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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孙俩好一番腻歪,钟璃等他们亲热够,这才带着承儿道谢,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你呀,就是太重规矩,祖母给你们什么,只管收着就行,哪值当特意跑来道谢,多生分。”

  钟璃弯了弯唇,右颊上的梨涡紧跟着闪现了出来,她笑容明媚,恍若春日里的暖阳,温暖宜人又灼灼生辉。

  她和承儿难得一道过来,老太太留他们在养心堂用的晚膳,姐弟俩离开后,养心堂才重归安静。

  老太太又想起了裴邢,忍不住道:“也不知这孩子路上可能吃好睡好,大冷得天,往外跑,真真是让人挂念。”

  不同于老太太的担忧,不论是顾霖,还是萧盛都巴不得裴邢走得远远的,萧盛原本还怕他会觊觎钟璃,正思索着,该如何令他失去兴趣时,就听说裴邢离开了京城,他心中不自觉一松,这无疑给了他更多时间。

  回到摘星阁后,承儿便打起了盹,钟璃将他哄睡后,才去沐浴,夜色降临时,她的身体再次有些不适,脑海中竟是不自觉闪现出,与裴邢亲吻的画面。

  她眼睫轻颤,连忙掏出了从裴邢那儿带回来的小瓷瓶,取出里面的解药服了下去。

  药效发挥作用时,那种不适感,果真好了许多。

  钟璃悄悄松口气。

  翌日清晨,难得是个大晴天,钟璃从老太太的住处归来时,恰好遇见顾知晴,她带着明杏,才刚走到摘星阁门口。

  顾知晴亲热地迎了过来,“璃姐姐,昨个就想过来寻你,奈何我身子骨不争气,竟是有些不适,怕将病气传给你,我就没来,直到现在好了些,才敢过来寻你。明杏快将步摇送给姐姐,不知璃姐姐可喜欢这个回礼?我看你没能在花园寻到,干脆给你带了过来。”

  她言笑晏晏,面上竟没有半分羞愧。

  钟璃没有吱声,只是静静望着她。她的眼睛似是会说话,眸中的情绪浓烈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顾知晴险些退缩,“姐姐?”

  钟璃压住了眸中的讥诮,正色道:“我没寻到礼物,是因为出了些小意外,我左思右想,不觉得妹妹会害我,妹妹可否告诉我,我在你那儿饮用的茶水,是谁倒的?还有你写的纸条提示,都经过谁的手?”

  顾知晴心下悄悄松口气,她早有应对之策,故作思索了片刻,才道:“茶水是轻雁倒的,至于纸条,在书房伺候的有轻雁、明杏、绿凌,怎么了?难不成茶水和纸条提示有什么问题?姐姐没出什么事吧?”

  她说完焦急地捉住了钟璃的手,钟璃心中反感,面上却很平静,她抽回了手,淡淡道:“侥幸逃过一劫。”

  顾知晴瞧着大大松口气,“那就好。”

  随即她神情又严肃了起来,对明杏道:“你可曾将纸条外传过?”

  明杏当即跪了下来,“请主子明察,纸条交给钟姑娘前,奴婢始终伴在您身侧,不曾离开半步,绿凌染了风寒,这几日一直卧病在床,难不成是轻雁?茶水只经过她的手。

  顾知晴骂道:“这贱人,谁给她的胆子,竟敢背主!我这就让人将她抓来。”

  怕动静太大,吵到承儿,钟璃淡淡道:“不必抓来,就在妹妹那儿审问吧,她若真有问题,望妹妹给我一个交代。”

  她说完就带着秋月回了摘星阁,看都没看“步摇”一眼。

  见主子神色难看,明杏悄悄咽了一下口水,主仆二人往回走时,明杏才道:“主子打算怎么做?”

  顾知晴冷声道:“她既要交代,那就给她一个交代好了,就是可惜了轻雁。”

  明杏心头微颤,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半晌才道:“轻雁毕竟是一等丫鬟,又一向得您看重,姑娘何不推出个无关紧要的替死鬼。”

  “你以为摘星阁这位真蠢不成?若不舍弃轻雁,她又岂会打消对我的怀疑?”

