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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嘉摇摇头:“在哪里都无所谓了,反正只剩六个月了。”

  那门槛很高,柔嘉抬起步时稍稍有些吃力,扶住了肚子,才敢抬高脚步落下去。

  不长的一段路,两人都走出了一身的汗。

  江怀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长长地叹了一声:“雪浓,都是父亲对不住你,没能带你走,还要让你吃苦受累,被逼无奈生下这个孽种,是爹爹没用!”

  一听到孽种两个字,柔嘉腹中猛然抽痛,脚步一顿,她背着身摸着肚子安抚了一下,那肚子里才稍稍消停些。

  她微微凝了眉,张口想解释,但一看见父亲满是愧疚,风霜满面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低了低眉:“不关父亲的事,反正……反正生下来就好了,我以后都不会再和这里有牵扯了。”

  江怀见她低眉,又跟她说起一些开心的事:“父亲在江州买了一处靠湖的宅子,宅子旁边种满了你最爱的蝴蝶兰,你的院子里也像从前那样布置好了,你母亲的一半骨灰也安置在了湖心的岛上。等你生完了孩子,养上两年,父亲会为你寻一个合适的对象,到时候咱们离这里远远的,再也不用理会这宫里的腌臜事了。”

  合适的对象?

  柔嘉抓思绪飘远,她年少时曾经爱过最不可能爱上的人,也被深爱的人一点点伤透了心,事到如今,她怎么还可能再动心……

  可父亲声音里满是期待,柔嘉不忍让他失望,扯着嘴角对他笑了笑:“女儿会的。”

  大抵她笑的太过灿烂,江怀紧皱的眉头终于散了开:“你能想开就好,父亲也是希望你从今往后平安顺遂。”

  柔嘉点了点头,替他斟着茶:“父亲不要为我太过担忧,女儿已经及笄了,您也要养好身体才是。”

  父女俩都不是擅长言辞的人,两人默默地对坐着,都希望为对方活的更好。

  一杯茶喝完,江怀正欲起身,手一撑,却从罗汉榻上摸到了一个软软的物件。

  他微微蹙眉,将那东西一拿起来,才发觉是个做到了一半的虎头鞋。

  柔嘉正放下杯子,一抬头看见父亲正拿着那虎头鞋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一慌,连忙将那鞋拿了过来。

  “这是大嬷嬷做的,刚做到了一半,大概是不小心落在这里了。”

  柔嘉低着头,匆匆将那小鞋子塞进了身后的篾箩里,又扯了块红布盖的严严实实的。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但江怀已然看出了那虎头鞋的勾线颇为粗糙,看着是个初学者的,绝不可能是宫里的老嬷嬷的手笔。

  再一抬头,看见女儿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他颇有些不是滋味,搓着手慨叹了一句:“这大嬷嬷手倒是挺巧的,我记得你小时候,你母亲也给你做过一双,你那时可喜欢了,连睡觉都要抱在手里。”

  “是吗?女儿倒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柔嘉偏着头将发丝撩到耳后。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江怀养了她这么多年,一眼便看出了她的不自在。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临走的时候将手中的舆图递给了她:“这是江州的宅子,你看看还有什么想添置的,什么想拆改的,尽管标一标,等爹爹下次入宫的时候再带回去。”

  柔嘉收下了舆图,再回去后,翻出方才手快塞进去的虎头鞋,心里满是懊恼。

  她是要离开的人,本就不该对这里的任何东西产生留恋,对这个孩子更是。

  只是当偶尔看见了一只形状精巧的虎头鞋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停住了目光。

  老嬷嬷难得见她生了兴趣,将那小鞋子递了过去:“公主要不要试着做一双?您这一胎肚子很尖,看着像是个皇子。”

  柔嘉嘴上说着“不了”,可肚子的孩子似乎很喜欢,当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修长的手便已经将那小鞋子接了过来。

  就当是活动活动肿胀的手指吧。

  柔嘉为自己找了个借口,跟着嬷嬷勾着线学做着。

  事后想起来,她一定是太无聊了,要不然怎么会闲到替肚子里的这个做东西呢。

  江州才是她以后的家,她应该把心思全都放在这上面才对。

  柔嘉丢了这虎头鞋,决心不再碰,捡起那舆图细细地勾勒着。

  东添一簇,西添一捧,一直勾画到暮色四合,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了,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打了个哈欠,困倦地伏在了桌案上睡了过去。

