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最近这一段日子,似乎王宗景的道运颇好,就在他愁眉不展准备回到院子中时,居然正好姐姐王细雨过来看他了。王宗景与姐姐聊了两句后,顿时灵机一动,央求姐姐回山之后,去找一下明阳道人,请他过来一趟,当日明阳道人也曾出现在孙家庄,当然萧逸才也是去过的,不过直接找萧逸才,王宗景没那个胆子,但明阳道人平日对他不错,看着性子也是温和好说话的,恳求一番或许会有用处。

王细雨颇有些好奇,但经不住王宗景恳求摆脱,还是答应了下来。回到通天峰后,果然去找了明阳道人,明阳道人本无意插手底下一个青云试弟子的琐事,只是当听说是王宗景后,他脸色变了变,沉思片刻后,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十三日这天,一大早天色就有些阴沉,天空上乌云集聚,不见阳光。明阳道人居然亲自到了山下,与看守别院的青云弟子通了气,然后走到乙道廿三院中,只会了王宗景。王宗景大为欣喜,连连道谢,明阳道人看着他,面上带着微微笑意,却是摇头道:“孙家庄与此地相聚百里,你道行不够不能御剑飞行,一日之间来去有些吃力吧。”

王宗景笑道:“无妨,我走快些就是。”

明阳道人多少也是知道王宗景身体健壮异于常人,便点头答应下来,言谈之间颇有深意地看了王宗景一眼,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明阳道人乃是师长辈,到了这院子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所以他走掉之后,王宗景收拾了一下出门的时候,便看到了对面水字房的窗边,苏文清倚窗而坐,微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王宗景这些日子以来,和苏文清的关系倒是不错,当下也是微笑着道:“苏姑娘,你又在看书吗?”

苏文清笑而不语,却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微笑道:“王公子,你这是要出去吗?”

王宗景点头道:“好不容易求了半日宽限,出门去拜访一位朋友。”

苏文清“哦”了一声,看着有些好奇,,但她毕竟是出身世家,知晓礼仪,也没去多问些什么,但看了王宗景一眼后,她确抿嘴一笑,道:“王公子,你要起拜访友人,莫非打算就这么空着手去吗?”

王宗景一怔,随即“啊”了一声,顿时醒悟过来,干笑了一声道:“你说得对,要不是你这里提醒一下,我搞不好还真就空手去了,这可不行。”

说道这里他忽然又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不过要带什么东西过去才好呢?”

苏文清坐在床边,纤细白皙的手指拿着书卷,眼波如水,笑意盈盈,微笑道:“王公子,左右这附近也没什么商铺店面的,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这里还有些新的笔墨书卷,你可以拿去先用着。”

王宗景抬头向她看来,先是一喜,随即却很快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不行,我这送书过去…他也看不懂吧。呃,我知道送什么了,什么都不要,就送点吃的,什么肉啊米的,想必他最喜欢。”

“啊?”苏文清显然吃了一惊,面上带了几分疑惑之意,心想这会是什么样的朋友。

王宗景却是高兴起来,哈哈一笑,道:“这附近没有卖肉的也没事,我自己去山林里抓两只野兔飞鸟,带过去正好新鲜,哈哈,就这样了。”

当下朝苏文清挥了挥手,高高兴兴地走了,留下了兀自还在有些错愕的苏文清站在窗前,凝神细思。

孙家庄距离青云山有百里之遥,没有御剑飞行之术,常人便要走上很长一段时间,不过王宗景本来就身体健壮,加上近来修行清风决颇有小成,这一路走的飞快,中间还找了一处茂密林子,凭着犹如妖兽般强悍敏捷的身手,果然抓到了一只野兔和一直野鸡,拎在手当做礼物了。

约莫到了中午时分,他便以远远望见了孙家庄,,只是这个时间虽然是白日,天象却不甚好,从早晨开始就阴沉的天空中,已是乌云密布,看上去犹如一个倒扣下来的巨大黑碗。云端深处,隐隐传来风雷之声,点点隐约闪光的电芒在漆黑的云层里忽隐忽现。

