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我的失败充满了疑惑。

在我身体里,两种不同流向的血液中,叶赫打赢了觉罗。

是一个叫叶赫的地方,打败了一个叫觉罗的地方。

是一个姓叶赫的人,打败了一个姓觉罗的人。

我就是姓觉罗的人,太后就是姓叶赫的人。

我终于发现,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是对方的敌人。甲午年不过是两个对头间的决战,以我的身体为战场。

我对我的敌人充满了好奇。我对叶赫那拉充满了好奇。我不得不正视她。

不是的,我说的不是太后,我只是对反对我的力量深感疑惑,我想知道,他们为何在我这里汇合,以我为战场,打败我。

出于对姓氏的疑惑,也出于想要了解自己的愿望,我放下地图,从头寻觅叶赫和觉罗。正如我所言,它们是两个地方,也是两个部族,最后,他们是两个人。

我看不清太后,无法追溯叶赫那拉。但是我找到了纳兰容若。我从很早就注意到纳兰容若,注意到这个人和他的名字。“纳兰”二字,由那拉而来。出于某种原因,纳兰容若的父亲将那拉的姓氏改为纳兰,也就是说,纳兰容若来自一个叫叶赫的地方。非常巧合的是,纳兰的母亲姓觉罗。纳兰的母亲是英亲王的女儿。要找到这些,并不困难。无非因为,纳兰容若和他的父亲明珠,一个是康熙朝广为人知的词人,一个是最有权势的朝臣,他们的家世,即便是普通百姓,也会略知一二。

我注意到纳兰容若,最初是因为《通志堂经解》。我的经筵师傅,曾为我讲解此书。使纳兰容若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也在于这套《通志堂经解》。此外,还有《红楼梦》。自然,不必说,还有他流传甚广的词调。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纳兰容若的父亲,就曾在我们眼前的武英殿当差,曾经,他身为武英殿大学士。而纳兰容若,则是圣祖仁皇帝的殿前侍卫,频繁出入于内宫。

当海战大势已去时,我掩上养心殿的大门,重新打开《通志堂经解》。翁师傅说它一经问世,就引起世人重视。从内阁武英殿到厂肆书籍铺,一版再版。经师、通儒都以拥有此书为幸。之后,连曾经命人查核作者的高宗纯皇帝,都认为此套书,“荟萃诸家,典瞻赅博,实足以表彰六经。”因此,高宗纯皇帝借编修《四库全书》之际,命馆臣将《通志堂经解》“版片漫漶断阙者,补刊齐全,订正讹谬,以臻完善。”并作为《四库》底本刊布流传,为“嘉惠儒林”之用。

我以这套书在坊间流传的版本与宫中所存殿本相较,从刊刻到用纸,以及所用的宫格体,几乎与殿本书不相上下。不难设想,纳兰容若曾动用武英殿的刻字匠人刊刻这套书。借助他的父亲,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此外,《红楼梦》,一直都在世间流传,经久不衰。此书曾为禁书,可不知何故,后来解禁了。也许它的读者无法禁止,也许它的内容被细心审核后,无伤大雅。也许,它失散的文本被人修改妥帖后才得以在世上流传。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后果是,此书的解禁使它更快地在人群中流传。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稍知纳兰家世之人,都对《红楼梦》与纳兰容若的关系,略有所知。就连高宗纯皇帝都说,书中所讲,为纳兰家事。书中那位粉面公子,就是纳兰容若文字里的形象。

这本书,甚而一直是太后手边的读物。时至今日,每日午后,都会有宫眷为太后读这本书。这本书,太后看了、读了、听了三十年。值得一提的是,纳兰容若曾与此书作者的祖父,同为圣祖仁皇帝信赖的侍卫。他们关系密切,对彼此的家事十分了解。

这一切,都令纳兰容若成为不可忽视的人物,他的名字不会随着朝代的更迭淡忘,或是湮灭,相反,他的声誉甚至比生前还要隆盛。

为什么?

