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过许多幽暗的难以捉摸的地方,忽然有了风,有了湿度,又有了缤纷飘洒的花瓣,随着花瓣飞来的方向,一个侧卧在石头上的少女,埋首于一大堆过于丰盛的黑发里,姿势让人分辨不清,她是女巫还是女孩儿。许多桃花花瓣儿散落下来,飘落在这捉摸不定的人的身上。文人们喜欢吟诵这样的景致。虽然我读书少,识字不多,但正当妙龄,于是被这美景吸引。飞蛾围绕着这个身穿长袍的少女。无疑,她是一位少女,也许正与我年龄相仿,被风吹起的黑发,曲折的身体,年轻而诱人。无法弄清是她身上的衣衫吸引了飞蛾,还是美丽的身形吸引了飞蛾,总之飞蛾围着这画中美人忽闪着翅膀,无法停歇下来,像是要将气力全都耗尽一般。

当我意识到大事不好时,为时已晚。那女人睁开双眼。她先是看了看四面缤纷闪亮的桃花,又看了看飞蛾。她伸出右手。飞蛾落进她的手心。接下来,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能感觉到,那女人蜷起手指,将飞蛾握在掌心。

在我随着飞蛾陷入完全的黑暗前,我还是瞥见了对方的脸。哦,这一瞥令我永世难忘。那并非是一张美丽的面孔——这样说太过含蓄,那张脸不能用“美丽”或“丑陋”这样的字眼儿来描述。因为,那是一张骷髅脸,薄而透明的皮肤盖在她骷髅般的头上,眼睛是两处深不见底的黑洞,皮肤上纵横着数不清的沟壑,嘴唇皲裂,牙齿脱落,那皱皱巴巴的透明的皮肤上覆盖着一段又一段即将腐坏的锈铁。我感觉到了,她的骨头长满了陈腐、干裂,像铁锈般牢牢捆扎着她的苔藓,而那已经无法辨认颜色的苔藓里,寄生着各种细小而丑陋的昆虫。

这是唯一一只没有飞回的飞蛾。这蛾子原本绣在贴身的衣袖上,后来,袖口就一直空着。它没有死,而是落入了黑暗。

骷髅骨如此恐怖而深邃,以至于这个形象根须般扎入我的梦境。我一直提醒自己说,不要看那张脸,可越想避开,那张脸反而越是清晰。飞蛾还在她手中,如果她拥有和我一样特别的技艺,她也许会看见我。这个猜测一度让我寝食不安,陷入焦虑。圣母皇太后的衣服里,穿过一个又一个空空如也的房间,里面竟是一具侧卧于残垣断壁与荒野中的骷髅骨。这个发现令我惶恐,我不得不再次投入全部精力,完成最后一件刺绣,以躲避这恐怖的景象。这是吉服上最大最夺目的一只凤凰,我已经完成了一对长长的飞翎和许多片羽毛,就差眼睛了。眼睛总是留在最后,所谓画龙点睛,眼睛绣完后,整个绣品才能动起来,具有生命。我没有预见到,有一天,这只凤凰会带着我,一同飞离。

在飞蛾之后,我收起了偷窥圣母皇太后的想法。这是不折不扣的冒险。我不再随意放飞蝴蝶,蝙蝠,蛾子,不再使用蜘蛛,蜈蚣和蝎子。如果绣品被骷髅骨女人控制,我的灵魂也会被夺去。

我让一只蜈蚣去探视东宫太后。我听到了她的心跳。这个看似衰弱,晦暗的女人,也从未将她的爱分给我一点点。我听得到。

我早已知道,我赶制嫁衣,无非是在做一个柔软的、可以移动的棺椁。而死亡无处不在,随时都可能发生。不是等与不等的问题,而是它何时来到的问题。在我试探了西宫太后那件夜间常服后,死亡更迫近了,近到寿安宫和储秀宫间的距离。还有没有比这更为恰当的比喻,骷髅骨的华丽坟茔——我试图将我的发现告诉庄静皇贵妃,此生,她绝无逃出的可能,她相信死亡甚于生命,告诉她又能改变什么呢?也许,我该将我的发现告知新皇后和我的弟弟?可即便他们,也无法远离此地。我在漫无边际的想法里耗费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我出宫,坐在华丽的辇车上。

