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几十两黄货赏给了窑姐,然后饿着肚子上路,为什么?”霸王虎追问。“有钱难买爷乐意。”任天翔又恢复他那玩世不恭的微笑。

霸王虎呆呆地望着任天翔,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但最后只是失望。他心有不甘地继续追问:“你原本可以在咱们面前大摇大摆地离开,可你为何要自暴身份,主动来找咱们?”任天翔笑道:“你们守在这里,无非是为了我身上的黄货。我任天翔既然受你两个馒头的恩惠,当然不能看着你们傻等下去。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什么好奇怪的?”

霸王虎望着若无其事的任天翔,呆呆问:“你不怕我们计划落空,杀你泄愤?”任天翔淡淡笑道:“任某宁可天下人负我,也不负天下人。”

霸王虎愣了半晌,突然在任天翔肩头一拍,哈哈大笑:“老子虽然白跑一趟,没捞到黄货,却遇到个值得一交的性情中人!任公子不愧是任重远的儿子,就算不会武功身无分文,却依旧是这般豪爽。难怪你能将几十两黄货赏给窑姐,自己却饿着肚子上路。”说着挽起任天翔胳膊,拉到桌边坐下,“来来来,老子今天要跟你好好喝一杯。小二!快上酒!”

小二屁颠颠地将一坛酒送了过来,焦猛倒上两碗酒,端起一碗向任天翔一举:“让焦某另眼相看的人这世上没有几个,任公子,我敬你!”

任天翔忙端起酒碗笑道:“在下年少,应该先敬猛哥。”“好!”焦猛也不客气,举碗与任天翔一碰,一饮而尽。任天翔武功稀松,酒量却不含糊,也是一口喝干,然后又一一敬了另外四虎,这才道:“小弟方才自暴身份,除了不忍见几位哥哥在此白等,还有自己一点小算盘。”

“哦,说来听听!”焦猛饶有兴致地笑道。任天翔叹了口气:“我离开长安是迫不得已。义安堂有人将我撵走还不甘心,还想借刀杀人取我性命,向朝廷泄露我的行踪不说,还将我身怀巨款的消息透露给黑道上的朋友,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好汉已闻讯而动。我想请几位哥哥将我的情况传出去,免得让众好汉白跑一趟。”

焦猛拍拍任天翔肩头:“兄弟放心,举手之劳。凭我们兄弟在西北道上的声誉,我们的话没人会怀疑,你以后不会再遇到这样的麻烦。”

“多谢猛哥!”任天翔说着将剑双手捧起,递到焦猛面前,“小弟剑术不行,但这柄剑却不含糊,是龙泉宝剑,多少值点钱。小弟不忍见几位哥哥白跑一趟,便将身上这唯一值钱的东西献给猛哥,望笑纳。”

几个人眼中都闪过一丝贪婪的馋光,矮脚虎伸手要接,却被焦猛一巴掌打了回去。焦猛瞪着任天翔喝道:“兄弟瞧不起哥哥不是?兵刃是江湖中人的生命,抢人兵刃就如同抢人老婆,你要陷我于不义?”

“不是…”任天翔还想争辩,却被焦猛抬手打断:“兄弟不用再说,你要再提此事,莫怪焦某翻脸。”任天翔只得收起宝剑,愧然道:“几位哥哥的大恩,小弟铭记在心,若能逃得今日之难,将来必图厚报。”

焦猛摆摆手:“兄弟不用客气,既然你在逃难,我干脆送你一程。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绕过岐州和秦州两道关卡。一旦出了岐州和秦州,离兰州就已不远。过了兰州,再往西依次是凉州、甘州、肃州、玉门,道路四通八达,龙骑军就别想再找到你了。”任天翔大喜过望:“多谢哥哥相助,小弟若能逃过追捕,将永世不忘哥哥大恩。”焦猛一口喝干碗中残酒,起身道:“咱们连夜就走,尽快将兄弟送出险地。”

有祁山五虎领路,任天翔于第三天一早便越过了岐州和秦州两道关卡,此时长安已在数百里开外,往西的道路四通八达。极目远眺,天地一片苍茫,与郁郁葱葱的长安郊外已是截然不同。在如此广袤的荒漠之中,追兵要想在找到孤身一人的任天翔,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从此西去,人烟稀少,恕哥哥不再远送。”焦猛说着翻身下马,将坐骑缰绳交到任天翔手中,“这匹老马跟了我好些年,西北道上的兄弟大多识得,见到我的坐骑定不会为难你,就留给兄弟代步吧。”任天翔点点头,拱手一拜:“大恩不言谢,小弟走了,猛哥保重!”