  “主子英明。”

  下午,顾知晴带着明杏再次来了摘星阁,顾知晴脸上满是羞愧,一进来就红了眼眶,紧紧抓住了钟璃的手。

  “璃姐姐,是我御下不严,才令丫鬟险些酿下大错,她如今已经招了,真没想到,这贱人竟胆敢勾结外人,给姐姐下药,好在姐姐无事,我刚刚已经让人打了这丫鬟三十大板,将人卖到了青楼,望姐姐原谅妹妹的失察。”

  怕给钟璃留下“杀人灭口”的感觉,顾知晴才吩咐小厮打了她三十板子,并非直接杖毙。

  她说完,让丫鬟呈上好几样补品,其中还有支几百年的人参,那只步摇也再次拿了过来。

  钟璃仅推辞一次,见她坚持,就没再拒绝。

  瞧她肯收,顾知晴总算松口气,笑道:“姐姐不怪我就好。”

  钟璃也笑了,道:“你何错之有?”

  将顾知晴送走后,钟璃眼神才冷下来,她将秋月喊到了跟前,道:“你等会儿让青松悄悄出府一趟,把这些补品全卖掉,拿上银子找个中间人,去青楼将轻雁买下,务必要做的隐秘。”

  秋月正憋着一口气,就算顾知晴处置了轻雁,也不过少个一等丫鬟,根本谈不上伤筋动骨,见主子要买下轻雁,她才眨了眨眼,脸上总算有了笑,“奴婢这就告诉青松。”

  青松是张妈妈的儿子,再忠心不过,这事交给他办,正合适。

  晚上,青松才回来复命。

  轻雁足足挨了三十个板子,小厮打得相当狠,本是奔着要她命去的,谁料,她挺能撑,被卖到青楼时,轻雁始终昏迷着,若非瞧她有几分姿色,老鸨未必愿意买下她。

  青松将她买下后,把她安置在了临时租赁的房屋中,又为她悄悄请了个大夫,她命大,始终吊着一口气,也不知晚上能否退热。

  钟璃听完,点了点头,“今日跑了一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青松连忙谢恩,“这本就是奴才该做的。”

  准备退下时,青松却想起了在街上瞧见的一幕,神情一时有些迟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第8章 奸猾

  钟璃道:“你但讲无妨。”

  青松恭敬回道:“属下今日恰好路过书轩阁,里面的小厮和掌柜皆在打盹,也不知恰好今日如此,还是日日如此。”

  青松是家生子,相当忠心,每次上街时,他难免会留意一下钟璃名下那两间铺子。

  他已经不止一次瞧见,这两个铺子的掌柜和小厮不是打盹,就是聚在一起唠嗑,纯粹得过且过,根本不曾操心过铺子的盈利问题。

  两个铺子的掌柜,皆是钟璃的舅母刘氏举荐的,是刘氏娘家亲戚。

  青松本不想多嘴,当初钟氏在世时,他母亲张妈妈也曾提过一次,钟氏只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顾及兄长,最后便不了了之。

  他若再提起这事,难免有搬弄是非的嫌疑,然而,如今铺子没有半分盈利,他多少替主子着急。

  当初钟氏在世时,每年好歹也有二三百两的盈利,最近这两年连一百两都没有,好不容易赚的那点,还都拿去了进货。

  两个铺子地段都不差,若是好好经营,怎么也会有五六百两进项。同一地段的铺子,甚至有一年赚□□百两的,他们如今只拿几十两糊弄钟璃,无非是欺负她年幼不懂行情。

  青松实在有些瞧不上他们的行为,若主子手头宽裕,有花不完的银子也就罢了,偏偏她并不富裕。

  为了给承儿看病,她连个首饰都舍不得买,旁的姑娘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连衣服都没几件,也就她天生丽质,但凡瞧见她的都注意她的相貌去了,才没人察觉到她的窘迫。

  他虽提了此事,也算留了余地,最后那句“也不知恰好今日如此,还是日日如此”说到底也是一种试探,端看钟璃怎么处理。

  钟璃本就有心解决铺子的盈利问题。

  上一世,母亲离世时,她才刚过完十二岁生辰没多久,尚未学管账,也不通庶务,好不容易学会管账时,又被下了药,时常卧病在床,得知铺子没什么盈利时,也无力惩治。

  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个健康身体,总要考虑一下她和承儿的未来,断不能再继续养一堆蛀虫。