在我穿着嫁衣在保和殿前向太后、太妃、皇贵妃、皇帝、皇后辞别时,我从他们眼里看到了震撼。我纤细的身子支撑起那件华丽的吉服。我美吗?我无声地问在场的每个人。我头上戴着巨大的凤冠,但凤冠上的珠宝无法与我身上的刺绣相媲美。我的脸颊和栩栩如生的刺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以这身独一无二的衣服,嘲弄了一直以来所有人对我的漠视和误解。谁都能从我背后的凤凰,以及大大小小数以千计的花卉和飞虫上,看到巧夺天工的手艺和精巧的智慧,有如神助般的魔力。我听到了她们压抑的唏嘘声,这声音像微风吹落了桂花。

圣母皇太后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走近她,她伸出手。那双手柔软而白皙,冰凉的金护指弄痛了我。她牵过我的手。这是此生我们唯一的一次接触。

“荣安公主,我和母后皇太后一年前赐你固伦称号,正是为了能在今日送给你一个体面而庄重的婚礼。我们的心血没有白费,这个婚礼我很满意,你呢,你满意吗?”

“满意。”我说。

我看着她的眼睛。这么近,我闻到神秘的香气,想到的却是骷髅头,还有那锈迹斑斑的长袍覆盖的枯骨。

“庄静皇贵妃为你准备了这么好的婚服,着实令我惊叹。”

可她的眼里分明是震怒。透过震怒,我看见的是无底的深渊。我想,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我为何今日才发现?而我让一只蛾子飞入深渊,可谓自投罗网。

“太后,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为了这些嫁衣,我用了整整七年。”

此时朝阳初起,我明确地知道,这是我的节日,我从未像今天这样带着骄傲与恐惧,如此近地看着她。

“我从未想到,荣安公主乃是全天下最好的裁缝和绣娘呢。”

她笑了。她身上深具蛊惑之力的衣服,能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现在,唯有我的华服能与之抗衡,能从周围的一片黯淡中分离出我的光彩。因而,我能看到一个与往日不同的她,别人看不到的她。哦,她的苍老超出我的想象,阳光下,如果不被她身上的衣服和光芒四射的首饰所蛊惑,人们会看到一个衰老可怖的女人,如果再多看几分钟,她就会变成我在那残垣断壁中窥见的骷髅——她不允许我看下去,她松开左手,却张开了右手。一只非常小的蛾子在她手心里翻拍着翅膀。我一眼认出,它出自我的针脚,出自我勾画的图样,它是我夜间放出的飞蛾。她很快攥紧手,蛾子攥在她手心里了,她也将我紧紧攥在手中。

“我会好好保管它。”她轻轻推开我。

一瞬间,我明白了我的真实处境,我无法与她抗衡,蛾子或者蝴蝶飞出宫墙,飞出后宫,哪怕飞出京城都是无用的,没有用,与那端坐宝座的骷髅相比,一切都将黯然失色。我垂下眼皮以掩饰眼里的泪光。尽管它是我绣过的三百只飞蛾中的一只,可掌握了它也就掌握了我,因为,每一个刺绣,无论蝴蝶还是飞蛾,抑或蜈蚣,其实出自同一种东西,它们来自我的灵魂——我低垂双目,拜别新帝新后,我害怕他们从我眼里读出厄运。看见厄运就会招来厄运。好吧,皇帝,皇后,你们看见的,是一个即将消失的人。

我从住进公主府的第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拿起绣花针和丝线,我失去了对刺绣的全部兴趣。我全部的理想都土崩瓦解,我将嫁衣收好,在好天气里拿出来晾晒,用最好的香料防蛀,然而这一切都变得索然寡味。我在这里的生活和皇宫并无二致,因为我从来没有离开皇宫。我是圣母皇太后手里的蛾子,她将它置于漆黑的所在,置于遥远、深不可测的荒蛮孤独之境,让它终日围绕着一具既死既活的骷髅飞舞,无休无止,没有尽头。它还被紧紧攥在她虽死犹生的手里,闻着腐臭和朽坏的气息。

