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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钟璃拉到了墙角处,果然十几只小蚂蚁正兢兢战战地从一个小洞爬到另一个小洞,其中两只,身上还顶着糕点的碎屑。

  钟璃不会养孩子,一切都在摸索,她没有告诉他,蚂蚁很脏,不能靠近,也不会阻止他跟小石头玩耍,小家伙充满了童心,对一切事物都很是好奇,钟璃只会告诉他,小心一点别让蚂蚁爬到身上,碰完小石子一定要洗手。

  承儿兴冲冲跟蚂蚁玩了一会儿,才在姐姐的督促下去练大字。

  承儿恨大字,小家伙眼泪汪汪的,在姐姐的监督下,才硬着头皮写了两张。

  钟璃也写了两张,她的字婉约清丽,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很是漂亮,承儿瞄了一眼自己歪歪扭扭的小字,又瞄了瞄姐姐的,眼睛眨了眨,“姐姐,我的毛笔不听话,咱俩换一下。”

  钟璃用的这支狼毫笔,不算大,孩子也能用,她将自己的递给了承儿,承儿弯弯唇,认真写了起来,谁料落笔后字迹还是歪歪扭扭的,他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嗐,怎么也是个不听话的。”

  钟璃被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笑了,又认真指导了他一下,“执笔低一些,小指也使点劲儿,固定住毛笔,写时,握笔别过分用力,学会用腕。”

  承儿听得懵懵懂懂的,钟璃只得站在了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多写了几个字。

  这次写出来的虽不如姐姐好看的,好歹不再缺胳膊断腿,瞧着也端正许多,承儿眼眸亮了亮,“再试试!”

  一上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颇有种岁月静好之感,老太太那儿却远不如钟璃这儿悠闲自在。

  明日就是殿试的日子,她多少有些担心萧盛,还特意让丫鬟叮嘱了小厨房,让她们按食谱,给表少爷做饭,务必别添加旁的,这是怕萧盛万一吃坏肚子。

  钟璃没有在意殿试的时间,用完午膳,她就让夏荷帮她重新扎了耳洞,夏荷细心,干活也很细致,她扎得一点都不疼,她边扎边道:“好在没彻底长住,不然姑娘还得遭一次罪。”

  钟璃的耳洞是母亲亲自给她扎的,那个时候,她才六岁,因瞧见旁的小姑娘扎了耳洞,她就问母亲,她可不可以也扎一对。

  钟璃尚且记得母亲温柔的眉眼,她含笑对她道:“我们小阿璃也到了爱美的年龄啦。”

  那个时候,她跟母亲多好呀,母亲会亲自照顾她,给她穿衣,给她抹香香,她每天一睁眼,率先瞧见的就是母亲温柔的笑脸,可惜好景不长,生弟弟时,母亲险些大出血,身子骨也坏了,精力大不如之前。钟璃记忆最深刻的就是,萦绕在母亲身边的药味,苦涩难闻。

  见她在怔怔出神,夏荷便清楚,她又想夫人了,她没再说话,扎完,就帮她带上了这对红宝石耳坠。

  钟璃的耳朵又小又白,戴上红宝石耳坠后,愈发漂亮了几分,夏荷话一向少,这会儿都忍不住赞道:“姑娘戴耳坠真好看。”

  钟璃凑到铜镜前,瞧了瞧,没瞧出什么区别来,好歹是戴上了,不然以裴邢心血来潮的性子,说不准又要给她硬扎,半点技巧没有,说他时,他还不高兴。

  钟璃正有些走神时,就听见暗室内的墙壁被人敲击了四下,这算是暗号,裴邢曾提过一次,他的人过来时,会敲击四下。

  密道自打建好后,就只使用过一次,还是秦兴带人送衣服那次,裴邢不爱走密道,向来是直接过来。他轻功不错,至今不曾被摘星阁旁的人瞧见过他的身影。

  钟璃尚且记得,上次裴邢是如何打开的这道门,她在三个位置敲击了一下,门果真开了,门外依然站着两个黑衣少女,她们这次竟又抬着一箱东西,箱子同样很大。

  秦兴并未过来。

  瞧见钟璃,两位少女行了一礼,随后就闷不吭声,将箱子抬到了室内,抬完,又行了一礼,就打算离开。

  这两个少女五官还挺秀气,个头都不算高,一个比一个瘦,瞧着很是沉默寡言。

  “等一下。”钟璃喊住了两人,“是三叔让你们抬来的?”