  见青松提起了此事,她感激一笑,“我正想让你关注一下铺子的事,谁料,你已经注意到了,难怪秋月总夸你细心。”

  青松有些脸红,他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脸红时,也不算太明显,只略显窘迫地摸了摸鼻尖。

  钟璃笑道:“你明儿个,往这两间铺子再走一趟,将这两三年的账本取回来,尤其是今年,我查完账本,再清算。”

  青松精神一振。

  翌日清晨,钟璃才刚陪承儿用完早膳,就听秋月说,青松回来了,摘星阁只有两个小厮,承儿很喜欢被青松举高高,青松进来时,他小炮仗一般冲了出去,直接搂住了青松的腿,“哥哥、哥哥。”

  青松本蹙着眉,瞧见他,脸上才多了一丝笑,他给钟璃和承儿问了安,才一把抱起承儿举了举,承儿笑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一时之间,小院中满是他欢乐的笑声。

  青松将他放下后,才惭愧道:“主子,是属下办事不利,没能要来账本。”

  青松做事一向稳妥,此次过去还拿着信物,见掌柜竟然不肯将账本交给他,秋月顿时拧起了眉,“这些人,当真是胆大包天,还真当铺子是自己的不成?”

  钟璃也委实没料到,他们竟然连账本都不肯上交。

  张妈妈让夏荷将承儿带回了室内,随后才道:“以老奴之见,估计是账本有问题。”

  钟母在世时,都是一年查一次账,刚开始都是年底查,由于掌柜们提过,腊月赶上过年,比较忙,查账的日子就推到了元宵节,如今距离元宵节,还有近一个月,说不得账本一塌糊涂,他们才不肯交。

  钟璃当即道:“夏荷你往二夫人那儿走一趟,就说我需要去铺子里一下,给她打声招呼。”

  镇北侯府如今是二夫人掌家,姑娘家出府不像男儿那般随意,往往都需要禀告主母一声。

  夏荷应了一声,就去了二夫人的住处。

  二夫人周氏如今已经知晓了顾知晴所做的事,昨晚听说顾知晴处置了轻雁时,她本没放在心上,谁料一早又听嬷嬷说,她昨个还往钟璃那儿送了不少补品。

  周氏自个生的女儿,自然了解。她压根就不喜欢钟璃,好端端的,以她的性子,哪舍得给钟璃送东西,二夫人当即就让人将顾知晴喊了过来,这会儿正在敲打她。

  “她毕竟得老太太喜欢,估计明年就会嫁给萧盛,就算看在你表哥和老太太的面子上,你也莫要为难她。”

  顾知晴不敢顶撞母亲,敷衍道:“知道了,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好端端的为难她干嘛,府里谁不知道我跟她交好。”

  二夫人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却又拿她没办法,听丫鬟说夏荷来了,她才将顾知晴赶走。

  周氏向来八面玲珑,饶是接待丫鬟时,礼数也十分周全,得知钟璃想出府,她自是允了,当即让小厮备了马车。

  钟璃出府时,承儿也想跟着,他一直眼泪巴巴望着她,姐姐、姐姐喊个不停,喊得钟璃一颗心软成了一团,最终还是带上了承儿。怕万一出什么意外,她将丫鬟小厮全带上了,软骨散自不用提。

  承儿摔伤脑袋后,就不曾出过府,他兴奋地小脸红扑扑的,马车驶出侯府后,就忍不住掀开了帘子,一双乌黑的眼眸,可劲儿盯着外面瞧。

  钟璃出府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瞧见街上的繁华时,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街道上商店林立,有不少小商贩都在高声吆喝着,时不时就有行人,因为吆喝声驻足。

  闻到馄饨的香味时,承儿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钟璃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才刚吃饱,想吃也要忍着。”

  承儿小脸垮了下来。

  钟璃不忍心瞧他失望,又道:“你若乖乖的,回府前,姐姐给你买糖果吃。”

