了出去,远远躲开背后的目光。

“你什么事儿?!”她的语气僵硬。

“刚才……对不起。”

李燃诚恳严肃的样子让陈见夏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她只能尴尬地垂下眼,“没,本来耳机就是你的,我当时没注意,我的错。”

语气里还是有埋怨的味道,可惜李燃丝毫没有嗅到她的冷淡,立刻松了一口气,“我真不是故意的,是我犯浑了。你别往心里去,不过……”

他停顿了一会儿,陈见夏疑惑地抬起头,看到眼前男生拧着眉头,露出很为难的表情。

“怎么了?”

李燃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能不能,把,CD机,还我?”

见夏很长时间没说话。

那是她第一次有种冲动,想要扇人耳光。

不是扇李燃。是扇她自己。

她为什么要接下那个CD机?就那么贪小便宜?爸妈不给买,难道她不能自己攒钱买吗,为什么会脑子进水似的接下对方不明不白的馈赠?她入学时候是不是脑子被振华大门夹了?

活该被人羞辱。

李燃的每一声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她突然想笑,他就这么害怕自己不认账?

陈见夏不敢抬头,因为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稍等。”她说。

陈见夏转身回班去取CD机,从书桌里面往外掏时带出了一摞书,哗啦啦撒在地上,她弯腰去捡,眼泪就一颗颗落在书页上。

“没事吧,见夏?”

楚天阔刚好在附近,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帮忙捡书。陈见夏只是摇头,将烂摊子扔给楚天阔,抱紧怀里的CD机急急地跑出门,塞到李燃怀里。

本来想说点什么,挽回最后一点面子,可是此刻脑子里面却只想着要回家。

“那个,陈见夏,其实是这么回事……”

她听见李燃在背后想要解释什么。但是她没有停步。

我管你怎么回事。你去死吧。

她跑回座位,书已经被码得整整齐齐,在桌洞里躺着。眼泪鼻涕让陈见夏无法正常抬头,可是手头没有面巾纸了。桌上一下子出现了两包,她连忙随手抓起一包抽出纸巾擦鼻涕。

“谢谢你们。”她说。

余周周微弱地点点头,伸手拿回属于她自己的那包纸起身去上厕所。楚天阔什么也没问,轻轻地敲了她桌子两下就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这时候坐在她前桌的女生突然回过头,见夏发现这个人好像是于丝丝介绍的那一大群“名人”中的一个,中考作文满分的陆琳琳。

陆琳琳半笑不笑的,“你以前认识咱们班长?”

见夏惶恐地摇头:“不认识,今天刚认识。他送我去医务室……”

女生转了话题,“陈见夏是吧?”

见夏受宠若惊,“你怎么知道?哦,你是陆琳琳吧,”她又不长记性地热情起来,“我听说你语文超级棒的,是不是作文满分?好厉害,我就一直写不好作文……”

陆琳琳心不在焉,完全没有理会见夏的恭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谁,刚才门口那男生就是这么喊你的。”

见夏不再喋喋不休,她艰难地笑笑,“哦。这样啊。”

陆琳琳长着扔到人堆里面就再也挑不出来的面相,加上表情很淡,所以根本分辨不出来情绪如何,陈见夏垂下眼,也不再探究对方转过来讲话的目的是什么。

她再次想起楚天阔说的,不要那么敏感。

“你刚才哭什么啊?”陆琳琳讲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但每句都很直接。

见夏的食指和拧成麻花绳的面巾纸搅在一起,她正在苦笑着思考如何回答,余周周就坐回到座位了。

“有人找你。”她说。

陈见夏如蒙大赦,站起身疾步走了出去——然后才想起来这个新学校里面怎么还会有其他人指名道姓找自己。靠着墙站在后门外的,正是阴魂不散的李燃。

他规规矩矩立在走廊地板上那块四四方方的阳光正中央,表情虔诚而胆怯,好像没写作业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

手里那台CD机反射的阳光再次华丽丽地刺痛了见夏的眼睛。

她偏过头躲开阳光,几乎是认命地一步步挪过去,“又什么事?”

