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翔瞪了小薇一眼,对上官云姝叹道:“咱们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同属这长安的故人,在长安城遭受如此浩劫之际,相互帮扶难道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难道这个时候,你还怀疑我有什么企图不成?”

上官云姝不再犹豫,翻身上得马背。任天翔见任侠他们半天还没出来,心中有些奇怪,正要派人进去看看,就见任侠神情有异的出来,对任天翔低声道:“公子进来看看。”

任天翔应声下马,随着任侠进得房门,就见门边倒毙着几个男子,看模样像是几个下人。进得二门,就见地上有几具小孩的尸体,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才刚满月,其开膛破肚的惨状,令人不忍直视。待进得内堂,就见几个年轻女子神情恍惚地躺在地上,褚刚等人正脱下衣衫遮住她们赤裸的身体。但见她们眼神空洞,神情迷茫,显然精神已经完全崩溃。

“孩子,我的孩子!”身后传来撕肝裂肺的哭喊。任天翔回头望去,就见方才逃出来那个女子,正抱着一具婴儿的尸体悲恸欲绝。紧跟而来的小薇和杨玉环正含着泪欲上前相劝,却见她突然纵身一跃,抱着孩子跳入了一旁的深井。任侠急忙要去相救,却被任天翔拦在,就见他流着泪摇摇头,黯然道:“既已心死,再救无益。”

“这几个女子怎么办?”褚刚小声问。任天翔想了想,叹道:“既然遇上,就必须要救,都带走吧。”

众人七手八脚为几个女子穿上衣衫,将她们横在马鞍上,然后纵马去南门与洪邪和杜刚他们汇合。就见他们早已等在那里,见任天翔等人带了几个神情恍惚的女人同来,洪邪等人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与任天翔他们合在一处,纵马直奔长安南门。

“我联络上了洪胜邦几个长老,”洪邪边走边向任天翔汇报,“他们自愿留在城中,联络洪胜邦弟子,以便将来做唐军的内应。叛军的暴行注定他们长不了,长安迟早回到唐军手中。”

杜刚也汇报到:“我留下两名墨徒联络义安堂兄弟,将来也可成为内应。”说话间众人已来到南门,正待像进城时那样大摇大摆地出去,却听把守南门的叛军小校突然喝道:“等等,你们马鞍上是什么人 ?”

“女人!”任天翔坦然道,“我有几个兄弟还在城外巡逻,所以特意带几个女人去犒劳一下他们。”

“崔将军有令,从占领长安那一刻起,所有女子财物就只能进不能出。”那小校说着对几个兵丁一招手:“将他们的女人通通留下来。”

几个兵丁正待上前动手,任天翔一声冷哼:“冲出去!”

话音未落,褚刚等人就手起刀落,将几个兵丁斩于马下,跟着纵马冲出城门。就听身后传来无数箭雨刺耳的呼啸,城楼上的守军已乱箭齐发,向他们追射而来。众人急忙舞起兵刃招架,边战边走,匆忙逃离了长安。由于天色已晚,叛军不知众人底细,所以没敢追击。

“有没人受伤?”逃离长安数里,任天翔这才勒马问道。就听褚刚答道:“伤了两个兄弟,不过都是轻伤,不碍事。”

任天翔看看身旁的小薇和杨玉环,见她们没有受伤,一旁的上官云姝除了原来的旧伤,也没什么大碍,他心下稍宽,又问:“那些女人呢?”

身后无人作答,任天翔回头一看,就见横在马鞍上的几个女人已经身中数箭。他不禁怒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连几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一个义门弟子嗫嚅道:“我们方才是担心公子和几位姑娘,所以才…”

任天翔心知自己错怪了义门兄弟,想队伍中有三个不会武功的同伴,义门弟子自然要全副精力来保护,以至于疏忽了马鞍上的几个女人。

他急忙跳下马,就见几个女人伤势极重,再加上遭逢如此惨祸,早已失去了求生的欲望,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死去。任天翔心中第一次对这些与自己不相干的陌生女人的死,充满了愧疚和难过,如果不是自己送安禄山出城、如果不是自己没能成功抓住安禄山,又或者自己没有辜负哥舒将军的重托守住潼关,那么她们就不会遭受如此惨绝人寰的折磨,长安也不会因此而毁于一旦!