那只蛾子就是我。

蛾子没有恐惧,我有,不仅是恐惧还有厌恶,无时无刻的厌恶和恐惧通过蛾子向我渗透,日夜不息,无法中断。恐惧就是被抓住后觉得自己永无逃脱,恐惧就是看到了一部分真实,而更多被隐藏的真实,形成黑暗,变成了恐惧的源泉。在恐惧的驱使下,我终于打破禁忌。1874年秋,每个白天,我放出一只蝴蝶,每个晚上,放出一只蛾子,飞回宫,去探看那些我尚未看到的真实。然而我再也没有看见有价值的东西。我最终发现,所有人,最终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就是将自己的记忆,像储存财物一样,存在荣寿公主那些密封的木盒子里。我和她同年出生,却无往来,她入宫,是为了顶替我。我知道,她的翊璇宫,是一个死后的世界,那些记忆,和在记忆中重新显现的形式,聚集在一起,不是为了抵御孤独和荒凉,而是为了等待一个被重新擦亮的时刻,像把生锈的旧锁,等着重新洗净,重新开启,尽管,它已无法与新锁等同。

这也是我的命运。

在弄明白这一点后,我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时间。这一天没有被以节日的名义命名,也无重大的灾难和喜讯传来,这是一个普通又平淡的一天。同治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阳光很淡,很冷,我再次取出嫁衣,一件件展开。展开的衣服像一大片彩虹,铺满了公主府冬日灰暗的后花园。我想就在今天吧,我得让所有鸟,蝴蝶,蛾子以及各种虫类离开。这是一个无比疯狂的举动,因为随着这绚丽彩虹的消逝,我也将随之飞逝,像一片阴霾或彩霞般踪迹全无。

当我绣在吉服袍上的凤凰,扇动巨大的翅膀,飞离袍身,我也渐渐离开了地面。我并不知道,我将要去往哪里。

第九章 暗访叶赫城

在那一片死寂之地,片刻间开满了神秘的花朵,像晚霞般绚烂,像美梦般诱人,像幻觉般蔓延在隐匿的叶赫城,臣不免想到,除非那是天上之国的景象。这景象就是传说中的叶赫城的海市蜃楼。如果你想看到建筑的话,你会看到建筑;如果你想看到财物,你会看到财物;如果你想得到爱,你会得到爱。

死亡游戏

这是一个死后的去处。

还有很多没有打开的盒子,堆积在荣寿公主的书格里。故人聚集在一起,不是为了抵御孤独和荒凉,而是在等待被重新擦亮的时刻。

我一直提醒自己,别冲动,她并不真的就在,而她也并未看见我。尽管模糊,我还是从荣安公主的影子里,辨出她无与伦比的嫁衣,像是隔着浓雾,衣服上的刺绣依稀可见。我很想摸一下,见识一次,几百只蝴蝶,飞蛾,鸟和虫子,一起飞起时的景象。那是她梦的疆域。在她说完“我也不知我将要去往哪里”后,她的影子开始变淡。我不舍得她离去,巴望她能陪着我。若她放出一只蝴蝶试探我,她会知道,我喜欢她,我又有多么了解她荒僻而孤独的生活。我想拦住她,我想说,别走,荣安公主,还有很多事你没有说清,譬如,出宫后的那些日子,你从蝴蝶眼里看到的,可有迷宫,你可看见荣寿公主所说的地下花园,或是你能告诉我白萨满的去向,抑或,你是否看见了灵物,它是否在隐身萨满——磨指手中……

荣安公主灰白的影子散去,翊璇宫里只有我和大公主。难道时间的起点和落点即将会合?