望着任天翔纵马远去的背影,矮脚虎不满地嘀咕道:“这次出来黄货没捞着,反而倒贴一匹马,真他妈倒霉!”

焦猛遥望任天翔远去的背影:“这小子必非常人,今日能与他结交,是咱们的幸运。”见几个兄弟都有些将信将疑,焦猛笑道,“老子行走江湖多年,这双眼睛还很少看错人。我敢肯定,这小子绝对值得一交。”

兰州的福来客栈,处在城西繁华地段,十分好找。为了不引人注目,任天翔装扮成一个普通的江湖汉子后,才去福来客栈找金耀扬。虽然他并不喜欢金耀扬,不过长安镖局的招牌在镖行中数一数二,金耀扬还不至于被人收买出卖自己。另一方面,义安堂在兰州也有分舵,所以这里也是个吉凶难测的风险之地,要想真正安全,必须西出玉门关,彻底逃出义安堂的势力范围。这对囊中羞涩的任天翔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他不得不依靠金耀扬护送,无论他喜不喜欢。

福来客栈是西去的镖行或商队落脚之地,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任天翔见店中没有异状,这才来到柜上,对掌柜问道:“这两日有没有一位姓金的客人住店?他是长安镖局的人。”老掌柜想了想:“好像没有。如果客官是要找镖师,兰州镖局的镖师也不错,他们就在那边。”说着向大堂中招了招手。

不等任天翔拒绝,立刻有两个镖师打扮的彪壮汉子快步过来,赔着笑脸问道:“客官是要去西域吗?咱们兰州镖局在西北道上信誉卓著,客官可是找对了人。”“不!我不要镖师!”任天翔忙道。

两个汉子脸上有些失望,一个汉子心有不甘地继续道:“咱们刚接了一单生意去西域,如果客官顺路,价钱可以便宜好多。”说话的同时还怕任天翔不信,忙向大堂中吃饭的同伴招了招手。

“对不起,我不需要镖师。”任天翔说着向那汉子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惊讶地发现一堆粗鄙的江湖汉子中间,竟杂着个一身红衣的妙龄女子,像是草丛中一朵艳丽的鲜花般显眼,他不禁多看了两眼。那少女似感应到他的目光,也抬头望了过来,二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少女并未像别的女子那样赶紧避开,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任天翔。

好个不知礼数的野丫头!任天翔在心中暗道。他还从未见过这种行走江湖的女子,不禁有些好奇。仔细打量之后不得不承认,虽然那少女的肌肤比不上长安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细腻白嫩,却有一种大家闺秀所没有的健康红润,而她的面容比起长安那些珠圆玉润的女子来,更多了种性格鲜明的瘦削和精致。

“嗯,你们是要去西域哪里?”任天翔随口问。那汉子忙道:“我们要护送商队去弓月城。”任天翔对西域地理一窍不通,只得虚心请教:“是否经过龟兹?”

“要的要的,正好顺路,不知客官有多少货需要护送?”那汉子赶紧道。想必镖行的竞争也很激烈,所以他要努力争取每一单生意。

“你误会了,我没有货要送。”任天翔遗憾地摊开手,“我只是孤身一人去龟兹,想找个商队同路,不知这样要付多少钱?”

“这样啊!”那汉子顿时冷了下来,爱理不理地道,“我们通常不会带来历不明的客人,除非有财物或朋友做担保。”

任天翔笑道:“我只有门外一匹老马和身上几十个大钱,这还是朋友资助的一点盘缠。我把马和身上所有钱都给你,你看行不行?”