“我刚才跟你解释你不听。我知道我那样做很犯浑,但是我也是没办法。其实我一开始就跟你撒谎了,那个CD机它其实不是我姐……”

见夏疲惫地挥挥手打断他的话,“爱是谁的就是谁的,反正不是我的,我既不想再看见那个CD机,也不想再看见你。”

李燃愣住了,阳光把他呆滞的表情定格,可是见夏连一眼都懒得看。终于,在他面前,她不再是新学校里想方设法讨好新同学的小镇姑娘,而重新变成了初中班级里面那个沉默又锐利的优等生。

“这个不是刚才的那个CD机,这个才是我自己的,刚才是我做得不对,我把这个赔给你还不行吗……”

这样荒谬的“补偿”简直是对陈见夏的第三重侮辱,她很想笑,却又累得笑不出来。

都是自己的错。所以要吸取教训,然后全盘忘记,省得心里难受。

陈见夏耷拉着眼皮转过身准备离开,却被人拉住手臂,下一秒钟,CD机就被塞进了怀里。

“真的是我不对。不过你必须原谅我,而且得听我解释!”

少年捏着她的手臂,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和他说话的声音一样大。走廊里人很少,见夏担心教室里的新同学听见这句不明不白的吼叫,立刻服软了,语气中几乎有了点无奈的哀求,“你能不能小声点?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啊,我凭什么非得听你解释啊?”

李燃却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我解释完了,咱们两个都能好受点。否则我委屈,你也委屈。”

见夏低下头,“我今天真倒霉到家了。你慢慢解释吧,解释完了,再也别来找我,咱们就当没认识过,行吗?”

李燃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有些诧异地说:“不见面怎么行,我只带了CD机和耳机,充电器得明天带过来给你啊,要不然你怎么充电?”

见夏腿下一软,直接蹲在了墙角,哭笑不得。

“李燃,你不光缺德,还缺心眼。”

第七章

你撒娇也没用

陈见夏蹲在墙角欲哭无泪的时候,于丝丝拿着水杯从后门走出来,后面跟着她的新同桌,两人说说笑笑,还牵着手。新同桌看到见夏和李燃,不大不小地“呀”了一声。

于丝丝顿住,目光绕着见夏、李燃和李燃正往见夏怀里塞的CD机转来转去,脸上的表情怪异到了极致。

见夏的脑袋“轰”一声炸响。刚开学就和不良少年拉拉扯扯,还直接被团支书抓了个现行,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关键在于,她其实没有必要去解释,对方却有足够的闲心去误会。

李燃在看到于丝丝的一瞬间,嘴角轻蔑地扬了起来。

“好久不见啊。”

于丝丝明智地没有搭理李燃,冷冰冰的目光直接投射到见夏身上。

“陈见夏,你在做什么?”

见夏怯怯地站起身,“我……”

李燃直接抓起见夏的手,把CD机塞进了见夏手中:“你拿着,这是我赔你的。电源线什么的我明天再带给你,你到底原不原谅我啊?不原谅我每个课间都过来给你道一遍歉,保证放学时候你们全班都认识咱俩。”

见夏咬牙切齿小声说:“李燃你要不要脸?”

李燃:“我五行缺德,你自己说的。”

咬完耳朵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人,陈见夏慌张地转过头去看她们,于丝丝面无表情,她同桌则兴致勃勃,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你们什么关系啊,那个男生,你头破了吗?”于丝丝的同桌轻声问。

李燃拉下脸:“干你屁事,你谁啊?”

见夏心中一突突,很好,现在不光于丝丝讨厌自己轻浮,连她同桌也会怪罪自己。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她情急之中吼了一句李燃。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李燃倒是服软得很利索。

同桌脸红得像猪肝,挽起于丝丝的胳膊就走。

“真听女朋友的话。走吧丝丝,别打扰人家,人家可是带着男朋友来上学的,别招惹。”

见夏张口结舌。李燃和自己所站的角落是一块四四方方的阳光地带,像上帝的审判台。

“谁男朋友,谁女朋友?阴阳怪气有意思吗?”

