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则。”徐青宋将墨镜勾到鼻梁中部,露出一双桃花眼,“好久不见了。”

  他潇洒地将车倒入停车位,轻哼着音乐。

  自从傅识则回西科大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偶尔徐青宋有事到西伏,才会聚一聚。

  徐青宋跟着傅识则到了他的寝室,是单人间,房间里简单的一张床、书桌和衣柜。

  傅识则拉开抽屉,将里面的两张演出票拿出来。徐青宋扫了一眼抽屉,放着几盒安眠药。

  他毫不生份拿起药晃了晃,问他:“失眠好点没?”

  “嗯。”

  徐青宋拿起票看了眼,挑挑眉:“今晚的?约了谁?“”

  傅识则看着他。

  徐青宋意外地指了指自己:“我?”他笑了:“我怎么不知道?”

  “嗯。”傅识则从冰箱里给他递了瓶冷水,“厘厘也会去。”

  觉得自己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徐青宋朝他的方向偏偏头,似乎这样能听得更清楚些:“云厘?”

  “嗯。”

  “……”他沉吟一会,又笑道,“你不是说要拿到学位后再找她么?”

  这是傅识则原本的打算。

  离校的这两年他从身到心都毁得一塌糊涂。

  傅识则不喜欢给空口无凭的承诺。

  他原本打算博士毕业后去找云厘,无论她在哪个地方,他都会去找她。

  “碰见了。”傅识则言简意赅。

  徐青宋摸了摸下巴,问道:“她对你什么态度?”

  “走吧。”傅识则没回答,而是催促他去体育馆。

  “这不是六点半才开始。”徐青宋不愿意动。

  现在才四点出头。

  徐青宋刚下飞机便到分公司开了车过来,此刻只想找个地儿休息。

  见傅识则开了门等他,他认命地起身。

  俩人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些面包。

  在体育馆外头等了半小时,徐青宋倍感无奈。

  “就在这儿等?”徐青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调侃道:“为什么不直接约她?”

  傅识则默了会,回答道:“可能会拒绝。”

  太过在乎了。

  他不确定云厘拒绝的概率,不想冒这个风险。

  “本来我是来找你吃饭的。变成在这守兔子了。”徐青宋语气不正经,好奇道:“你不和我说说?”

  他是临时到的西伏,傅识则不得不去和别人要多一张票。

  傅识则看他:“说什么?”

  徐青宋双眸含笑:“她知道你想复合么?”

  傅识则想了想:“应该还不知道。”

  俩人等到体育馆的安保系统架好,人员陆续进场,以及拒绝了双位数要联系方式的人后,才瞥见那抹影子。

  云厘下车后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她走到检票口附近,便看见傅识则和徐青宋站在那说话。

  两人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徐青宋率先望了她一眼,礼貌地点点头。

  云厘呆在原处,进退不得,直到傅识则也望向她。

  “好巧。”云厘硬着头皮主动迎上去,“原来你也有票。”

  “坐一块儿么?”傅识则问她。

  “诶……”云厘看了眼票:“没有指定座位吗?”

  “没有。”

  几人过了安检,找了个联排的座位。

  云厘坐在傅识则左边,徐青宋在右边,自觉地透明化,只负责在云厘看向他的时候笑一笑。

  是全国巡回的交响乐演出,徐青宋靠着椅子,心不在焉地听着。

  场地内光线不明。他侧头,见旁边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坐得直直的,似乎是因为他的存在,两人有些拘谨,没有说话。

  徐青宋心里失笑,自觉起身去了躺洗手间。

  他去外头晃悠了一圈,才慢悠悠地从最后一排往回走。站在不远处,能看见傅识则的脸偏向云厘。

  在他走后两人自然了很多,云厘也会抬眸和傅识则说话。

  现场的音乐声抵消了人声。

  因为云厘听不清楚,傅识则说话时会拉近与她的距离。

  从徐青宋的角度看过去便像在亲她的耳朵一样。

  他还是别回去了。

  云厘提分手的那天,徐青宋恰好在病床旁。

  傅识则因疼痛休克,加急做了手术,从麻醉中唤醒时他仍神智迟钝。

  推回病房后,徐青宋坐边上,看着他手背的留置针,鼻间的给氧管道,因为疼痛四肢会有不自主的移动,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让徐青宋印象深刻的是,傅识则做完手术后坐不起来,只能举着手机一遍遍给云厘打电话。