  她近日总是格外昏沉,一觉睡到了暮色降临,抬起指尖抵住太阳穴轻轻地揉按了片刻后吩咐道:“备水沐浴吧,我有些累了。”

  侍女扶着她出去,正出了内室,往净室出去的时候,忽瞧见张德胜领着几个宫人擦着门过去。

  看到她的时候,张德胜连忙挥退了身后的那几个人,躬着身跟她行礼:“见过公主。”

  他今天格外客气,头也格外的低。

  柔嘉正在孕中,心思本就敏感,眼一扫落到了他身后几个宫人身上,颇有些聊赖。

  初看还没觉得什么,可是当再看一眼的时候,柔嘉才发现里面有个跟她长得三分像的人,心里顿时一凝。

  那女子身材颇为婀娜,尤其是一双眼睛,乍一看和她颇为神似。

  这是在找她的替代品吗?

  柔嘉移开了眼,心里忽然说不出的反胃。

  张德胜正拿着这批送来的这些人棘手,碰巧看见了她,连忙询问道:“这些尚仪局新来的婢子,敢问公主该如何处置?”

  柔嘉如今已经怀胎四个月了,每晚和皇兄同床共枕,隐约也能察觉到身边的人起夜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一贯是个重欲的人,怕是快忍不住了吧……

  所以才找了这个人吧。

  柔嘉心里忽然说不出的发闷,但脸上还是一阵轻松,只当做没看见:“问我做什么,你该去问皇兄。”

  她说着便连瞧也没瞧地上跪着的那些人,扶着肚子转身进去。

  公主自有身子以后,脾气是越来越大。

  张德胜被她一噎不敢说话,但这是到底是新进的婢子,他又不好私自打发回去,思来想去,只好将人先安置做了值夜的婢子。

  傍晚被这么件事一激,柔嘉心里说不出的添堵,晚饭只是草草地用了几口便彻底没了胃口,合衣卧在榻上恹恹地歇着。

  萧凛对她的衣食起居,事无巨细,都要人一一回禀。

  当下朝回来听见她只用了半碗乌鸡白骨汤的时候,眉头一皱,又叫了人重新热了一碗汤亲自送过去。

  “先别睡,再用一碗再睡,省的晚上又被饿醒。”

  萧凛站在床边,点着了一盏小灯。

  柔嘉却当是没听见,仍是闭着眼不转身。

  她虽闭着眼,但眼睫又长又翘,一颤一颤的,被火光照着,在墙上投出了细密的影子来。

  最近肚子里的孩子长得快,她正是胃口大开的时候,因此萧凛也没勉强,只是故意拿勺子搅了搅熬的浓浓的汤。

  “你真不喝?那朕喝了?”

  浓郁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柔嘉捏紧了被角,仍当时没闻见。

  可她越是抗拒,那映在墙上的睫毛影子颤的愈发厉害。

  萧凛无声地笑了笑:“那朕喝了。”

  他说着,当真慢悠悠地搅着勺子。

  青瓷碰撞的清脆声响一传来,柔嘉胃里一抽一抽地紧,终于还是忍不住夺过了碗:“我喝!”

  那种事有什么好在意的,柔嘉一碗汤喝完,心情慢慢平静了些,反正她现在只要把孩子生下来就和他再无关联了。

  只是似乎这汤的后劲太大了,晚上又被他热热的抱着,柔嘉翻来覆去,隐隐有些焦躁。

  当萧凛起了两次夜,净室里哗啦啦地响着水声的时候,柔嘉忍无可忍还是睁开了眼,起身直接将内室的门关上:“你出去睡,别吵我,外面多的是人陪你。”

  萧凛刚冲了凉,身上的水汽还没干,一见她关门,一手把住了门边,那门又被推开了一条缝。

  两个人隔着一条缝对峙着,萧凛扔了手中的帕子,微微皱了眉:“大半夜的,又闹什么?”