我对纳兰容若充满疑惑。

他身上流着与我一样矛盾的血。

他的身体里也有两个地方,一个叫叶赫,一个叫觉罗。

《太祖高皇帝实录》记有太祖讨伐明朝前征服叶赫部族的往事。

也是在康熙年,这个一度兴隆的叶赫家族忽然没落了。纳兰容若暴亡,纳兰明珠被革职查办,纳兰容若的弟弟,因参与太子的废立成了雍正皇帝的死敌。这个故事,因为《红楼梦》从未停息在人群中流传,纳兰容若的死和这个家族的灭亡,也从未被遗忘过。

我不得不这样想,在纳兰容若的血液里,觉罗打败了叶赫。

纳兰容若为家族献身,正如,我为海战付出生命。

珍,我的雄心壮志已死!

太祖实录里记下了太祖高皇帝征服叶赫部落,最终一统漠北的伟绩。这是太祖向明朝宣战的第一步。而叶赫,无疑,是座城池。太祖实录里说过,太祖攻下的,是一座城池。而在康熙一朝,历史又一次重演,觉罗之地,再次打败了叶赫城。除此之外,我对这个名字,叶赫城,一无所知。因而,当翰林院侍读学士兼日讲起居注,你曾经的师傅,文廷式,因为疏请罢太后生日庆典而被革职,逐出朝廷时,我任命他为我的秘密钦差,去漠北寻找这个地方,叶赫城。这个地方很远,或许早已销声匿迹。对文廷式而言,只有去这样的地方才是安全的。

此外,我还想知道摩罗花的来由。

我的秘密钦差带来消息,说确有此地。二百多年前,它被称为叶赫城。甚至,它曾经是一座威严壮丽的城市。而现在,它几乎难寻踪迹。

老实说,我对这个说法,并不吃惊。

珍,你在梦里反复说到摩罗花,而我比你更早听到过摩罗花的名字。

我记得堂兄的魂魄最后一次现身,是在我大婚前。堂兄说,皇帝,你将重演这一出戏,你怀抱激情与希望,但愿你的激情不会枯竭,你的希望不要落空。可你要知道,做皇帝,这件事很无趣,不仅无趣,而且像杀人一样无聊。堂兄许是看惯了宫里的杀戮,才会觉得一点儿新鲜感都没有。堂兄又说,你从未见过我衣服下面藏着什么,我倒愿让你看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人人知道我死于天花,然而鲜有人知,天花到底是一种什么花。瞧,在我的龙袍下,其实是一具污秽不堪的身体。好在脓血已经流干,唯有摩罗花还纠缠着我,它们开遍了我的每一寸皮肤。你知道天花原本的名字叫什么吗?这世上知道的人倒也不多,你要记得这种花,也要记住这个名字,摩罗花。倘若有一天你听到有人念叨摩罗花,那意味着你离解开秘密的时日不远了。堂兄,我死于摩罗花盛开的夜晚,我和皇后同时被咒语击中,在一片白茫茫的月色中散去形骸。人们总说我不是当皇帝的料,可没有人知道摩罗花开的时候,也就是我枯竭的时刻。如果,有一天你睁开眼看,你会看到那些往日里被蒙蔽的景象。预言说,咒语将在光中解除,我但愿你是预言中的人。

我在等来自叶赫城更多的消息,也在等文廷式对摩罗花的解释。已经过去了一年,该是文廷式回宫密奏的时候了。珍,如果见到文廷式,请你镇定。你该知道,许多看不见的眼睛正盯着我们呢。

密奏

我并未见到文师傅,而是听到了文师傅的声音。来自阿姆斯特丹的乐师,将文师傅说过的话转述皇帝。闭眼细听乐师的声音,仿佛文师傅就在近旁。

皇上,您的隐身侍卫传来您的旨意,催促臣将已经探明的消息呈献于您。臣也已做好复命的准备。臣无法亲临武英殿,将臣看到和找到的叶赫城的消息面呈皇帝。臣命门生广庭前往殿前复命。