我们有七天时间倾听亡灵的倾诉,然而我无法辨认,这是第几天,是白昼还是黑夜。七天,很长的时间,可也许只是一分钟的长度。恭亲王说,时间像剥落的墙皮,在一块一块脱落。

这七天,是紫禁城不断剥落的墙皮中的一块。然而,在桃花无穷无尽的绽放之地,时间暂停,没有一块墙皮脱落或是剥离,钟摆忘记了摆动,日期不再更新,一切都停在原地,人们在梦中,却又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你听到了,荣安公主看见了桃花,又说到骷髅骨。”

是的,桃花。桃花在我心里惊起一阵莫名的颤动。

荣安公主告诉我们,桃花里有一把腐朽却不灭的骨头。我做了多少梦,或是进入了多少个别人的梦?

“她手里攥着一只飞蛾……时间会重合在一起。你有时会忽而觉着眼前的景象与许多年前的一幕完全一致,似曾相识,时间模糊一片,难以区分?这就是桃花。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个片刻与我们的此时重合在一起,我们身后的桃花,也许,正是那具骷髅所在地方的桃花的影子。这是我的推测,可我惧怕这推测的后果,我无法承担——这一幕,荣安公主看到了,而我也似曾看到过。我想说,我们所经历的这一刻,也许只是那幅图画里的一个很小的局部。这又是一个推测。也许。我只能说也许,我有许多‘也许’,我在‘也许’中止步不前。我穿不过‘也许’这道屏障。荣安公主出嫁前看到的景象,就出现在我们眼前。桃花,桃花该是一个很大的启示,然而细细思量桃花,我还是无法洞见最终的秘密……有很多问题我没有弄明白,我需要有人接替我,我的脑力快用尽了,你无法想象这几十年的坚持……还有,我们都被困在一个片刻里无法窥见全部。时间就要重新转动,你要记着我和这许多故人说过的话,好好想想……如果每个人看见的,都仅仅是一个局部,一个碎片的话,如果,有人将所有的碎片都拼接起来,就会形成一整幅图景,在完整的图景里,也许可以找到开始。有开始,就会有结束。你要做的,就是找到开始,让这一切结束。”

大公主吩咐侍女将所有打开的小箱子合上,放回书格。

翊璇宫的金砖上铺了厚厚一层粉色花瓣。我们身后那枝桃花,从花心处生出新花瓣,从枝头长出新花朵的进度已经减慢,花瓣不再像雨飘落。全都慢了下来了,直至完全停止。

“所有的花瓣都会枯萎衰败,当它们消失时,我们就会回到七天前钟表上的刻度,一分不差,一秒不少。别流露出惊讶,恐慌,别让她从你的眼睛里读出任何消息,她衣服里裹着一具骷髅骨,那把白骨,是一切痛苦的根源,而我们对它所知不多。别与她对视,它的目光有毒,这就是我们看不见它的原因,能看见它的,也许只有荣安的蛾子或者蝴蝶。我们害怕她光灿灿的衣服,我们也害怕它的目光——即便它拥有最简便的方法杀人,可它喜欢死亡游戏。‘它’和‘她’,难分难解。它已经活了好几百年,它变幻莫测,行踪不定,会巧设迷局。尽管如此,它已露出蛛丝马迹和藏匿之地,看看后宫最华丽衣饰遮掩下的人,地下花园还在继续为她织造有毒的衣服,用于辉煌地遮蔽与掩饰,而骷髅骨的咒语还在继续。它的名字,叫布西亚玛拉……”

粉色花瓣正在萎缩,方才十分娇艳妖媚的颜色已经黯淡,开始腐败。真正结束的时刻到了,已经停止的钟表,秒针渐渐有了响动,接下来是分针和时针,接下来,我将不再坐在翊璇宫的椅子里,而是站在储秀宫里,就像七天前那样。我必须伪装自己,回到那天早晨的那个时刻,可我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荣寿公主,譬如,我看到的迷宫与你看到的地下宫殿有什么区分,我们将怎样找到白萨满?还有灵物、预言,预言上都说了什么?如果我是预言中的人,那么我也就是被诅咒的人,我的力量来自哪里,怎样从诅咒中解脱,又怎样解除诅咒……请告诉我预言的最终结果……