  柔嘉不想理他,抿着唇执意推着门。

  她那点力气,萧凛一只手便能制住。

  但眼眉一低,落到她凸起的小腹上,萧凛怕真的用力伤到她,忍了忍,还是松了手,任由她将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莫名其妙被关在了门外,萧凛看着那黑漆漆的门板稍有些错愕。

  他只披了件中衣,身上还带着水汽,不得已只好准备去书房换身衣裳。

  路过桌案时,他浑身的火气又止不住地往外冒,端起茶盏便嘴边送。

  可他满心烦躁,没留意到那茶是热的,一递到唇边被热水一烫,原本就不顺的气顿时旺盛。

  “怎么侍奉的,三伏天还上热茶!”萧凛重重放下了杯子,“上一壶凉茶来。”

  那侍女唯唯诺诺低着头,连忙又换了一盏凉的来。

  “陛下请用茶。”

  一截细白的手腕托着一个骨瓷茶杯递到了他手边。

  萧凛随手接了茶,一整杯凉茶饮尽,他额上的青筋才消退了一些。

  只是将杯子一拿开,从那杯底剩余的余影中,他忽然看见了一张和柔嘉有几分相似的脸,神情一顿,转身看向那侍茶的人。

  “朕看着你有些面生,是新调来的吗?”

  那侍女跪在地上,腰背绷的极直,纤细的手腕举得极高,声音也格外的娇怯:“奴婢是尚仪局出来的。”

  尚仪局?

  萧凛放下了杯子:“抬起头来。”

  那侍女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心里砰砰直跳,一抬头正看见那张威严又俊美的面容,眼神都忘了转。

  迎着灯光,萧凛看见了那双稍稍有些像她的眼睛,突然顿悟。

  怪不得她今日态度这般反常,任谁看了都堵的慌吧。

  到底是谁在暗中搅混水?

  萧凛不动声色,坐下来又饮了一杯茶:“你这双眼倒是生的很别致。”

  这侍女原是浣衣局的一个婢子,正是因为这双眼生的和公主有三分像才得了大机缘,当下见陛下对她的眼睛感兴趣,愈发目光流眄,膝行了一步,大着胆子仰望着他:“陛下文韬武略,俊美无铸,奴婢愿侍奉陛下左右。”

  她说着,双手便要顺着他的膝攀上去,只是那手还没落下去,萧凛一低眉看见了指尖的茧自,以及那并不熟练的奉茶姿势,顿时便起了身将人拂开:“你到底是谁送进来,如实招供,朕兴许还会留你一命。”

  那侍女都差一点碰到他的衣角了,忽然来了这么一遭,连忙收回了手低着头:“回禀陛下,奴婢……奴婢的确是尚仪局送来的。”

  事到如今,她还在狡辩。

  萧凛脸色一沉:“张德胜,把她带下去好好问问。把韩尚仪也找来,朕倒要问问她是怎么教养宫女的,把这样一个人送来了太极殿!”

  那侍女一被张德胜架住,顿时便软了腿,连忙跪伏在地下招供:“回禀陛下,奴婢其实是太后娘娘让韩尚仪送过来,奴婢也是听命行事,不敢有别的心思,求陛下轻饶。”

  母后?

  最近因为永嘉和那小将军正在议亲,这些场合自然少不得她出席,因此他便对万寿宫的禁令睁一只闭一只眼。

  可他退让了一步,母后却趁着柔嘉正在孕期,刻意挑了个跟她三分像的人送来,这心思简直就是昭然若揭。

  萧凛拇指抵着太阳穴按了按,眉间满是躁郁:“张德胜,把她给母后送回去。”

  “是。”张德胜领了命,连忙拖着人出去。

  送走了人,萧凛看着那扇门只觉得心口像堵了一口气一般,走过去一声一声地敲着门。

  可无论他怎么敲,那里面的人都再没有过回应。

  萧凛不得已,只能找了侍卫将这门锁毁了,才终于重新进去。

  门口这么大动静,她早该醒了。

  萧凛过去的时候,柔嘉却只是背着身,一副拒之千里的样子。

  直到他宽了衣,上了榻,一只手顺着她的腰抚了上去,那假寐的人腰上一凉,才终于绷不住往里面墙角里缩了缩。

  “没睡着怎么不开门?”萧凛问了一句。

  柔嘉梗着脖子并不回应。

  一看见她微微气恼的样子,萧凛低笑了一声,俯身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埋在她耳侧低低解释道:“那女子不是朕找的,是母后塞过来的,你误会了。”

  是太后?