李燃不顾见夏的劝阻,上前几步直接拦住了于丝丝和她同桌的去路。

“李燃你有完没完啊!快上课了你走行不行?”见夏拉着他的胳膊一个劲儿往后拽,“CD机我收下了,我原谅你,行不行?”

李燃完全不理会见夏的求救,居高临下用鼻孔对着于丝丝的同桌。

“有你这么骂人的吗?我找女朋友就找她这样的?!”

见夏倍受打击地石化了。

“你们女生怎么一个个都他妈跟老母鸡似的啊,咕咕咕咕咕咕,哪儿有事儿就往哪儿凑,我头破了干你什么事儿,我还CD机干你什么事儿?”

于丝丝的同桌被李燃的气势震慑到了,迅速眼泪汪汪地躲在了于丝丝背后,话都说不出来。

见夏原以为于丝丝会打抱不平,和李燃针锋相对——意外的是,她只是拉着同桌快步绕开,走着走着,竟然跑了起来。

李燃目送两个人落荒而逃,依然摆出一副“信不信老子咬死你个老母鸡”的疯狗样。

经他这么一闹,陈见夏觉得手中的CD机滚烫滚烫的。

她要是还有种跟李燃推辞,她就是头不识时务的猪。

所以当李燃杀人一般的眼神射过来的时候,陈见夏立刻像小母鸡叼米粒一样不停点头,“我我我我我收下了谢谢谢谢你。”

李燃一愣,绽开一脸笑容,在阳光下,灿烂得像只拉布拉多。

“那这事儿就算了结了对吧?”

“对对对。”

“都说开了是吧?”

“是是是。”

“你哆嗦什么?”

这时候预备铃响起,陈见夏仿佛听到天籁之音,三步并作两步蹿回了班,丢下了背后迷茫得像只流浪狗的李燃。

军训一周期间,新生们是不上课的,每天下午三点之后都是两个多小时的自习时间,直到五点半放学。见夏对于这个安排甚是满意。

这才是振华啊。

如果是自己以前的学校,自习课会乱得像一锅粥吧?见夏悄悄回头环视一周:俞丹并不在班级里,可教室中安静得呼吸可闻。一颗颗脑袋都低着,不知道在做什么,有种肃穆的紧张感,让她的心也定了下来。

真好。

被摸底考试打击得沉重的心情因为这种感叹而稍微轻松了一些。见夏不是没有自信的人,只不过她的自信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轻易不会浮出水面。

鸡头凤尾,见夏宁做凤尾,也愿意飞得高一点。

CD机被她藏进了书桌的最里面。她不知道于丝丝和她的同桌——现在她知道对方叫李真萍了——究竟会如何看待或对待自己。

左思右想,见夏还是翻开验算本,轻轻扯下一页,在上面写了几句,想了想,又团成一团,不知道往哪儿扔,只能先塞进书桌里。

一旁的余周周忽然头也不抬地说:“你可以去买一个挂钩,粘在书桌边,上面挂一个垃圾袋。”

见夏如临大敌,自己是被嫌弃脏乱了吗?

余周周继续说:“这样我也可以往里面扔垃圾。”

见夏嘴角抽了抽。

她又撕下一张纸,斟酌了一番才下笔:“对不起,那个男生我今天刚刚认识,我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凶,但是我也不能代他道歉,只能代表我自己对造成的不快表示歉意,真的不好意思。”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见夏又读了几遍,忽然福至心灵,在最后又加上一句:“他今天也骂了我好几句,我真的不认识他。”