那汉子显然已失去了招揽生意的兴趣,敷衍道:“护送商队走西域,最怕有盗匪的眼线混进来。我们不会为你这点报酬冒险,请客官谅解。”

任天翔笑问:“你看我像是盗匪吗?”他虽然一身江湖人打扮,但神情间那种自信和坦然,以及举手投足间那种时而张狂跋扈,时而优雅从容的特质,却是普通江湖人很难具有的。尤其是他的面容和外表,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秀美甚至柔弱,即便身穿肮脏的粗布对襟,脸上故意扑满风尘,依旧如蒙尘的明珠般闪出点点的光华。

“带上他吧!”身后传来一个风铃般悦耳的声音,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却有不容拒绝的威仪。任天翔回头一看,才发现那个红衣少女已经来到自己身后,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她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却出落得高挑健美,比一般男子还要高出几分。

“多谢姑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任天翔笑着对她扬了扬眉,嘴边又浮起那若有若无的迷人微笑。那少女对他的微笑和问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板着脸孔道:“带上你可以,不过你得听令干活,除此之外,一切行动都得经过我允许。”

“撒尿也要经过你允许?”任天翔笑问。少女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狠狠瞪了任天翔一眼:“没错!撒尿也要经过我允许!”

“没问题,每次撒尿我都会向你请示,你让发射我才发射。”任天翔放肆地笑了起来。他从小就在宜春院长大,长大后又是青楼常客,脸皮早已练得刀枪不入。那少女虽然也是在粗鄙汉子中间长大,听惯了污言秽语,却也没见过任天翔这样无耻的家伙,只得红着脸败下阵来。冷哼一声转过身去,道:“明日一早我们就要上路,你最好赶得及。”

“没问题,我随时可以走。”任天翔目送着少女离去后,立刻向掌柜借了纸墨笔砚,匆匆写下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我已平安到达龟兹。他将信交给掌柜,让掌柜转交给来找他的金耀扬。他知道金耀扬凭借这封亲笔信,就可以向义安堂交差了。

从兰州往西,依次过凉州、甘州、肃州,最后出玉门关往西域,是大唐与西域各国最重要的商道,中原的丝绸、陶瓷、茶叶、玉器等等,便是从这里流向西方,而西方的金银珠宝、香料、皮货等,也经过这条有名的丝绸之路进入中原。由于这条路上地广人稀,十分荒凉,满载货物的商队难免引起盗匪的觊觎,这就催生了不少为商队提供安全保护的镖师和刀客,而兰州镖局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声名享誉西域多年。

从兰州到玉门关,由于还处在大唐的核心统治区,沿途比较繁华,故很少有大股的盗贼出没。待出玉门关之后,便是人迹罕至的戈壁荒漠,除了零星的绿洲,很难看到生命的迹象。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苍茫,四周那些起伏不定的沙丘荒岭,犹如静谧无声的大海一般波澜起伏,几十个人的商队置身其中,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被沙海吞没的危险。商队中所有镖师都收起先前的轻松和玩笑,开始留意四周的动静,派出趟子手奔出十里外探路,以防遇到不可预测的危险。

这是一支只有二十多匹骆驼的小商队,护送的镖师加上商队的伙计,也就三十来号人。任天翔很快就与他们中大多数人混熟,他从镖师们口中了解到,那红衣少女名叫丁兰,是兰州镖局总镖头丁镇西的闺女,已经跟随父亲在这条道上走了一年有余。由于这一趟镖不重,所以她第一次独当一面率二十余名镖师上路,护送波斯丝绸商人去弓月城。

大约是对任天翔的第二印象极其恶劣,在这半个多月的旅途中,丁兰对任天翔竟没有一次好脸色,不是支使他做最苦最累的杂役,就是令他与镖师值夜,让一向养尊处优的他苦不堪言。任天翔第一次体会到,离开了熟悉的长安,褪下义安堂少堂主的光环,他就根本啥也不是,就连商队的小伙计都不将他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这支商队中的女王。

“小天,跟阿豹去前面探路,替回萧叔和小山。”女王又在吩咐。由于任天翔不敢泄露身份,假称自己名叫任天,所以商队中人人都叫他小天。“为啥要我去?”任天翔不满地质问,“说过多少次,我既不是你手下的镖师,又没学会任何武功,你不怕我耽误你大事?”