  柔嘉睁开了眼,隐约想起了一点永嘉过来找她时念叨的闲话。

  但是误没误会和她有什么关系?

  柔嘉忽有些心慌,抿了抿唇,偏着头不愿意承认:“我又没多想,你喜欢什么样的就找什么样的。”

  他喜欢什么样的?

  萧凛扫了一眼怀里的人,揉了揉她泛红的耳尖:“朕喜欢的是个脾气别扭,口是心非,腰还特别粗的人。”

  脾气别扭,口是心非,腰还特别粗的人,这得是什么眼光?

  柔嘉暗自腹诽,心里说不出的古怪。

  “不过,她倒有一个好处。”萧凛顿了顿,忽然一把握住了她,低笑了一声,“心胸格外过人。”

  柔嘉被他攥的心口一紧,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人是她。

  “你……”

  柔嘉微愠,转过头嗔怒地看着他。

  可她一回头,萧凛便突然捧住了她的脸,格外正经地看着她的眼:“朕哪点说的不对?”

  他的眼神穿透力极强,柔嘉被他盯的有些思绪有些乱。

  脾气别扭,她是有一点。

  腰身粗,那是因为怀着孩子。

  至于口是心非……

  柔嘉小腹一动,忽然清醒了过来,扭过头闷闷地说了一句:“哪点都不对。”

第78章 放心 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萧桓过来,总是默契地和江怀错开。

  柔嘉从前不知道,只觉得舅舅似乎待她更好一些,对桓哥儿虽好,但似乎总是有些客气和疏离。

  如今想来,那几分客气已经是他极好的风度了。

  但这毕竟是她血脉相连的弟弟,她虽然心情复杂了一段时间,到底还是不能抛开。

  她现在起码还有个爹爹,但桓哥儿除了她,就真的没有任何人了。

  幸好萧桓现在已经能说话了,又有了感兴趣的事情,皇兄教他十分用心,他待在这宫里,远比跟着她出去要好的多。

  因此柔嘉不能,也并不打算再带他走。

  每每看着他拎过来的那些画,柔嘉摸着他的头总是格外欣慰:“桓哥儿画的真好!”

  萧桓年纪大了些,又进了上书房读书,被她摸着头已经知道害羞。

  当看见她隆起的肚子时,他瞥了又瞥,还是掩饰不住心中的好奇:“这里,是有小孩子了吗?”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声音,一听见他的声音,便动的厉害。

  柔嘉行动已经有些吃力,扶着椅子把手坐下,安抚地摸了摸:“是啊,桓哥儿要当……”

  要当什么呢,她忽然住了口。

  从她这边说,这孩子应该叫桓哥儿舅舅,可是从皇兄那边,这孩子又该叫他叔叔。

  柔嘉沉吟了片刻,并没再提称呼的问题,只是拉了他的手搭到她的肚子上:“桓哥儿是大孩子了,以后帮姐姐照顾这个孩子好不好?”

  “那姐姐呢?”

  萧桓抓着她的袖子,敏锐地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妥。

  柔嘉揉了揉他的头:“姐姐不能陪你一辈子,姐姐和你不一样,姐姐原本就不是这宫里的人,你明白吗?”

  萧桓年纪虽不大,但也明白姐姐和哥哥是不该在一起的。

  而且姐姐有爹爹了,爹爹不喜欢他,也不喜欢这个孩子。

  这个宝宝真可怜啊。

  他吸了吸鼻子,郑重地点了点头:“桓哥儿会的。”

  *

  万寿宫里

  太后大病了一场之后,恢复之后,性情比之从前要和缓了许多。

  这日,她难得摆了一桌子菜,让永嘉去请皇帝过来。

  一个是母后,一个是皇兄,永嘉自然是喜不自胜,期盼他们能早日和好。

  “皇兄,母后这次是真的变了,从前都是梁保进谗言,现在那个太监不在了,她一定不会像从前那般了,你就去一趟好不好?”永嘉一个劲儿地求他。

  萧凛批着折子,一言不发。

  “她今日还特意为你进了膳房,炖了一整天的汤,皇兄,你难道真的要辜负母后的一番心意吗?”永嘉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萧凛听见她的话,落笔越来越慢。