几座新垒的坟茔将几个可怜的女人彻底掩埋,众人心情都十分沉重。任天翔对着坟茔拜了三拜,回首遥望长安城,在心中暗暗发誓:我必须助唐军早日平定战乱,收复两京,我要尽我所能拯救天下人!

翻身上马,任天翔对任侠沉声道:“你去香积寺通知季堂主,除留下他和两位长老在此指挥留在长安的义门弟子,其余义门剑士,即刻去泰山,与我在泰山汇合。”“去泰山?”任侠有些意外,“咱们去泰山做什么?”

任天翔一字一顿道:“去联络中原各大门派,结成联盟共破叛军。”

任侠眼中有些不解,任天翔没有多做解释,缓缓抬起右手指天、指地、然后握拳击胸。任侠神情巨震,眼中渐渐蒙上了亮晶晶的泪花,他使劲点点头,神情激动地泰山指天、指地,然后握拳击在自己左胸,所有墨门弟子皆紧随他之后,含着热泪指天、指地,以拳击胸。这是来自千年前墨家始祖最原始的召唤,所有墨者最神圣的暗语——天、地、良心!

每一个墨者眼中都涌动着激动的泪花,每一个墨者脸上都闪烁着同样的刚毅。千年以来,墨家弟子一直隐匿于市井,混迹于江湖,但是他们从未忘记过作为墨者最神圣的使命。他们一直在等待来自天地间最神圣的召唤。今天,他们终于看到墨家钜子打出了这个最神圣的暗语,那是召唤所有墨者钜子打出了这个最神圣的暗语,那是召唤所有墨者钜子打出了这个最神圣的暗语,那是召唤所有墨者挺身而出,重现墨者最大的光荣与梦想,成为这现墨者最大的光荣与梦想,成为这天地的良心!

任侠调转马头,毫不犹豫直奔香积寺而去。任天翔抬头望向东方,眼中异常平静。与天下人正遭受的苦难比起来,太子殿下刻意结交,拉拢自己,意图借义门之力平定天下的政治手腕,就显得十分幼稚可笑。他现在心甘情愿为李亨所用,是因为这些无辜妇孺的惨死,以及长安城所遭受的摧残和破坏,终于触动了他心中埋藏最深的良知,他必须为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长安、为陪伴了自己整个童年的乡邻,以及正在遭受战争蹂躏的无辜者做点什么。他渐渐体会到作为墨者的追求和担当,那其实就是来自心灵深处对同类的同情和悲悯,和对公平正义最本真、最原始的向往。

回头望向杨玉环和上官云姝,任天翔淡淡道:“我先送你们去一个稳妥的地方,在那里你们不会受到战争的骚扰。待我泰山事了,再去看望你们。”默默调转马头,任天翔率先向东疾驰,所有人毫不犹豫,纵马跟了上去…

大明宫勤政殿,司马瑜将安庆绪迎接到台辇之上,指着龙椅对安庆绪笑道:“长安一破,天下勤王兵马军心顿失,这天下迟早鬼少将军所有!”

安庆绪哈哈大笑,毫不客气地登上台辇,傲然端坐于龙椅之中。对司马瑜笑道:“先生乃朕之开国功臣,天下若定,先生当为朕之首辅,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司马瑜忙道:“少将军稍安勿躁,这位置还是让那个大燕皇帝先帮你暖暖,免得龙椅冰凉,伤了尊体。”

“不必那么麻烦,那个傀儡皇帝我已经…”安庆绪说着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嘿嘿笑道,“现在咱们不用再担心他被人识破,更不用担心他再不听话。现在我秘不发丧,就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先天下人宣告,我才是真正的大燕皇帝。”

司马瑜愣了愣,没想到安庆绪如此心急,竟然不与自己商量,就擅自处决了那个安禄山的替身。想范阳、平卢、河东三镇兵马,皆是安禄山一手带出来的精兵强将,没了他的旗号,凭安庆绪威望,怎能令各族悍将心悦诚服?他不禁在心中暗叹:竖子无谋,坏我大事!

