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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思缈吃了一惊,她顺着徐冉的手指望去,在远处那座隔着公路和河道的小山上,伏着一座建筑,只门厅处开着灯,其他的地方一俱黑压压的,不仅看不清形状和颜色,连一共有几层楼都要瞪大眼睛才能数清。

  尽管知道那里就是五位清洁工遇害的凶宅,刘思缈依旧有些激动。在这个黑云压顶、愁苦憋闷的夜晚,她怀着一颗凭吊的心来到省城,却突然接受了一个荒诞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此马不停蹄,耗尽脑力,在清洁后的犯罪现场一次又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现在,她第一次知道了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所在的地方,原来她距离自己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她用尽了全力才按捺住想给蕾蓉打个电话的冲动。

  起伏的心绪刚刚有所平静,她就关注到了身边的徐冉。

  此时此刻,徐冉望着枫之墅的神情充满了哀伤,假如肤浅地理解,可以看做是对曾经发生在那里的惨案的不堪回首以及对惨死的同伴们的哀悼怀念,但是刘思缈心比海深,她发现在徐冉的哀伤中,还夹杂有一丝格外柔软和深浓的情感,那种情感似乎有些眼熟……

  在徐冉的神情中,刘思缈看到了每天早晨镜子中的自己:牵挂,担心,忐忑不安,整夜难眠,因为思念一个人而又无迹可寻,憔悴得云纷月乱……

  “他,也在那里吗?”刘思缈不忍唤醒徐冉,但是重任在肩,不能在这间屋子里滞留太久。

  徐冉怔了一怔,看了刘思缈一眼,她明白“他”指的是谁,慢慢地摇了摇头。

  并且,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她也看懂了一件事:刘思缈也有和自己相同或类似的经历。

  跟在刘思缈的身后,徐冉默默地走出了1202房间。来到楼道里,等电梯的工夫,徐冉靠在墙上,忽然说:“那个挂饰里的头发,是他的?”

  刘思缈轻轻地点了点头。

  “男人都是一样,来得热情似火,去得悄无声息,全不管爱他的人会怎样担惊受怕、日思夜想。”徐冉用手抚弄着发梢,并慢慢地将发梢衔在口中,用雪白的牙齿狠狠地咬着,然后猛地一甩头,像要决绝地甩掉和遗忘什么似的,但掩饰不住昂起的脸上,一双眼中渐渐泛起的水光。

  这个表情,刘思缈一样有过。

  电梯门开了,从里面射出的灯光有点发青,刘思缈往里迈了一步,回头看了徐冉一眼,徐冉苦笑了一下,走了进去。

  电梯门关上,电梯下行,可以清楚地听见曳引轮牵动曳引钢丝绳发出的咯吱咯吱声,空洞而刺耳。

  到达一层,电梯门重新打开,刘思缈刚要往外走,就听见身后的徐冉问:

  “你呢?”

  “一样。”

  刘思缈简洁地回答道。

  她们出了楼门,这里是整个小区的东南角。根据网上搜索到的滨水园小区的基本材料和地图,刘思缈知道整个小区分成南区和北区,她们目前所在的是南区,这里一共八栋楼,都是经济适用房,最南一排是三座楼,中间是两座楼,最北一排还是三座楼。上一座勘查的凶宅和刚刚勘查结束的凶宅都位于最南一排,既然如此,刘思缈推测须叔要清洁的第三座凶宅,如果依然在滨水园小区里,应该还是属于南区的范畴。

  也许是一开始就设定为经济适用房的缘故,南区的园林景观什么的,纵使在黑夜中也能分辨出基本就是野草和无人修剪的灌木丛。刘思缈对徐冉说:“我们从这里开始,向小区(南区)的东北角移动,到达后沿最北的三排楼移动到小区(南区)的西北角,再由西北角向东南角移动,不停地走Z字,这个过程中,注意有没有不同寻常的人影或声音。”

  徐冉大概没想到自己要跟刘思缈一起执行任务,声音有点紧张:“是……是要我一直跟着你吗?”

  “对,紧紧地跟着我。”

  没想到,她们俩刚刚往东北角没走出多远,连第二排楼都没到,刘思缈的手机突然传来了振动——为了搜索中不惊到疑犯,她提前更改了响铃模式。

  接听后,手机里传来蕾蓉急促的声音:“思缈,你们还在1202房间吗?”

  “我和徐冉刚刚下楼,正开始做盖娅位移。”

  “马上回去!”

  “怎么了?”

  “我给须叔的云端通讯系统发了条信息,他打过电话来了,一听说勘查结果证明倪兵确系自杀,只说了一句‘你还有20分钟’,就把电话挂断了。”

  “什么?”刘思缈大吃一惊,她猜想了须叔各种各样的回答和反应,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须叔只留了这么一句,言简意赅中却有无限的解释和含义:倪兵肯定不是自杀,20分钟内你必须找到真相并对真相做出合理的解释,找不出来我就杀掉唐小糖……在美国留学时,刘思缈曾经协助林香茗完成过一篇谈判专家通过语言分析犯罪分子的心理类型的论文,她还记得林香茗穿着一身雪白的衬衫坐在桌子上喝咖啡的情形,他翘起的嘴角挂着一抹微笑说:“一个专业的犯罪分子,说话应该像皇帝一样,惜字如金,回味无穷。”

  从这个标准来判断,须叔真的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样的对手,完全可以视为一个冷血的疯子,没法以常理判断!