  永嘉明白,皇兄虽然看起来冷漠,不近人情,但他心底一贯很重视亲族,上次白家之事,他便让人对万寿宫压着消息,又下令善待了女眷幼子,因此当太后得知时,也只是慨叹了几声,便再没多言。

  “皇兄,母后这一病老了许多,身体也大不如前了,你难道真的要和她至死不见吗?”永嘉声音已经带了些泪意,“年后永嘉便要出嫁了,永嘉实在不想看到你们二人这样。”

  听到她颤抖的尾音,萧凛才终于搁了笔:“好。”

  “永嘉就知道皇兄不是心硬的人。”永嘉瞬间破涕为笑,揽住了他的胳膊。

  婚事在即,她笑的格外灿烂,萧凛揉了揉她的脑袋,并未再提起前些日子太后送来的那个侍女。

  万寿宫里果然摆了满满一桌子菜,仿佛又回到往昔热闹的时候。

  太后经此一病,两鬓生了些华发,中风虽然好了,但半边胳膊还是有些不利索,搭在桌面上时微微地抖着,一见皇帝进来,她拉了拉衣袖,盖住了发抖的手臂,唇边漾开一丝笑意:“快起吧。”

  萧凛视线从那手臂上移开,落座时出言时关心了一句:“近来国事繁忙,儿子疏于照顾,母后近来身体可好?”

  太后搁了筷子:“身子倒是大好了,就是这左半边胳膊,还时不时有些发抖……”

  太后艰难地抬了抬胳膊,苦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元祐,哀家记得你幼时最喜欢螃蟹清羹,从前你养在太皇太后那里,哀家见不到你,只能偶尔托人送去一次,哀家今日特意下了厨,过了这么久也不知还合不合你的口味。”

  盖子一掀开,香味扑鼻。

  萧凛看着那金黄的蟹膏,只是坐着没动。

  “母后已经许久未下厨了,做坏了不少次才终于做好,皇兄快尝一尝吧。”永嘉将那羹往他面前推了推,满含期待。

  “说这个做什么。”太后掩着帕子看了永嘉一眼,语气略带指责。

  两人一来一回,萧凛终于还是动了筷,抿了抿唇,微微笑道:“很好,母后费心了。”

  “你吃着好就好。”太后松了口气。

  张德胜看着皇帝那动了一勺的螃蟹羹,却是一脸欲言又止。

  幸好皇帝只动了一勺,便看向了永嘉:“你的公主府还有何需要添置的?”

  “没什么可添置的了。”永嘉沉思了片刻,才突然想到,“对了,皇兄我想把府里的湖再挖大一点,在湖中填个岛出来,岛上再建个凉亭……”

  永嘉细细地数着,一脸兴奋。

  “好,有什么想要尽管通知内务府。”萧凛平时对她虽严厉,但也极为宠爱,公主府的一切都随着她的心意。

  太后见他们兄妹一言一语,颇为融洽,摸了摸永嘉的头插了话:“一晃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永嘉都长这么大了,哀家真是有些舍不得,皇帝你要操心国事,这嫁娶之事又极为繁琐,要不,这后宫之事还是交给哀家吧,哀家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了,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哀家才能放心……”

  太后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

  绕来绕去,原来还是为了后宫的掌权。

  前些日子她送的那个侍女大概也是为了笼络他吧。

  萧凛垂下袖子,遮住了泛着红疹的手面,良久,才终于点了头:“永嘉的婚事要紧,母后若是不嫌操劳,那自然是好的。”

  “哀家如今身体已然大好了,这点小事算不上操劳。”太后顿时喜笑颜开,又催促着皇帝动筷,“别光说话了,菜要凉了。”

  萧凛颔首,却没再动那螃蟹羹。

  用完膳,出了万寿宫的门,张德胜跟在后面忧心忡忡。

  陛下爱吃螃蟹羹,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陛下不但不爱吃,反倒一碰就出疹子,太后便是稍稍留意一番也能知晓,可她身为母亲却毫无所知。

  张德胜叹了口气,焦急地凑了上去:“陛下,要不要立即传太医?”

  萧凛站住,迎着日光抬起几粒红疹的手面,摇了摇头:“不必了,只是稍有些痒。”

  他步子极快,张德胜跟在后面追不上,只好吩咐了人去备些药膏。

  回了太极殿的时候,萧桓刚从殿里离开。

  柔嘉如今已经五个多月了,肚子高高的隆着,侧躺在美人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

  “公主,这是天竺进贡来的橄榄油,听说能防止肚子上长纹,从前贵妃生六皇子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您要不要也试试?”