  小家伙的眼睛又瞬间亮了起来,忙不迭点头。

  马车缓慢行驶着,行至安源街时,方停下,钟璃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了茶馆,让夏荷、青叶带着承儿去了茶馆的二楼,安顿好他们,她才带着张妈妈、青松、秋月去了店铺。

  他们几人来到店铺时,铺子里压根没人,钟璃的眼神当即冷了下来,这个铺子卖的是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钟璃仔细查看完,才发现,这些胭脂要么很油腻,要么很干,质量好的少之又少,大多是残次品。

  钟璃逛了一圈,后院的伙计才发现她的身影,他不慌不忙,走了出来,瞧见青松时,脸色才略微一变,显然认出了他,他面上不由闪过一抹慌张,连忙向青松问了好,惊疑不定地看着钟璃。

  “您、您是……”

  钟璃带着帷帽,衣着虽朴素,气质却不凡,只是往那儿一站,就颇有种亭亭玉立,风华绝代之姿,伙计一时竟是看痴了。

  秋月柳眉一蹙,冷呵道:“大胆!还不赶紧拜见主子!”

  两个店铺的伙计,皆是掌柜在人市买下的,当初买下这些伙计的银子还是钟母出的,不过卖身契一直捏在掌柜手中。

  掌柜的正在后院伪造账本,听到动静,心中一紧,他连忙将账本收了起来,快步走了出来。

  他姓方,是钟璃的舅母方氏的堂兄,方元议。

  他的目光在青松脸上打了个转,落在了张妈妈身上,惊讶道:“呀,张妈妈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这小子难不成真是璃丫头身边的小厮,刚刚竟莫名其妙跑来要账本,被我赶了出去。”

  不待张妈妈开口,他又惊讶地看了钟璃一眼。

  钟璃这才摘下帷帽,她的相貌与钟氏有几分相似,钟氏本就是出名的美人,她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美得恍若天仙。

  方元议恍惚了一下,才道:“竟真是璃丫头,哎呦,都长这么高了!舅舅都快认不出你了。瞧我,真是糊涂,刚刚竟真是你让这小厮过来的?”

  他提起青松时,眼中满是轻蔑,钟璃蹙了蹙眉,才礼貌地喊了声方舅舅,淡淡道:“确实是我,他不曾来过铺子,方舅舅不认识也正常,阿璃只好亲自走了这一趟,舅舅这下可以将账本交出来了吧?”

  她目光沉静,无形中透着一丝压迫感。

  方元议被她瞧得莫名有些紧张,他毕竟有些城府,很快就稳住了心神,道:“最近有些忙,这个月的账还没来得及登记,璃丫头且再等个几日吧,往年不都是元宵节才查吗?”

  钟璃客气气道:“往年确实是元宵节才查,我记得,那是因为过节时,铺子太忙,来不及做账,才推迟的吧?这两年铺子又没什么生意,好几天都不接待一个客人,方舅舅应该有时间登记才对吧?还是说,生意又有了起色?舅舅才没时间记账?”

  记账本就该日日记,再忙也该将账本整理好,何况店铺本就不忙。他没有记,不过是没想到钟璃会过来查账,说实话,他压根就没将她这个小丫头放在心上。

  此刻,面对她的询问,他额前却不由有些冒汗,连忙道:“没、没有起色。”

  钟璃叹息道:“我也瞧出来了,生意若有起色,掌柜和小厮又岂会擅离职守?这个月才过一半,没登记情有可原,之前的肯定都登记了吧?本就没几笔生意,记账也花不了多少功夫,相信方舅舅不至于如此懈怠吧?”

  方元议眼皮直跳,眼珠子也不自觉往右翻了翻,支支吾吾道:“自、自然不至于。”

  “那就请方舅舅把一月到十一月份的交给我吧。”

  她毕竟是东家,方元议哪敢直接拒绝她,他没法子,一咬牙道:“账本被你舅母拿了去,她得知店铺的生意愈发惨淡后,就将账本要了去,如今还没归还。”

  见他打定了主意不肯交账本,秋月险些气笑。

第9章 归来

  钟璃拦住了秋月,脸上依然挂着笑,“原来是舅母拿了去,方舅舅若早说,我也不管你要了,你何时让舅母取走的?”