  少女们点头又摇头。

  个头稍高的那个少女开了口,“秦大人吩咐我们抬来的,主子让买的。”

  说完,又沉默了下来。

  钟璃道:“我这里什么都有,你们抬回去吧。”

  这会儿她仍带着情绪,并不想要他的东西,两个少女一并摇头,下一刻,她们便动了起来,两人步伐轻盈,足尖轻点了几下,身影便消失在暗道内。

  钟璃无奈,只得关上了密道门,她甚至没有打开木箱瞧瞧的心思,直接对夏荷道:“收起来吧。”

  以三叔那个狗脾气,她若提出不让他再买,少不得要看他脸色,钟璃也懒得再拒绝了,他愿意给,她就收着,穿不穿看心情。

  夏荷一个人抬不动,将秋月喊进来后,两人竟然也没抬动,秋月道:“里面应该不是衣服吧?太重了。”

  钟璃道:“打开看看吧,分开收起来。”

  梨花木箱被打开后,钟璃才发现里面竟摆着好几十个小木盒,盒子做工精致,一瞧就是首饰盒,钟璃眨了眨眼,打开一个瞧了瞧,里面卧着一对蝴蝶镂空耳坠,蝴蝶雕刻得十分精致。

  其他木盒里,装的也全是首饰,有珠钗、玉镯等等,随便一个都值不少银子,他竟是足足抬来一大箱子,少说也有三十多件。

  饶是钟璃,此刻都被震撼到了,秋月眸中也满是震惊,喃喃道:“看来三爷也没那么不开窍嘛。”

  唯有钟璃清楚,他送这些东西,可不是为了取悦她,分明是为了自个儿欣赏。她最缺的便是银子,这些首饰,日后若能换成银子……

  钟璃忍不住清了清喉咙,勉强保持了镇定。

  晚上,为了兑现诺言,钟璃特意穿上了那件海棠色襦裙,她等到亥时,见他始终没来,才钻进被窝。

  等裴邢忙完时,已过了子时,他一连几日都没歇息好,本想歇在府外,临到跟前时,又拐回了镇北侯府,清楚她肯定歇下了,裴邢在幽风堂沐浴完,才过去。

  钟璃睡得沉,被他拥入怀中时,也没醒,只往他怀里钻了钻,少女香香软软的,抱着很舒服,裴邢很快也睡着了。

  他走时,钟璃根本不知道。

  在老太太的担忧中,殿试悄然来临,殿试只考策问一场,虽准备得相当充分,奔赴考场的这一刻,萧盛还是有些紧张,他面上却维持着从容。

  殿试考完,阅卷时间仅有几天,选出前十名后,读卷官就手执候选试卷到了文华殿,依次向皇上进读,需要皇上选出一甲。

  读完三卷后,皇上并未喊停,读卷官继续读了下一卷。皇上听了五卷,才打断他们,对身边的小太监道:“去将韩王喊来。”

  他对韩王的重用,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见此次排名,他竟也要听取韩王的意见,官员都有些诧异。

  等待裴邢到来时,司礼监官将试卷呈到了御前,皇上亲自瞧了瞧。

  李公公过来时,裴邢正在翻看卷宗,得知皇上要见他,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皇上又重点看了一下这几份试卷,没过多久,便听到小太监的通报,说韩王来了。

  皇上将试卷放了下来,“让他进来。”

  裴邢身着大红色蟒服,腰间缀一枚玉佩,他五官本就俊美,红色蟒服更衬得他那张脸,有种凌厉的美感。

  他进来后,皇上就让人赐了座。

  裴邢行了一礼,才入座,道:“不知皇上唤臣过来所谓何事?”

