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中,一具尸体静静躺在那里,面色黢黑,五官狰狞而扭曲。 “你爹他……是被毒死的,是鹤顶红。”卓安婕起身,向一边的徐狗儿低声道。

徐狗儿却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只是狠狠咬着下唇,睁大双眼,就那么任泪水不断滴落。

老爹死了……再也不能为我捏泥人,带我放风筝了……是啊,这世上,再也没有我的亲人了……从今以后,也要孤零零的一个人活下去……一想到这个,心中莫名的伤痛潮水般涌来,无法终止。

是谁?谁杀死了徐四?又将他埋在此处?那引自己来的人呢?是凶手?还是别有用心的其他势力?这小小的管城内,竟然鬼影重重,自己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只手遮天?

“狗儿,我们走!”卓安婕断然道。

狗儿一声不吭,而是伸出小手,紧紧拉住了卓安婕的手,仿佛那是他水中唯一的一根稻草。

“既然已经找到你爹,我们也该去见见那位陈县令,向他讨个说法了。”握着狗儿的小手,卓安婕冷声道。县衙此刻早已关闭,不过卓安婕大闹闪剑门的消息此刻已传遍了管城。鼎鼎恶名下,她没费什么力气就见到了陈县令。

出乎她的意料,和白天相比,这位管城县的父母官宛如换了一个人。不仅鼻青脸肿,左手也吊在胸前,模样狼狈不堪,仿佛被人刚刚上了一场大刑。

“陈大人,你这是……”卓安婕讶然道。

陈县令摇头叹息:“一言难尽啊,卓女侠此次来是……”

“我已经找到徐四了。”

“找到了?”陈县令大吃一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在哪里找到的?他人呢?”

“已经死了,被人毒死的。尸体被人埋在了城东土地庙的废墟里。”

“这样啊……”陈县令木然坐下。

卓安婕仔细观察他的反应:“陈县令,关于郭家的血案,你是否还有事瞒着我?”

陈县令神色忧郁,默然许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大不了陈某不做这个官也就是了。来人,备灯!”又向卓安婕道:“请卓女侠跟本官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一切自然分晓。”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两盏明黄的灯笼在前方不断晃动着,又圆又亮,就像妖怪的眼睛。清冷的梆子声一下下地响着,在寂静的夜晚中格外刺耳,让人心神不宁。

“老爷,到了。”前方有人传话。

陈县令的轿子停了下来。

卓安婕抬眼望去,发现前面是一间过厅,门口站着两个当值的衙役。陈县令带着她穿过过厅,前面赫然便是县衙大牢。十二间监房东西相对,中间是一条差可过人的窄道。房檐口外密布天网响铃,戒备极其森严。陈县令带着她来到东侧的虎头牢,一边示意衙役打开房门,一边低声道:“这里本是关押死囚的地方,郭家血案后,因为尸体太多,仵作那里放不下,就将尸首暂时停放在此处。”

一阵钥匙响动后,牢门打开了,一股浓烈的尸臭味扑面而来,中人欲呕。卓安婕皱了皱眉,跟在陈县令身后,走进牢房。

 潮、湿阴冷的牢房内,一字排放着十多具尸首。虽然都蒙着白布,可只是看着,便令人心寒。

陈县令挥手让衙役退了出去,来到一具尸身前,将白布掀起,低声道:“这是郭家二子郭坤,卓女侠请看……”

 卓安婕上前细看,发现那是一具年轻人的尸首。尸体双目圆睁,肩膀塌陷,头部向一侧怪异地歪斜着。卓安婕的目光落在塌陷的肩膀上,那里赫然是五个深深的血洞。

“大力鹰爪功!”卓安婕勃然变色。

陈县令压低了声音道:“虽然本官不通武艺,但也知道,郭坤身上的伤痕和今日曾役长在桌上留下的爪痕一般无二。而且不止郭坤,郭老爷子和夫人身上也有一模一样的伤痕。”

卓安婕又验过几人尸首,果然和陈县令所言一般无二。更让她愤怒的是,几人身上都有分筋错骨手留下的痕迹,显然死前还受到高手严刑逼供。

“陈大人就这样不闻不问?莫非是怕了东厂权势?”卓安婕目光如剑,咄咄逼人。

陈县令惨笑一声:“若是本官真的不闻不问,又岂会落到如此地步。”说着,缓缓解开绷带,露出扭曲变形的左臂,上面赫然是五个血洞!“本官不过稍微试探了几句,这条胳膊便被废了。好在只是左手,不会影响提笔写字,曾役长也算是手下留情了。”他摇头自嘲道。

“陈大人何不向上司行文,禀告实情?”卓安婕沉声问。

“有用吗?”陈县令双目赤红,厉声反问。

卓安婕默然以对。如今徐四已死,死无对证下,只凭伤口痕迹万难将东厂之人牵扯进来。天下会大力鹰爪功的人不在少数,又如何肯定郭家惨、案是曾宪鸿所为?至于朝中无人的陈县令,上官更不可能为了他出面得罪权势滔天的东厂。

默然片刻,卓安婕猛地抬头,低声问:“陈大人可知那曾宪鸿在何处落脚?”

