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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得的不是胃病吗?为什么变得像小孩子一样容易疲倦?”

  菲烟不顾一切地说了出来,她相信只有告诉怡然才能救得了宗之。“公子得的不是胃病,而是心病,他厌倦一切,相思成疾。这三个月,他都没怎么吃东西,只有阿家来看他的时候,他会勉强吃一点,他就是靠那一点点活着。”

  怡然面色煞白。“哥哥为什么要瞒我?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在宗之面前忍下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这个傻哥哥,他想念嫂嫂不用瞒我呀,我不会嫉妒的!”嘴巴上说不嫉妒,其实潜意识里是嫉妒的,否则就不会看着他日渐消瘦日渐憔悴而赌气不问了。

  “公子不许我们在阿家面前提他厌食的事。”她用一种困惑的眼光看着怡然,“夫人死了,公子很难过,但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他是因为你呀!”她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喊出来的。

  “因为……我?”怡然的舌头转不过来了。

  “自从阿家爱上了赵青城,公子的病根就种下了。前几年还有夫人宽解,现在夫人死了,他更是了无生趣。我们没资格劝他,也劝不了他,求阿家……”

  怡然打断她,再次问道:“你说哥哥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宗之的爱。她不是迟钝,那样深沉的爱就算石头人也该有反应的,只是她把它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世人都知道崔宗之爱她入骨,只有她浑然不觉,就因为“他是我哥哥啊”。所以诗人才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是。”菲烟坚定不移地回答。

  怡然抛下菲烟,径直向自己的马车走去。菲烟有种感觉,就在那一瞬间,她已经有所决断。

                 

                 

  崇仁坊永乐观。

  “你来了。”

  青城渴望地看着怡然,“因为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啊。”

  他将她抱在膝上。她的头枕着他胸膛,轻轻道:“我有话跟你说。”

  “嗯。”

  “我喜欢一个人从来没像喜欢你这样,青城。我喜欢和你并马驰骋的感觉,我喜欢和你小酌花间的感觉,我很喜欢和你拥抱亲吻的感觉,那时候会觉得自己轻得像一片羽毛,热的像……一泓阳光。我知道,你一直想和我更亲近一点,可我没办法接受,你不肯勉强我,也没有一句怨言,为了这个,我加倍地喜欢你。”她仰起脸,定定地看着他,“可是,这都只是喜欢而已。”

  她很少这样巨细靡遗地描述自己的感觉,她到底要说什么?青城的身体突然绷紧。

  她察觉了他的紧张,但她选择说下去。“今天,我去看哥哥了,我突然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原来哥哥是像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那样来爱我的。第二件就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他抓紧她肩膀,声音嘶哑,暴怒地,“为了崔宗之?”

  她勇敢地盯着他眼睛,“哥哥病得快死了,可我不是因为他病重才要跟你分手,是因为他病重让我懂得了,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挽回他。我宁愿上天夺去我的青春、我的美貌、我的地位甚至我的生命,只要他好好地活着。我是非常自私的人,可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他的命,而对别的人,即使是父王、妈妈和你,我也做不到这一点。我不在乎我会怎样,我只想他活着。”她绝望地说出了心底的恐惧,“没有哥哥,我怎么活下去?我活着干什么?”

  青城被她激得失去了理智。暗恋四年,相恋四年,从她十三岁守候到二十一岁,不是她几句话就能抹煞的。他一直耐心地等她长大,等她接受自己,可这个冷酷的残忍的女人!他不会放她走,不会让宗之得到她。青城撕开她衣襟,发狂地吻着她的颈、她的肩和她的胸,一偿相思之苦,一偿压抑至深的热望。

  怡然冷冰冰地没有一点反应,泪无声地在她面颊上滑过,湿了他的额头。青城舌尖舔到那咸而涩的液体,不由得抬起头,正好触到她黑色的眼睛。他怔了怔,突然放手。她根本不在乎他对她做什么,事实上,她什么都不在乎了,除了宗之。

  人人都说宗之和怡然有私情,唯独青城知道没有,唯独青城知道他们清清白白,所以他心中妒火燎原,却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半分。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了解宗之和怡然联结之深,如果说在此之前的怡然不懂得爱,那么在此之后的怡然怎么会爱上宗之以外的人?这让青城绝望。