皇上眼前的乐师,并非来自阿姆斯特丹的荷兰人,而是一个地道的清国人。他身上有洋人的血统,看上去,很像洋人。广庭是位模仿大师,能模仿各种声音,记住所有听到的声音。很多年来,广庭是臣的信使。广庭会将臣的声音带给皇上,就像臣站在皇上面前一样。这不仅因为紫禁城是臣的禁地,还因为,文字是危险的,任何留下的文字、残章,都可能为皇帝带来危险的把柄。这也是臣寻找叶赫城的文字记载,之所以艰难的原因。而声音,皇帝,随风逝去,不留痕迹。请皇帝放心,广庭是臣的忠诚门生,也是皇帝忠诚的臣子,他的舌头足可信任。臣不能前往,还有另一个原因,当您听完臣的复命后,就会明白臣的理由。

皇上,广庭为您呈上了一块砖和一把土。

请您仔细端详这块砖,砖上刻着的花纹,是这已逝之城常用的图式。这种蛾形图式如今已经失传。臣遍查图谱,确认这个图形,是叶赫城曾经的图腾。自从叶赫部被天启皇帝征服后,叶赫部降服的一支后人便不再使用这一图式。而这块砖,是从叶赫城所在之地寻来的。

皇上,这块砖证明,叶赫并非仅仅是一个部族的名称,它还是一个地名。它也并非一个传说中的地方,而是确凿无疑地存在过。天启皇帝正是在征服了漠北这道最后的障碍后,才发出向明朝宣战的诏书。然而,史书中却没有这座城的记载。在漠北如今也难觅其踪。臣刚到漠北时,便听说,这座城如海市蜃楼般时隐时现。没有人敢靠近这座在烈日中无迹可寻的古城。而海市蜃楼的传言,出自偶然得以见到此城的猎人之口。猎人总不免说些神奇的鬼怪故事,以增添狩猎的神秘,这是为了吓唬不听话的孩子,或是为了挑起年轻猎人的勇气。这是臣最初听到的说法。

臣后来得知,毕竟有极少数猎人,看见过这座海市蜃楼。这极少数猎人中的多数,则由于迷途和在慌不择路中的恐惧,陷入了可怕的幻境,往往在惊惧与绝望中死去。幸存者中,还能记得此番经历的人,他们的说法,令这个荒凉之地,一直笼罩着骇人的氛围。然而,幸存者到头来却难以肯定所看到的,是海市蜃楼,还是一处偶或显现的古城的魅影。所以,臣向皇帝呈上这块砖和这把土,是为了说明这座城的真实,也为了让皇帝相信,臣搜寻到的消息,绝非杜撰。

皇上,请仔细查看,这把土呈罕见的深褐色。这是大火焚烧的痕迹。也就是说,这座城曾被绵延不绝的烈焰烤炙。除非火焰十分酷烈,又掺杂人的骨血,经两三百年雨雪的洗刷,才能令灰烬成为不灭的证物。

从这座城带出这两件东西,险些令臣丧命。臣说服侥幸存活的猎手做臣的向导,委以重金,带臣进入这片邪恶之地。皇帝,臣不能耽误太多时间来描述臣的见闻,简言之,臣进入了一座鬼城,或可称为迷宫。它既真实又像幻觉,若非亲眼目睹,没有人会相信它的存在。皇帝,臣看到的景象,也不能用语言详尽描述,描述它,不仅会让皇帝如坠迷雾,还会将皇帝引入歧途,而臣,则会沉陷入无尽的讲述。