丁兰一脸不屑地扫了他一眼:“你没学过武带柄剑做什么?既然带了剑就要像个男人一样承担责任。商队中所有带兵刃的男人都去探过路,凭啥你要特殊?”丁兰说的是实情,从六十多岁还在这条道上奔波的老镖师,到十五六岁第一次走镖的趟子手,人人都至少去探过一次路。

任天翔耸耸肩:“好吧,不过我没干过这种活,误事了可不要怪我。”

阿豹就是当初找任天翔拉生意那个年轻汉子,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却十分精明而老成,是镖师中的佼佼者。只见他笑道:“小天放心,有我带着你,不会有任何问题。”

任天翔只得离开舒服的骆驼背,骑上自己那匹老马打前探路。在烈日下纵马前行数十里,还要留意四周的地形和风向,这对他来说是件从未干过的苦差事,这差事却是每一个镖师必须要做的日常功课。他渐渐体会到,江湖,并不如传说中那般浪漫。

“停!有情况!”刚纵马奔出十余里,阿豹就勒住奔马,手搭凉棚望向西方。只见远处是一片乱石林立的古城废墟,废墟上方有大群秃鹫在盘旋。任天翔看了看,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得虚心问道:“有什么情况?”“秃鹫出现的地方必有死尸,秃鹫尚未落下,说明还没有死。”阿豹说着转向任天翔,“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如果半炷香之内我没回来,就通知小姐停步。”说完打马便走,直奔秃鹫盘旋之处。

不到半炷香功夫,就见阿豹打马回来,对任天翔高呼:“快通知小姐,前方有人遇劫,生命垂危,需要帮助。”

在二人带领下,丁兰率几名镖师来到古城废墟,就见废墟中横七竖八躺着十多个波斯人,均是奄奄一息。阿豹一边将丁兰领到现场,一边解释道:“看样子是波斯来的商队,都是脱水虚脱,还好没有人受伤。”

丁兰令人将水喂给众人,然后在一个像是商队头领的波斯老者身旁蹲下来,用波斯语问道:“老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波斯老者喝了水,精神有所恢复,这才答道:“最近这半年来,在前方塔里木河一带,出现了一股悍匪,头领名叫沙里虎,专劫往来商队。他们熟悉大漠地形,又彪悍善战,寻常商队只有任其宰割。由于这股悍匪的出现,通往焉耆、龟兹方向的商路基本中断。咱们也是为利冒险,晓宿夜行想避开沙里虎,谁知还是被沙里虎所劫。咱们只得丢下货物逃命,逃到这里水尽粮绝,若非遇上你们,恐怕就只有坐以待毙了。”

丁兰问道:“这里离龟兹已经不远,大唐不是在龟兹设有安西都护府,驻有数万精兵吗?为何坐视盗匪横行?”“姑娘有所不知,”老者摇头叹道,“沙里虎狡诈多谋,每遇大军围剿便分散远遁,待大军一走又再回来,每每与大军捉迷藏。实力雄厚的商队可以出钱请都护府出兵护送,咱们这样的小商队,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他们有多少人 ?”丁兰问。波斯老者沉吟道:“大约三五十人吧,昨晚被劫时我们只顾逃命,没有看清楚。”

丁兰令伙计好好照顾受困的波斯商人,然后将一干镖师召集起来,将了解的情况简短向他们通报后,最后道:“阿兰是第一次率大家走镖,实在没什么经验,遇到事情还要诸位叔叔伯伯指点,帮忙拿主意。”

“沙里虎既然只有三五十号人,咱们怕他何来?”一个小名大彪的年轻镖师率先道,“咱们人不比他们少多少,就算遇上也未必就输。再说这里离龟兹已不过两三天的路程,咱们若是遇袭,还可差人往安西都护府搬救兵。只要坚持上两三天时间,沙里虎就无奈我何。”

老成持重的老镖师徐千山摇头道:“如果沙里虎那么好对付,就不会令人谈之色变了。我看咱们还是绕道西州,然后越过天山去弓月城。”

“不走龟兹却绕道西州翻越天山?”大彪立刻反对,“那样咱们起码要多走半个多月山路,如果商队多付咱们镖银还差不多。”

徐千山淡淡道:“多走路总比失镖甚至丢命好。”“咱们出门走镖,就是要随时准备跟拦路的劫匪搏命。如果听到前方有盗匪就绕路走,那还做什么镖师?大家说是不是啊?”大彪高声调笑,他似乎是年轻镖师们的头,他一开口便得到了大多数年轻镖师的拥护。

任天翔发现大彪的目光时不时往丁兰身上瞟,而丁兰虽有所察觉,却没有像对待自己一样冷眼相向,这令他不由泛起一丝醋意。见丁兰似乎倾向于大彪的意见,他终于忍不住插话:“丁姑娘,请容我说两句。”

众人这才发现他的存在,顿时纷纷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议事,你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走走走,这里没你什么事!”