陈县令脸色一变,低声问:“卓女侠是想……”

“我想做什么,自与大人无关。”卓安婕淡淡地道。

陈县令踱了几步,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蓦然抬头:“若是东厂之人在管城内有什么不妥,地方上必受牵连。据本官所知,曾某人将于明日一早启程赴京,而县城外东北十里亭乃去京师的必经之地……”

“安婕明白了,就此作别。”卓安婕也不多话,转身向那些尸体轻施一礼后,飘然而去。

陈县令深深一礼,久久不曾起身。

春花似锦,春雨如绵。那一片蒙蒙的杏花雨,纷纷扬扬的下个不停,沾衣湿面,引入愁肠。忽然,凌厉的马蹄声踏破了黎明的静谧,溅起片片粉红的花泥,一路狂奔而去。 “大人,前面就是十里亭了,要不要先躲躲雨。”一个矮壮番子大声道。

“吁——”曾宪鸿勒住丝缰,仰首看天:“不用,这雨下不大。这里还是闪剑门的地盘,我们不宜久留,迟恐生变。”

“这次咱们将差事办得如此利落,回京后千户大人定然有赏。”瘦高番子笑道。

矮壮番子接道:“何止千户大人,福王千岁那边儿的赏钱怕也少不了。咱们大人这次怕是要高升了。”

“到京城了才算利落,现在还早呢。”曾宪鸿哼了一声,虽然这么说,脸上却还是微露得意之色,伸手摸了摸身后的包袱。

“大人,亭内好像有人。”瘦高番子忽然道。

“有人?”曾宪鸿向亭内望去,只见一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正在自斟自饮。

“这么早就出来喝酒?”曾宪鸿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故弄玄虚。我们走,留神戒备!”

三匹马放慢了速度,缓缓从亭中经过。谁知,一直过了百步之外,那人还是毫无动静。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也松弛下来。谁知就在此时,惊变陡生!

花泥飞溅,一根巨索蓦地从泥中弹起,横在三人马前!

措不及防下,三人的坐骑登时被嘶鸣着绊倒!好在三人身手了得,虽然狼狈不堪,却没有受伤。飞快地从地上爬起后,三人本能地背靠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三角,警惕地望着四周。

“不知哪方的朋友大驾光临,东厂出门办差,还望朋友行个方便,来日也好相见!”曾宪鸿高声喝道。若非敌情不明,三人又势单力薄,东厂之人又何曾如此低三下四过? “来日?只怕阁下没有来日啦……”淡雅的话语声中,卓安婕手扶长剑,从林中缓步而出。

“是你——!”曾宪鸿目光中的怒火似乎要将她熔化。

“曾大人走得这般匆忙,却不知自己忘了一样东西……”

“忘了什么?”曾宪鸿将左手缓缓伸入百宝囊。

“你忘了郭氏满门十四口被灭的血海奇冤!”卓安婕一字一顿地道。

“动手!”曾宪鸿左手一扬,三枚蝴蝶镖划出诡异的弧线,向卓安婕飞射而至!与此同时,其余两名番子左右一分,双手齐扬!六把柳叶刀,三粒打穴珠以及四只无影飞梭构成了狂猛的暗器风暴,从四面八方击中向卓安婕攒射!

这就是东厂的作战方式——瞬间以暗器阵对敌人进行狂风暴雨般打击,彼此间配合天衣无缝,出手狠辣无情!

“锵——”那声悠长的龙吟划破了蒙蒙雨幕,照亮了灰色的天地!剑气如虹,每一滴微弱的雨水都在剑气中激荡,奋起,迎向满头飞舞的暗器!

白色的水雾在空中蓬爆!一枚枚暗器呻、吟着在水雾中失去了方向和力量,歪斜着向下坠落。

“三才阵!上!”曾宪鸿大喝一声,抽、出背后铁爪,人化狂风,凌空向卓安婕扑去!高瘦番子就地一滚,顺势解开盘在腰间的九节鞭,向卓安婕下盘抽去!矮壮番子则滴溜溜地转到左侧,一对判官笔上下飞舞,向卓安婕疾刺!

别月剑左右轻分,两道剑影从容荡开了九节鞭和判官笔,而中间一道剑影仿佛从虚无中降生的精灵,那般缥缈地迎上了从天而降的铁爪!

金铁交击声中,曾宪鸿大吼一声,身如兀鹫,倒翻而出!

高瘦番子九节鞭随身转进,身子翻滚之间,九节鞭竟然从胯下诡异窜出,直奔卓安婕咽喉!与此同时,矮壮番子的判官笔机括声响,一蓬蓝汪汪的毫针从笔尖爆、射而出,将卓安婕笼罩其中!

卓安婕身形一摆,别月剑灵蛇般缠上了九节鞭,一带之下,高瘦番子身子飞起,尖叫着迎上了那蓬毒针!与此同时,别月剑轻轻一振,九节鞭宛如有了灵性,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从高瘦番子脑后窜出,扎入矮壮番子的左眼,直没后脑!

矮壮番子几乎是立时毙命,高瘦番子则没那么好运,在地上翻滚哀嚎了好一阵,才渐渐不动,断气之时,脸上已是一片浓浓的紫色! “曾役长,上路吧。”卓安婕淡淡地道,别月剑缓缓指向曾宪鸿。

双手轻轻、颤抖着,曾宪鸿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卓女侠,曾某不过是奉命办差,你一个江湖中人,又何苦为了区区几个百姓和东厂做对?”