很快,一点一点细细的雨丝便飘落下来,同时起了风,吹动漫天雨丝。

王宗景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也有几分无奈,想不到难得出来一趟,居然还碰上一个坏天气,不过幸好这就差不多到了。他把手上的野兔野鸡略抓紧了些,然后加快脚步,向着孙家庄走去了。当日孙老汉多次邀请他去家中住宿,都被王宗景推辞了,不过因为孙老汉破旧的小屋就在村子边上,也曾指给王宗景看过,所以他还记得大概位置,如今便大步直接进了村子,一路走到那破旧屋子门前。

“孙大爷,我是小王啊,今天来看你了。”

他带了几分欣喜,笑着喊了一声,浑不在意从头顶飘下的漫天冰冷雨丝正在慢慢变急变密,就这样一推木门在风雨之中,微笑着走了进去。

第五十一章 杀意

破旧的木门在雨中发出低沉的“吱呀”声,缓缓打开,王宗景走了进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有些脏乱的小院子,地上凌乱地掉落着一些已经劈好的木柴。在风雨中溅上了泥浆,院子一角,有用竹片扎起围了一个小圈的篱笆,看着像是平日圈养家禽的鸡栏,不过这个时候却没看见一只鸡,空荡荡的。

院子的另一侧是一面土墙,原来黄褐色的地方在被雨水打湿之后,渐渐变成了深沉肮脏的黑褐色,墙壁边堆放着不少柴火,还有地上随意丢下的柴刀麻神,应该是平日孙老汉砍柴归来放置的所在,王宗景向那边看了一眼,忽然一怔,那墙角处兀自摆放着两大捆绑好的柴火,垒的很高,与孙老汉平日砍柴的摸样完全不同,似乎便是一个月前自己帮孙老汉砍好的那一担柴火。

“轰!”忽地,天际之上,黑云深处,响起了一记惊雷,雷声隆隆,如起伏的波涛慢慢汹涌起来。雨,越下越大!王宗景站在小院之中,全身已被雨水淋湿,这一刻,这院子里竟是如此的安静,他的脸色缓缓的冷了下来,但眼中仍旧有一丝希望,看了看周围,他忽地快步向小院尽头那一间已是破烂不堪的小屋走去。

门扉虚掩着,因为茅草屋檐的关系,破了几个洞的门板被越下越大的雨淋湿了一半,王宗景走到门前,一把推开房门,“啪”的一声,木门弹了进去,露出仿佛已经尘封许久的屋子。依然,没有人。

小小的屋子中,如绝大数穷人家一样,拥挤而有些脏乱,墙角砌了灶台,肮脏的黑灰已把旁边的土墙熏成了黑色,残破的木桌,短腿的木凳,此刻都凌乱地倒在地上,仅有的几个锅碗也不知道被什么人砸碎散落在地面上,剩下的,还有血迹。深深渗入土地墙壁木头的血痕,早已干涸没有血水,只剩下那触目惊心大块大块的血痕,溅得整个屋子都是,王宗景慢慢走过去,身子有些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头顶的茅草屋顶,有好些地方已经漏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门外雨中吹来的寒风将这里原本憋闷的空气吹散,然而不知怎的,王宗景只觉得置身于此,自己已被那无形的血腥之气团团围住,似乎已经不能呼吸了。

一个人,会有多少鲜血可以挥洒流淌,这一刻,他眼中满是那些血痕,脚下,身边,灶台上,土墙上,甚至连那些散落一地的桌椅锅碗碎片上,也依然清晰可见那已经干涸变成深褐色的血迹。“轰!”屋外,苍穹上又是一记惊雷,如响在耳边震耳欲聋,让王宗景身子猛地一颤,手中的野兔野鸡“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孙大爷…”他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嘶哑起来。转过身子,走到小屋门外,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天,那乌云黑沉沉密布天穹,已是犹如黑夜。

“咦?你谁啊,怎么会在孙老汉家里?”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带了惊讶的问话,王宗景身子一震,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衣裳半旧身材粗壮的妇人,看着四十多岁,容貌平凡带讶色,撑了一把油布黑伞,似路过这里看到了这一幕,一时错愕忍不住开口向他询问。