  而最后一通电话,云厘和他提了分手。

  手机漏音,徐青宋听得一清二楚。

  傅识则的脸上毫无血色。

  徐青宋是看着他被推出手术室的。刚做完手术的时候,傅识则的脸色都还好看一点。

  而此刻的他,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绝望中带着一丝困惑、不解。

  明白,却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被抛弃了。

  事后徐青宋得知,傅识则没有告诉云厘自己胃穿孔的事情,因为云厘的弟弟也生了重病。

  很正常的决定,如果是徐青宋,也会这么做。

  毕竟云厘在西伏,过于担心傅识则的病情,不知她精神上是否能够承受。

  傅识则觉得分手的原因,是云厘喜欢以前的自己。

  他鲜少经历挫折,未曾体会世间凉薄,这也注定了他的喜欢纯粹而热烈。

  既然已经喜欢上她了,那也就认命了。

  出院后他立即联系了导师办了返校,日日夜夜在实验室里熬着。

  徐青宋再一次见到傅识则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他变回以前的模样了。

  直至人烟散尽。

  俩人找了个酒吧坐下,傅识则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与外界毫无联系,也毫无联系的欲望。

  徐青宋才意识到。

  哦。

  原来他一直没有变。

  那在人前猛烈摇曳的烛火,在人后,依旧是无声的熄灭。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他变了。

第67章

  入座后,云厘扭头看了眼徐青宋。对方似乎没太大变化,一身服帖的海蓝印花衬衫,正悠哉地看着台上的表演。

  她的视线移到傅识则身上。

  他们又见面了。

  她坐直身体,等待着开场。

  余光瞥见徐青宋离席,云厘主动开口问傅识则:“你还会回EAW吗?”

  “没回去过。”傅识则双手撑在膝盖上,侧头:“怎么了?”

  “看到徐总想起来,很久没玩VR游戏了。”

  说着这句话,云厘才想起至今她玩的所有VR游戏,都有傅识则在身边陪伴。

  她心里一滞。傅识则默了会儿,抬睫望她:“你想去么?”

  云厘似乎在这句话里听出了邀约的意味,她握握掌心,长长地轻嗯了声。

  说完后,她盯着前方,随着众演奏家就位及场馆内悠扬的音乐响起,她听到他应了声。

  “那我陪你去。”

  云厘弯弯唇角,觉得自己太张扬,又掩饰性地敛了笑。她心里暗暗地想,出了面试结果后来犒劳自己,是个很正确的选择。

  她虽然没有什么音乐细胞,欣赏不来这些优美或磅礴的乐曲,甚至困意上头。

  但来这儿,傅识则偶尔会靠近她,和她讲每一首曲目的创作者和故事。

  对她而言,好好的一场演出似乎变成傅识则的专场。

  他的声线懒散,在背景乐中却很突出,偶尔几个字音被乐声吞掉。

  云厘不自觉地拉近与他的距离,想听得更清楚一点。

  她没留意两人的间距,反应过来时,耳廓上已经有温热的触感。

  “……”

  她碰到了什么?

  像触电一般,云厘捂住自己的右耳,往旁边一退,尴尬地转头。

  傅识则看起来也懵了一下。

  “碰到哪了吗?”云厘不大确定是不是她的错觉,两人看起来还是离得挺远的,她好像太大惊小怪了。

  “……”

  感觉自己占了他的便宜。

  云厘迫切地想对此进行解释,她咽了咽口水:“我刚才听不太清楚你说了什么。”

  俩人现在这种关系,或多或少云厘都该对此表些态,否则像她骚扰了她,纠结半晌,她回头道:“所以靠近了点。”

  “没事儿,好像是我亲到你了。”

  “……”

  云厘不知道他是怎么正儿八经说出这样的话,说完这句,傅识则还规规矩矩说道:“抱歉。”

  “……”

  这一插曲发生后,云厘有意识地保持自己和傅识则的距离。他却像忘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又贴近她的右耳:“没事儿。”

  在刚才发生的前提下,此刻的动作暧昧了许多。

  傅识则没有退回去的意思,只说道:“我也想让你听清楚。”

  昏暗中,云厘的右耳已经红透,傅识则笑了声:“放心。我会保持距离的。”

  这话是让云厘别担心刚才的意外会再度出现。

  明明是她的耳朵贴到他唇上了,她是应该保持距离的那个。

  云厘回忆着那触感,偷瞄了眼傅识则。他正看着舞台上,他的唇薄而柔软,颜色稍浅,光线变化时添加了极致的诱惑力。

  她的脸更红了,只觉得整张脸布满热气。

  越来越难忍内心的悸动,云厘借去洗手间的理由离开了座位。

  进洗手间后,云厘盯着镜中的自己,唇角的口红有些掉色。

  云厘低眸洗了洗手,从包里拿出口红。

  她顿了顿。

  她有种在约会的感觉。

  无论之前是怎么想的,再一次见面,她还是难以避免地,被傅识则吸引。

  待疯狂跳动的心平复下来后,云厘才从洗手间出去。

  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她只好绕着长廊行走。长廊与馆内风格鲜明,简约大方。长廊空无一人,外墙由透明玻璃砌成。