安庆绪见司马瑜默然不语,不由问道:“先生怪**之过急?你不知道那些先父的旧将,三番五次要找先父喝酒叙旧,一旦让他们识破,岂不前功尽弃?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才匆忙出此下策。”

司马瑜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殿下现在要做三件事。”

“哪三件?”安庆绪忙问。

“第一,尽快派心腹将领接管兵马,然后昭告天下,就说大燕皇帝暴毙而亡,殿下依照大燕皇帝遗诏继承大统。”司马瑜冷静地道,“第二,尽快去长安大云光明寺拜会摩门大教长佛多诞,并许以国师之高位,以获得摩门的支持。第三,以大燕皇帝的名义召萨满教日月双魔率精锐弟子南下,随微臣去泰山,参加中原武林十年一度的百家论道盛会。”

安庆绪皱眉道:“这佛多诞是何,值得我以国师之礼去拜见?再说长安现在兵荒马乱,这大明寺中的僧侣,只怕早已逃得干干净净。”

司马瑜忙道:“在大军入城之初,微臣就严令部卒不得骚扰大云光明寺,入城后又在寺外设立警戒和岗哨,以保证寺中的安宁。至于摩门大教长佛多诞,则是能帮助殿下坐稳江山的第一高人。”

安庆绪笑道:“既然先生这样说,那就一定错不了,我今晚就以国师之礼去拜见。不过那个什么百家论道的会,非得先生亲自参加吗?现在我这里百废待兴,实在离不开先生啊!”

司马瑜沉声道:“这百家论道,是中原各大门派十年一遇的盛会,它将决定整个中原武林对大燕国的态度,所以我非去不可。就算不能将整个中原武林收为己用,也必须要破坏他们的结盟,至于长安这边,我会推荐几个能人辅佐殿下,必定能令殿下安心。”

安庆绪哈哈笑道:“既然如此,便依爱卿所奏!”

【智枭24】波诡云谲之卷

68、劝降

泰山虽然是在原安禄山的辖区,但自范阳兵变以来,以平原太守颜真卿、常山太守颜杲卿兄弟为首的唐臣,便高举义旗抵抗叛军,得到附近十七个郡县军民响应,共推颜真卿为盟主,共同抵御叛军侵袭。他们多次打败范阳叛军,并斩安禄山数名大将。虽然随着史思明、尹子奇率范阳精锐南下,急攻河北、齐鲁诸郡,常山太守颜杲卿城破被俘,最终在洛阳骂贼而死,但还有颜真卿率义军纵横燕赵,成为抵抗叛军的中坚,使叛军无法对燕赵实现完全的占领。而泰山更是以其复杂的地貌和巍峨的山势,成为唐军和叛军,谁也无法完全控制的地带。

就在这种局势下,儒门五十三代门主冷浩峰,于嵩阳书院广发英雄帖,召集各大门派齐聚泰山,举行十年一度的百家论道大会,自然也就成为了所有人共同关注的大事。

众所周知,冷浩峰每过齐鲁,必到曲阜祭拜儒门先圣孔子,而这次又正赶上孔府的祭祀大礼,这是孔府最隆重的大事,他自然也不会缺席。

提前半个月,坐落在曲阜的孔府就已经在张罗准备。作为孔子嫡传后裔,孔府子弟在儒门中享有极高的尊荣。经济上除了历代皇帝赏赐的良田美宅,还有儒门弟子虔诚的供奉;地位上更是极其特殊,历代儒门门主的传承和任免,也要征询孔府宗主的意见和建议。

收到冷浩峰的信,孔府宗主孔传宗便令府中下人张罗祭祀大礼。儒门最是重礼,何况是祭祀先祖的大事,因此合府上下皆忙碌起来,即便现在是战乱时期,也丝毫马虎不得。就这时,门房阿福却略显张皇地进来,打乱了原本忙而不乱的气氛。

“老爷,门外有客人求见。”阿福惴惴道,依府中的规矩,阿福是没有资格向孔传宗禀报的,如今竟逾礼向宗主禀告,显然是遇到了不同寻常的客人。“什么客人 ?没看我正忙着吗?”孔传宗不悦,他最反感逾礼之事。“那客人、那客人是由巴图将军陪同前来的。”阿福嗫嚅道。听到这话,孔传宗面色微变,略一沉吟颔首道:“请巴图将军到正堂看茶。”