  皇上笑道:“今年殿试一甲候选试卷已送了过来,朕已经看了一遍,你瞧瞧前五份,说说你的意见。”

  裴邢坐着没动,笑道:“读卷官个个学识渊博,乃国之栋梁,哪个都比臣强,皇上找臣商量,不若找他们,臣若真参与了,说不得明日就被参一本。”

  听到他这话,读卷官脸上都闪过一丝不自在。

  皇上扫了他们一眼,才道:“就算没这桩事,你被他们弹劾的还少了?一切有朕兜着,看看吧。”

  读卷官深深埋下了脑袋。

  裴邢也没再多说什么,拿起试卷扫了扫,每份试卷都只有一千多字,裴邢看得很快,瞧见其中一份时,他神情微顿,这份试卷,字迹力透纸背,写得十分整齐,分明是萧盛的字迹。

  见他在这份试卷上,停留得久了些,皇上道:“这份试卷文采斐然,妙语连珠,朕想选入一甲,正在纠结定为榜眼,还是探花。”

  状元没什么争议,第一份答得着实惊艳。萧盛这份和另外一份文字功底都极为深厚,一个是引经据典,才华横溢,一个是旁征博引,提出许多有用的建议。

  裴邢没答,本来以他的脾气,根本不会认真去看试卷,皇上想选哪个,就哪个,他随便敷衍一下就是,此刻,认出萧盛的字迹后,他率先想起的了萧盛给他送瘦马的事,他心中愈发有些不喜。

  这种不喜,饶是想到老太太时,也没能压下去。

  左右无事,他干脆又看了一下后面几卷,最终选出一个瞧着顺眼的,对皇上道:“这份试卷文采虽不算出众,却有真才实学,提出的意见也更为可行,依臣之间,他理应进入一甲。”

  皇上之前也注意到了这份试卷,他字字切中要害,可谓振聋发聩,意见虽可行,却有些剑走偏锋,言辞之犀利,也让皇上有所不喜,他干脆放在了二甲。

  见裴邢选了这份,皇上又认真瞧了瞧,不得不说,他挑出这份试卷,确实学富五车,之前读卷官,也是第三个读的这份,皇上更偏爱才华横溢的,才将萧盛那份提为了一甲。

  皇上将他喊来,便是想听取他的意见,他甚至没有过多迟疑,就将这份试卷提为了一甲,萧盛那份,则又变成了二甲。

  待皇上御笔钦定一甲后,裴邢才告退,皇上则赐宴于文华殿,此举是为犒劳读卷官。

  翌日的传胪是皇上亲自主持的,鸿胪寺的官员已在殿内设了皇榜,萧盛全程浑浑噩噩的,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自己竟没能进入一甲。

  梦中他分明被点了探花。

  萧盛不由捏紧了拳头。

  他虽没能中探花,名列二甲的消息传回府中时,老太太还是很高兴,当即给他院中的丫鬟婆子都发了赏钱。

  钟璃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她也有些诧异,不过像萧盛这种伪君子,没能名列一甲,倒也是好事。

  上一世,他被点为探花后,直接入了翰林,如今则经过朝考成了庶吉士,要入庶常官学习三年,出路自然比不上上一世优越,这对萧盛来说,自然是一种莫大的打击。

  以至于他接连几日,都萎靡不振,得知圣上拟定一甲时,曾将裴邢喊了去后,他一双眼眸格外阴沉,因心情不好,这一晚,他甚至让刘顺给他备了酒。

  能够二甲名列第一,在刘顺看来,主子已经足够优秀了,萧盛却并不满意,他心情着实糟糕,也没了闲心去操心钟璃的事,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他甚少喝酒,酒量也一般,一坛酒入肚时,人已经有些醉了,他气得直接摔碎了手中的杯子,眼眸都泛着猩红。

  莺莺和婷儿就在西厢房,两人隐约听到了刘顺在劝主子少喝点的话。

  莺莺冲婷儿使了个眼色。

  婷儿咬了咬牙,推开门走了出去,她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刘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瞧见她,眉头一蹙,“之前不是叮嘱了你们,不许随便出来?”

  婷儿连忙福了福身,道:“奴家是见主子心情实在不好,才忍不住走了出来,大人勿怪。”

  她生得楚楚动人,放软语气时,刘顺的态度不自觉温和了下来,“回去吧,不必喊我大人。”

  婷儿咬了咬唇,轻声道:“不若让我进去劝劝大人吧。”

  刘顺盯着她多看了一眼,她身上有钟璃的影子,说不准让她劝,还真有用。

  刘顺微微颔首,带着她走进了内室。

  翌日清晨,萧盛醒来时,才发现身侧竟是躺着一个女人,少女贝齿轻咬,此刻正闭着眼正蜷缩在里侧,脖颈上,雪胸上皆是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眼眸瞬间冷了下来,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昨晚的画面,他在醉酒的情况下,竟是将她当成了钟璃。