“喂喂喂!你们是不是太不仗义了?”任天翔大声抗议,“值夜、探路你们都没忘了我,议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我什么事?好歹我也是你们一个小雇主,你们答应要送我去龟兹的!”

丁兰挥手令众人安静,然后对任天翔颔首示意:“好!你说!”

任天翔站起身来,笑着对丁兰款款道:“我没走过江湖,不过也知道走江湖不是为了跟人拼命,而是为了求利,正所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走镖想必也是希望赚个平安钱吧?如果每趟镖都要死上几个人,那天下的镖局恐怕都要关门了。能平平安安将货送到目的地,多走点路总比死几个人好。再说昨晚遇劫的波斯商人虽然只看到三五十个盗匪,但沙里虎未必就只有这三五十人。就这三五十人你已没有多大胜算,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还要坚持往刀口上撞?”

任天翔的话说得几个老镖师微微点头,不过许多年轻的镖师却是纷纷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咱们不如盗匪有战斗力?”

任天翔笑而不答,不过表情显然已经默认。丁兰也知道任天翔说得在理,但对方眼中那种神情令她十分不快。他的眼光好像是在说:小姑娘,听我的没错,不然你要后悔。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丁兰立刻就下了决心。她断然一挥手:“大家都别争了,我已决定,咱们依旧照计划走焉耆和龟兹,立刻上路!”

几个老镖师还想开口,却被她抬手打断:“既然昨晚匪徒们已经有所斩获,多半已经撤离此地,现在走这条线反而更安全。徐伯,张叔,大家若都坚持己见,就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现在既然支持走焉耆和龟兹的人是多数,我也不能独断,请几位叔叔伯伯理解。”大彪得意地扫了任天翔一眼,调侃道:“胆小的可以自己留下,胆大的就跟着小姐走龟兹。若是没遇上沙里虎也就罢了,若是遇上,咱们就顺便为民除害了。”

年轻的镖师纷纷叫好,情绪高涨。几个老镖师不好再开口,只得跟随商队继续上路。那几个波斯商人早已被劫匪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再走回头路。丁兰只好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给养,让他们往东去玉门关。

奸商

金沙似海,烈日如焚,商队顶着酷暑在戈壁荒漠中继续前行。在这万里无人的茫茫大漠之中,显得尤其渺小孤单。任天翔第一次置身于如此苍茫寥廓的天地间,心中不由生出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孤独和恐惧。他一直在为未能说服丁兰而后悔,以前在长安时,无论他说什么,别的女子多半都会依从,没想到丁兰跟她们完全不同,不仅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反而为了跟自己斗气,竟不惜冒险走险路。现在他只能祈求佛祖保佑,商队千万不要遇到劫匪。

只可惜任天翔最近一直在走霉运,怕什么就来什么。商队刚抵达塔里木河取水时,就见两匹哨马在河对岸窥探,看打扮就知不是善类。商队一旦被匪徒发现踪迹,带着货物肯定是逃不掉,丁兰只得令大家打点精神,依照地形扎下营帐,做好最坏的准备。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就见塔里木河对岸现出了黑压压一片人影,人人坐跨骏马,黑巾蒙面,刀光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无论人和马都是精神抖擞,显得异常彪猛。而他们的人数更不止三五十人,而是超过三百人的规模。众镖师一见之下,尽皆变色,唯有丁兰还强自镇定,不过紧抿的双唇依旧暴露了她心底的紧张。

就见匪徒缓缓涉水过河,慢慢向商队逼了过来,领头一个身材高大彪猛的汉子老远就在高喝:“是兰州镖局的货吧?不好意思,我沙里虎笑纳了。看在丁总镖头的份上,我不难为你们,留下所有的货滚吧。”

丁兰一咬银牙,低声对众人吩咐:“保护商队,准备战斗!”“行了,丁姑娘,你是要大家都为这点货陪葬吗?”任天翔忍不住质问,“匪徒们以逸待劳,人数又是咱们十倍以上,我看不出顽抗下去有什么意义。”