  方元议松口气,“已借走七日,按理说我不该将账本交给她,但她实在担心铺子的收益,您尚年幼,又没了母亲,总不能指望镇北侯府帮衬,她身为长辈,觉得义不容辞,才拿走账本,她估计最近还在忙,尚未看完,等她瞧完,我会立马派人送到侯府。”

  钟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随后就带着张妈妈等人离开了店铺。

  秋月有些沉不住气,“主子,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也太便宜他了!”

  青松心情也有些沉重,方元议直接搬出方氏,还以“帮衬”二字做借口,无非是想让主子知难而退。

  钟璃道:“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去买几盒糕点,等会儿咱们往舅母家走一趟,聊表谢意,你买好去书轩阁找我们。我们三个先去会会另一个掌柜。”

  秋月脸上这才有了笑,爽快应了下来,“成!”

  钟璃和青松来到书轩阁时,店铺里倒是有人,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个伙计,他依然在打盹,钟璃等人进来了,他都没清醒过来。

  青松走上前,敲了敲柜台,伙计吓得一哆嗦,骂道:“没瞧见小爷正休息呢,长没长眼。”

  他骂完,才瞧清青松这张棱角分明的脸。

  昨个青松来索要账本时,他和掌柜都在,掌柜虽然将人赶走了,心中其实挺没底,如今正在过账本,想看看明面上能否挑出问题来。

  伙计清楚青松的身份,掌柜的敢跟他来硬的,这伙计却不敢,瞧见张妈妈身侧的钟璃后,他连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扑通跪在了地上。

  钟璃这才看向这伙计,他瞧着三十出头,蓄着胡须,很是精明的样子。

  “掌柜呢?”

  伙计支支吾吾的,“在、在后院。”

  钟璃直接带着青松和张妈妈进了后院,伙计想跟上去提醒一下赵掌柜,又怕走开后,真给主子留下玩忽职守的印象,他最终还是守在了店铺内。

  后院不算大,一共就两个房间,一间是货房,堆着各种货物,一间则被改造成了休息室。

  此刻,赵掌柜正在核对账本,他倒是记了账,怕哪儿有问题,才核对的,一核对,还真发现有疏漏的地方,他提笔刚补到一半,就听到了脚步声。

  因为心虚,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扭头就瞧见了张妈妈等人,他见过张妈妈不少次,见她簇拥着一个少女走了进来,他冷汗顿时淌了下来,“钟丫头?”

  赵掌柜是方氏的姐夫,他胆子算不得大,被钟璃撞见临时补账后,紧张地脸都在哆嗦。

  钟璃随着表姐喊了声“姨丈”,才拿起账本瞧了瞧,她一页页翻的,瞧得很认真。

  室内一时安静极了,唯有翻页声“莎莎”响起,她每翻一页,赵掌柜心尖都不由发颤一下。

  他做账不算高明,钟璃自然瞧出了不对的地方。她当即指了出来,“夹连纸八十尺,四十两。据我所知,夹连纸远不如棉连纸细腻,韧性和柔韧性都比不上棉连纸,棉连纸都不值几十两银子,这处赵掌柜怕是弄错了吧?”

  她神情严肃,也没再喊姨丈。

  赵掌柜自然是弄错了,他没看清,多写个十,本来想写四两,其实写四两都是笃定钟璃不懂物价。

  见钟璃指了出来,他不由擦了擦额前的汗,“是,是我记错了,本该是四两。”

  “既是记错了,那多出的几十两,赵掌柜用到了何处?还有这里也错了。”

  她说着又指出一个错处,这两个错处,皆是赵掌柜刚刚已经寻到的,他额前的汗又掉了下来。

  钟璃直接将账本丢到了桌上,没有再看。

  她一张小脸虽仅有巴掌大小,却不怒自威,“赵掌柜真是好大的胆子,我总共才看了没几页,就错了两处,这些年你究竟贪了多少银子?”