  他薄唇微抿,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冷声道:“滚下去。”

  婷儿其实已经醒了,她心中乱成了一团,虽然成了好事,却万分忐忑,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后,她小脸一白,慌忙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衣物,披在了身上。

  模样极其狼狈。

  萧盛从头至尾都没多瞧她一眼,仿佛昨晚的欢愉,根本不曾存在过。

  最终刘顺也领了罚。

  钟璃并不知道这事,若是知晓了此事,对他的印象只怕会更加糟糕。

  武安侯府,李洺然又来了郑氏这儿,他刚瞧见母亲,俊秀的脸上,就添了一丝绯红之色,局促不安地问了一下提亲的事。

  郑氏又好笑又无奈,“你着什么急?好歹得等你表妹的亲事定下,才能轮到你。”

  李洺然自然有些着急,钟璃那般出色的姑娘,惦记的人肯定多,他若不抓紧点,被旁人捷足先登了,如何是好?

  李洺然是头一次喜欢一个姑娘,此刻,只盼着能够日日瞧见她,几乎是一刻都等不及。

  哪怕清楚,在这个当口,理应以表妹为重,他还是生出一点自私来。

  他摸了摸鼻尖,终于还是忍不住恳求道:“娘,我虽尚未及冠,却比表妹大个几岁,先定我的不一样?您直接让人提亲就行,不像表妹,还需要给她相看。”

  郑氏一向疼他,终究还是点了头,“罢了,明日我先往镇北侯府走一趟,你且回去吧,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娶不到媳妇,让人知晓你急成这样,可不笑话死你!”

  因为窘迫,李洺然一张脸红得厉害,见母亲点了头,心中的激动怎么都压不住,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他往外走时,还险些绊倒,郑氏还是头一次瞧见他这个模样,一时都有些后悔,答应了他。

  钟璃美成这样,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坏了儿子的德行,男人一味地沉迷美色,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钟璃的进退有度和重规矩,她高高悬起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些。仔细说起来,撇去相貌不谈,像钟璃这般出色的姑娘还真不多。她身份也不高,身份低,何尝不是优点,儿子性子软,若真娶个高门贵女,说不得整日受气。

  翌日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时,郑氏就写了个拜帖,等到天亮时,便让丫鬟送到了镇北侯府。

  因为相看的事,二太太心中对郑菲凌和郑氏一直有愧,得知郑氏递了拜帖后,她精神不由一振,连忙让丫鬟回了消息,别说她没事,就是有事,她估计也会推掉。

  郑氏特意换了一身得体的服饰,她年轻时算不上漂亮,气质却很是出众,此刻华服加身,很是雍容华贵。

  收拾妥当后,她才带着丫鬟去了镇北侯府,二太太特意将心腹派了出去。

  李妈妈亲自在大门口迎接的郑氏,一瞧见郑氏,她略带皱纹的脸上,就笑出了一朵花,“二太太一早就候着了,夫人随老奴进来吧。”

  郑氏之前就来过镇北侯府,她轻车熟路地跟着李妈妈进了二太太的院子。

  二太太院中种了不少花,夜里有雾,一朵朵鲜花上,还挂着露水,放眼望去,满园的花朵,都干净极了,像是被泉水洗过一般,白色花瓣尤其显得晶莹剔透。

  一听到脚步声,二太太就站了起来,她也换了身衣服,上身是青缎地平针绣凤凰褂子,下身是白色月华裙,优雅又得体,她笑盈盈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郑氏也没瞒她,笑道:“还不是为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第33章 隐秘(两章合一)

  郑氏今日过来, 是想先打听一下钟璃的事,据她所知,府上的老太太对钟璃还算照拂, 如今钟璃已出孝期,说不准老太太那儿已有了合适人选。

  她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这次来, 就是想了解了解情况,若是老太太没有中意的, 让二太太帮忙说合一下, 怎么也比冒然提亲来得强, 真被拒了, 虽不在乎脸面问题, 儿子那儿肯定要失魂落魄一段时间。

  得知老太太那儿没有合适人选后,郑氏笑道:“你瞧瞧我们家洺然怎么样?他如今虽在国子监读书, 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 三年前便中了秀才,这次没参加科举,是他自己觉得还需要沉淀一下,不是我自夸, 他若大上个三岁, 肯定不比陆衍睿、萧盛等人差多少。”