简单地说,叶赫城,它既存在,又不存在。

关于叶赫城的来历,一则流传甚广的传说是,很多年前,在更加遥远的北方,有一支蒙古人的后裔为了寻找水源,跋涉到叶赫城所在的地方。那时,叶赫城尚是荒草丛生的无人区。这支蒙古人的后裔,人称土狐族的族人,在看到一条环绕的河流时,停下脚步。部族中的萨满观察星宿,揣度风水,认出这是尚好之地,可以在此建城,繁衍人口。他们确信,为子孙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这里的确是一块肥沃之地,不仅有清澈的河流,还有肥嫩的牧草。土狐族的这支人马便择水而居,建起一座水边之城。他们的王称这条环绕的河水为叶赫河,并将自己的姓氏改做叶赫那拉。叶赫那拉是“太阳之地”的意思。姓叶赫那拉的人都相信,这是一块天赐之地……

皇上,您留给臣的另一个问题,是摩罗花。臣在寻找叶赫城的同时,也命臣的门生四下打听摩罗花。摩罗花与叶赫城纠结在一起,即便皇上不问,臣也要讲一讲摩罗花。

皇上,臣托广庭带给您一本前明刊刻的《本草纲目》。《本草纲目》成书五十二卷,臣只取其中之一卷呈献皇上。《本草纲目》宫中虽有藏书,但您看到的这本,却是世间孤本。为了找到这本书,臣花费了很大力气,用去了很多银两,并在关键时刻出具皇帝赐予的金牌,才从收藏人手中得来。这本书之所以珍贵,是因为,书中记载了一种特殊的植物。仅仅由于对这种危险植物的记载,《本草纲目》就可能成为被彻底销毁的禁书。即便是在明朝。显然,书的作者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因而只留此孤本,并委托信任之人在身后予以保管。

《本草纲目》虽为大明遗书,此书并未在康熙和乾隆朝大规模的禁书焚书中遭到查禁,只因其内容在于阐述治病救人的药案。此书作者在著书的同时,遍走江流河川,见识了所能见识的植物,并对其药性做了详尽的研究。它是一本享有盛誉的著作,唯独孤本中提到一种叫摩罗花的植物。书中对摩罗花的记载,读来有些不着边际,倒像未经实证,来自道听途说。

不过,若是没有亲自见识或印证过这种植物,作者怎会有勇气留下这道听途说的传言?虽然,作者在行文中屡次提到它的不真实,但作者还是无法拒绝,这传说中的植物的诱惑。作者说,此花的汁液会将人带入幻境。而它对作者的吸引,正是来自这项功效。它能在迷幻中解除手术之痛。作者毕生都在寻找麻醉药剂,因而对此花的传言格外在意。作者也曾费尽心机,寻找这传说中的花,据说历经艰险无果而终。作者记下这种植物,是为后来者留下一丝治病救人的线索。这只是作者的说法。据臣推测,此书作者很有可能见识过这传说中的花。对于在书中是否将这神秘的花公之于众,一直令作者踌躇不定。因为摩罗花虽然可以作为医师的麻醉药剂,可它却是植物中的妖孽。作者很可能读过梵文佛经中对于此花的记录,然而对麻醉药剂探寻的执着,足令作者冒险一探究竟。这宗冒险之举,最终使作者印证了梵文经书里的记载。

此花被称为地狱之花,它的种子,与邪恶的咒语结合时,会引发难以预计的祸端。

出于对未来的顾虑,作者一方面希望他的发现利于世人,同时,又不愿这种植物被邪恶的念头所利用,这就是世上只传此孤本的原因。皇帝,臣从收藏者手中得到它时,曾许下重诺,不用它的秘密作为复仇的法子。

据这唯一一本《本草纲目》记载,摩罗花,闻过它香气的人,如置身于令人乐不思蜀的幻境,以至于完全体验不到肉体的病痛。摩罗花香可用于外科手术的麻醉剂,却令人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幻。而它的汁液比花香的药力强数十倍。从这汁液中得到过快感的人,却会因无法忍受醒来后所见之物的丑陋,而自行了断。因而,关于此花的研究又回到了起点。作者转而希望找到抑制摩罗花致害的法子,终至无果。