然后发现最后一句和第一句前后矛盾了。

陈见夏扁扁嘴,心一横,将纸条折好,写上“辛苦了,请交给李真萍”,对自己身后的男生笑笑。

见夏悄悄回头紧盯传递路线,只见纸条顺利到了李真萍手中。李真萍拆开一看,愣了,转手交给于丝丝。

于丝丝扫了一眼,就和李真萍开始咬耳朵,不知道说了什么。

见夏一直回过头看着,脖子都有点酸了。她只是准备着,准备着当对方原谅自己了以后,第一时间对投射过来的目光报以微笑。

然而这两个人咬完耳朵后仿佛说好了似的,谁也没有抬头看陈见夏一眼。

见夏的心迅速坠了下去。

从小到大,只要不是多么严重的原则问题,发生摩擦时陈见夏都是第一个道歉的人——她不奢求每个人都喜欢自己,但相比那点面子,不被人记恨才是最重要的。

数学练习册上所有符号花成一片。她低头看了看表,五点十五。

刚一放学,楚天阔就站到讲台前,重复了一遍俞丹交代的各项费用,提醒同学们明天不要忘记。

楚天阔在台上讲话的时候,陈见夏一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他目光扫过见夏这一桌,顿了一下,安然地继续讲。

“好了,扫除的同学留一下,还有陈见夏,你帮忙填的学籍册现在交给我吧,其他同学可以放学了。”

见夏心生感激,她手里根本没有什么学籍册,于是从书桌里随便掏了几张废纸走到窗边去找楚天阔。

“班长……”

楚天阔实在耀眼,许多放学的女生经过他们,都要磨蹭几步打量一下,所以楚天阔在跟见夏讲话时并没有看她,而是接过了演算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她压力减轻了不少。

“你怎么了?”

“我惹麻烦了。”见夏控制着,讲话却还是有点哭腔。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两个小时前楚天阔告诉她“别想太多”——作为刚刚认识的新同学,这种关心已经够义气了,可她像个麻烦精,竟然还真的赖上人家了。

但她没有办法。大家都不敢接近的大班长,是她在这个陌生城市里唯一感到亲近的人。

见夏小声将自己的遭遇讲了一遍,越讲越委屈。

“我知道了。”

“啊?”

见夏的蒙头蒙脑把楚天阔逗笑了。

“不会怎么样的。”楚天阔宽慰道。

见夏急了,她本以为楚天阔会明白,但是忘记了对方是个男生,男生,男生!男生哪里会懂女生们之间那点小心眼和手段!

“你不明白!”见夏急了,声音有点大,余光感觉到教室前部有人看过来。她瞟过去,目光就消失了,只看到于丝丝和几个女同学商量扫除的事情。

楚天阔拿起手中的一沓演算纸打了一下见夏的脑袋。见夏一愣。

“我明白的。如果她们真的记仇了,有什么闲言碎语流传,我会帮你澄清的。不过现在,什么都没发生呢,你还是别东想西想了。庸人自扰。”

不知为什么,他讲话有一种力量,不会让见夏感到被敷衍。

她如释重负地一笑:“谢谢班长!”

高一一班的教室曾经的主人是上届高三毕业生,高考后的狂欢给地面遗留下很多脏泥痕迹,俞丹开完会回了一趟班级,看到他们的扫除成果,明显不太满意。

“这个光靠扫地扫不干净的。”俞丹皱着眉。

于丝丝主动提出可以用她们八中以前的土办法来清理。

“很简单的,我们以前的教室也是水泥地面,”于丝丝亲自去水房接了小半桶水,放在地上,往里面倒了不少洗衣粉,然后用扫帚搅拌开,“拿扫帚当刷子就行,在地上使劲儿刷,最后再用拖布拖两遍,把洗衣粉清理干净就好了!”

俞丹露出了一丝笑意,朝于丝丝点点头。

等俞丹离开,同学们脸上乖巧的笑容渐渐化开成为生动的无奈。扫除的人已经走掉了一多半,教室里只剩下陈见夏在内的五六个人。李真萍仗着自己和于丝丝比较熟,大着胆子率先试探:“早知道我就申请擦黑板和窗台了,你看她们,早干完活早走了。”

另一个女生也附和道:“我们晚上还去补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