  陆衍睿和萧盛因才华横溢, 闻名于京城, 年龄也比李洺然大, 在郑氏心底,儿子自然是哪哪儿都好。

  郑氏掏心掏肺道:“说实话,我本想过两年,待他及冠再为他定下, 上次见过璃丫头,我实在喜欢得紧,一家有女百家求,她已及笄,再等等,肯定有不少提亲的,我索性来你这儿问问。”

  李洺然自然很不错,二太太也算看着他长大的,他年轻有为,性子也腼腆,是个忠厚老实的,二太太也想过撮合他跟顾知晴,奈何顾知晴心比天高,根本瞧不上嫡次子,满心满眼都是陆衍睿。

  二太太准备的那些年轻公子里,甚至有李洺然的画像,可惜钟璃那儿迟迟没有回应,也不知是没瞧上,还是怎么回事。

  二太太先将李洺然夸了一通,才道:“他们俩若能成,当真是一桩再好不过的姻缘,不过,她一直放心不下弟弟,不想出嫁,老太太也催过她,她只说考虑一下,老太太也没好逼太急。”

  想到顾承的情况,郑氏不由叹口气,“她是个好孩子,重情是好事。”

  若是个薄情寡意的,郑氏也瞧不上。

  二太太笑道:“不若先让他们多接触接触,若两个孩子能聊得来,估计也不用长辈多催。”

  其实二太太心中很没底,李洺然固然优秀,萧盛却也不差,未参加殿试前,二太太甚至以为他能名列一甲,钟璃却愣是没瞧上他。

  真嫁给李洺然,还要离开侯府,钟璃未必愿意,虽说婚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她的父母却皆已不在,方氏肯定不好做她的主,最终还是得钟璃点头。

  郑氏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那我干脆举办个赏花宴吧,届时,你将璃丫头和晴丫头都带来。”

  二太太含笑点头,“顾康也在国子监读书,等到老太太生辰宴时,我可以将洺然介绍给他,等两人熟悉起来,洺然随时可以登门,璃丫头时常去陪老太太解闷,是养心堂的常客。”

  两人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京郊,庄子上。

  这处庄子是镇北侯早年购买的,庄子依山而建,有瀑布、湖泊,土地很是肥沃,里面还种了大片的果园,风景相当宜人。

  早年,顾霖的母亲尚在世时,每年都会来这个庄子避暑,镇北侯之所以将顾霖送到这儿,也有这个原因,他为他寻了好几个颇有名气的大夫,奈何三个月过去了,顾霖的身体依然没有好转。

  花柳病若发现得早,其实有治愈的可能,他的“病”却一直没有好转。

  乍然得病对他刺激很大,他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动辄发脾气,加上,他早就习惯了夜夜笙箫的生活,不让他碰女人,比杀了他都让他痛苦,他根本没能忍住,被送到庄子上第十天,他就睡了一个婢女。

  镇北侯得知此事后,将庄子上的婢女全换成了小厮,尽管如此,也没能拦住他的胡作非为。

  顾霖跟着秦畅那帮人混了很久,他虽不喜男色,却也清楚男子之间那点事该如何做,有一次喝完酒,他实在难受,就将一个相貌颇为秀气的小厮,拉上了床。

  镇北侯得知此事时,简直杀了他的心都有,只觉得儿子是彻底废掉了,刚开始,他还遍地为他寻医,如今都已经不想过问他的事。

  顾霖已经一个月都没见到他了,距离母亲的忌日越近,他越暴躁,今日再次发起了脾气,闹着要回府,室内能砸的东西,全被他砸得稀巴烂。

  小厮将此事,禀告给镇北侯时,他冷冷笑了笑,“让他尽管闹,闹一个时辰,就一天不许吃饭,闹两个时辰,就饿他两天,看他还有没有力气闹。”