  云厘看着幽黑的天穹,拿出手机。

  云厘:【七七,我在一个演出碰到傅识则了。】

  邓初琦:【‘碰’到吗?】

  云厘:【真的是碰到。还有徐青宋,就感觉和你说的一样。】

  云厘:【挺有缘的。】

  正当她转身准备回去时,拐角处出现徐青宋的身影。

  他似乎在想事情,漫步到云厘附近了,才发现她的存在。

  之前徐青宋是说去洗手间才离席的,但他来的方向和洗手间是相反的。

  更像是无所事事地在体育馆里瞎晃。

  云厘还觉得奇怪他怎么一直没回来,心里瞬间明白他在给她和傅识则创造机会。

  碰见云厘,徐青宋也没觉得尴尬,落落大方道:“出来透气?”

  “嗯。”

  即便是和傅识则在一起的时候,云厘和徐青宋也不算亲近。

  云厘像木偶杵了会儿,便想回去傅识则身边待着。

  “听说你刚从国外回来?”徐青宋问道:“在找工作了?”

  云厘:“嗯,基本确定了。”

  “你们分手多久了?”徐青宋的话题突变,但问话时他也没有任何逼人的气势。

  云厘霎时没反应过来,迟钝道:“一年半了。”

  事实上,徐青宋应该知道他们分手的时间。

  徐青宋不是那种说三道四的人,有些事情傅识则没有和云厘说,他也没打算自以为是地和对方讲。

  他漫不经心道:“我们四点多就在这儿了,在这儿等人。”

  云厘愣了下:“那人来了吗?”

  场内除了他们仨之外,也没有认识的人。

  徐青宋看着她。

  她好像,突然理解了他的提示。

  她回想起上一次见到徐青宋,是云厘从西伏回南芜的时候,她已经提了离职,到EAW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

  彼时,她在EAW的休息室碰见徐青宋,对方问她:“考虑清楚了么?”

  云厘以为是问离职的事情,她给了个合适的理由:“嗯。要回学校做实验。”

  徐青宋喝了口咖啡,补充了一句:“和阿则分手的事情。”

  他深邃的眼中似乎包含其他含义。

  当时她仍在分手的负面情绪无法抽离,而傅识则也一直没再联系她。

  她只嗯了声。

  徐青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多问。

  一瞬间,她感觉全世界都知道了他们分手的消息。她不想再被人提及这个问题,只想尽快离开。

  在她打开门时,徐青宋说了一句——“阿则是个重感情的人。”

  -

  回傅识则身边后,云厘没有提起遇到徐青宋的事情,她看着傅识则的侧脸,想起过去一年多的生活。

  初至英国的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潮气铺面,沿途的建筑风格与西伏和南芜大相径庭。

  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云厘搬进了提前约好的单间。

  有人将她拉进当地的南芜校友会,会长在云厘刚搬过去时帮了她不少忙,后来邀请她参加聚会,云厘也不好意思拒绝。

  当时有十几个人,她不善社交,坐在角落里不出声。会长试图让她融入团体,后来屡次让她参与聚会。

  云厘难以迅速和人建立友谊,不太愿意去。

  住了不到一个月,租的房子出了问题,房东硬是说单间里的洗手间是云厘弄坏的,要她赔偿两千英镑。云厘焦头烂额地处理这件事情,谈到钱,原先热情的房东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强势又冷酷。

  现实给云厘泼了盆冷水。

  她没有告诉家里这件事,后来报了警,房东松了口,只让她赔偿一小部分。

  只身在言语不通的城市,受了委屈,她不想被云永昌讽刺一通,邓初琦因为初到实验室太忙,她几乎没有倾诉的对象。

  偶尔和粉丝聊起,粉丝会逗她笑,但事实上,大多数的事情她也没有告诉他们。

  那一天,她收拾东西时,翻到了和傅识则的合照。是当时夹在笔记本里,无意间带来的。

  她恍惚地切着水果,一不留神,在手上划开个不小的口子。

  忙不迭地找出医药箱,见流了许多血,云厘垂着眸,给自己用碘伏消毒、上药、包扎。

  接下来几天,她做饭、洗漱、洗澡都很不方便。

  用右手清洗水果的时候,云厘盯着那洗手池里的水。

  久违的,她想起了之前那次摔跤时,手擦破了。傅识则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对着菜谱一道一道学着做。