王宗景只觉得心头一紧,忽地快步冲了过去,迎着漫天雨势,几步就跨到了小院门口,这来势急切,甚至把那妇人吓了一跳,忍不住退了一步,捂住心口惊道:“你要做什么?”王宗景却哪里有心思管那么多,此刻他心中全是惊慌焦急之意,脸色也是难看至极,也不顾这漫天风雨,哪怕那雨水打湿全身,哗啦啦化作水流顺着他的脸庞流淌下来,他只是深吸一口气,道:“大娘,求你告诉我,孙大爷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妇人看了他两眼,确信王宗景并无恶意,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听到他一开口便是打听孙老汉家中事,脸色微变,却是反问他道:“你是谁,你和孙老汉是亲戚吗?”王宗景心头急切,伸手一抹脸上水珠,道:“大娘,我是孙大爷的一个远房侄子,今天是特意来看他的,谁知到家却看到了这幅摸样,他——究竟怎么了?”那妇人面上狐疑之色一掠而过,又大量了王宗景一番,显然对王宗景的话不是太相信,不过不知为何,她的目光扫过王宗景背后那间凌乱的小院与破旧的小屋时,神色一黯,低了低头,然后叹息了一声,道:“他死了。”

“轰隆隆…”雷声如潮,像是这一场大雨终于进入了磅礴之境,在天际黑云间不断响起,倾盆大雨轰然而落,天地之间都被蒙在一片朦胧烟雨中,连远山的轮廓都已经看不清楚,只剩下了无穷**冰冷的雨水。

王宗景苍白了脸,等了好一会,才低声道:“怎么死的?”那妇人看了看天色,似乎有些害怕,但王宗景就那样站在风雨之中,脸色木然,任密密麻麻的雨水打着身子,看着有几分凄然,她心中又有些不忍,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在这风雨中,轻轻说出了昔日的缘由,把那一桩桩一幕幕带了几分凄厉的过往,在王宗景面前说了出来。

孙老汉是个老实人,平日砍柴为生,性子很好,老伴过世以后,独子小孙又去了河阳城讨生活,这些年来他便一人独居孙家庄的破屋里,虽有些孤单,平日却经常听他提起儿子,虽然也不是什么人上人,听说是在河阳城中一个铺子里当伙计,但小孙勤快机灵,也挣下了几分家底,甚至还娶了一个媳妇儿,老孙每次提起这个,都笑的合不拢嘴,满怀希冀,就盼着儿子来接他去城里过上好日子了。天从人愿,这一日居然真的来了,约摸一个月前,很早离开村子的小孙,果然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他的漂亮媳妇,准备在村子里住上两天,收拾收拾,就接孙老汉去河阳城中享福了。

那两天,真的是孙老汉生平最快活的日子,整日走在村里,都是笑容满面,乡亲们也是替他高兴,只要聊天时一说起他那儿子,夸几句他的媳妇,孙老汉的爽朗笑声,便是整个村子也都听见。

可是,就在小孙回来的第二天,他们全家准备收拾行李上路的时候,也许是上世的冤孽,小孙带着媳妇在村中走过时,遇见了孙家庄的村长孙积善。孙积善一眼便被颇有几分姿色的孙家小娘子吸引住了,色心大动,再使人一打听,轻轻松松便知道了孙家根底,当日下午便领了一众家丁去了孙老汉家,气焰嚣张地要以五十两银子买走小孙媳妇做他的第六房小妾。孙老汉斧子哪里肯答应,坚决不允,孙积善向来再这个村里横行惯了的,又欺负孙老汉家人无靠,一声令下,便要家丁强抢,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如狼似虎的家丁一拥而上,孙家父子拼死反抗,却根本不是对手,眼看媳妇就要被人抢走,小孙狂怒之下便抓起柴刀向孙积善劈去,正中那恶霸的肩膀,险些将孙积善的左臂砍下来,孙积善大怒,再无顾忌,便喝家丁放手痛打,在这破屋小院间,终于生生将孙老汉父子打死。