“那怎么办?难道将货拱手送给他们不成?”丁兰气呼呼地反问。显然她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绝境,早已失去了先前的自信和泰然。

“我看也只好如此。”任天翔在匪徒包围之下,依旧平静如常,甚至还耐心开导丁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想你爹爹既然放心让你领队,就说明这点货在他眼里不算什么,兰州镖局肯定赔得起。”

“这点货是不算什么,但兰州镖局的招牌却赔不起!”丁兰怒道。

“难道全部战死就能保住招牌?在实力悬殊、毫无胜算的情况下将货交给匪徒,和拼死抵抗,最后镖师被杀货物被抢,前一种只赔钱,后一种除了赔钱还要赔命。除此之外镖局还要负责照顾战死镖师的妻儿老小,这对镖局来说损失显然更大吧。”任天翔在危急时刻,反而镇定得与他的年纪完全不相称,“如果我是你,就要先保得大伙儿性命,再图报仇。如果不问胜算,要做英雄与十倍于己的匪徒硬拼,除了杀死几个匪徒,激起匪徒们的残酷报复,我看不出有任何意义。”

丁兰六神无主,不由将目光转向了阿彪。阿彪一挺胸膛,大声道:“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虽然人少,也未必就不可一战!”

任天翔一声嗤笑:“对不起,我忘了咱们这里还有个大英雄。干脆你去跟沙里虎单挑,要是万一赢了,匪徒们一害怕,全都跪地求饶也说不定。”“你…”阿彪涨得满脸通红,但单挑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可是,我们怎么能相信那些匪徒的话?”老成的阿豹慎重地问。

任天翔笑道:“那些匪徒不辞辛劳守在这荒凉酷热的大沙漠中,显然也是求财。如果不必动手就白得一批货物,为啥要激起咱们的反抗拼个两败俱伤?”众人发现,任天翔有种瞬间看到问题本质,并在第一时间算清利害关系的能力,经过他这一说,众人立刻有所醒悟。一名老镖师也对丁兰道:“小天说得在理,如今实力悬殊,与其大家都为这批货陪葬,不如先活下去,再图后事。”

“我第一次走镖,怎么甘心将货物拱手送给匪徒?”丁兰心有不甘。任天翔不以为意地劝道:“在明知输定了的赌局中,还不顾死活拼命加注,那是白痴才干的事。”

众人正在商议,就听远处那匪首已不耐烦地高呼起来:“商量好没有?再不交出货物投降,我就要动手了。”

任天翔见丁兰依旧犹豫难决,一跺脚:“行了,这事我替你应付,尽量将损失降低到最小。”说完翻身上马,径直迎上缓缓逼近的匪徒。

众匪徒见有人迎上来,便在数十步外勒住了马。任天翔拱手问:“不知哪位是沙里虎?”一个魁梧彪悍、黑须如针的大汉纵马越众而出,调侃道:“老子就是沙里虎,怎么现在才想起攀交情?”

任天翔没有理会对方的调侃,平静道:“要我们交出货物可以,不过你得给我们留下给养和牲口,咱们只交货物,不交兵刃、镖旗和牲口。”

沙里虎眼里闪过一丝揶揄,抬鞭往四周一指:“如今这形势,还轮得到你们谈条件吗?”任天翔嘴角又泛起那种独特的微笑:“我们虽然深陷重围,逃生无望,不过如果拼死一搏,肯定能拉上几个朋友垫背。沙当家是想兵不血刃就拿到货物呢,还是打算搭上几个兄弟的性命来换?”

“你在威胁我?”沙里虎冷冷问。任天翔无辜地摊开双手:“不敢。我们深陷重围,但求保命。只要沙当家不欺人太甚,我们自然愿意交出货物。”沙里虎略一沉吟,朗声笑道:“好!我答应你!没想到你深陷重重包围,依旧能面不改色,了不起!你们可以留下足够的给养和牲口,并且不必交出兵刃和镖旗,只要将货物留下来就行。”

任天翔拱手一拜:“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们会尽快办妥。”“没问题,我可以等。”沙里虎宽容地摆了摆手。由于是胜券在握,他没必要赶尽杀绝,将镖师们逼成困兽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