  刘思缈挂上手机,拉着徐冉就往回跑,徐冉不明就里:“怎么还要回1202房间吗?”

  “对!我们还有20分钟!”

  4

  重新回到1202房间,刘思缈站在主卧门口,一双眼睛像扫描仪一样细细地查看着这间屋子,边边角角也不放过,然而这样的观察只是走过场,纷乱如麻的心仿佛蒸腾的大雾,让她虽然瞪圆了双眼,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什么都看不见,简简单单的家具和一目了然的陈设,根本不能发现什么新的东西……

  “他怎么可能知道倪兵不是死于自杀呢?除非他就是杀人凶手,或者目击了倪兵遇害的全过程……”

  无论怎样也排解不了这样的思绪,一种被真凶戏弄却无可奈何的愤怒,使她定不下心,集中不了精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做不到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早已疲惫不堪,一直苦苦强撑着的身体,突然一晃,险些栽倒,旁边的徐冉赶紧扶了她一把:“别硬撑了,赶紧给你男朋友打电话啊!”

  刘思缈一愣:“什么男朋友?”

  “就是前一所凶宅里打电话给你的那个‘讨厌的家伙’啊,我看得出你们俩是在赌气呢,可是如果没有他的帮助,你也不会那么快发现那两个女孩死亡的真相吧。”徐冉说。

  刘思缈差点哭出来,正待解释呢,手机又振动了起来,一看居然是“男朋友”打来的,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送上来,刘思缈接通手机,气呼呼地说:“呼延云,你又想干吗?!”

  呼延云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的:“思缈,我在高铁上,手机信号很差……倪兵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背景音传来飞速行驶的火车划破空气的嗖嗖声和有节奏的“咯噔咯噔”声,这么晚了,这个笨蛋要坐高铁去哪儿啊?

  不过,管不了那许多了,刘思缈大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自杀?”

  “我刚才跟你讲过,很多罪行的最终暴露,都是时间轴和空间轴没在同一个坐标点上……我查过案件发生那天的天气预报……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那又怎么样?

  “喂?喂?”刘思缈听到话筒里一阵咝咝声,信号像要中断,不禁急得叫出了声,这可是一线牵机的关键时刻,绝不能话说半路啊!

  然而话筒里只传来了四个字,应该也是呼延云用尽全力喊出来的:“你……现场还原……”

  然后,电话就断掉了。

  刘思缈反复拨打回去好几遍,结果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她无力地垂下手臂,手机屏保上的时钟一蹦一跳的秒针,像正在倒计时却又无法拆卸的炸弹一样,让她感到绝望。

  只剩10分钟了。

  “思缈!”耳畔传来一声轻呼。

  刘思缈抬起头,看到徐冉惊惶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她见过很多很多,大多是备受戕害而走投无路的受害者,在看到警察的一刻,双眼放射出的光芒,那光芒里除了痛苦和绝望,还有求助和希冀。

  是的,无论如何,这个时候我都不能放弃,要知道身边的徐冉、枫之墅里的蕾蓉,还有不知身处何方的唐小糖,我是她们三个人共同的、唯一的希望。

  一种心底焕发出的巨大勇气,让刘思缈重新振作了起来。

  “徐冉,你马上上网查一下7月20日的天气情况,越详细越好。”她说。

  徐冉使劲点了点头,刘思缈的复原,让她也精神抖擞。

  说完,刘思缈拉了一张凳子,就放在现场图片显示倪兵“自缢”的位置,然后将衣柜打开,拉出内储式穿衣镜,接下来把一根从橱柜里找到的绳子搭在暖气管上,系上扣子。

  刘思缈在椅子上坐下,望着对面的镜子。

  镜子里照射出一张美丽而苍白的容颜,秀发掩映的脸庞具有无与伦比的线条,一双眼睛里的霜波冷雾,此时此刻有如针刀一般锋利。

  刘思缈对自己的脸蛋一向没什么欣赏的兴致,现在她所思考的,是疑点究竟在哪里?假如倪兵不是自杀而是他杀,那么真凶可能犯下哪些暴露真相的错误:打结方式?没有问题啊。凳子高度?也没有问题。缢索特征?那只是一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黄色麻绳。室内痕迹?屋子里没有搏斗的痕迹和其他人的足印,不正说明倪兵是自杀而不是他杀吗?难道是……指纹?

  仿佛洞穴探险者,在黑暗和幽邃中,看到了前面一缕光芒!

  刘思缈站了起来,走到镜子旁边,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查看镜子的边沿:她先看到了自己的指纹,像白纸上的羽毛一样清晰。倪兵的个头瘦小,甚至比自己还要矮一点,如果他把攥住镜子边沿拉开的话,应该在自己的指纹下面或附近找到他的指纹——要知道指纹的保存时间比绝大多数添加了防腐剂的食物还要长,一两个月根本不会影响可见度——如果没有,就说明镜子是当天有人戴着手套拉开的,而倪兵的尸体没有戴手套,一个人也不可能戴着手套自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