那一日,呼号惨叫,响彻了整个孙家庄,这院中屋里,到处鲜血飞溅,惨不忍睹。斑斑血迹,至今在这铺天盖地的大雨之中,仿佛依然不能洗去。王宗景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随着那妇人的话语一点一点的说出了当日惨状,他慢慢转身看着这凄凉寂寥的小院,看着那深深渗入了眼眸的血痕,整个身子仿佛都在微微发抖,就连那身边内鲜血,此刻也似要沸腾一般,一股一股热潮不同地冲向他的头顶。轰隆!天际惊雷,仿佛就打在他的头顶。那妇人说了好一会,似乎也有些倦了,她的脸上有几分愤懑,但更多的还是无奈与深切的同情。

顿了一会,她轻声又道:“其实最可怜的还是那孙家媳妇,那日孙积善打死了孙老汉父子后,就将她抢了回去,百般凌辱,结果那孙小娘子也是个烈性子,三日后,找了个机会竟悬梁自尽了。”

王宗景的身子又是猛地震了一下,然后拿风雨之中,身后妇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接了下去:“孙家小娘子死了后,孙积善那天杀的,就将人的尸体丢去村外山头,还故意与孙老汉父子掩埋之地离得远远的,说是死也不让他们同穴。村里乡民实在看不过去,偷偷地跑去将孙小娘子的尸身收了,想要埋去孙老汉父子墓坑边。

谁知收她尸身的时候,却发现孙小娘子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这作死的老天爷,可怜她却是一尸两命…”“

扑!”一声闷哼,让那妇人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却见失魂落魄般站在小院之中的那个年轻人,终于像是某根弦豁然崩断一般,身子剧烈颤抖,血气上冲,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出来,在风雨之中,挥洒而去,落在这已经满是血痕的小院里,又迅速地被漫天雨水所掩盖。

妇人吃了一惊,却见王宗景的脸色狰狞,面上肌肉扭曲,几不似人形,心中顿时也害怕起来,再不敢多作停留,回头就走,转眼就离开了这里。风雨潇潇,惊雷阵阵,天地人间,一片肃杀。

雨水如刀,无穷无尽地落在王宗景的身上,他颓然站在这孤寂肮脏的小院中,身子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地跪倒下来,双手扶着地面,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嘶吼咆哮着,对他不停的诉说着这院子屋子那一幕幕惨烈的景象,然而,一切似乎都消弭,那风声雨声,那电闪雷鸣,忽然都变得有些遥远了,雨水淋湿了他的视线,模糊了这世上的一切,恍惚之中,他却那样清晰地记起了当日萧逸才的话语:杀过人吗?

没有。

敢杀人吗?

我要你去那村里,替我杀一个人…

我不杀!

你为什么不杀他?

你为什么不杀他?

你为什么不杀他?

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他…“轰隆!”一记震天动地的沉雷,突然在苍穹之巅炸响,整个大地仿佛也颤抖了一下。

狂风,暴雨。席卷过苍茫人间,千家万户闭门不出,凄厉的风声卷起无尽冰冷雨丝,冲刷了这片肮脏的土地,雷声隆隆,闪电疯走,撕裂着这一片黑暗的天幕。微光之中,黑幕之下,王宗景在风雨之中缓缓走来。踏出一步,踩进路上水洼,踏出一步,踩在了风雨之中。

全身上下,再无丝毫干燥之处,雨水如潮,似无数把冰冷刀刃无穷无尽打在他的身上。他瞪着眼,咬着牙,苍白了毫无血色的脸,握紧了咯咯作响的拳头,一步一步,向着村中最大的宅院走去,茫茫人间,这一刻仿佛只剩下他独子一人,满怀杀意狂怒,满怀痛悔不堪,一步步走去。