黑摩罗,是妖邪和不灭的意思。邪恶的人,以诅咒将它的药效发挥到极致,辅助恶咒应验。这是作者最后的注释。作者并未说明黑摩罗与咒语的关系,显然,这超出了药理范围。

皇上,臣看到了摩罗花。在那一片死寂之地,片刻间开满了神秘的花朵,像晚霞般绚烂,像美梦般诱人,像幻觉般蔓延在隐匿的叶赫城,臣不免想到,除非那是天上之国的景象。这景象就是传说中的叶赫城的海市蜃楼。如果你想看到建筑的话,你会看到建筑;如果你想看到财物,你会看到财物;如果你想得到爱,你会得到爱。这也是许多人说它是迷宫的原因。若非时刻牢记使命,想必臣也很难抗拒这繁花似锦的景象。但这仅仅是半个时辰里发生的事,很快,摩罗花就像海水般退潮了,那一片荒废之地上泛起犹如磷火般的微光,这微光一直窜动,延至远方,组成了令人生疑的图形。

皇上,如若您问臣到底看到了什么?请容臣如实禀报,臣看见的并非天国,而是一缕末日的阴云,这阴云隐藏在绚烂的色彩背后,只在它快要消失时才略有显现。臣之所以能看到这遍布旷野的摩罗花不为所动,除了身负重任外,还由于臣已死期不远,臣因而得以感知,阴沉的潮流已经临近,它应和着这片转瞬即逝的景象,潮汐般起伏。当摩罗花褪尽色彩时,皇帝,您的臣子以垂死者的言语,向您传递消息,摩罗花正在深宫蔓延。这里显现的最后景象,臣认出,那正是在颓败中挣扎的紫禁城。时间不仅停止,还在向后倒退——皇帝,臣不能前来面见您复命的原因,不仅因为紫禁城是臣的禁地,还因为,臣已不在人世。

从广庭口中传出的声音苍老而悲戚。广庭随之呈上了皇帝所赐金牌和文师傅交代过的书卷。

皇帝听完文师傅的复命沉默不语。皇帝重重叹气。一是因为摩罗花,一是因为他倚重的人已经离世。皇帝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支持,而不仅仅是保护。

此时,一片夕阳正在紫禁城上空显现,明艳而繁华,像一片盛开的摩罗花,又悄然沉入紫禁城翘起的檐角深处。

黑鹤

天色转暗,在我们转身之际,忽见一只漆黑的大鸟从广庭头顶飞过。那大鸟翅膀掠过广庭,在广庭脸上留下一道暗红的印痕。广庭浑身战栗,如遇电击,随即,嗓子里传出另一种声音。这声音低沉,带着回音,像是来自地下。这声音听来孤独,顿挫,远离人间。这不是文师傅的声音,这是一个意外闯入者的声音。这声音突兀,阴冷,犹如深渊。

“摩罗就是魔王。摩罗花,是地狱之花。此花为极恶极毒之花。以腐尸为食,以人血浇灌,若是被仇怨极深的女人得到,会生出极强的邪力。它令邪恶的咒语生效,也让仇怨的灵魂不灭。

“摩罗花有不死不灭的效用,历来想不死不灭的人,都极力想得到它。代价,就是变成恶灵。就如同魔王波旬是欲界之王,摩罗花,则是欲界的灵花。得到它的人,会被这恶灵之花断除生命,断除善根。只有这样,拥有它的灵魂,才能拥有诅咒不灭的效力。此花从花心处不断复生,复生的花瓣,象征着它不会中断的魔力。

“魔王会幻化为各种坏的欲念进入人的思维,而摩罗花则青睐于邪恶的咒语,并赋予咒语以能量。传说此花的汁液和种子极具毒性,甚至,它的香气也有毒。它危险,邪恶,使灵魂变成毒汁的容器。