  他是武将,生得魁梧,瞧着很威严,此刻,不苟言笑的脸上,却多了一丝疲倦,四十多岁的他,两鬓竟是添了白发。

  顾霖折腾许久,直到累了,才躺到床上,他身体一阵发冷,盖了好几个被子,还在发抖,他难受地咬住了指甲。

  此时,顾知雅才刚刚抵达京城。

  她是长房嫡女,是顾霖的亲姐姐,嫁的是英王世子,成婚四年,她都随着英王世子住在封地,不曾回过京城。

  她这次回京既是为了祭拜母亲,也是为了顾霖,弟弟已要及冠,父亲却迟迟不给他请封世子,她脸上也无光,她这次回京,也是为了给父亲施压。

  英王的封地,在南边,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她是过完年出发的,走到半路,才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说弟弟因得病被送到了庄子上。

  顾知雅归心似箭,紧赶慢赶,此刻才抵达京城。

  赶路的车夫,忍不住在外问道:“世子妃,咱们是先去庄子上?还是先去镇北侯府?”

  马车内顾知雅正垂眸思索着什么,她一身火红色襦裙,妆容很精致,是个五官甚为明艳的女子。

  不等她回答,她的心腹,章嬷嬷就道:“这还用说,自然是去庄子上。”

  两人的母亲走得早,顾知雅对这个弟弟,疼到了骨子里,出嫁后,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顾霖。

  很快,马车就在庄子上停了下来。

  为了防止顾霖跑出去,庄子门口有好几个护卫,瞧见有马车行驶过来时,护卫们还以为是镇北侯府又来人了。

  直到马车靠近后,他们才认出这并非是镇北侯府的马车,就连车夫也是陌生人。

  护卫站着没动,见马车后面还跟着一队护卫时,皆有些好奇,车内的人究竟是谁。

  马车平稳停下后,章嬷嬷便带着几个丫鬟先下了马车,随后,才将顾知雅扶下马车。

  瞧见护卫们还呆头鹅似的站着,章嬷嬷老脸一板,呵斥道:“见了世子妃,还不赶紧行礼!”

  护卫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行礼。

  顾知雅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带着丫鬟往里走,谁料其中一个护卫竟是拦住了她,他为难道:“世子妃,侯爷走前特意下了命令,不许放外人进去,您若想进庄子,需要得到侯爷的准许。”

  顾知雅蹙了一下眉,淡淡扫了他一眼,被她这般盯着,护卫心慌得厉害,下一刻就听到了呵斥声,“放肆!世子妃是外人吗?今日就算侯爷在此,也绝不敢拦我们世子妃,你算什么身份?”

  章嬷嬷气势很足,护卫吓得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这边动静很大,庄子上的管事连忙赶了过来,瞧见顾知雅时,他怔了一下,连忙行了礼。

  清楚侯爷有多宠爱这个女儿,管事自然不敢拦她,亲自将顾知雅迎进了庄子里。

  她一直沉着脸,根本没有理会管事的寒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让他直接带路。

  管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赶忙给她带路,他小声道:“大少爷躺到了床上,也不知睡着没。”

  顾知雅身材高挑,步伐很快,走动时,裙摆上的牡丹随风摇曳着,闻言,她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挑,她并未说话,狭长的凤眸里是明晃晃的压抑,似是一直在压着怒火。

  管事将她带到顾霖的院子后,就止住了步伐,这一刻他无比庆幸小厮手脚麻利,已将室内的狼藉收拾了一番。

  顾知雅直接进了内室,室内燃着熏香,窗帘也没拉,光线很暗,一走进来,她再次蹙了蹙眉,直到扫到床上躬身躺着的人影时,她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章嬷嬷也没敢让人拉窗帘,直接随着她走到了床前,她过来时,才发现顾霖已经睡着了。

  他咬着拇指,脸上和脖颈上都长着脓包,很是瘆人,章嬷嬷只瞧了一眼,就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目光。

  顾知雅却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她没有喊醒他,半晌,才转身离开他的寝室,出来后,她才说了第一句话,“将大夫都喊来。”

  顾知雅一一问了一下进展,他的症状不算特别严重,在大夫眼中,算是稳定住了,毕竟病情并未扩展,至于能不能治愈,他们却说不好,他们给他开了不少药,治疗了近三个月,却没有任何缓解。

  此时,大夫也有些束手无策,只能让他按时服药。

  大夫退下后,顾知雅才将顾霖身边的一等小厮,喊了过来,顾霖得病后,曾杖毙过三个小厮,如今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小厮,仅剩下三个。

  顾知雅询问了一下,三个月前,顾霖都是宿在哪儿歇息的,睡过哪些姑娘,这些姑娘,有谁得了脏病。

  她问得很仔细,这些话,镇北侯也曾问过一遍,是以他们回答时,倒也条理清晰。

  问完这些,她又问了问钟璃的事,“你们少爷可曾跟她产生过冲突?”