那一扇紧闭的大门,高大宽敞,白色的石阶,两旁还有威武的石狮,带了一丝嚣张,挡住了这无穷风雨,也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一步一步走到那大门前,抬起已经布满血丝的双眼,霍地一脚抬起,重重地踏在了大门之上。“嘭!”坚固的大门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滚出来,我杀了你们,我要杀光你们这些畜生…”

带了几分绝望几分疯狂的嘶吼声,似古老深林里狂怒的妖兽正在怒吼咆哮,王宗景全身每一块肌肉仿佛都在咯咯作响,死死地盯着那扇大门,听着门后的骚动,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开门…”他嘶哑了声音,紧盯着那条紧闭的门缝,整个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了一声深切的叹息,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侧,却正是明阳道人,道人的另一只手臂,轻轻地在王宗景后脑处拍了一拍。

王宗景茫然地瞪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心中那股无比愤恨的火焰,带着疯狂不停地燃烧着,燃烧着,那一刻,他真的想杀掉面前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明阳道人,只是片刻之后,他眼前猛然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顿时外道摔了下去,不过明阳道人就在他身边,一下抱住了他,默默摇了摇头,又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一扇大门,眼中有意思厌恶之色。

大门后的动静很快就到跟前,几个家丁因为在这狂风暴雨中跑来开门而大为不爽,待到打开大门后却只见门外空空荡荡,除了漫天风雨更无一人影,顿时又是一阵破口大骂,然后悻悻然将大门又重重关上了。轰隆!雷声滚滚,这一场狂风暴雨,黑暗天幕,似乎永无止歇,就这么凄厉地持续了下去。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

夜色深沉,黑幕低垂,整座庄严肃穆的大殿中,虽有高悬的灯火照明,但因为太过恢弘阔大,仍是显得很是昏暗,只有三清圣像之前,烛火高举,檀香袅袅,显得光明一些

浑身湿透的王宗景,面色苍白的像是死过一次搬,怔怔地坐在地上,身上的水珠不停滴落,浸湿了身下一大片青砖,明阳道人默默地站在他身旁不远处,微微皱着眉头,不时看他一眼。

脚步声响起,一个身影从后堂处走了出来,一身墨绿道袍,气度威严,正是萧逸才。明阳道人迎了上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话,萧逸才面色淡淡,听完之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点头,对明阳道人略微示意,明阳道人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答应,随后静悄悄地退出了玉清大殿。萧逸才缓步走到三清圣像的香案之前,也没去看颓然坐倒在地上的王宗景,而是走到案边取了细香,径直去烛火上点了,然后安静地向着三清上香行礼。他的动作无声而熟练,姿势潇洒而温和,那一刻,整座大殿向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安静的似乎没有任何声音,让人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空旷的大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上了香,转过身子,然后面无表情地看想王宗景。

王宗景仍是低着头,过了好久,才同到他已经嘶哑的声音,低低的道:“为什么,不让我去杀人?”萧逸才才走过来,在王宗景身边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面容平静,口气平淡地反问一句:

“你为什么要杀人?”王宗景身子似乎震了一下,但仍是低垂着头,看着被他身上水滴溅湿的地面,涩声道:“他们作了孽,该死.”

萧逸才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凭什么杀人?”王宗景突然不说话了。萧逸才盯着他,慢慢俯下身子,靠近了王宗景,同时口中道:“你是不是想去杀了他们全家?”没有回答。“你想过没有,那家里人口众多,孙积善的老母与几个孩儿,你也想杀了吧,他们又作了什么孽?”又是沉默。“你想杀人,不是因为什么正义,不是因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萧逸才靠近王宗景,暮光冷得像是一把锋锐的匕首,忽地一把抓住王宗景一直低垂的头颅,将他抓了起来,“你想杀人,不过是因为心中的同很后悔,不过是良心过不去,你,不是是位了泄愤而已!对不对?”

王宗景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面色苍白如纸,再无血色,那一刻竟不敢再看萧逸才的眼睛,只是拼命底下了头,仿佛想要藏起来,萧逸才手一松,王宗景的身子顿时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萧逸才站在他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冷彻,缓缓地道:“你心性资质,与众不同,我很是看重,也想栽培于你,然而这世间事,总有纷乱劫数,总有畏怖痛楚,看不看透过不过去,心智不坚,又怎能成大事?”