“摩罗花,是魔王经地狱之火滴落在无土之境凝结而成的种子。魔王波旬因供养过辟支佛的功德,而成为六欲天主,但他经常诽谤佛法,喜欢看到佛法被灭。他的儿子商主,却是真诚的佛弟子。佛陀悬记,商主将来会修成辟支佛,而魔王天命终了,会直接堕入地狱,唯有沉痛忏悔才能出地狱,上升到忉利天,在天上修佛得度。

“魔王虽如佛陀所言升至忉利天,但恶的种子还是留了下来,如金刚般坚硬。只有邪恶的诅咒能软化它,使它破壳重生,开出五种颜色的花。”

突然闯入的声音戛然而止。大鸟再次掠过广庭上空,广庭身子猛烈震颤,摔倒在地。仿佛刚才的这一片刻,他的舌头和身体被人强行占有,又弃之而去。我用一盏冷茶泼醒广庭。皇帝问广庭刚才发生了什么。广庭不能说清,只觉心神忽而被挤到别处,须臾又回过神来。问方才都说了什么。广庭回说,并不曾说过什么。

许是过往的游魂想要给皇帝一个启示?已经来不及多想,我必须提醒皇帝。

“摩罗花生长在不见天日的地方,那里的土和水与我们所说的土和水全然不同。那是一个相反的地方。摩罗花的生长之地,是世间之物的倒影。”

皇帝回想刚刚听到的声音,注意力集中在魔王上。

“魔王,名叫波旬。《阿含经》《楞严经》《佛本行集经》《大品般若经》中载有他的名字,他说过的话,以及他妨害佛陀或诸修行者、破坏善法的恶事。然而,经书中却并未提及摩罗花。魔王波旬,为六梵天主。经文中常提到‘魔波旬’,意思是杀者、恶物、恶中恶,以及恶爱。是断除人的生命与善根的恶魔。这是许多罪恶中最大的罪恶,因而,魔王又名‘极恶’。在佛陀的时代,摩罗假装皈依佛门,因其供养过辟支佛的福德,得以成为六梵天主。他请求佛陀涅槃。佛陀由于慈悲心听了他的话。在佛陀答应离开之后,魔王波旬却说,等到末法时期,我要带领众弟子,穿上你们的衣服,装扮成你们的样子,来灭你的法。波旬由于引人入外道、入歧途,被称为魔王。”

“魔波旬的这段记录,广为佛家弟子所识,不过,不知皇上是否记得,纳兰容若号楞伽山人。以示其为佛家弟子。”

“朕早年读纳兰容若的《渌水亭杂识》,记得书中曾载有他熟读楞伽经的笔记。楞伽经,是纳兰容若最后研读的一本经书。楞伽山人则是其暴亡前的自称。楞伽,是一座山,也是一座城的名字。此山极高,原为夜叉王所据,在此瞰食生灵,无路可通,无神通者不可往,因而命名。纳兰容若不会不熟识魔王波旬的故事,也不会不知道作为欲界之主的魔王波旬,由恶体、女体、智体三体合成,是三头六臂的魔佛,融合三种力量,三种灵力,并分别保有三体之意识,可合体也可各自化出,一旦被唤醒,便充斥着无尽的杀戮与战乱。”

“皇上,诅咒,也由三种东西组成,邪灵、咒语、尸衣。而杀戮与战乱从咸丰皇帝开始,从未停歇过。”

“你们都说有诅咒,朕以为那不过是用来吓唬朕的说法……皇后因朕宠爱你,曾发狠威胁朕说,有一条恶咒将在末世应验,来清算爱新觉罗犯下的罪孽……可朕一直不相信有这样一条咒语,祖先的丰功伟业,怎么会被一条咒语毁坏呢?”

“历来先祖们在建立的丰功伟业的同时,又埋下了许多祸根。所有的祸事都源自杀戮,以及杀戮带来的仇恨。有些仇恨是斩不断的,这是先祖种下的祸根。”

“朕这一朝的皇后和太后,都姓叶赫那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