没有时间了。

“预言说,大地白茫茫一片。”

“这难道不是嘉顺皇后最后看见的情景么,白茫茫一片月光……”

“预言,只有当你真正看见某时某景时,你才会知道它的确定含义。”

“白茫茫一片……”

没等我说完,四周已是一片雪亮,这既是晨光,也是来自被时针敲醒的世界的光芒,我没有动,却被这束光带离了这一刻。是的,这仅仅只是一个片刻,短得像一滴水落入池塘。

我回到了储秀宫,七天前的那个时刻。

自鸣钟尖叫起来。储秀宫到处是自鸣钟。所有的自鸣钟叫起来,若在平日,听起来热闹非凡,现在,却如雷声轰鸣。尽管我竭尽全力与时针同步,还是无法忍受这么刺耳的钟鸣声。这声音极为尖利,要刺破耳膜,穿透心肺。我不由捂住耳朵,跟着尖叫起来。

我的尖叫声,将所有目光引向自己。我也将华丽衣衫下那把骨头的目光引向自己。太后在镜子里看着我,她身边宫女捧着的托盘上,九朵摩罗花,也看着我。

杀人机器

此时是八月第一天的清晨,在我失声尖叫时,储秀宫的宫女禀报说,御花园那株重开的桃花已经凋敝。旋即周围的宫眷都说,这一定是个好兆头,预示着厄运已消,国运将畅通腾达。太后从镜子里望着我。我没有回到七天前的那个早晨,而是七天前的时刻与七天后的时间刻度重合在了一起。这一段时间的墙皮从记忆里脱落了,随着桃花凋敝。没有人会逼问我这七天的去向,大公主并未随我来到同一的时刻,同一的地点。我只能独自面对太后的审视。她审视我,问我看到了什么。她等我解释,又似乎什么解释也不需要。她的目光越过我,望着我身后。在我身后,一个佝偻的影子正低头缩肩捧来一厚沓奏折。太后使劲看了我一眼,拿起奏折。随即又合拢奏折,将奏折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她从九朵鲜花中选出三朵。一朵戴在鬓上,一朵戴在两把头上,还有一朵戴在脑后。摩罗花。我在心里叫出这个名字。三朵摩罗花在她头上与她纹丝不乱的头发和燕尾配合在一起。她脸上没有表情,望着刚刚恭维说桃花是吉兆的宫眷们。

“无论桃花开也好,凋敝也好,你们都说是吉兆,可你们知不知道,刚才,皇帝已经发出诏书,向日本国宣战了。打仗是男人的事,可珍嫔,我问你,你刚才的尖叫所谓何故?”

“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这声音犹如雷鸣,又像极了炮声。”

“这么说你在储秀宫就听到了远在朝鲜的枪炮声?”

“太后,坏消息太多了。”

“你很关心国家大事,珍嫔。有人说你在宫中为每个人拍照,以摄取她们的灵魂。”

“太后,我得到您的允许,为皇后,瑾嫔拍照。”

“我曾下过这么糊涂的懿旨吗?”

“我得到过您的口谕。”

“我说过这么糊涂的口谕吗?”

“太后……是否想看一看我拍过的照片?”

“拿来吧。顺便也将你的照相机带来。”

太后为何对皇帝下诏与日宣战这样的头等大事,只是略略提了一下,便再不闻不问?我让侍女取来照片,太监搬来照相机。照片装满了一个小箱笼。李莲英将照片呈上,一张张放在八仙桌上。

“这就是照相?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影子,一点儿也比不上宫里画师的画像干净。”

“太后,这是西洋人发明的照相机,采用光的原理,只有在明与暗的光线对比中,照片上的面孔才能强烈和清晰。照相比手工描绘准确。它几乎是人像的翻版。”

“你可有打算为我拍一张?”

“我愿意为太后拍照。”

“把你的机器摆好,我倒要看看如何照相。”

相机摆好了。氛围不像是拍摄,而是讯问。屋子里的光线并不够拍照用。我提出在屋外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