阿福口中的“巴图将军”其实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人物,只是叛将史思明手下一个不入流的将领,不过现在却是曲阜的占领者,自从曲阜府尹在叛军到来前望风而逃后,这个北方蛮族将领,便成了曲阜的实际统治者。孔传宗不怕叛军中的汉族将领,因为所有汉族将领都知道孔子和他所创立的儒门,在中原汉人心目中的特殊地位,因此对他的后裔至少会保持起码的恭敬和尊重,但那些对中华文化一无所知的蛮夷,显然不一定会对孔府保持足够的尊重。如今听他亲自登门拜访,孔传宗当然不敢怠慢,立刻让阿福领他到孔府接待最重要客人才会打开的正堂。

孔传宗不敢在这个不知底细的蛮族将领面前摆谱,所以早早就在正堂中端坐等候。就见府门一道道打开,一个青衫文士在随从陪同下翩然而来。虽然这文士身边的随从个个精气内敛、龙行虎步,任何一个都是罕见的人物,但跟在这青衫文士身边,却丝毫不能掩去他的风采。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随从捧着两个华贵的锦盒,带厚礼来拜见。

孔传宗起身相迎,目光却在那文士身后搜寻,问道:“巴图将军呢?”

巴图将军在兵不血刃占领曲阜后,曾亲自登门来拜见和安抚过孔传宗,所以他认得,如今开正堂相迎,也是看在巴图将军的面子。谁知来客中竟没有看到巴图的身影,孔传宗心中刚生出一丝被欺骗和轻辱的感觉,就听那青衫文士淡淡道:“我已经将巴图打发了回去,他不过是替我带个路、领个门而已。”

对方说得轻描淡写,听在孔传宗耳中却是暗自心惊,他忙拱手问道:“敢问先生是…·”

“在儒门圣裔面前,谁人敢称先生?”青衫文士不卑不亢地还礼笑道,“小生马瑜,也读过几年儒门圣贤书,也算是个不入流的儒门弟子。”

听说对方自认儒门弟子,孔传宗放下心来,忙示意下人看茶,待宾主落座后,沉吟道,“不知马先生跟巴图将军什么关系?突然拜访有何指教?”

“我其实根本不认识巴图。”年轻人浅浅抿了口香茗,然后搁下茶杯笑道,“甚至连史思明将军也不认识。不过我有大燕圣武皇帝的手谕,所有河北、齐鲁地界的大燕国兵将,我都可以随意调用。”

孔传宗心中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原来是大燕国圣武皇帝特使,失敬失敬!”

年轻人坦然而受,淡淡笑问道:“先生可知贵府为何没有在战乱中,遭受那些北方蛮族兵将的骚扰?其实是大燕国大军在进攻齐鲁之前,就收到了小生借圣谕发出的指示,在齐鲁之地有两个名门望族不得冒犯和骚扰,一个是曲阜孔家,一个是博陵崔家。”

博陵崔家,世人俗称的“五姓七家”之首,而“五姓七家”则是指中原传承了几百年的门阀贵族,他们历经两晋、南北朝、隋、唐四朝,一直保持着门第的高贵和尊荣,并不因改朝换代而衰落。五姓七家的弟子家教森严,因此也人才辈出,历朝历代出仕入阁的不在少数,隋、唐两朝文武,竟有三分之一是出自五姓七家,另有三分之一是与五姓七家有着各种姻亲关系,可见他们对朝政的影响力。孔家虽然在儒门中有着无比尊荣的地位,但与五姓七家之首的博陵崔家比起来,还远远不如。

听得对方所言,虽然不知真假,孔传宗还是急忙感谢。就见这自称马瑜的年轻人,突然叹了口气:“不过博陵崔家辜负了我对他们的敬重,不愿向大燕皇帝称臣。弄得小生没法交待,圣武皇帝也因此收回了对他们的特别保护,没想到最终…”

说到这马瑜停了下来,脸色悲戚,他对两名捧着礼盒的随从摆摆手,二人连忙将锦盒捧到孔传宗面前,在他示意下,一名随从缓缓打开锦盒,一股香气顿时扑面而来。孔传宗定睛一看,面色一变,差点摔倒在地。但见盒中是颗栩栩如生、涂满香料的人头,双目半开半合,直如刚睡醒一般。