  她神情冷淡,漂亮的丹凤眼里有淡淡的失望掠过,赵掌柜一时羞愧极了。

  张妈妈也厉声道:“亏得主子信任你,才不曾查过账!搞半天竟贪下这么多!主子直接报官吧,昧下这么多银子,怎么也能判个几年!”

  听到报官,赵掌柜腿一软,吓得直接一颤,竟是跪了下来,“别、别,小主子饶我这一次,是我一时糊涂,我、我再也不敢了。”

  钟璃却没有开口,只静静望着他。

  平头百姓就没有不怕官的,他胆子又小,见钟璃不吭声,他心中怕得厉害,一个大老爷们竟是直接哭了起来。

  “小主子饶我这一次。”

  钟璃道:“您是舅母推荐来的,我信任您,才不曾查过账,今日想看账本,也是想了解一下铺子的经营,谁料竟这般让人失望,看在舅母的面子上,我可以不报官,您贪下多少银子,就自个吐出来,我给您三日时间,否则……”

  钟璃说到此,就停了下来,随即就让青松将账本抱走了,这是打算将账本全过一遍。

  等她走出小院,赵掌柜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毁得肠子都青了,他胆子小,最初其实不敢贪,还是方元议寻到了他,方元议时常找他喝酒,还说什么只要有方氏在,钟氏绝不敢辞掉他们,他们只需给方氏一点孝敬就行。

  头一年贪了银子时,他紧张地觉都没睡好,结果钟氏果真没与他们计较,他们逐渐被养大了胃口,钟氏走后,只余钟璃一个小丫头,他们这才越发过分,昧下银子也就罢了,连账本都没好好弄。

  如今被逮个正着,赵掌柜一张老脸火辣辣的疼,难堪、羞窘、惭愧交织在一起。

  他忍不住捂住了脸。

  钟璃从店铺出来时,秋月已在店铺里候了一会儿,手里拎着几盒糕点,钟璃抬头瞧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跑到了南方,不知不觉已经要午时了,刚刚查账耽误了不少时间。

  怕承儿等得着急,钟璃道:“秋月,你往舅母那儿走一趟吧,代我聊表谢意,我就不去了。她日日操劳一家子的事,想必忙得紧,账本就不劳她费心了。”

  重活一世,钟璃看清很多事,比起舅母,显然是承儿更重要。钟璃并不在乎,方氏会如何看她。

  秋月是聪明人,自然清楚该如何措辞,钟璃对她很放心。

  秋月离开后,钟璃就去了茶馆。

  承儿早就等急了,钟璃进来时,青叶正抱着他举高高,青叶嘴笨,不会说话,他记得承儿喜欢被青松举高高,这才举了举他。

  小家伙脸上虽有了笑,青叶也累得不轻,他不如青松身材魁梧,力气也不算大,举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对他来说,多少有些费劲。

  钟璃进来时,他才将承儿放下来,承儿飞奔到了钟璃跟前,搂住了她的腰,“姐姐!你去哪儿了?”

  钟璃摸了摸承儿的小脑袋,才道:“怎么又在玩举高高?瞧把青叶哥哥累的,承儿已经是大宝宝了,哥哥都快举不动你了,以后不要再玩这个了,好么?”

  承儿乌溜溜的眸眨了眨,小模样有些懵懂,瞧见青叶气喘吁吁的模样,他才恍然大悟,重重点了点小脑袋。

  随后就邀功似的看向钟璃,“姐姐,我乖不乖?”

  钟璃弯了弯唇,捏了捏他的鼻尖,“承儿最乖了,走吧,姐姐带你去买糖果,等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

  承儿眼眸亮晶晶的,一笑两只小虎牙又露了出来,他开心地跳了跳,钟璃没忍住,也笑弯了眉眼。

  秋月回来时,钟璃才刚回府,方氏也跟着一并过来了。

  方氏生了一张圆脸,五官虽不算漂亮,却也算周正,就是眼角添了不少皱纹,已有了老态。

  瞧见钟璃,她就讪讪笑了笑,目光落在了承儿身上。

  承儿开心极了,正美滋滋把玩着他的糖果盒,里面满满的糖果,只是看着,他就高兴。

  “这就是承儿吧?都长这么高了?”