“今日之事,你回去细想,想不通过不去,那也随你;若是能明白一二,想通了你究竟为何有杀人之意,再来找我。”他挥袖转身,那一刻面向三清,高大的神像之下,萧逸才面色凛然,冷冷地望着那神像,全身道袍无风自动。

“天地世间,总有些事,千万人不能为,我当为之;总有些人,为心中所寄,受尽煎熬痛楚,我当受之,青云一门,通天峰上,千百年来,多少英杰祖师在此处立下铮铮誓言,前赴后继,岂有半分悔意?”

他剑眉冷目,霍然转身,大步塔去,似乎那一刻,心中也是愤懑激动,步伐之间,只见隐有风雷之势,对着这空旷大殿,对着阴影黑暗,大声道:

“堂堂男儿,立于人间,何必妇人之态?生死等闲事,自己去担当,自己去看穿,不过如此罢了。”

声音嘹亮,回荡在这空旷大殿上,随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不见,王宗景的身子匍匐于地,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良久不发一言。

是夜,王宗景从通天峰回到青云别院,枯坐屋中整夜,翌日以他身体之强健,却突然高烧不退,全身颤抖,大病一场。

第五十二章 秘密

这一场病来的突然而猛烈,以王宗景身体之强健,本不该出现这种情况。当夜就发起了高烧,困于房中,翌日早上的时候,甘三院中的其他人便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因为从火字房里开始不断传出模糊不清的呓语,那是王宗景在无意识中开始低声自语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苏文清,仇雕泗和巴熊很快走了过来,只有小鼎因为今天正好是回家的日子不在院子里,所以没看见他的身影。站在火字房里,看着躺在床上,脸颊已经烧得通红,额头热度高的吓人的王宗景,三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巴熊愕然到:“这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日就突然病得这么厉害了?”

仇雕泗默不作声,只是站在一旁不时看着王宗景,三人中究竟还是苏文清是个女子,心细一些,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便出去打了一盆凉水,取了条布巾蘸湿了,先是给王宗景擦了一把脸,然后再洗了一把,放在王宗景滚烫的额头上。

或许是冰冷的清凉带走了一些热度,王宗景在迷糊之中似乎觉得好受了些,人也安静了下来,只是面上仍有一丝无意识的痛苦之色,双眼紧闭,嘴唇不时蠕动一下,像是在低声说些什么。苏文清替他擦脸的时候,动作轻柔,面上也有关怀之色,她自己未曾发觉,但身边的仇雕泗与巴熊都有所发觉,向她这里投来略显诧异的目光。

巴熊看了一眼之后,便转过脸去,只有仇雕泗脸色默然,从旁边注视苏文清的动作良久,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不过他们两人没说话,却有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愕然开口打破了这里的沉默:“清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文清等三人转身看去,只见是苏文清的哥哥苏文康,不知何时来到这甘三院中,此刻想来是去水字房中没有找到苏文清,正好看到这火字房这里有人影,所以走了过来。

苏文清也有些惊讶,走了过去,道:“五哥,你怎么来了?”苏文康道:“闲着没事,过来看看你,正好家里也有个消息传来,过来跟你说说,不过你刚才那是在干吗?”

他向屋内躺在松木床上的王宗景看了一眼,拉着苏文清后退了几步,走到院中柳树之下,这才低声道:“清妹,你这是怎么了,在家里的时候,你可是个千金大小姐,从来只有别人伺候你的,什么时候见你去照看别人了?”