“这是博陵崔家的崔宗主,想必孔先生也不陌生吧?”年轻人微微叹道。孔传宗当然不陌生,博陵崔家不仅是山东两大世家望族,也是世人所称的“五姓七家”之首,几百年来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几次朝代更替都没伤到过崔家的筋骨,没想到这年轻人竟敢…孔传宗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愤懑。

年轻人示意随从将盒子搁在桌上,另一个随从打开盒子。虽然孔传宗已有心理准备,但见盒中物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但见盒中是无数血淋淋的耳朵,层层累累不知几何,看模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长不及半指的婴儿耳朵。就听年轻人叹道:“崔宗主的不智令史将军暴怒,下了灭族之令,传承数百年的博陵崔家,就这样烟消云散,被一帮屠夫从历史上生生抹去。小生知道崔家跟孔家同为山东望族,孔先生跟崔家交情深厚,所以特将崔宗主的人头和崔家阖府上下一百三十六口的耳朵带来,望孔先生看在同为山东望族的份上,妥为安葬。”

这年轻人说得轻描淡写,孔传宗却听得惊心动魄,双唇打颤,不敢应承。就见年轻人摆摆手示意随从将盒子搁下,这才徐徐道:“史思明已令尹子奇将军率大军不日南下,小生也算儒门后进,不忍见孔府也遭此大祸,所以特意提前来报个信,望孔宗主早作准备。”

孔传宗忙示意弟子将人头和耳朵赶紧收起来,这才色厉内荏地喝道:“孔府乃世代书香,敬天地君亲师,守仁义礼智信,岂能受你一句威胁,就向蛮夷叛贼俯首称臣?”

“得了吧!”年轻人不屑地笑道,“儒门忠君守义的教导,只是骗骗世人的堂皇话,难道孔宗主还真信了不成?尊祖孔圣人出身鲁国,一生侍奉过多少位君主?只要有人肯让他做官,就算千里迢迢也巴巴地赶去。哪有半点‘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的气概?”

孔传宗气得须发哆嗦,拍案道:“你、你黄口小儿,竟然辱我先祖?”

年轻人和解地抬起手:“好好好!咱们不说令祖,就说贵府。自秦汉以来,经历了多少代帝王?为何能生存下来?说明贵府家主都是聪明人,从来不会为什么忠义与失败者捆在一起,与新帝王对抗。无论这新帝王是汉是夷,贵府都不会计较。为何到了孔先生这代,倒计较起大燕皇帝出身来了?”

孔传宗无言以对,就听马瑜接着又道:“现在辉煌的大唐帝国两京都已被范阳大军攻破,玄宗皇帝狼狈逃往巴蜀,各地虽有唐军还在抵抗,但已不成气候,曾经辉煌一时的大唐帝国,只怕已难逃覆亡的命运。众所周知,大燕国军队多为北方蛮族,对孔圣人可是没多少敬意,是晚辈千叮咛万嘱咐,以巴图为首的蛮族将领才没有骚扰贵府。晚辈也算儒门弟子,实不忍看贵府因先生逞一时之勇遭遇灭顶之灾啊!”“孔府弟子一向只闭门读书,很少出仕为官,无论大唐还是大燕的官,咱们都不敢领受。”孔传宗神情凝重,不再虚张声势地坚持。

马瑜淡淡笑道:“孔府一向是负责孔圣人的祭祀,做不做官倒也无妨。不过有一件事,却是需要孔先生非帮忙不可!不是帮我,是帮儒门!”

孔传宗皱眉问道:“不知是何事?”

马瑜抬手示意几名随从退出正堂,孔传宗也知趣地令丫环仆佣退下。正堂中就剩下他和马瑜二人,就听马瑜压着嗓子正色道:“本来两国交战,跟咱们读书人没什么关系,但是现在儒门门主冷浩峰竟公然与大燕国作对,孔宗主为儒门举足轻重的人物,岂能眼睁睁看着他胡作非为,给整个儒门带来灭顶之灾,将整个儒门往火坑里带?”