  说着方氏还伸手摸了摸承儿的脑袋,承儿不喜欢生人,连忙躲到了钟璃身后,他摔坏脑袋前,其实胆子并不小。

  府里的男孩都四岁启蒙,承儿四岁时,也去了族学,摔坏脑袋后,他一直没任何成长,玩心重,听课时也根本坐不住,午休时甚至尿床,小孩们最天真,却也最残忍,都喊他小傻子,甚至拿他寻开心,次数多了,他就有些怕人。

  后来,钟璃就不让他去学堂了,都是自己教他识字,在院子里养了两年,承儿的胆子才稍微大些,不过遇见生人时,还是会怕。

  钟璃安抚地捏了捏小家伙的小爪子,让他喊了声舅母,才道:“舅母怎么来了?本该我亲自登门的,今日出府时,带着承儿,才没好过去。”

  见她态度温和,方氏才松口气,她还真怕钟璃动怒。

  秋月登门道谢时,其实方元议已经悄悄来过府里,他支支吾吾的,求方氏帮忙,却不肯说贪了多少银子,账本哪儿有问题,方氏心中当即就咯噔了一下。

  方氏并非没脑子,也没给方元议准话,就让人回去了,一个是不太重要的堂兄,一个则是有望嫁入高门的外甥女,方氏会选谁,一目了然。

  听秋月不经意提起铺子的进项时,方氏就在心中将他们骂了个遍,只觉得他们胆子忒大,当真是作死。

  她自然没敢包庇方元议。

  她过来见钟璃,也是怕感情生分了。

  她虽有点小聪明,其实不算多坏,当初待钟母不冷不热的,主要也是家中不富裕,一下子添几张嘴,她心中难免不舒坦,之所以给钟母推荐掌柜,也是为了从中牟利。

  钟母再次出嫁后,两人的矛盾就弱化许多,她也因钟母的再嫁得了不少好处,如今,对钟璃的态度多少有点巴结的意味。

  一路上,方氏旁敲侧击地从秋月那儿得到不少消息,万万没料到他们二人竟敢贪那么多,她虽得过他们的孝敬,却不过九牛一毛。

  寒暄过后,方氏就道:“这两人竟如此大胆,枉我信任他们!你千万别因顾忌舅母,就饶过他们,该补的务必让他们补上,不然日后,到了地下,舅母实在是没脸见你母亲。”

  钟璃笑道:“舅母不怪我就好。”

  方氏自然不敢怪罪她,还让方元议将账本上交了。

  钟璃花了一周的时间才将账本看完,前年和去年的账,他们倒是理清了,这两人假账做得还算干净,今年的账本却没来得及弄好,出错的地方自然有不少。

  最后,他们一人补来二百多两,虽然远不及贪下的,钟璃也没再追究,毕竟一个是方氏的堂兄,一个是方氏的姐夫,逼急了也不好看。

  钟璃没再用他们,她直接将铺子关门了,打算休整一段时间,再开业。

  她一连忙了近十日,松懈下来时,才反应过来,这些夜晚,身体都不曾难受过。

  接下来两日,钟璃都在思索铺子的事,想换点旁的生意做,如今铺子名声早就坏了,再继续开,估计也没什么进项,还不如重头再来。

  她脑子里一直转着铺子的事,也没怎么关注旁的事,直到腊月二十八,秦兴过来,让她去幽风堂一趟时,她才得知,裴邢回来了。

  钟璃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第10章 撕烂

  秦兴并未踏入后院,只是将一张纸条塞给了秋月,留下一句交给你主子,便离开了。

  纸条上龙飞凤舞写着“过来”两个字。一瞧就是裴邢的字,他笔锋锋利,字迹很是大气,有种气势如虹之感。

  钟璃忍不住多瞄了两眼,才收起纸条,她惴惴不安地去了他的住处,幽风堂在最西北角,因他喜静,没人敢往他那儿跑,钟璃进去时,很幸运地没有遇见小厮丫鬟。

  院内一如既往的安静,人也少得可怜,太阳从东南方倾斜而下,暖色的光芒将小院笼罩了起来,显得静谧又温暖,唯有枝头上的梅花在快活地舒展着筋骨,一支支娇艳至极。

  钟璃进来时,秦兴恰好守在外面,“钟姑娘直接进去吧,主子在里间。”