  康毅是顾霖的心腹,他将顾霖对钟璃下药的事,简单说了说,“下药失败后,少爷曾围堵过她一次,被她身边一个女护卫拦了下来,除此之外,两人没了旁的接触。”

  顾知雅静静听着,神情淡淡的,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待小厮退下后,章嬷嬷才道:“姑娘难道怀疑少爷之所以得病,是源于钟姑娘的报复?下药的事,算是被她逃过一劫,按理说她一介孤女,不该有胆子硬碰硬,难不成,顾承的事暴露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顾知雅冷冷扫了她一眼,“顾承有什么事?”

  章嬷嬷心中一慌,连忙跪了下来,抬手就去扇自己的嘴,“是老奴失言,请主子责罚。”

  顾知雅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一些,她拦住了章嬷嬷的手,亲自将她拉了起来,“嬷嬷不必如此,日后这件事不得再提,就算房中只有你我,也只能烂在肚子里,懂吗?”

  章嬷嬷郑重点头,“主子放心。”

  “对你我自是放心。你让人查查钟璃身边的女护卫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有护卫?”

  日头西斜,橙色的光芒洒了下来,将整个天边都染成了橙色,暖风拂过院中,给整个北镇抚司都增了一抹暖色。

  裴邢刚从地牢出来,黑锻厚底镶鞋上沾着几滴深色的鲜血,他拿帕子擦了擦手,直到将血腥味擦干净,才丢掉帕子。

  秦兴躬身迎了过来,“爷,大姑娘已经到了侯府,晚上府里有家宴,您可要参加?”

  除了过年那顿团圆饭,也就老太太生辰时,裴邢会出席府里的晚宴,见他问这么蠢的问题,裴邢都懒得答。

  秦兴摸了摸鼻尖,又道:“大姑娘如今在查珞瑜的身份。”

  珞瑜便是在暗处保护钟璃的女护卫。

  裴邢闻言,眼皮都没掀一下,只淡淡道:“随她查。”

  珞瑜是秦兴培养出来的暗线之一,纵使顾知雅有通天的本领,也未必能查到他身上。

  秦兴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令他迟疑的却是顾知雅的态度,见主子没明白他的意思,秦兴只得继续提点道:“大姑娘尚未出嫁时,一直视钟氏母子为肉中钉,也没少给钟姑娘难堪,她此次归来,说不得会为难钟姑娘。”

  顾知雅可不是顾知晴,手段那般低劣,算计人时,也错漏百出,单论脑子,可以说,十个顾知晴也比不上一个顾知雅。

  裴邢的眸色总算动了动。

  “她看过顾霖了?”

  秦兴回道:“上午她先去看的顾霖,她疑心重,就算没有证据,未必不会试探钟姑娘。”

  是以,今晚的接风宴,对钟璃来说,何尝不是一场鸿门宴。

  裴邢不置可否,见秦兴眼巴巴等着他的答复,裴邢才道:“她若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也不必活了。”

  说完,他就转身进了室内,继续处理公务去了。

  秦兴望了望天,只觉得主子,丝毫不懂女人,就算钟姑娘能应付得过来,遇到刁难时,肯定也想找个人依靠一下,哎,也不知主子何时才能开窍。

  他身边好不容易才多个知心人,秦兴这才多了几句嘴,见主子不为所动,秦兴也没再讨嫌。

  摘星阁内,秋月正在为钟璃挑选服饰,她共拿出三件,都是颜色极为素雅的衣裙,其实,不止守孝的这三年钟璃爱穿白色,十一二岁时,她同样爱穿浅色系衣服。

  秋月问道:“姑娘想穿哪件衣服?”