他顿了一下,英俊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狐疑之色,盯着苏文清的脸道:“清妹,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人了吧?”苏文清顿时脸颊飘红,啐了苏文康一口,嗔道:“五哥,你胡说些什么,那王公子是我住在此处的邻居,平日交情就不错了,前些日子在河阳地宫里,人家还救过我一次,现在王公子突然病重,我略尽绵薄之力,有什么好奇怪的?”苏文康“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不过看着苏文清的脸色仍是有些古怪。

苏文清瞪了他一眼,不想再在这事上纠缠,便岔开话题道:“庐阳家里都还好吧,还有你刚才说是有什么消息要说的?”苏文康性子向来比较直,不及这妹妹机敏聪慧心思玲珑,果然轻易就被带开了话头,面色一凝,道:“嗯,这事有些古怪,不过我们庐阳苏家却是好事,是那南边的龙湖王家家主王瑞武,听说前不久突然暴毙了。”

“什么?”苏文清顿时一惊,刚想追问却是欲言又止。向屋中看了一眼,,然后拉着苏文康又向远处走去,一直走到自己水字房外头,确定火字房那边人听不到了,才停下脚步,然后低声向苏文康询问起来。

从火字房这里看去,仇雕泗与巴熊只能看到那兄妹二人战在水字房门口低声交谈着,苏文清的脸上神情变换,似有几分惊讶疑惑,随后又询问了苏文康几句,然后秀眉微皱,沉思了一会儿,便看她叮嘱了苏文康几句,苏文康看着虽然是她的兄长,但是对这个妹妹却像是十分信重,听着苏文清的话语便在一旁缓缓不住点头,然后答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院子。

苏文清随后便走了回来,仇雕泗像是有些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随口道:“有什么事吗?”苏文清眉头微挑,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温婉笑意,微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家里琐事,我哥哥过来跟我说一下。”

仇雕泗目光一闪,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去,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头似乎微微低垂了些,不知在想些什么,苏文清则是走到松木床边,看了看仍在发高烧的王宗景,眼中掠过一丝担忧之色,伸手将敷在他额头上的布巾取下,重新用凉水洗了洗,拧干之后再细心地方到王宗景的额头上,然后凝视着他,清澈透亮的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摸样。

到了午后,得到消息的王细雨便一脸急切地从通天峰赶了下来,并且出人意料地还拉了在青云门中位高权重的长老曾书书,让青云别院门口一众青云弟子都吓了一跳。

倒是曾书书一脸无奈,随手打发了过来见礼的穆怀远,柳云等人,便被心急火燎的王细雨一路拉着往乙甘三院那边急走,同时口中道:“快点,快点,师傅你快点走啊。”

曾书书翻了个白眼,道:“急什么,不就是个疾病发烧吗,你弟弟我也见过,那身子比牛还壮实几分,死不了的。”王细雨“呸”了一声,鼓起腮帮子看来又几分气恼,道:“你才是牛呢,你才要死呢。”

曾书书大怒:“胡说,你竟敢咒为师!”王细雨对曾书书的怒火一点也没有畏惧之色,只是拉着他向三院快步走去,同时口中道:“师傅你道行这么高,要是随便被人这么说一下就咒死了,那你还有什么用?”

曾书书滞了一下,一脸悻然道:“牙尖嘴利,牙尖嘴利…。”须臾两人到了甘三院,王细雨拉着曾书书进了火字房,一眼看到王宗景烧得满脸通红的摸样,顿时眼睛就红了,跑上去自习一看,却发现弟弟已经烧得神志有些不清醒了,这一下顿时更着急了,回头就叫曾书书:“师傅师傅,你快来救他一下啊。”屋中,仇雕泗与苏文清此刻都不在,只有巴熊还留在这里。

不过当曾书书这位长老进来以后,巴熊便老老实实地退到了屋子一旁,不时用好奇而略显复杂的目光看着这位长老,似乎仔细端详他。走到松木床边,曾书书先是仔细端详了一下王宗景的脸色,然后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得触手处传来火烫的感觉,眉头微皱,严重掠过一丝不解,随后便拿起王宗景的左手搭上脉搏,双目微闭,听了一会儿,再渡了一丝灵气入他体内查看一番,片刻后“咦”了一声,似乎略感惊讶,随后缓缓站起,面有沉思之色。

王细雨在一旁看着心急,只是平日里她虽然与曾书书这个师傅没大没小,这时却是不敢去打扰,好不容易看到曾书书转过身来,连忙拉住曾书书道:“师傅,我弟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