  钟璃道了声谢,缓步走了进去。

  裴邢的房间很是冷清,摆件也极少,看着相当低调,唯有墙上一幅幅前朝真迹,能瞧出主子的不凡。

  钟璃虽喜画,却不敢多瞧,她低垂着眼睫,忐忑不安地走入了室内,进来后,才抬头,她一眼就瞧见了裴邢。

  他斜靠在榻上,衣襟微微敞开着,露出一截儿雪白的中衣,他坐姿懒散,略蹙的眉,暴露了他的不愉。

  裴邢刚从宫里回来,他这次办案还算顺利,但每次入宫,他的心情都会异常糟糕,瞧完老太太回来后,也没能缓解。

  他本想去骑马,拉开衣柜找骑装时,一件海棠色衣裙却映入了他眼帘。

  他此次离京,直到办完案才暴露身份,走前参加了当地官员的饯别宴,席间曾有女子献舞,当时,那些少女便穿着这些衣裙。

  他不过多扫了一眼,夜晚便有人将少女献了上来,秦兴清楚他素来不会碰这些人,便将人赶走了,谁料,他竟是悄悄买下了这衣衫。

  不可否认,瞧见这衣服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的,确实是钟璃穿上这件衣裙的画面。

  她衣着向来素净,始终一身白衣,虽仙姿玉貌,瞧久了难免单调,最近几年,他好像从不曾瞧见她穿过这等鲜艳的颜色。

  钟璃冲他屈膝行了一礼,唤了声三叔,才道:“前段时日,谢三叔赠药。”

  裴邢本斜靠在榻上,瞧见她,才懒洋洋掀开了眼皮,果不其然,少女依旧一身白衣,他只扫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指了一下衣柜内的衣裙,“换上。”

  钟璃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衣柜,柜子里仅有一件女子的衣服,是一件花纹繁复的红裙,钟璃死死盯着这件红衣,唇咬了又咬,站着没有动。

  惊愕过后,她眸中不自觉溢上一丝悲哀,一时没猜到,他为何要如此。难道是上次觉得她不够听话,才想以此让她长个记性?

  钟璃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闪过种种思绪。

  见她迟迟没穿,裴邢不耐地蹙了蹙眉。

  他向来不爱勉强人,难得升起的兴致,对上她凄凉的双眸时,散了大半。

  好似他在逼良为娼,他不由冷下了脸,“磨蹭什么?不想穿就出去。”

  他冰冷的声音,令钟璃打了个寒颤。

  她小脸白了白,细嫩的手指颤了又颤,却始终没能拿起衣衫。

  不食肉,不穿红衣,是孝期,她一直遵守的事,她已经舍下自尊,攀上了他,若再穿红衣……

  钟璃深深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双眸时,她眸中的悲切之色散了个干净,她莲步轻移,袅袅走到了他跟前。

  来到他身前后,她壮着胆子跪坐在他身侧,扬起了那张过于精致的小脸,“三叔不觉得阿璃,穿白衣更好看吗?”

  她声音软糯甘甜,微挑的眉眼,不自觉带着一丝惑人的媚意。

  裴邢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眯了眯,一时不清楚,她哪儿来的勇气胆敢忤逆他的意思。

  他没答,只静静望着他,漆黑深邃的眸,没有半分情绪,半晌,他唇角才挑起一丝笑,恶劣道:“兴许什么都不穿更好看。”

  钟璃咬紧了牙关,一时齿冷得厉害,整个人也犹如站在了冰窖中,光天化日之下,她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她压住了几欲夺眶而出的泪,露出个甜美的笑。

  小手颤呀颤,竟伸手解开了最上面那颗盘扣,“那我给三叔看好不好?”

  比起穿红衣,竟宁肯脱光,裴邢一时,都以为她是有意勾引。

  他懒洋洋靠在榻上,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丝毫情绪,眸底的情绪也很淡漠,放在平日,有人胆敢勾引他时,早一个“滚”字吐了出来。

  此刻,他迟迟没有开口,只淡淡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