  夏荷忍不住悄悄瞄了一眼钟璃,总觉得她有些过于平静。顾知雅出嫁时,姑娘才十二岁,已是记事的年龄,按理说,不该忘记顾知雅。

  钟璃之所以平静,是因为她早就知道顾知雅会回来,上一世,她是在四日后到的京城,这一世不过提前几天。

  那时,钟璃缠绵病榻,没能参加家宴,这一次,却需要面对她,钟璃早就不怕她了,重活一世,她早就想通了,她根本就不欠顾知雅什么。

  镇北侯就算不娶母亲,也会娶旁的女人,她和承儿根本没抢走她的父亲。

  钟璃看了一眼床上的衣服,对秋月道:“将三叔买的那身海棠色襦裙拿出来吧。”

  此言一出,夏荷不由有些惊讶,随即便笑了起来,“我去拿!”

  夏荷至今还记得自家姑娘所受到的侮辱,主子当时才不过十岁,她只不过穿了一身海棠色襦裙,顾知雅身边的丫鬟,就不屑地跟顾知雅嚼舌根,说她“小小年龄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不知想勾引谁,真跟她那个娘一样,天生的狐媚子”。

  正是打那日起,在外人面前,钟璃再也不曾穿过海棠色衣裙。

  夏荷很快就将那件海棠色襦裙取了出来,其实钟璃并不偏爱这种颜色,十岁那年,之所以会穿,也是因为母亲觉得好看。

  她没有再穿,一是怕惹人非议,二则是怕碍了顾知雅的眼,毕竟顾知雅一向偏爱海棠色。

  裴邢送的这件衣裙,不仅布料华丽,花纹繁复,做工也异常精致,钟璃穿上后,气质都变了些,少了分温柔,多了分逼人的艳丽。

  为了搭配服饰,钟璃还特意戴上了裴邢送的那对红宝石耳坠,她本就肤如凝脂,面若桃李,此刻这般打扮时,美得几乎灼目。

  夏荷一向温和,此刻,都忍不住怂恿道:“主子,奴婢再给您化化妆吧。”

  钟璃本欲拒绝,想到顾知雅那副平日里高高在上,死活瞧不起她的模样,她神情微顿,“画吧。”

  她承认,她没那么大度。若是能气到顾知雅,似乎也不错,毕竟顾知雅向来骄傲,最不喜有人越过她去。

  夏荷兴致勃勃地给钟璃上了个淡妆,最后又给她涂了口脂。

  时间缓慢走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时,钟璃就将承儿喊到了跟前,打算带他去养心堂,瞧见姐姐这个模样时,承儿眼睛都不会转了,忍不住哇了一声,“姐姐漂亮!承儿也想这样!”

  钟璃一向宠他,便让丫鬟也给他换了身火红色的小衣袍,承儿也想涂口脂,最后被钟璃拒绝了,“承儿是男孩儿,小姑娘才涂口脂呢。”

  承儿撅了撅小嘴,倒也没坚持。

  姐弟俩来到养心堂时,夜色已逐渐降临,一盏盏灯笼也被高高挂了起来,今晚没有风,树影安分地待在原地。

  才刚靠近养心堂,钟璃就听到了室内的说话声,养心堂热闹极了,顾知雅正跟老太太说着话,二太太也已经到了,时不时插句嘴,活跃一下气氛。

  瞧见他们,丫鬟打帘走了进去,笑道:“老太太,二夫人,大姑娘,钟姑娘和小少爷到了。”

  听到丫鬟的通报时,室内的氛围无端静了一瞬,老太太心中微微一紧,她不动声色看了顾知雅一眼,才道:“让他们进来吧。”

  钟璃牵着承儿的小手走了进去,姐弟俩相貌本就极其出众,此刻华服加身,当真是晃晕了人眼。

  两人一进来,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了他们身上,顾知雅更是看愣了眼。

  她想象中的钟璃虽然很美,却远不如亲眼瞧见的令她震撼,少女乌发高挽,不论是容颜,还是气度,都甩她一截儿,至于承儿更是令她惊讶。

  她一直以为,他摔傻后,就是个饭都需要人喂的小傻子,谁料此刻,这小傻子一进来,就欢快地朝老太太扑了过来,嘴里还脆生生喊道:“祖母!承儿想死你了。”

  这小嘴甜的,哪有半分傻子的模样!

  老太太心中软成了一团,搂住了小家伙的身体,“哎呦,祖母也想死承儿了。”

  祖孙俩好一番亲热,顾知雅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沉默了一下,才嫣然一笑,道:“承儿都这么大了,长得可真快。”

  二太太附和道:“可不是,你走的时候,他还是个小不点呢,如今长高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