  自她有孕后,这内殿里便时常送各种各样滋养身体的东西,柔嘉分不清,只是昏昏地点了点头,脑海中满是桓哥儿的处境和这个孩子的处境。

  她不习惯别人触碰,解了衣衫,叫退了侍女,纤长的手指沾了几滴,一点点在肚皮上打着圈。

  萧凛一进门,便是一副极具冲击的画面。

  她如今身段比之从前更为姣好,四肢仍是纤细匀停,只有肚子高高的隆着,因着胀痛的缘故,她最近连心衣都穿不得,侧卧在美人榻上,身上只披了件素白的绸衣。

  刚到深秋的天气,太极殿里便烧起了地龙,内殿里又放着几个炭炉,热的人刚一进门便出了一身薄汗。

  萧凛的视线从那白皙和淡樱上移开,吩咐着让人把地龙烧的更暖一些,才继续向前走。

  脚步声一响起,柔嘉立即收了手,拢了拢衣衫便扶着榻边的把手想离开。

  可她手上还沾着油,肚子又沉,手底一滑,差点从榻上摔了下去。

  萧凛连忙托住了她的腰,按着她的肩躺下。

  柔嘉心有余悸,捧住了肚子不敢再动。

  “都这么重的身子了,怎么还不注意点?”萧凛从后面抱着她,扯了块帕子细细地擦着她沾了油的手指,“这点事让侍女做就行,万一不小心摔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故意的……”柔嘉本就忧心忡忡,被他一斥,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不过是说了你一句。”萧凛哑然,屈着指关节擦了擦她的眼角,“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柔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耳尖微热,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懊恼。

  “行了,是朕不好。”萧凛无奈,“那朕帮你涂?”

  她抿着唇不说话,萧凛便直接蘸了一点,贴着她的肚皮缓缓地揉。

  日光正盛,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人,柔嘉本就困倦,慢慢合了眼。

  初时,他涂还格外认真,可是慢慢的,他的手便越来越不安分,他忽然落下去按了一下的时候,柔嘉连忙并紧了腿,略带薄怒地瞪着他:“你……”

  萧凛被她一瞪,轻咳了一声:“习惯了,你松开。”

  柔嘉红着脸松了开,一低头,看见了他手面上的红疹,她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吃螃蟹了?”

  萧凛擦了擦湿润的指尖,扔了帕子,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转头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帝王的喜好一向不为人所知,他对螃蟹轻微过敏的事情,只有御膳房和亲近的侍从才知道,连他母后和永嘉都不清楚。

  柔嘉拉了拉衣服,这才意识到失言,偏着头不愿多说。

  “怎么不说话?”萧凛掰着她的脸转过来,眼神锐利,“朕记得,和你一同用膳的时候并没有摆过螃蟹。”

  所以,她是怎么知道这么他这么细微的习惯的?

  柔嘉被他看的心里一阵发紧,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在一起的这大半年的确是没上过螃蟹,但之前还有那么多年啊……

  那时,她以为他厌恶自己,从来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但每每在大宴的场合看到他,却又忍不住去关注。

  那么多次宴会下来,她知道他喜欢荤食,喜欢甜食,不喜海鲜,尤其不碰螃蟹。

  偶有一次,先皇给他赐了蟹羹,他面不改色地吃了,不多时,便寻了个不胜酒力的借口匆匆离了席。

  她当时觉得奇怪,跟出去时无意间看到他脖子上的红疹才明白过来,他是对这东西过敏。

  可他们如今隔着父母的恩仇,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柔嘉抿着唇,只是淡淡地开口:“桓哥儿一吃螃蟹就会出疹子,你们是兄弟,我不过随口一猜。”

  原来是因为萧桓。

  萧凛的眼神瞬间黯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的小腹:“嗯,是螃蟹,方才去了万寿宫。”

  万寿宫,看来太后给他做的,否则他何必要动筷。

  可太后竟和他疏离至此吗,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

  那这些年先帝要废他,白家要扶持五皇子,太后又不喜他,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柔嘉仔细一回想,盯着他手臂上的红疹微微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