                 

                 

  二

                 

  大唐天宝十载(公元751年)三月

  仲夏又到了,满池绿荷随风摇曳,清甜的香味仿佛她的味道……宗之睁开眼,却发现不是梦,她真真切切地坐在床边。

  他们互相凝视。很多年后,怡然在南中国的海边,看到那无边无际的深蓝时,忽然记起了这一幕。再次触到他海一样宽的寂寞和海一样深的绝望,她的咽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又酸又痛,却流不出泪来。

  他在对她的爱中无声地消耗掉生命的能量。爱她,然而无能为力,就在这种无力中濒于死亡。他是那么年轻,但第一眼所及,竟觉得是个老人。只有那月夜般清朗的眼睛,像盈满滢澈月光的黑夜一样的眼睛没有改变。

  “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一会儿。”其实她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你醒得真巧,长生粥已经熬好了,趁热喝一碗吧。”

  他毫无食欲,却强不过她,勉强喝了小半。怡然蹙起眉,“哥哥你吃得太少了,你看你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我实在不想吃,或者等会儿吧。”他想转移话题,“阿九,你不用整天陪我。明天是上巳节,和青城去游曲江吧。”

  “三月初三的曲江会,我想跟哥哥一起去。”她沉默了一会儿,“我以后都不会再见他了。”

  “出了什么事?”

  “因为……”她眼波流动,面颊嫣红,“等哥哥病好,我就要嫁给哥哥,妈妈也同意的。”

  他茫然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怡然微笑道:“我说,我想嫁给哥哥呀。不知哥哥愿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他的面孔忽然焕发出无法言喻的狂喜,像清晨的阳光一样照进怡然心里。那光芒很快就黯淡了,“阿九,你不必为了救我而做这种牺牲。”

  “没人能勉强我做不愿意的事,就算哥哥也不行。我想嫁给哥哥,是因为我终于明白,我爱哥哥胜过世上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宗之紧紧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艰难地道:“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阿九,对不起。”他不会怪她明白得太晚,他只恨自己为何不早一日对她表白。

  “哥哥你别为这个担心,我们有最好的太医最好的药,什么病治不好呢?如果真的治不了,又有什么关系?哥哥,要是你死了,我会跟你一起,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在泥土里。”

  他瘦削的手抚摸着她脸,“你是这么残忍,我却是这么爱你。你明明知道,只要你快快乐乐地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你却非要对我说这种话。”

  “跟最心爱的你一起死去”,这是心中最隐秘的他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希望吧。但他太了解她了,她就像她的高祖母则天皇后一样,越是挫折越能激发出潜在的能量,越在绝望的境地越有生存的斗志,爱情也好,别的什么也好,都不可能打倒她这种人。不管怎样,那孩子气的誓言让他又是伤心又是快乐。

  “如果你不存在,我的存在算什么?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我也会吃饭睡觉,我也会对人微笑,跟人说话,可那都是空的,因为你已经不在了。”

  宗之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这一生的爱,有她这句话也就没有遗憾了。“阿九,我一生中从未求过你什么,现在我求你一件事,请你一定要答应我。我想把阿隼托付给你。”

  “哥哥,我答应你,因为我一生中从未为你做过什么。我会用以后的时间来惩罚自己的后知后觉和自误误人。这是上天给我的诅咒,要我一个人承担如你今日一般的痛苦。我上天入地,我找不到你,我怎么办呢?”她终于承受不了这种“死别”,掩面而去。

                 

                 

                 

  “三个月来,五郎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他的身体已经衰竭到了极点。他还活着,已经是奇迹。”

  “这个无须你讲,我清楚得很,我要的是解决之道。”

  “以五郎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是药石罔效了。即使有千年人参、百年何首乌,他也虚不受补。”太医抢在怡然发火之前道:“如果能得到紫石丹的话,还有一线希望。”

  “你不是说他吸收不了吗?”

  “紫石丹的特异之处就在这里,它能很快渗到人的血液中发挥效用。”

  “哪里有这种药?”

  “臣记得是西域所贡,藏在南内。”

  怡然立刻吩咐备车,要进宫求药。

  太医喊住她,“阿家,臣想起来了,皇上把它赐给了虢国夫人。”

  “虢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