传宗见马瑜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显然是在等自己表态,他不禁捋须沉吟道:“冷门主为儒门领袖,无论从威望还是从儒门地位来说,在下都无权干涉他的行动。”

马瑜似乎对孔传宗这答案早有预料,就见他微微一笑:“冷浩峰若是自己联络各大门派跟大燕国作对,那也就罢了,现在他却是要先来孔府祭拜先圣,然后再去泰山与各派结盟。在旁人看来,这不是在说这次结盟乃是孔府在幕后策划?一旦追究起来,不知孔府能不能脱得了干系?即将率大军抵达齐鲁的史思明,可不是我这个文弱书生可以约束。他能将博陵崔家斩尽杀绝,再多屠一门孔府只怕也是等闲。孔府上下一共有一百零三口吧?先生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他们考虑?”

孔传宗心中微凛,没想到这年轻人已将孔府的情况摸得这般清楚,现在他显然是在以孔府上下一百多口性命要挟,孔传宗知道在史思明这样的蛮族将领眼里,他孔府跟别的豪门大户并没有多大不同。他不禁惴惴道:“那…老夫便通知冷门主,让他莫来祭拜,以示与之划清界限。”

马瑜淡淡笑道:“先生为儒门举重轻重的人物,难道只想明哲保身,不想为儒门所有弟子做点什么?”孔传宗沉吟道:“阁下的意思是…”

马瑜神情一正,徐徐道:“我希望先生能在这非常时期挺身而出,担起拯救儒门的重任。”

见孔传宗似乎还有些不懂,马瑜干脆挑明道:“冷浩峰已不适合领袖整个儒门,我希望孔先生在这非常时期挺身而出,担当起门主的重任。我不要你一定帮助大燕国或做大燕国的官,但至少要在大燕国与大唐军队胜负未定之前保持中立,以免将儒门陷入危险之境地。”

孔传宗变色道:“冷浩峰乃上一代门主任命,岂能说换就换?”

马瑜微微笑道:“我知道儒门最看重礼仪,门主的任免非得前任门主的指定,以及德高望重的大儒们的认同,除此之外别无它途。不过有一个特殊情况,也许可以临时撤换门主。”“什么情况?”“死!”孔传宗先是一愣,立刻就明白,冷浩峰要突然死了,当然就再做不成门主。那儒门须得另选门主,虽然未必轮得到自己,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不过现在冷浩峰当壮年,怎会轻易就死?除非…想到这孔传宗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没想到这貌似温文儒雅的年轻人,竟如此深沉狠辣,在说到让冷浩峰死的时候,竟然如此从容不迫,不带一丝杀气。

“让冷浩峰死的细节不用先生操心,我的人会去做。”马瑜淡淡道,“先生只要做到两点,便可拯救整个儒门,孔府自然也平安无事。”

孔传宗涩声问:“哪两点?”

马瑜徐徐道:“一是在冷浩峰祭拜孔圣人的时候,让我的人扮成孔府弟子去侍候。二是在拿到冷浩峰门主信物之后,先生便随我去泰山,以儒门门主信物考虑一晚,是要保冷浩峰的命,还是保孔府一百零三个亲人的性命,就再召所有弟子,我保你成为新一代门主。”

孔传宗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心知要答应这样的条件,只怕自己永远得听命于这个年轻人。但要不答应,那博陵崔家只怕就是前车之鉴。他正在踌躇难决,就见马瑜已长身而起,微微笑道:“先生不必急着答应。不过在你作决定之前我要提醒你,孔府周围已经安插了我的眼线,若是发现孔府中走脱一人,那么阖府上下都将为他殉葬。”

说完马瑜拱手告退,丢下目瞪口呆的孔传宗。他已经走了很久,孔传宗依然在对着桌上那两个礼盒发愣。博陵崔家,几百年的望族啊,一夜之间便没了,这般霹雳手段,已经令一向养尊处优的孔传宗彻底震撼。

“先生,孔传宗会答应吗?”孔府门外,辛乙在司马瑜身后小声问。就见司马瑜微微一笑,自信道:“他一定会答应。”

辛乙将信将疑:“可是我听说,儒门弟子可都是忠君重义、富贵不淫、威武不屈之辈啊!”司马瑜微微笑道:“那是真正的儒门弟子,而孔传宗不是。”

见辛乙不解,司马瑜淡淡道:“书写理想的人和相信理想的人是两码事,孔传宗不过是为书写理想者守灵的祭祀官和后裔,你以为他会是个为理想献身的勇士?如果他是,那么这世上早已经没有这个孔府了。”

辛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低声问:“那我们现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