  她那时候只觉得幸福,从没深究傅识则的行为后面代表着什么。

  在这里,没有人如他每次都在她的右耳说话,没有人如他关注和照顾她的起居,没有人在她出事时会陪伴她。

  相处的种种细节在脑海中浮现。

  云厘意识到,傅识则也许是很喜欢她的。

  她无法否认自己内心的孤独感,尤其是每当她想起傅识则之后。

  也许是为了排解这种孤独,她开始参加聚会,频率不高,渐渐的,她与几个留学生成为了朋友。

  偶然的一次谈话,有人问她:“云厘,你谈过恋爱吗?”

  云厘如实回答:“谈过一次。”

  几人听了极感兴趣,缠着云厘讲整个恋爱的过程。

  当时云厘还未走出这段感情,不愿多提。其余人却不依不饶,云厘只好把恋爱过程讲了个大概。

  其实她并不愿意提,就像心里的伤口被反复撕开一般。

  但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屡次试图问傅识则的过去,她问得模模糊糊,却因为对方没有像她期望的那样交付,而将其视为隔阂。

  等到面对类似场景时,她也不愿意提伤心的事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使是情侣,有的话依旧难以开口。

  如果当初她能够再耐心一些就好了。

  她的分手被他们热议,几人争先恐后发表自己对于恋爱的看法,但大多都是站在她的立场说的。

  直到最后有个刚被分了手的男生醉醺醺道:“我觉得你前男友有点惨,毕竟他也没有提分手,更何况他不是去陪床了,冷战也是你想象的……”

  “女生怎么那么难搞,分手了,你前任问了原因,你还怪他分得干脆,还因此死心。”男生说完后开始流眼泪,“我太不理解了,怎么明明我就付出了很多啊,为什么她一定要说我不够喜欢她啊,说分手就分手,我们的感情就那么容易放弃吗?”

  其余人压住他,和云厘解释说男生刚失恋,喝多了,让云厘别往心里去。云厘抿着唇没说话。

  男生第二天清醒了,微信上不停地和云厘道歉:【我昨晚真的真的是喝多了,乱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真的抱歉。】

  【没关系的。】

  只是那么一瞬间,云厘看清楚了自己心底逃避了很久的想法。

  【你说的是实话。】

  这段感情中,她是有问题的。

  分手时,有太多压抑的情绪上头,云厘总觉得看不见希望,提出了分开。

  她脑子一热,却没想过他会同意。

  像是在查案一样,她总是在寻找傅识则不喜欢自己的证据,将傅识则的同意视为他不够喜欢她的印证。

  然后,她放弃了两个人的感情。

  她的性格敏感,会对傅识则的行为过分解读。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云厘强迫着自己去改变性格中最负性的一面,她更关注自己做了什么,而不是去在意别人的评价和看法;她积极主动和周围的人沟通,而非因为别人的一言一行胡思乱想。

  她觉得,这么做了,假如有一天,真的有机会再见到傅识则的话,她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敏感而伤害到他。

  又是聚会。

  上次哭着控诉前女友分手的男生说起自己复合了,是女生主动提出的,并和他反思了自己的问题。

  “云厘,你没考虑过找你前任谈一谈吗?”

  聚会结束,男生私底下问云厘。

  云厘只是笑了笑:“如果有见面的那一天,再说吧。”

  云厘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她想找到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果他还喜欢她,他们便能够继续在一起。

  可现实情况是,他们谈过一次恋爱,并且分手了。

  她意识到自己的性格过于敏感,又心生卑微,很难维持关系的稳定。傅识则性格内敛,也无法打破这个僵局。

  她不想再因为同样的原因再次分手,又伤害到双方。

  更何况,过了那么长时间了,傅识则大概率已经不喜欢她了吧。她也不认为,自己能让傅识则一直喜欢。

  两人一直都没有跟对方联系,就像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复合不过是两句话。

  正如当初开始谈恋爱一样。

  维持感情却很难。

  再度见到傅识则,云厘觉得他过得很好,也希望他能过得很好。

  两人都是这个世界中的一粒沙子,在万千中有了触碰。随即各自归于尘土,是很常见的事情。

  然而,徐青宋明白地告诉她,傅识则是很重感情的人。

  所以一年半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云厘也不想否认自己的内心了。

  她也从来没有放下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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